她没听他回话,大不乐意,小手撩起被面,打缝隙里向外张望。

她看见他紧蹙的眉峰,高挑的下巴,微张的薄唇里,呼出薄薄一层白气。他脸上似欢愉似痛楚的神情,沉醉而迷离。他半睁着眼,幽深的瞳眸里,露出对她深切的渴望。这一切,无不彰显著,这个自来持重的男人,此刻为情爱所奴役,挣不开身。

她痴痴望着他,真到了他为她抛却理智的时候,才知道,这个男人的情态,迷人至此。

“卿卿,忍不得了,重些。”

他在请求她。这一场由他挑起,她将之颠覆,逆流而上的交锋中,他由起初的纵容到最后的失控,他一手成就她翻身做主,骑到他头上。

她看着这样的他,再联想起大殿之上,那个立在她身前,替她挡风遮雨的英伟男人,心里忽然就软了。喜欢他,喜欢到他好的坏的,软的硬的,她都喜欢。

若非稀罕她,他哪里用得这般隐忍。她爬下去,闭上羞得湿漉漉的眸子,一狠心,张开粉嫩嫩的唇瓣。听说男人都好这一口,她愿意为他尝试。

他不沾女色,何时受过这样的刺激。更加想不到,她会这样对他。

剧烈的情潮将他淹没,他眼前浮现起她捂在被子里,不堪入目的靡靡之景。靠坐床头的男人激动得闷吼一声,抬起腰身,来不及抽送,已失了关口,劲力喷薄而出。几息过后,他仓促喘息,无力跌回靠在腰后的软枕里。

她呆若木鸡,本能的,小手接住自嘴角滴落,黏糊糊,湿哒哒的一滩。瞪着圆溜溜的杏眼,满眼不可置信。

她就含了他,一下…

纱帐里静悄悄的,他尚且有几分潮红的俊脸上,蒙上抹深沉的不堪。深吸一口气,眼角抽了抽,探手下去,一把将她提了上来。

看她嘴角沾着白浊,青丝凌乱,无比震惊的小模样,他有火发不出。被她落了做男人的脸面,他面上自然不会好看。

就着被她解开的寝衣,脱下来,他打着赤膊,冷脸替她收拾小脸上的狼狈。训她的话不知要如何开口,他喉头滚动了好几回,终究未置一词。

她有将他折磨疯的本事。偏偏,她是他一手教养。

她的那些个大胆至极,出人意料的不守陈规,不训她,他大失颜面;训了她,又怕她好容易主动一回,唬怕了,日后再不敢对他如此亲近,他得不偿失。

自来算无遗策的顾大人,在如何教养七姑娘这事儿上,头一回犯了难。

她被他扣住小脸,吐出被他弄进去的玩意儿,又被他冷脸,一下一下抹干净嘴角。他动作虽依旧顾及她,收敛了力道,可她还是觉着委屈。

她那是放低了身段,真心实意的,心疼他,也体谅他。即便这事儿他与她谁也没料到,会落得如此草草收场,令人尴尬。她非存心伤他男人的自尊,他怎能都怪了她?

于是顶着他黝黑的俊脸,她撅撅嫣红的唇瓣,一头偷瞄他,一头懦懦呢喃。

“肾水乃人之精气,树之根本。大人,您理应适当养肾。”不是下官扫您的颜面,实在是小世子外强中干,太不争气。下官这提议,也是为了您好。

七姑娘在心里默默为自个儿辩解,蓦然一抬眼,对上他怒火熊熊,比夜色还深的瞳眸。这人如今面色,比方才更黑了…

第二五五章 她的错解,他的沉默

隔日七姑娘起身,顾大人已早起,进宫上朝。姜昱独自坐在花厅里等她用饭。她小心翼翼打量姜昱的脸色,但见他面上淡淡的,一眼还真辨不出喜怒来。

有姜昱在,大多时候,她都留心守着规矩。执起象牙汤匙,默默往嘴里送羹汤。心里偷偷琢磨,她这情形要放在前世,便是私下里与男子未婚同居。更糟糕的是,兄长找上门,一切,分毫毕现,再是掩藏不住。

