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丫头。”

南宫玥闻言,回身面向皇帝,福身道:“皇上。”

皇帝感慨地说道:“这次,若不是你,朕恐怕不但保不住性命,就连大裕基业都会毁在燕王这乱臣贼子的手里。”

南宫玥恭顺道:“这是玥儿应该做的。”

“应该……”皇帝有些疲惫地笑了笑,说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应不应该'之事,总之,你的功劳,朕绝不会忘。玥丫头,朕打算将你晋封为郡主。”

南宫玥一怔,她是意识到皇帝定会有所赏赐,但万万没有想到,会直接将她晋为了郡主。这可只有亲王嫡女才有荣耀。

见南宫玥这有些木木的样子,皇帝笑了,说道:“还不快点谢恩。”

南宫玥莞尔一笑,跪下行礼道:“摇光多谢皇上恩典。”

皇帝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喜爱的晚辈,说道:“朕再留你在宫里住一阵子,待你的郡主朝服制好,再盛装回府。”

“谢皇上。”南宫玥扬唇笑着说道,“您现在让玥儿回去,玥儿也不回呢。得等您的身子调养好了玥儿再走。”

“放心,在你兄长考童生试之前,朕定会放你回府。”见南宫玥不好意思的抿起唇,他开怀地笑了笑说道,“太后告诉朕你最近一直在为她调养身子,有空多往太后那里走走,陪太后说说话。”

南宫玥屈膝道:“玥儿知道了。”

说了一会儿话,并叮嘱了刘公公半个时辰后为皇帝泡一壶药茶,南宫玥这才离开长安宫。

因着皇帝的那番话,她从长安宫里出来后,便直接去了太后的长乐宫。一见到她,长乐宫的大宫女挽秋就特意迎了过来,欣喜地说道:“县主,您来啦,太后刚刚还念叨着您呢。奴婢先去禀报一声。”

南宫玥微微颌首,这些日子来,她也看出来了,太后是一个比较任性的老太太,她讨厌一个人就是讨厌,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撇开当日她对自己喊打喊杀不提,这些日子以来,太后对她倒是非常好,以至于长乐宫里没有一个人胆敢怠慢她。

不多时,挽秋便出来了,说道:“县主,太后让您进去呢,请这边走。”

南宫玥一踏进暖阁,就觉得有些后悔,她还以为这个时候来,太后宫里不会有什么人,没想到几个嫔妃和公主居然都在。

南宫玥的面上没有露出不耐,恭顺的一一行礼后,太后便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太后的身侧本坐着张妃的二公主,见状二公主只得往后挪了一个位置,一脸不快地瞪了一眼南宫玥。

太后亦知南宫玥是被匆匆唤到长安宫的,一见她就担忧地问道:“玥丫头,皇上现在可还好?”

“皇上无碍。”南宫玥微微一笑道,“皇上就怕太后您担心,特意让玥儿过来一趟呢。”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亲切地说道,“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这丫头了。”

“玥儿乃大裕子民,这是玥儿应该做的。”

太后慈眉善目的说道:“放心。你的功劳,哀家都记着。”

“多谢太后。”南宫玥起身福了福,这才又坐下。

坐在一侧的二公主,这时也开口了,娇俏地说道:“玥妹妹,你在宫里住了这么久了,我们都还没见过几次呢。就连去母后和母妃那儿问安,都不见你,哪日你去本宫宫里说说话吧。”

皇上一共有五位公主,除大公主已下降外,二公主乃是宫中年岁最长的公主,今年有十四了,张妃所出,与三皇子韩凌赋为同胞姐弟,她继承了张妃绝世的容貌,双眸似水,肤若凝脂,唇若朱砂不点而朱,一袭淡粉色的宫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又软又糯,很是悦耳。这只是这话里的意思却不怎么悦耳了。

见二公主暗指自己住在宫里,却不知去向皇后和各宫主位们请安,南宫玥笑意微敛的说道:“摇光居于宫中只是为了替皇上医治。后宫重地,摇光乃一闺阁女子,岂可随意走动的。”在后宫走动,各宫主位请安献媚,那她成什么了?

二公主被梗了一下,心中暗恼,心想:这摇光县主还真如母妃所说是一个毫无分寸的丫头。但想到母妃的叮嘱,她还是又俏生生地笑道:“玥妹妹恐是误会了。只是三皇兄曾在本宫面前多次提到玥妹妹钟灵毓秀,让本宫一直都很想与玥妹妹见上一面,好好说说话,故而才有此一说。”

南宫玥挺直了后背,脸上笑意尽消,正色道:“二公主请慎言,摇光年纪虽幼,但也是幼承庭训。摇光与三皇子并未见过几面,何来赞赏一言。”

南宫玥很是不快,二公主的这番话明显是故意的,莫非是想在太后面前暗示她与韩凌赋之间有所瓜葛?相比前世,今生的她深得皇上皇后乃至太后的宠幸,对于韩凌赋而言也会更有利用价值吧。

太后亦听出了不妥,皱了一下眉,不快道:“二公主,你话太多了。”

“皇祖母,我……”二公主咬了咬唇,楚楚可怜的看着太后,虽没有说话,但满含委屈的样子却让人不由心痛。的确,她在太后面前确实有些脸面,但相比较救了皇帝性命的南宫玥而言,这点脸面就算不上什么了。

“二公主,去向玥丫头道歉。”

二公主闻言一怔,盈盈起身,眼眸含泪的向着南宫玥说道:“玥妹妹,是本宫失言了。”

南宫玥平静地说道:“二公主知错就好。然,二公主身为皇家公主,应更为端庄大气,方能为天下女子之典范。”她对于这个二公主并无好感,自然不愿表现出姐妹相亲相爱的假象,保持距离就好。

她这毫不献媚,又不娇纵的态度让太后很是喜欢,说道:“二公主,你真该好好和玥丫头学学,身为公主,别整日里要哭不哭的,一副小家子气。”

一旁坐着的几个嫔妃不禁窃笑,二公主手中的帕子被搅成了麻花,脸上不敢有丝毫的不满,起身向太后屈膝道:“是,皇祖母,孙女知道了。”

一旁的张妃也是心有不甘的样子,若非儿子跟他说这摇光县主深受圣宠,虽未及笄,但也到了可以订亲的年纪,要是与之结亲,他必然会因着这小丫头在皇上的众皇子之间脱颖而出的话,她真想好好教训一下这小丫头什么叫作尊卑!至于现在……

张妃只能跟着说道:“二公主,你皇祖母教训的有理,你也到了该下降的年纪了,是该好好收收心了。”

二公主的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她唇边含着一丝羞涩说道:“母妃,听闻救驾有功的萧世子昨日已经离宫了,也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道,“……还有君堂哥,似乎也受了伤。”

说到公主下降,二公主就提到萧奕……南宫玥眉头微皱,心中隐隐有些不快,这种不快就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这事得问摇光县主。”张妃笑着向南宫玥问道,“当时似乎县主也在。”

“摇光确实在。”南宫玥淡淡地说道,“只是摇光未曾跟进萧世子与韩公子的治疗,因而并不知情,请娘娘勿怪罪。”

南宫玥的样子太过生冷,让张妃实在与她说不上话来,只能暗暗地在心里说了一句“不识抬举”,便再不理会她。

南宫玥乐得轻松,陪着太后又说了一些话后,带着太后赏赐的点心回了凤鸾宫偏殿。

南宫玥无事不会出偏殿,自然也没再见张妃和二公主,虽说张妃也曾宣她过去,但在禀明了皇后以后,皇后乐得她不理会张妃,亲自出面替她推掉了。

就这样,南宫玥在宫里安然地住着,于此同时,一些消息也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耳中。

三日后,大皇子在燕王位于京郊的一处别院里被发现,所幸只是昏迷不醒,身上倒没什么伤,这让皇帝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十日后,官如焰通敌叛国一案被正式平反,皇帝追封官如焰将军为烈王,牌位迎入忠烈祠,受皇家世代香火。皇帝亲笔提词“满门忠烈垂千古”,作为悼念。官家满门皆亡,唯有独子官语白被劫出天牢,下落不明。皇帝特旨寻官语白入王都。官家一家即无罪,那官语白自然也没有畏罪潜逃的罪名。至此他将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再无任何污点!

圣旨被以八百里加急传到各地。

直到这个时候,南宫玥才真正为他松了一口气,心中为他而欢喜不已。

终于,官语白最大的心愿完成了!

又在宫中住了一些时日,等到皇帝的病况已经完全稳定,南宫玥留下药方让太医院调整药丸和药茶,便带着册封圣旨,身着全套郡主朝服,坐上朱轮车,在刘公公的亲自护送下,回到了南宫府。

南宫玥荣宠而归,就连老夫人苏氏也亲自到二门来迎,阖府更是赏了两个月的月钱,上上下下一阵雀跃。

南宫玥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荣安堂,跪在垫子上,正式向苏氏行礼请安。

以她现在的身份,只有苏氏向她请安的份,但作为南宫家的姑娘,她依然谨守家礼,这让苏氏很是满意,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通的话。

宫里足足赏赐了十几抬东西,有黄金白银,田庄铺子,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等等,南宫玥取出其中不是内造之物的几样分送给了各房,又将皇帝所赏的百年老参赠于苏氏,所有人都很知趣的没有询问关于“逼宫”那日的半个字,在热热闹闹说了一番话后,南宫玥这才与父母兄长一起回到了浅云院。

一到浅云院,林氏便抱着她一阵痛哭,自从那日逼宫后,她就担心的整日整夜睡不着,女儿现在虽然荣宠归来,但这种荣宠可是用性命换来的啊,林氏根本不敢想她在宫里过得是什么日子!林氏宁愿她不是县主,不是郡主,只要好好的就行。

南宫玥傻了眼,无措的看向父亲,露出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姿态。

南宫穆不住的抚着林氏的后背,柔声安慰,南宫昕一会儿看看林氏,一会儿又看看许久不见的妹妹,也不知道是应该先哄娘亲,还是先与妹妹说话。

林氏哭了好了一阵子,紧紧拉着南宫玥的手不肯放开,不停地问她在宫里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

南宫玥自然报喜不报忧,笑着说道:“娘亲,您大可以放心,女儿我在宫里过得舒坦极了,没有任何人敢怠慢。每日吃穿用度可都是按嫡公主的份例,连宫中的几个公主都比不上我!”皇后没有女儿,宫里自然没有嫡公主,而嫡公主的份例可比其他公主高了不止一截。

“你啊。”林氏点了点额头,说道,“在宫里过得再好,哪里自己家里舒坦。”

“是啊是啊!”南宫玥忙不迭地点头,附合道,“还是家里好!我好久都没有吃过娘亲亲手做的菜了,宫里御膳房的东西一点儿都比不上娘亲做的。”

南宫穆亦跟着说道:“若颜,玥姐儿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就洗手做羹汤一回如何?也让我和昕哥儿一饱口福。”

“娘亲。”南宫昕挽上了林氏的手臂,撒娇道,“我想吃狮子头。”

“好好!娘亲做给你们吃!”林氏擦擦眼泪,笑着说道,“不过,中午得陪你们祖母用午膳,等到晚上,咱们关起门来,娘亲亲自下厨……”

南宫昕欢呼起来,“娘亲,你真好。”

好不容易哄好了林氏,南宫玥松了一口气,又说了一会儿话后,她换下了郡主朝服,一家这才一同去了荣安堂用午膳,随后便回了自己的浅云院。院里的丫鬟和婆子们纷纷跪地恭迎郡主,意梅在南宫玥的示意下,给每个人发了一个2两银子的封红,墨竹院里顿时充满了欢笑声。

回到已经离开近两月的房间,熟悉的摆设一如南宫玥离开时的那样,让她很是舒心。

正如林氏所言,宫里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家。

靠在罗汉床上打了个小盹,醒来的时候,意梅过来禀报说宫里赏下了一筐苹果。这个季节的水果可属稀罕,南宫玥便先让意梅往苏氏那里送了一些,又各房都送了一些,自己只留了三个,余下的都拿去了浅云院。

“三姑娘。”

意梅刚刚领命离开,百卉便跑了过来,关上门,告诉她说道:“小四要回去了。”

南宫玥微怔,“回去?”