照常理讲,这样的事儿,换了哪个做兄长的遇上,心里也会怒极。她猜想待会儿用完了饭,姜昱定是有话与她说。

许是恼她不争气,怎么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办下这等蠢事儿,连个后路也不给自个儿留。许是如同对五姑娘那般,对她,比对姜柔,更加失望。

兄妹两人各自揣着心事,屋里只有用饭时不经心,汤匙碰了瓷碗,清脆的嗑嗑声。不会儿,姜昱见她用好了饭,唤福顺进来收了碗筷。

“昨夜你两人可是置了气?今早世子出门,瞧起来,神色似不大好。”姜昱端茶,揭开盖子,举唇边吹去面上的热气。她一眼,语气平和,沉声问道。

七姑娘怎么也没有想到,姜昱会突然问起这一茬。听他话里意思,分明是越过了规矩不谈,更加在意的,却是那人待她如何。

姜昱态度上的转变,算是无奈默许了么?她心里乐开了花,滋滋窃喜。只觉对那人,她实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回想起昨儿夜里,她在他跟前,舒为大胆的言行,七姑娘耳根子发热。嘴上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白天到底不比晚上,许多夜里能想、能说、能干的坏事儿,换到光天化日底下,真真难以启齿,想想都羞臊。

姜昱细长的眸子一眯,看她一副扭扭捏捏心虚的样子,暗自摇头。倒是猜出几分,泰半是她淘气,招惹得那位无处撒火。于是抬手一拂袖,赶了她出门。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往后日子过得如何,他这做兄长的插手再多,比不得那人将她放在心上,当真如他昨日表现出那般,待她看重,护她安好。

七姑娘了却一桩心事,只觉浑身松快。道别童伯,欢欢喜喜进了府衙大门。

因着太子与丞相被文王所忌,下手打压,衙门里众人士气不高,人人面上都罩着层阴云,颇有些风雨欲来的谨小慎微。

七姑娘两手端在胸前,敛了欣喜,正一正容色,一派端庄,到前边儿打了个招呼。又听徐大人说起,明日便是与公子丹饯行的日子。文王已命内廷大总管冯锳,亲自往城外十里亭,打点一切。

她暗暗猜想,那人至今未曾知会她明日需得随他同行,怕是不欲她再与幼安碰面的。那些个闹心的人,不见也罢,她倒是乐意。

七姑娘默默感叹顾大人果然考虑周详,只唯独有几分遗憾却是,到了燕京也有好些时日,竟从未见过那位传言中与那人样貌只在伯仲之间,早年也颇受燕京贵女追捧的秦王殿下。

素闻国公府世子顾衍,以“皎皎如月,清俊高华”享誉于世。而公子丹,自来是面白如玉,传言中,比女子生得更貌美华贵。

这般“声名狼藉”,却心机莫测的人物,未能见上一面,实乃憾事。

七姑娘一头唏嘘着,一头沿着廊下,款款往后堂行去。路过中庭,一眼望见立在石亭当中,正迎面向她看来,披着一身玄色氅衣的右监大人。

对这位贺大人,七姑娘只觉每每当他跟前,她总是格外拘谨。初识那会儿,她被那人发了好大一通火气,严命她对江阴侯府,警惕疏远。

他的话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了根。以至到如今,她与这位侯府世子爷,虽在一个衙门里共事,也是不远不近,宁肯远着些,也怕招惹上麻烦。彼此见面,点个头错身过去,也算相处融洽。

尤其是近来,自她仗义,于贺大人发病之际,搭了把手。这位很是自觉,将他在外面愚弄世人的那些花花手段,一概收敛。免了她许多困扰,倒也算得一知恩磊落的君子。

“大人。”她上前行礼,等着那人如近日一般,淡淡应一声,放她离去。

却不想,今日贺帧别有心绪,正想得入神,便见她顶着张干干净净的素颜,捧了公文进来。于是,莫名的,在他想明白之前,已开口唤她进亭里来说话。

她一点儿也不掩饰小脸上的惊愕,微微张着嘴儿,在外边儿磨磨蹭蹭,通身都透着股勉强。

他冷嗤一声,倒被她激起了脾气。

“怎么,本官生得面目可憎,除了命悬一线,你是分毫也不愿靠近?”