“是回公子那里。”

南宫玥微微颌首,又问道:“官公子还好吗?”

百卉笑盈盈地说道:“小四说公子正扶灵往王都而来,再过些日子就到了。”

“官公子要回来了?”南宫玥微讶,随后又恍然笑着道,“是啊。官将军当年背着通敌卖国的罪名,连尸首都不得安葬,现在冤屈即然已经洗清,官公子确实应该回来告慰亡灵。”

百卉喜笑颜开地说道:“是的!公子的心愿终于完成了。啊,对了,三姑娘,小四让奴婢转告您,他也不知道公子到底做了什么,您若是想知道的话,到时可以去问公子,公子一定会告诉您的。”

南宫玥确实很好奇,闻言笑眯眯地点点头道:“那我们就一起去叨扰官公子好了。你和百合也一定很挂念官公子,到时候,我带你们一起去吧。”

百卉开心地应道:“谢谢三姑娘。”

“不过……”南宫玥思索了一会儿,说道,“百卉,你一会儿去把百合叫来,我要你们做一件事。”

百卉有些疑惑,但没有多问,笑着应了一声,“是,三姑娘。”蹦蹦跳跳的就出去,没一会儿就把百合带了过来。三个姑娘关在屋里好半天,直到晚膳时分,意梅才扣响了房门。

南宫玥换了件衣裳,带着意梅和百卉一起,去了墨竹院。

林氏果然亲手做了一大桌的菜,一家人用得很是欢喜。

之后的日子渐渐又回到了正轨,距离南宫昕的童生试只有半个月了,他整日被南宫穆拘在书房里念书,南宫玥本还担心他会觉得烦躁,但去看了一两次后,见南宫昕明显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而这时,官语白扶灵回京的消息也已经传到王都,当早朝收到御史的折子后,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一阵沉默,过了半晌才说道:“传朕旨意,沿途各府各县都要给官语白方便,不得有任何为难。”

“皇上。”一个张姓御史出列道,“官语白公然扶灵进京,实属对君威的挑衅,臣恐……”

“闭嘴!”皇帝怒道,“官语白父母亲族皆亡,难道扶灵回来有什么不对吗?莫非你是觉得官如焰将军死有余辜不成?”

张御史忙跪下道:“微臣不敢。”

一旁的陈御史瞥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蠢货!现在朝野上下谁人不知皇帝对官如焰将军心怀愧疚,在这种时候冒出头来,是深恐自己仕途太长远了吧。

有张御史当了出头鸟,其他众臣自然不敢多言。

于是,官语白扶灵一路向着王都而来……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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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扶灵

王都近郊,一间官道边的茶水铺中,散发出一阵阵甘甜醇香的酒香,让人只是闻着就觉得熏人欲醉……

一个中年商人闻香而来,只见那铺子口停了一辆驴车,车上放了几十坛酒。那中年商人顿时两眼放光,口涎分泌,在一张陈旧却干净的方桌边坐下,对着一个小二模样的人喊道:“小二,来碗酒水!”

那小二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却是歉然道:“不好意思,大爷,小铺这酒是不卖的!”

中年商人本来就没把这破烂的茶水铺看在眼里,若非这酒实在太香,他恐怕都不愿意屈尊进如此一个不入流的茶水铺,没想到居然还没被拒绝了。他一时有些恼羞成怒,从袖中掏出一个至少十两的银元宝,“啪”的一声放在了桌上,怒道:“小二,你某不是以为大爷出不起钱!”

“大爷息怒!大爷息怒!”小二是低头哈腰,赔笑道,“不是小的不卖,是实在不能卖!”

这时,坐在旁边那桌的一个年轻书生插嘴道:“这位兄台,您这是不知道,这是老板亲手酿的佳酿,那可是家传百年的手艺,这几十坛酒更是二十年的佳酿!这老板平日里是绝对舍不得拿出来的……”

中年商人略显急躁地打断了书生的话:“那既然都拿出来了,为什么不卖?”

小二脸色一正,肃容道:“大爷有所不知,东家今日之所以把这二十年的佳酿拿出来,不是为了卖,只为迎接官大将军一门英魂。”

一听到官大将军,那中年商人愣了愣,脸色也缓和了一些,问道:“这官家平反一事,我也曾有耳闻,莫非今日是那位官小将军扶灵回王都之日?”

“不错。”小二点了点头,目光朝官道两边看去,“那边的百姓都是自发聚集在此,前来迎官大将军的英灵回王都的!”只见那官道两边站了许许多多男女老少,都是朝着远方翘首以待。

就在这时,只听那阵阵喊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了,来了。”

书生一惊,抬头看去,却见前方不远的小坡上,有白影晃动,白幡齐涌,犹如雪浪翻滚而来,让人看着就心生震慑。

“来了!来了!”那初时还高低不一的喊声,在一声声的呐喊中仿佛找到了共同的节奏,渐渐地齐整起来,声如雷鸣,震撼人心。

这时,茶水铺的老板闻声从后头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与他有四五分相似的少年,忙走到装满酒坛的驴车旁。

原本在茶水铺附近歇脚的人也纷纷动了起来,有的面色肃然地举着灵旗,有的神情哀戚地举着丧牌,亦有人潸然泪下地高举白幡。

“官大将军回家了。”坡上有人高喊,“官大将军回家了……”

那声声喊叫中,一个身着粗麻孝袍的青年骑着白马扛着白幡而来,他的身后是一干白衣汉子护着五辆披白布的马车,每辆车上都赫然放着一具棺椁,五辆马车就是五具棺椁,看着让人胸口发紧,说不出的难受。

青年策马而行,衣袖翩翩,白幡飘飞,猎猎作响,似乘飞欲去的仙人。

可他身后的那五具棺椁,他身上散发出的丝丝缕缕的悲恸,时刻在提醒众人他非仙人,而是人,一个痛失亲人的,活生生的人。!