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只得摇摇头。头上的翡翠步摇,衬着她背后大片阴冷而灰暗的天色,一动起来,璀璨琉璃,光华耀眼。比步摇更动人的,却是她眸子里一汪澄澈而通明的温婉平和。他看着她,心神有刹那恍惚。在她尚未察觉之时,又极快遮掩过去。

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只她素日里行事沉稳,少有与人争执赌气。与那个一辈子只懂得忍气吞声,再三让步的女子,又有那么几分相似。

她挪步,登上石阶,进了凉亭。于他身前几步开外站定,微微敛目,中规中矩。

“身子可是大好?”他随手指了身旁石墩,顷刻,似想到什么,手腕在半道一拐,记挂她身子骨弱,这样霜寒的天,不宜沾染寒气。索性敲了敲石案,唤她将公文放下。请她入座的话,绝口不提。

她应一声是,这回没再多犹豫。乖乖上前听命腾出了手,得了空,两手抄袖管儿里,比露在外头,冷冰冰吹着寒风,暖和许多。

他方才一番举动,她隐隐猜出了缘由。能够与这人相安无事,彼此体谅共处,何乐而不为。她也不戳破,只眉宇间少了抹疏淡,噙着善意而得体的浅笑。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早两日已断了药。难得大人您惦记着,却是下官的不是了。”

她对他恭谨讲礼,他凝视她半晌,转过身,望着庭院中经了霜降,光秃秃,一树冷清的枝桠。

“近日来,因朝堂变幻,风云波诡。心头可有惶惶?”他与她聊起公事,若有似无,诣在宽她的怀。

她语声轻柔,答得有条不紊,倒不似他手下高女官,时有心不在焉,露了惊怕。他放了心,却也说不出如她这般,是好是坏。

谁人给她这般信心,叫她如此一副安之若素,不焦不躁的模样?他打住往深处想,将不该他探究之事,抛诸脑后。话头一转,对她说起明日秦王离京一事。

于寻常百姓而言,只道是郡主退亲之后,大病一场,需得离京将养。可在世家之中,这又哪里算得是秘密。他于她跟前,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迳直对她道,“秦王携郡主南下,此去,燕京却是少了热闹,却也清静。”

他此话另有用意,她动一动秀气的眉头,看他目光直直落在凄凄冷冷的花树上,以为他对幼安尚有情愫,方才孤身一人立在庭院当中,借景抒怀。

她不知如何回话才最恰当。只“哦”一声,反倒对幼安生出几分可惜来。身前的男人,家世样貌情意,样样不缺,幼安错过这样的人,可曾悔过?

“各人自有去处,明日饯行,当避则避。便是你去了,她也未必领你的情。”他回头看她,显是觉得照幼安那日眼中对她显露出的嫉恨,明日她随那人过去,却是不稳妥。谁也估摸不出,彼时幼安见那人带了她去,会是如何反应。再要闹出事端,大伙儿面上都不好看。

她微怔,不知他心头所想,更加认定,他是顾及幼安感受。没与他说明那人压根儿就不打算带她去十里亭,她只顺势应下。

想一想,她犹豫许久,想这人本心不坏,那日又在大殿之上替她解围,她垂着眸子,十分委婉劝道。

“大人所言在理。有些时候,不打扰,也算得彼此成全。”

她想他该是能够领会。她与幼安的避而不见,是成全彼此在最后一刻,都消停些,莫再给对方添堵。而他对幼安那份深切的牵挂,就此掩藏心底,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全。

他听她一席话,心头一紧,有片刻失神。

望着空落落萧条的院子,他袖袍下的手,指尖微微颤了颤。

不打扰,便是彼此成全?想起前世他与姜姬,那人与幼安,竟是没一个活得自在,过得快活。说不出为何,他沉默着,心底蓦地泛出股酸楚。

也罢,他与她,终究是无缘。她在全然不知情的境况下,说出这话,她错解他心意,反过来劝他。

讽刺却是,她这话,似乎更适用于他一厢情愿,对她生出的那份情不自禁的关切。

他掸一掸下摆,像是借此拂去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垂眸的时候,敛了眼中因她这话荡起的波澜。

之后,他摆出一副再无话与她唠叨的架势,叫她无事莫要久在外边儿逗留,身子刚好,经不起折腾。

说罢,他深深打量她一眼。这一眼,又深又缓。像是要把她从头到脚,整个儿都看进心里去。

不打扰么…她如是说,他便成全她何妨。

她从他莫名幽深的注视中回神,这才发觉,那人已撂下她,沿着游廊,独自去得远了。她抽出手来,呵一口热气,两手团一块儿搓一搓。

自身后看他高大而孑然的背影,她只觉眼前的贺大人,仿佛要融进灰濛濛的冬日里,身影那样萧索而寂寞。像电影里彩色的画面,突然就褪了颜色。只剩下满目令人怅然的灰白与心灰意懒。

她再叹一声可惜,为幼安,也为一段本该值得珍惜的好姻缘。七姑娘收拾一番,抱了公文在怀里,挑了与贺大人截然不同的一条道儿,自顾转回屋里去了。

第二五六章 他教她,不一样的“…

随着秦王离京,北地像是一跃入了深寒的冬日,天儿冷得吓人。清早起身,十日里头,倒有半数飘着白茫茫的大雪,屋檐底下也结了亮晶晶的冰棱子。北地的冬,比南边儿苦寒难捱,七姑娘多数时候窝在屋子里,捧着热茶,惬意烤着炭盆子。

一心求富贵的简云,已被五姑娘接去了太子宫中。辛枝登上顾氏门下经营跑商的福船,独自回了泰隆去。

这阵子,文王身子愈见不好。于是更加抬举公子成,巩固内廷。王权掌控下的内廷,与丞相统领的前朝,势成水火。往往一件事儿上,两套政令,同时下达。丞相虽明面上处处忍让,可没少在暗地里,使绊子钉钉子。

世家百年积攒下的根底,自上而下,盘根纠结,哪里是说铲除就能铲除。内廷到底根脚浅,即便有文王一力扶持,出了畿内,政令不通达,也难有大的作为。同样,太子一系,多将心神放在与公子成的争斗上,自个儿都顾不过来,哪儿来的闲心,体察民生。

自入冬过后,令人发寒的不止是天气,还有越发分崩离析,混乱的时局。

“这已是江州这月里,第二回生出****。”七姑娘翻看新送来的抵抄,不由暗自心惊。自年前,大周在西面儿再次征兵,已是闹得民怨沸腾。大片大片的良田无人耕种,荒芜了,食粮短缺,自然得挨饿。

到如今,西边儿两个郡城,先后有人聚饥民,兴乱军,揭竿而起。明知是蚍蜉撼树,依旧不要命的抗争,可见已是被逼得彻底没了活路。

京里只顾着夺嫡,哪儿管百姓死活。区区两个郡城,发兵镇压了便是。公子成于早朝上激昂陈词,只道是“暴民当诛”,引来一片附和叫好声。周太子心性宽厚,谏言当安抚为要,只得来文王冷眼一瞥,对他性子里的优柔,更不待见。