“父亲,叔父,刘副将,杨校尉……我们回家了!”青年扬长声音高喊,似一把重锤敲击着众人的心神。

他身后的那些白衣汉子也跟着齐声高喊:“官大将军,官副将,刘副将,杨校尉……我们回家了!”那洪亮的声音仿佛连天地都为之一震!

有人感慨地叹道:“真可怜,官大将军满门只有官小将军一个了。”

是啊,只他官语白一个了,再无其亲人了!

官家满门英烈,以及数万官家军死得真冤啊!

官语白面无表情,双眼空洞无神,仿佛这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自己一样。

“官大将军!”有人哀嚎跪地呜咽,还有人开始扬散纸钱。

“官大将军,一路走好。”坡上坡下齐声高喝着。

有偶然经过的路人不知不觉驻步,看着这漫天飞扬的纸钱,看着这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神情也随之变得肃然起来,心沉甸甸的。

“真是太可怜了!听说那时亲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官小将军一个还在牢里被人严刑拷打……差点性命不保。”

“好端端地被扣上亏空军饷、通敌叛国之名,那些个奸佞,自己不为国为民,还要陷害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真是不得好死!”

“还好官小将军福大命大,有义士相助,逃出生天,否则恐怕等不到这沉冤得雪的一天!”

“可是这人也死得太多了,官小将军以后怎么办啊,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如我们也帮着送上一程吧。”

“……”

百姓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一个个热血沸腾,但这些纷纷扰扰根本没有传到官语白耳中。

他只是木然地策马朝西城门而去,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五辆装有棺椁的马车,而那送葬队伍的人数却在不断壮大中,白幡如海翻腾,纸钱如雨挥洒不断,整条路几乎都被染成了悲壮的白色……

那茶水铺的老板赶着驴车也跟在了送葬队的后方,他的儿子跟在后方,一边走,一边捧起一坛酒,重重地就往地上砸去……

“啪!”

酒坛碎裂开来,香气扑鼻的酒液溅了一地,倒叫那茶水铺中的中年商人好一阵心疼:那可是二十年的佳酿啊!要是卖给他那该有多好啊!

“啪!啪!……”

一路走,一路砸,以这佳酿告慰英灵!

西城门口,人群涌动,有人设了香案祭拜英灵,城门守卫看着这庞大的送葬队伍,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急忙去找城门官:“大人,这,这,会不会出事啊?”

“能出什么事!”城门官深深地朝送葬队伍看了一眼,突然出手拍了那守卫的脑袋一下,“只不过迎灵的人多了,阵仗大了点而已!”

“大人说的是。”守卫忙不迭附和道。

城门官摸了摸胡子,又道:“你,去五城兵马司报备一下,就说因送葬队伍庞大,为防发生踩踏事件,还请五城兵马司的人帮忙维持一下秩序。”

守卫嘴里应了一声,办事去了。

很快,庞大的送葬队伍终于穿过西城门。

城门后,夹道欢迎的百姓更为壮观了,有来吊唁的,更有来看热闹的,喧嚣不已。

送葬队伍渐渐进入王都城内繁华地段,街道两边商铺酒楼林立……

突然,小四低声在官语白耳边说了一句,官语白眉头一动,突然勒住马绳,马儿停下;紧跟着,他身后运着棺椁的五辆马车也停了下来;再之后,马车后方的送葬队伍也停了下来……仿佛时间在这一瞬间被人施法静止了。

周围夹道的百姓都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渐渐地,有人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忙示意身旁的人噤声。没过多久,这原来喧闹的街道竟然奇迹般变得寂静无声。

而原本被压过的乐声也逐渐清晰起来,一道低沉的埙声从前方的一个酒楼传来,幽深,旷远……

“快听!”不知道谁叫了一声,但立刻被身旁的人捂住了嘴巴。

那埙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沉痛而又凝重,好似一个历经百战的老者正准备讲述一个震撼人心的故事。

突然,埙声一顿,就有一个嘹亮的歌声清晰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狼烟起,江山北望……”

歌声起,那埙声又起,随着歌声时快时慢,时缓时急,热烈激昂……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

官语白心中微微一动,这声音是……

不止是他觉得熟悉,小四也认了出来,忍不住脱口而出:“公子,是百……”百合的声音。这最后几个字他没机会说出口,官语白一个抬手的动作阻止了他。

歌声还在继续,与埙声完美地配合在一起,到后来已经不知道是埙在为歌伴奏,还是歌在与埙协奏。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裕要让四方来贺……”

“……逝者已逝,惟有英灵不灭!”

不管是来送葬的还是来看热闹的,眼前仿佛都出现了这样一个场面:战火纷飞,金戈铁马,将士带领士兵奋勇杀敌,保家卫国,最终战死沙场,尸骨遍野,哀鸿遍野……

只要想想,就觉得心痛如刀割,血肉淋漓!

明明只有一埙一人,可是众人听着却都是激荡不已,心里像是着了火似的,更像有什么东西如那炙热的岩浆般急欲喷涌而出。

终于,有人突然仰首大吼一声:“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裕要让四方来贺!”

四周又静了一瞬,仿佛在那一刻,许许多多人心中的某个屏障被打碎了,有更多的人齐声喊了起来:“逝者已逝,惟有英灵不灭!”

这一声声呼喊叠加在一起,声如雷鸣,震得王都城震荡不已。

谁也没注意到那埙声与歌声不知何时消失在风中,但那唱词却仿佛已经刻在了所有人的心里,所有的声音最后化成同一句:“英灵不灭,英灵不灭!”

……

“英灵不灭?”

御书房内,皇帝手中把玩着一个薄胎青花茶盅,嘴里低喃着这四个字。

刘公公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还有呢?”皇帝漫不禁心地问。

底下来报消息的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回道:“回皇上,除了那些酒楼商铺之外,书院门口亦设了香案,学生们还作了诗……”

皇帝不由想到了官如焰将军,那个为了大裕江山镇守西戎的男人,久久不语。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喊道:“陆爱卿!”

“臣在!”锦衣卫指挥使陆淮宁忙应声。

“命锦衣卫协同五城兵马司务必维护好王都的治安,莫要扰了官大将军的英灵。”皇帝缓缓地说道。

“谨遵皇上圣命。”

待陆淮宁走后,皇帝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问一旁的刘公公:“朕若是没记错,官家旧居的封条还在吧。”

“是,皇上。”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吩咐道:“怀仁……你去一趟,宣官语白觐见。”

“是,皇上。”刘公公立刻领命退下,不到半个时辰,一身粗麻孝袍的官语白就在小太监的指引下进入御书房。

“草民官语白拜见皇上!”官语白恭敬地跪倒在地,微微低首,眼帘半垂,让皇帝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

皇帝深深地看着下方的官语白,眸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大裕朝刚定,他还只是太子,才不过五、六岁的官语白俯在他膝上,开心地喊着“太子伯伯”,他还曾笑言让官语白好好学着兵法武功,将来他若登基,官语白将会是他手下的一员猛将……

当初的笑言似乎还在耳边,可是却已物是人非。

好一会儿,皇帝才缓缓道:“平身吧。”

“谢皇上。”官语白起了身,俯首而立。

“官语白,官家遭此大难,蒙冤受屈,你可怨朕?”皇帝问道,问题犀利而尖锐,一双眼睛更是紧盯着官语白,不愿意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禀皇上,若是说草民丝毫没有怨过皇上,即便是草民如此说了,皇上也必定是不信的。”官语白抬起头,坦然地看着皇帝,目光清澈,“可是草民时刻记着家父的教导……”说着他神色肃然庄重,“官家本是一介草莽,深受皇恩,才有今日的官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官家一案,罪在奸臣当道,蒙蔽圣听,如今皇上铲除奸党,为官家洗雪沉冤,还朝野朗朗乾坤,先父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皇帝面色稍缓,叹道:“难得你想得通透,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或者有何要求……”顿了一顿又道,“朕可以尽量满足与你。”

“草民在此谢过皇上,草民如今别无所求。”官语白表情恭敬,说话舒缓有度,“接下来草民就想着操办好家人后事,让他们早日入土为安,而草民身为人子,怎么也要在亲人墓旁结庐守孝。”

皇帝目露赞赏道:“语白一片孝心,相信官大将军地下有知,可慰九泉。”他沉思了片刻,忽然提议道,“不如这样,待语白你为官大将军守完孝,再重返朝堂,为朕重建官家军吧。”皇帝确是真心,官家军骁勇善战,从无败迹,若能重建也确能成为他的臂膀,而且,官语白……如此出色的官语白,他曾视如子侄的官语白,他也想他能重归朝堂。

“草民在此谢过皇上的信任和抬爱。”官语白声音温和的说道,“只是以草民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只能有负圣上的器重了,如今草民武功尽废,体虚身弱,今生都无法再习武,恐怕是无力重建官家军了。”

皇帝大惊失色:“武功尽废,怎会如此?”

他也有些担忧官语白会对他怀有怨恨,可是,当听到他说自己武功尽失时,皇帝心中的震惊还是越过了那一丝的担忧,忙命道:“怀仁,速去把吴太医请来。”

“是,皇上!”刘公公立即指派了一个小太监前去请吴太医。

官语白羽睫微垂,眸光一闪,也没有说什么。

没过多久,吴太医就气喘吁吁地进了御书房,也不等他行礼,皇帝忙吩咐道:“吴太医,你帮官语白把脉,看他身子可有何不妥。”

“臣尊旨。”吴太医起身领命。

官语白向吴太医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吴太医了。”

两人坐下后,吴太医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官语白的左腕上,细细地把起了脉来。

待他收回手后,便听皇帝语带关切地问:“吴太医,官语白他如何?”

吴太医神色恭敬地回道:“禀皇上,官公子曾经受过重创,又中过剧毒,已伤及脾肺,如果一直仔细将养着,倒无大碍,但是切不可受寒,不可食寒性食物,不可劳累过度,不可……”吴太医说了一大堆禁忌后,又目露可惜地叹道,“官公子的武功尽废,实在是可惜了,而且以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宜再习武了,不然有损寿元。”吴太医忍不住多看了官语白一眼,两人也是旧识了,曾经的官小将军是王都最闪耀的新星,铁马金戈,然而才堪堪升起,便已陨落……

皇帝面露婉惜之色,心中有些窒闷,当初虽是被奸佞蒙避,但犯下错还是难以弥补。

这样一员大将,眼看着就此折损。

皇帝挥手先让吴太医退下了,这才对官语白道:“……既如此,那朕就不勉强你了。”说完,只见他神情一肃,沉声道,“官语白听旨。”

“草民在!”官语白立即跪下听旨。

“今特封官语白为安逸侯,二等侯,世袭三代,赐黄金千两,赐良田百亩,赐还官大将军旧宅……”

官语白看似专心地听旨,但心神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事到如今,就算是将整个天下捧到他眼前又如何,他的家人再也回不来了……

一个时辰后,王都城东荒废了两年的大将军府旧宅又迎来了它的旧主。

即便是在两边翠绿色的梧桐和灿烂的阳光掩映下,这偌大的将军府也难掩其落寞和凄凉。

门口两尊石狮早已少了一尊,曾经永远擦得一尘不染的匾额如今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连大门上贴着封条都几乎掉了一半,褐红色的大门紧闭,铜狮形的门环上也布满尘土……

官语白怔怔地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大门,久久没有动弹。古语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却原来不止是“人非”,物亦非。

官语白心中五味交杂,已经分不出到底是何滋味。

“公子!”小四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庞中透露出少见的忧心。

“我没事。”官语白淡淡地说道,大步上前,抬手毅然地推开了这道已经尘封两年的大门。

“吱呀--”

门上的灰尘随着大门的打开飞扬了起来,洒得官语白和小四灰头土脸。但是官语白却满不在乎,神情复杂地继续往前走。他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他都如数家珍,可是现在却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这个家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那还叫做家吗?

小四环顾了一圈,发现不过两年,这曾经辉煌的将军府已经变得仿佛一个鬼宅般,到处积满了灰尘、蛛网,花草皆枯,残砖碎瓦,连厅堂中都见不得一把完好的桌椅……

当年官兵抄家之时已经把整个将军府弄得面目全非。

不过自己当初又何曾想到有一天他们还能光明正大地回到这里呢!