这时候的天下,是司马家的天下,是世家权贵的天下,人命低贱如狗。别说只是两郡起兵,便是一州叛乱,也尽可杀得。

七姑娘专心致志读着抵抄,几年下来,看多了人命如草芥,自不会掂量不清轻重,不自量力的妄言。

案上摊开的笺纸,忽而投下抹阴影。那人从她身后探出手,越过她肩头,抽了那抵抄扔到一旁。拍拍她臂膀,命她去沏茶。

又是这般。她努一努嘴儿,知晓他不欲她掺和进这些烦心事,她从书案右上角一摞书卷里,挑出本载有许多养生偏方的小册子来。

翻开了指头戳一戳,回头笑问他。“时届寒冬,万物生机闭藏。养生之道,贵乎御寒保暖。下官沏一壶‘鹳山小种’,添两粒桂圆红枣,给大人您养胃可好?”

吃茶也讲门道,冬日益饮红茶。她笑眯眯看他,已偏头冲着门口,高声唤仲庆送茶具进来。

他黑沉的眸子凝视她,屈指在案上敲一敲,提醒她休得放肆。女儿家吃茶,爱添些花花样式。端到他跟前,成何体统?

徐存进来回禀差事的时候,一眼望见左监大人刚好放下茶碗,若是他没看错,好像那里头,浮着两瓣儿剖开的大红枣?

七姑娘牵着嘴角,立在顾大人身旁,接过徐大人送来待这人复审的公文。眼珠子向右滑去,极快瞄一眼这人端坐的侧影,再瞅瞅案上被他掀了瓷盖儿,严严实实盖上的茶盏,七姑娘忍着笑意,心里别提又多乐呵。

案桌敲得再响又如何?她捧了茶送到他眼皮子底下,他也不过横她一眼。末了,也没见他如他神色中那般强硬,推拒了不用。

她佯装埋着脑袋,整理公文。自他这方看去,恰好能捕捉到她眼角眉梢,俏皮的喜色。他凤眸一眯,命仲庆给徐存看座。随手扔了本明日即将在早朝上启奏的奏折给他,叫他好生看过,若有新奇的想法,但说无妨。

徐大人不明就里,心思忐忑着恭谨入了座。大人上奏的奏折,何时需得旁人参看?七姑娘很是狐疑,这本奏折,不是他方才过目了,特意命她誊抄一份留了做底稿的?这时候再叫徐大人细读了进言,这是个什么意思?

好歹是留了人,总不能没有一口茶水喝。这回七姑娘老老实实,只端了上好的青茶给徐大人。

这头刚忙活完,便被那人给唤住了,叫她添茶。

她起初不明白这人的用意,待得两碗茶水,搁案上摆一块儿,除了都冒着热腾腾的水汽,那差别,看得徐大人微微一愣,识趣儿挪开了眼。

只见左监大人茶碗里的汤水,除了他方才一瞬瞥见的红枣,还放了两颗龙眼。越发显得水色莹润,茶碗里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在这许久不见日头的冬日里,光看着就讨喜。再一对比徐大人青花瓷碗里,浮在面上儿,清清冷冷几片儿卷着边儿,还没完全泡开的茶叶,真个儿是太素净了些。

七姑娘面上微窘,赶忙抢在那人之前,手脚麻利替两位大人都合上了碗盖。

这人还真是…她退至一旁,垂着脑袋。

眼皮子一,果然对上徐大人无比体谅,且知情识趣的眼神。观徐大人那意思,人家丝毫不介意受了她冷落。世子看重七姑娘,于是女官大人投桃报李,偏心眼儿在茶汤里多放了宜养身的添头,人之常情。顾大人与姜女官情投意合,他们这等底下做事的,心里头明白就好。

能讨好上峰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徐大人也是人精,上赶着夸她。只道是如姜女官这般,小小年岁,学业上肯下苦功,当差毫不含糊,体谅大人素日辛苦,照顾起人来,也是个玲珑心肝的贤惠人。

听听这语气,七姑娘难为情躲他身后,喏喏不吭声了。

徐大人面儿上一副长辈夸后生的架势,实则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位就差夸她宜室宜家,宜讨了进门儿。

她小手藉着琵琶袖的遮掩,偷偷的,钻进镂花的椅背,在他背心上戳一戳。无声催他:您底下人这样逢迎拍马,您还要观望到何时?