只不过……

小四眉头一皱,现在乱成这样,公子又如何居住呢?

“公子,我去找人把您的住处先打扫……”

小四没说完,就见官语白摇了摇头,道:“先帮老爷他们设灵堂。”他看似平静,但声音中却透着嘶哑,显然内心远没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是。”小四对于公子的命令,永远只有这一个字。

很快,小四与扶灵回来的几人就行动了起来。他们的效率都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府中已经挂了白幔,设好灵堂,从供桌、桌围子、红白拜垫、孝盆到灵人,无一不齐全,连棺椁都扛到了灵堂之中。而这些人的腰间也都扎上了白麻布。

官语白恭敬地跪在孝盆前,一张张地给父亲、母亲,叔父,以及所有的亲人、战友,烧着纸钱,表情虔诚而肃穆,仿佛他在做的事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官家洗雪沉冤一事如同一则传奇不仅传遍了王都,也传至天下。他们的一举一动在无数双眼睛的注目中,官家为仙逝的官将军开设灵堂很快传了开去,官家的故交友人纷纷闻讯前来进香、祭奠,这其中无论是真心的,假意的,伪善的,后悔的……将军府的大门都来者不拒。

不知不觉,三日过去了,可是官语白却觉得彷如昨日。

又送走了一名前来吊唁的官员,小四担忧地看着官语白,只见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眼下更是有一片深深的阴影,显得非常憔悴。

“公子,您已经跪了三天三夜了!”小四忍不住劝道,“再这么下去,您的身体会吃不消的!”这三天官语白几乎滴水未进,只服了南宫玥给的护心丸。

如果是曾经健康的官语白,三天三夜不吃不睡算什么,仍是精力旺盛,可是现在的他便是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如。

官语白一声不吭,就在小四考虑是否该一掌打晕官语白时,灵堂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四抬眼看去,只见南宫玥带着百卉百合姐妹俩在一个下人的指引下缓步走来。

“郡主!”小四复杂地叫了一声,又想起了三日前进王都时发生的那一幕。

百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调皮地对他眨了眨眼,词曲虽都是三姑娘所做,但自己也不容易啊。为了那一首歌,练了那么多天不说,当日就把嗓子给唱哑了,不像表姐百卉吹埙,那可简单多了!

跪在一旁的官语白缓缓地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眸中起了些许波澜。

南宫玥与他微微颔首,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一直走到灵前,上香,行礼,最后才走到官语白身前。

“官公子。”南宫玥打量了官语白一番,就算不搭脉,也能看出他严重缺乏睡眠,只是用药物苦撑着。以他仿佛纸人般脆弱的身体状况,接下来在病榻上躺上三个月,恐怕也不足为奇。

作为大夫,官语白大概是她最讨厌的那种病人了。若非已视他为挚友,南宫玥现在早已直接甩袖走人。

小四求助地朝南宫玥看了一眼,希望她能帮着劝劝公子,却见南宫玥秀气的眉头微皱,一针见血地说道:“官公子,你这是心愿已了,所以打算自尽吗?”

官语白瘦削的身躯微微一震,而小四的眼中已经闪过一道寒光,百卉和百合相信若非小四对南宫玥还有一份敬重,他恐怕是要出手赶人了。百卉古怪地看了南宫玥一眼,总觉得刚刚那一瞬间好像是看到萧世子……三姑娘这是被萧世子给传染了吗?

官语白缓缓地抬起头来,原本如死灰般的眼眸又燃起了一丝火花。

“官公子。”南宫玥故意问道,“我一直都很好奇,燕王逼宫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官语白终于开口,声音涩涩地说道:“我所做的并不多,仅仅只是伪造了书信,掳了大皇子,并让越泽见机行事……”

官语白一直有在查是谁构陷了官家,最后查到了燕王,可是,他手中没有真凭实据,而燕王也不可能会主动承认构陷一事,所以,他能做的,便是让燕王因其他事情被抄家,从而使其与西戎串谋之事事发。于是,官语白便命人伪造了西戎的书信,以西戎的名义和燕王定下了明历二年新年逼宫一事,并以掳走大皇子作为信号。

越泽是官语白的人,或者说,越泽是官家军的人,依着官语白的指示,他假意投靠了燕王,并在最后关头临阵倒戈……

事就这样成了。

官语白确实没做什么,因为燕王与西戎勾结属实,燕王觊觎皇位属实,燕王构陷官家军更是属实,官语白所做的仅仅只是将他的野心催化出来而已。

南宫玥这才恍然,为何在前世的这一年新年,并没有过逼宫之事,前世的这个时候,官语白还受着体内剧毒的折磨,又如何能够这般筹谋,而那个时候,等到他身体渐好,恐怕也已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南宫玥轻言道:“燕王即已诛,官将军和官家军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当年陷害官家的并不止有燕王,现在我也不过是借着燕王一事来平反而已。”官语白干涩的嘴唇已经起皮,看起来没有一丝血色,就听他缓慢地说道,“当年虽因燕王构陷,皇帝下旨将我们押回王都待三司会审,但当时并非没有翻盘的余地。可是,父亲却死在了途中,而我也身中剧毒……以至最后落得被满门抄斩的下场。”

南宫玥听着心中涩涩的,为的是那冤死的满门忠烈,“所以,你现在并未到可以安然结束这一切的时候。”

官语白眼中闪过了一丝锐芒,喃喃道:“这笔血债,我一定会一一索回!”

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还很轻,可到了最后一个字,却是铿锵有力。

见官语白又重燃生机,南宫玥也放下心来。这人最怕的就是失去求生的意志,只要他想活下去,那么就算他的一只脚踩进了鬼门关,自己也有自信可以把他从阎王手中抢回来。

南宫玥沉吟一下,问道:“公子接下来又有何打算?”

官语白苦笑着说道:“也就是浪迹江湖而已。”

南宫玥难免面露讶色,她还以为官语白会重回庙堂,徐徐图谋复仇之事。

官语白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说道:“我们这位皇帝虽不算昏君,但耳根子软,又优柔寡断,偏听偏信,亦非明君。”所以他不愿意再入朝,宁愿在江湖!