他不遮不掩,轻笑起来。给徐存递了个眼色,放人离去。

他这般做派,却是比方才使唤她端茶送水,更过分了。她觉得她从他两人眼中,读懂了些只男人才懂得,秘而不宣的暗话。

正拿美目嗔他,便被他拽了进怀里。这人捏捏她肉嘟嘟的下巴,挑眉教她,“得意忘形,自食其果。”说罢端了茶,一口含了那蜜枣,俯身,用舌尖喂到她嘴里。

她呜呜一声,作势挣扎两下,便软软勾了他脖子,不知是枣子太甜,还是他的吻太合她心意,她闭上眼,小手轻轻揪着他衣襟,沉溺着,心头却想:这样“自食其果”,京里不知多少娇娇,盼星星盼月亮,等他惩治。

他正捉了她,大手在她腰间不老实揉捏,不想外间仲庆急急忙忙挑了帘子。顷刻,这童子一副惊吓莫名的样子,结结巴巴道“大,大人,太子宫中喜信儿,妾姜氏有喜,已有近两月身子。”仲庆只来得及瞥上一眼,便吓得猛然缩回脑袋,在外头捂着眼睛,背对门帘高声唱道。仿佛声气儿大,便能掩盖住方才看了要长针眼儿的一幕。

好事儿再次被人撞破,七姑娘一掌推开他,还没来得及羞窘,脑子里已转过仲庆方才那话。妾姜氏,说得不就是五姑娘姜柔?

姜柔有喜?

不知为何,她一瞬升起的,竟不是替五姑娘欢喜。而是怔然望着眼前这人,莫名的,感到不安。

第二五七章 最绝情的男人,非他…

她猜不出他接下来欲要如何。他非一心扶持太子,又怎么会乐见太子子嗣繁茂,延绵后世。

从五姑娘踏入庆阳宫那一刻起,不管是与她交好的殷宓,或是同为姜家二房所出的姜柔,大伙儿已无可奈何,走上迥然不同的路。往后,只会渐行渐远。

他手上掌控的,是连带姜家在内,关乎多少人的死生大事。就是明白这么个道理,她到了嘴边的话,迟疑许久,又悄然咽了回去。

方才她乍惊之下,推开他。如今又乖乖躺回去,缩在令她信赖的怀抱里。闭上眼,索性不管不问。

“年节时候,接了哥儿母子回京团圆。他欢喜你,你带他耍玩,图个热闹。”她如此通透而懂事,他拍着她背心,轻抚她发顶,神色颇为温和。

提起那个闹着叫她服侍他撒尿的孩童,她低落的心绪被他打了岔,转眼已回复过来。

“关夫人能够答应?”人才回去多久?再往京里折腾一回,真当那宝船摇摇晃晃,坐着舒服?

“家中自会去信催她。”此事无需他出面,上回他回府,早与国公大人商议定下。

一听他这口气,她便猜到,此事怕是又不简单。在这当口将远嫁的女儿接回京里,此举是否意味着,接下来必有大事发生?而关氏,留了哥儿母子在幽州,未必就稳妥?

她被他唬得脑子里乱麻似的。正夺嫡呢,怎么又跟幽州关氏扯上了干系?这意思,自来在宫里不声不响,独善其身的公子义,也卷入了这场纷争?

如此复杂的形势,她只一想便觉着累人。脑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蹭一蹭,突生感概:亏得是他。倘若当初看上她的,换了燕京来的别家纨绔子,如今整个姜家,还不知要何去何从。要是不幸正好与这人站在对立面儿上…

七姑娘缩一缩脖子,觉着自个儿吓自个儿,果真最吓人。

他看她又卷又密的睫毛,扇子似的扑闪开来,便知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他将她整个儿抱着往上提了提,继续方才被打断的温存。

“仲庆。”她小声提醒,红着脸推攘。

廷尉府衙,掌天下刑律,如此肃杀庄严之地,因了有他,她没觉着像外间传言那般,整个府衙头顶上,都笼着层厚厚的森然阴诡之气,十分不吉利。反倒一进后堂,她时常脸红心跳,不算宽敞的一间屋子里,四处都弥漫着他的气息,就像自个儿家里,令她格外舒心。

他的吻柔和,缓缓递进。不带欲色,只是格外温暖。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他自顾亲近她,半眯的眸子里,专注而幽深。

这厢顾大人拥了七姑娘缠绵悱恻,那头秦王一行,经了快一月,船已行至冀州境内。傍晚时候船靠了岸,需得在此稍作停留,置办些吃食用水。

底层船舱里,昏黄的光影,一灯如豆。幼安面如菜色,病殃殃躺在榻上,环顾四周极为简陋,潮得生了霉斑的木板墙,心头又是一阵翻涌的酸水儿,似要作呕。

随她南下的连翘子欢,两个婢子一个忙着扶她坐起,一个急急忙忙捧了木盆,接她下巴底下。这一路上,郡主犯了晕症,时好时坏,整个人折腾得瘦了一圈儿。

秦王不是怜花惜玉的主,看不得郡主这般晦气样子,撵了她主仆几个到底下一层,住了原本该是侍人的舱房。

郡主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几次不顾身子闹腾下来,那位均是避而不见,像是郡主的死活,他压根儿不放在心上。

如此得了教训,郡主这才看明白眼下处境,痛哭一回,过后开始学着吃那乌七八糟,冒着浓郁苦药味儿的汤水。

连翘与子欢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雾濛濛,死气沉沉的木讷来。很是熟练服侍郡主又吐了一回,子欢拧了帕子,仔细替郡主擦净嘴角。

“水。”幼安唤一声,嗓音嘶哑,气息虚浮。嘴里还带着犯呕后的酸味儿,没水漱口,怎么睡得下。

连翘垂着头,眼神空洞洞盯着自个儿的脚尖,说出口的话,轻飘飘回荡在船舱里,似带着莫名的悲怆,绝望无止无休,没个尽头。

“主子,这会儿用不上热水。前头说,得先顾着那几个得宠的舞姬,等供足了她们,才轮到咱们屋里。”

子欢不如连翘,止不住难过,别过头去偷偷抹眼角。

幼安陷在冰冷的被褥里,背后抵着硬邦邦的木板床,睁着眼,望着头顶已泛了黄,破了好几个窟窿的纱帐,许久,一动不动。

好半晌,这才微微转过身,盯着子欢问道,“到了何处?可是停了船?”没感到那股能叫她把胃腹都吐出来的摇摇晃晃,她猜想必是如前几回,又靠了岸。

子欢赶忙收敛起悲色,只道是入了冀州,明日再开船,便算是走过一半儿的水路了。

“冀州…”仰躺的女子,仿佛突然就来了精神头。艰难撑起身,吃力向只开了条细缝透气儿的窗外望去。

这地方,怕是一路上,离泰隆最近的地儿了。

幼安在心里默默合计,抚着心口,呵呵笑起来。冷冷瞥一眼连翘,只唤了子欢近前。连翘那副活死人的样子,她已是厌烦至极。若非跟前就只她两个伺候,她必是要赶了她下船,任她自生自灭。

那人待她再不好,却不能要了她的命。从那难闻的汤药,一日不到便减轻了她的晕症,幼安想明白,他既不打算往死里整治她,她又何必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她绝对不能凭白折腾自个儿,死在那女人前头。

“拿银子去买通个人进来,替本郡主送一封信。”

子欢怀着不安,依言到外头寻人去了。屋里只剩下呆呆站着的连翘,还有纱帐里,那抹清瘦的人影,低声呢喃着,似在咬文嚼字,反覆琢磨,信里要如何措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