南宫玥不由想到了这些日子在宫中的所见所闻,若有所思。

灵堂毕竟并非久叙之地,南宫玥略略地福了福,就提出告辞:“官公子,还请保重。我就先告辞了。等过些日子,我再来为你诊脉,也是时候该换个方子了。”

待她转身走出灵堂后,身后突然传来官语白的声音:“谢谢!”

谢谢你特意开解我!

谢谢你那日为父亲和官家军而作的那首歌!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

南宫玥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地继续往前走,嘴角微勾,心里无声地说着:欢迎归来!

小四命人送走了南宫玥主仆三人,四周又安静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不再流动。

又过了片刻,官语白突然道:“小四扶我起来。”

小四面露惊喜,知道公子终于想开了,忙一把搀起他的右臂,“公子,我已经替您收拾好卧房了,要么您去歇息一会儿吧。”

官语白的膝盖因为久跪血气不通,身形有些踉跄。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腿脚后道:“小四,先扶我到一边坐下,然后替我去煮碗粥……”

“是,公子!”小四答得响亮极了。

扶官语白坐下后,小四便走出灵堂命人去煮粥,当转身之时,他意有所指地朝青砖墙边的一棵百年老树看了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这一眼,却把树上的萧影看出了一身冷汗,待小四走后,萧影立刻离开了永逸侯府。

他朝南宫玥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反正有萧冷跟着,又有那对会点花拳绣腿的姐妹俩,摇光郡主应该不会有事,自己还是去一趟镇南王府吧。

萧影转瞬便有了决定,身形飞起,迅如闪电,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有这么一道黑影纵横在王都的飞檐青瓦上。

一炷香后,萧影就来到了镇南王府,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熟练地翻墙,走了捷径。

萧奕正在书房中漫不经心地翻着兵书,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一旁的程昱说话。

“见过主子!”萧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窗边,倒把竹子吓了一跳。一看是暗卫,竹子立刻识趣地退下了,而萧奕却是桃花眼一眯,眸中闪过一道锐芒。

萧奕派萧影和萧冷在南宫玥身边,就是为了守卫南宫玥的安全,如果没什么事,萧影和萧冷是不需要来回禀的,因此萧奕的第一反应就是南宫玥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主子,郡主她没事,只是……”萧影先解释了一句,跟着才把南宫玥今日去官将军府吊唁,以及和官语白看来关系还不错的事如实禀告了萧奕,跟着又补充道,“还有郡主之前那个车夫原来也是官语白的人。”萧影早就把摇光郡主当做未来的主母来服侍了,眼看着竟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撬主子的墙角,自然是义愤填膺。

萧影说完后,低着头等待萧奕的命令,却不想听到的不是萧奕暴怒的声音,而是冷静到让他有些心惊肉跳的警告:“萧影,我派你和萧冷在摇光郡主身旁是为了保护他,而非监视她,你可明白?”

萧影心神一凛,忙恭敬地应道:“是,主子。萧影明白。”

“既然明白,那你就回去吧,我希望不要再有下次。”萧奕挥了挥手后,萧影就如同一道影子般消失了……

萧奕又拿起手边的兵书随意地翻了翻,这下是完全看不进去。

“世子爷。”程昱见状不由开口道,“您即有心,为何不请皇上赐婚?”

“还不是时候。”萧奕随手把书一丢,无趣地说道,“咱们上面的那位皇帝,耳根子软,又爱胡思乱想。我一质子,南宫家又是前朝重臣,若我公然请旨赐婚,他会怎么想?其他倒也罢了,总不能连累了臭丫头……只能徐徐图之。”

萧奕说着,已经站了起来,还不等程昱开口,就果断地从窗口跳了出去,说道:“我去会会这个官语白!”

门外的竹子一眼就看到自家世子跳窗而出,跟着又翻墙而去,心中不禁有些无语:世子爷,您明明是主人,怎么搞得自己跟贼一样?

“世子爷,等等我!”竹子想到了什么,急忙跟了过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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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萧奕pk官语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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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莫逆

一声口哨,越影飞驰而来,萧奕飞身上马,骑着越影抄小道策马狂奔。

等竹子拉着马匹出府的时候,萧奕已经没影了。不过竹子还是纵马追了过去,心里对萧奕的目的地一清二楚。

世子爷能去哪?还不就是曾经的大将军府,也是如今的安逸侯府。

这安逸侯府可不是世子爷能胡来的地方啊,官大将军才刚刚沉冤得雪,百姓还群情激愤,心绪未平。若是这时候,世子爷上门找官语白麻烦,那不是平白成了众矢之的吗?

想到这里,竹子忧心不已,马鞭抽得更快,马蹄飞扬……总算在萧奕叩响大门前,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这时的安逸侯府已经焕然一新,旧的大门被拆掉换了新的,皇帝钦赐的“安逸侯府”的匾额挂了上去,连府门口也补上一个石狮子,与三日前已经是天差地别。

“世……世子爷……”竹子跳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

但萧奕根本不理会他,毫不迟疑地叩响大门,前来应门的是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中年人,一条腿微瘸,却是目露精光,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萧奕只扫了一眼,就知道对方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见过血,杀过敌的。应该是官家军的旧部吧。

萧奕拱了拱手道:“我是来祭奠官大将军的!”

中年人飞快地在萧奕身上打量了一番,便开门迎他和竹子进去,穿过一段笔直的青石砖路,路的尽头就是灵堂。

守在灵堂口的小四远远地就看到了萧奕,双目微微一眯,心道:萧世子怎么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交集之处几乎是火花四射。

中年人自然感受到了两人间那种怪异的气氛,但还是说道:“小四,这位公子是来祭奠大将军的。”

“萧世子有请。”小四淡漠地迎萧奕进去。

萧奕对他的态度满不在乎,跟着他跨进灵堂。

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萧奕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官语白的父亲官如焰大将军,萧奕不仅闻其名,还在数年前间断地有过几面之缘。虽然从没有交谈过,但祖父对此人的评价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官如焰,一代名将也!

如今一代名将却落得如此下场,确实让人唏嘘不已。

萧奕凝神肃目,恭敬地上香、行礼,那动作与举止间散发出来的敬意让小四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一些。

待萧奕祭奠完毕走出灵堂后,在书房小憩了一会儿的官语白也闻讯而来。

“萧世子!”

“侯爷!”

两人互相作揖见礼后,都是心情复杂地打量着对方。而萧奕身后的竹子已经紧张得打算着随时要救场了,他可决不能让世子爷动手啊!

萧奕虽然不会医术,但毕竟是练武之人,只是这几眼已经看出官语白下盘不稳,脚步虚浮,腕间无力,呼吸更是短促沉重……这绝非是那个未及弱冠就已经征战沙场的安夷将军官语白。看来官家的这一劫让官语白失去的不止是家人,还有更多更多……

不止是萧奕听说过官语白,官语白也知道萧奕,小四早就传讯给官语白,提及摇光郡主和镇南王府的萧世子似乎交情匪浅。

今日萧奕为何会来,官语白大概也猜到了一二,他含笑拱手道:“多谢萧世子前来为家父吊唁。官某倒不知萧世子也认识先父。”

萧奕也很淡定,说道:“我与官大将军只是几面之缘,都不好厚颜说认识。只是过世的祖父倒是与令尊有些故交,我今日算是替祖父来祭奠一下故人。”说着萧奕突然微微一笑,“以祖父的脾气,估计还要怪我多管闲事。没准今晚祖父就要托梦给我说,他早就与官大将军在阴间相会,喝酒下棋,谈古论今,哪里需要我这不孝孙来替他做场面。”

官语白怔了怔,有些意外地看着萧奕,若有所触地说道:“我也曾听先父提起过老镇南王,说他外粗内细,不仅爱民若子,而且用兵如神,最令先父佩服的就是老镇南王曾以三万镇南军镇守南疆,抵抗南蛮十几万大军,最后还凭借‘火牛阵'之计,以少胜多,打得南蛮十年不敢来犯!”

萧奕闻言,双眸一亮,赞了一句:“官大将军倒是眼光独到。”顿了顿后,他已继续说,“祖父在世时就与我感慨过,这世人都说他征战沙场三十几年,歼敌百万,未尝败绩,外号'人屠',却不知前朝腐败,大厦将倾,非一木所支也。他杀前朝几十万大军,却是救中原百姓于水火,就算是恶名载于史册又如何,他自己问心无愧就好!我还记得祖父说,他一生最骄傲的战绩不是淮北一战一举歼灭前朝大军四十万人,而是南疆一战以最少的损失守住南疆门户大败南蛮。”

官语白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老镇南王外号“人屠”,那可是十几年前那可是小孩子听到就要吓哭的人物,却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他到底是个如何人物。如今这位萧世子,在众人眼中,是王都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但事实上,官语白却知道这并非是真正的萧奕。

“萧世子,”官语白唇角微勾,提议道,“当年镇南王的战绩卓着,可惜我无缘一见。今日有幸与你相逢,我书房正有沙盘,我们演练一番如何?”

这官语白可是近年来战功显赫的少年将军,他初上战场时的那一役,老镇南王还在世,当时可是在萧奕面前可是夸了又夸,尽管官语白看起来似乎已经不能再上战场了,但能有沙盘一战也不错。

他眉眼舒展,神采飞扬地应道:“好!”

两人大步离开,只留下竹子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被这出人意料的发展震住了。世子爷和安逸侯不是情敌吗?情敌相见,不是应该分外眼红吗?以世子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不是应该二话不说先揍一顿吗?怎么他们俩好像是一见如故,越谈越投机啊?

竹子实在是有些不吐不快的憋闷感,可转头却对上小四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顿时有种满腹心事无人可说的悲伤……

小四淡淡地看了竹子一眼,追了上去。

官语白刚返京不久,书房还没有整理好,显得有些杂乱无章,但书房墙上挂着的那张极其精致的舆图还是一下子就吸引了萧奕的注意力。

萧奕径直就走了过去,盯着看了好了一会儿,赞叹不已地说道:“小白,你这是哪儿弄来的?”

小白?

小白……

官语白的唇角不由抽了一下,如玉的脸上露出温润的微笑,说道:“这是我亲手画的。”

萧奕眼睛一亮,满是惊叹地说道:“你画的?”官语白也走到了舆图前,有些怀念地用手在上面抚过,说道:“因着官家军镇守大裕西境,因而在第一次随父出征前,我曾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走遍了飞霞山以西,至西戎西坦亚河以东的每一个角落,又亲手画下了这张舆图。”他扬唇微笑着道,“当年这张舆图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萧奕默默地念着这句话,欣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还是小白你想得通透,虽然花了两年的时间,但能够在战场上占得先机!这一点我不如你!”

官语白有些意外,无论外界对于这个镇南王世子的评价如何,但他这种毫不做作又爽快的性子倒是让他感觉格外投契,他不禁一笑,此时的笑容倒是比方才的客套多了几分真心,并说道:“萧世子,沙盘在这边。”

“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叫我阿奕好了。萧世子什么的多见外啊。”萧奕漫不经心地说着,一旁的竹子无力的暗暗想着:你们这不是第一次见面吗?

萧奕随着他一同走进了书房内间,一眼就看到摆放在正中央的一个巨大的沙盘。这沙盘的精巧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外面的舆图。其中不仅砌有山川地势,还用水银模拟了江河,甚至就连山林分布都清晰地制作了出来。

萧奕看得挪不开眼睛,头也不回地问道:“小白。这也是你亲手制的吗?”

官语白很想去纠正一下他的称呼,略显无奈地说道:“对……”

当年的他的舆图和沙盘何这两个,可惜全都毁了,而这个沙盘与外面舆图是他这一年来闲来无事按着记忆重新制作完成的,在细节上,可能还及不上当年。

官语白按耐住了心中的忧伤,含笑道:“这是囊括飞霞山方圆百里的沙盘,其中的一草一木都已经高度还原。我相信在大裕,绝找不出比这个更精细的飞霞山沙盘。……萧世子,可否与我一战?”

萧奕的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当然!”

战场以飞霞山为界,各据一方,官语白为守,萧奕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