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这些人走了干净后,院子里也随之安静了下来,让老兵们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们面面相觑,今日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让他们直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世子妃这样大张棋鼓的处置牛长安,到底真的是因为这牛家瞒着世子爷肆意妄为,还是别有企图?

老兵们充满怀疑的目光落在了南宫玥的身上,对此,南宫玥并没有感到难堪。毁去一个人的信任容易,但要重新建立起信任,那就不那么容易的了。

但,日久见人心。

南宫玥起身,走到门前,向着院外的佃户们扬声说道,“稍后我会命一个新的管事过来。从今年开始,三年免租,三年后,租子调整为两成。十年内不涨租。另外……”她说着,又向朱兴吩咐道,“这牛管事也不过是一个下人,哪有资格拥有私产。朱管家,你稍后带些人,把他所有的私产全部查没,今年收过的租子尽数退还。余下的银子,就给庄子里佃户们修下屋子,再买几头牛来。另外,若佃户们有曾卖过儿女的,你尽量想法子把人给买回来。”

朱兴恭敬地应了。

对于南宫玥而言,哪怕免了这里十几二十年的租子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人心难测,一年两年,还会当作是主家的恩典,但是当慢慢习惯以后,就会把这视为理所当然的了,到时候恐怕会再起事端。定下规矩,免租三年足够休养生息,以后若有什么荒年,再减免租子便是。

至于新的管事,南宫玥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让她的陪房暂代。

一个小媳妇才刚进门,就插手夫家的产业,随意安插自己的陪房,若是落在小方氏的耳朵里,这个“罪名”可着实不轻。事实上,在这种时候,换上王府的家生子会更加妥当,然而……南宫玥又一次深切的感觉到,萧奕的底子还是太薄了。

算了,慢慢来吧。

反正王都离南疆远着呢,在王都,她最大!小方氏想教训她也鞭长莫及。

南宫玥的几句话就像是一滴水落入火烫的油锅中,围观的佃户们一下子炸了开了,他们几乎是不敢相信他们的耳朵,交头接耳地与身旁的人确认,世子妃真要免租子?还要给他们修房子和买牛?

那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多好啊!

而那些不得已卖了儿女的佃户们更是痛哭流涕,几个妇人双手捂着脸,呜咽的哭了起来。

他们柳合庄的佃户总算是熬出头了!

“扑通!”

那机灵的杨婆子第一个跪倒在石板地上,高举着双臂磕头道:“多谢世子妃大恩大德!”

其他人见此也一个个地跪了下来,磕头高喊着:

“多谢世子爷世子妃!”

“世子妃真是观音菩萨转世,大慈大悲啊!”

“以后我们的日子可好了……”

“……”

好几个佃户在说话的同时已经忍不住流下了热泪,这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们悄悄地用袖口拭去了泪花,在谢完恩后,急急地跑了回去,去向家人和亲友报告这个好消息……

今年,他们都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不,不止是今年,是往后,他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佃户们渐渐散去后,南宫玥又走到了这些老兵的面前,她看着他们,语带愧疚地说道:“世子爷把你们接来这儿,本是为了奉养的。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但我还是希望各位能够继续留在这里,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你们想离开也行,但至少也得等世子爷从南疆回来,亲自与你们赔了不是。”

那个年纪最大的独臂老兵,目光灼灼地望着南宫玥,过了一会儿,说道:“世子妃这是想继续圈禁我们吗?”

此言一出,本已经安静下来的老兵们又纷纷骚动了,百合和百卉不禁踏前一步,护着南宫玥。

南宫玥不置可否,这确实是原因之一。萧奕在南疆处境艰难,这些老兵显然对他还怀有怨恨,他们若是现在回去,万一与相熟之人说起一二,难免会引起军心动荡,对萧奕的安危不利。更何况,萧奕把这些老兵接来王都也确实是为了奉养,以全了他们与老王爷的主从之情,现在就算萧奕不在,她也要把这件事情办好!

南宫玥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不答反问道:“我听楚大叔说,牛管事告诉你们的是,世子爷是因着王妃所请,才把你们接来王都的,是与不是?”

独臂老兵没有说话,脸上充满了冷嘲。

“那你还记得方才这牛长安说了什么吗?”南宫玥目光一凛,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口口声声地自称他叔叔是王妃的亲舅舅!”

独臂老兵的脸色陡然一变,若不是南宫玥提醒,他几乎要忽略了。

老兵们也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从南疆来的,自然知道继王妃小方氏,是方家的庶女,既然是庶女,那么有个奴才出身的亲舅舅倒也并不让人奇怪。

若说是因为王妃怜悯他们,才让世子爷把他们接来王都,那为什么虐待他们的会是王妃的亲舅舅?

而那牛管事偏偏又时常声称是世子爷让他这么做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其中的疑点和矛盾让他们难以不去细究。

老兵们心里不由浮现了一个念头:难道他们真的是冤枉了世子爷?

仔细想想也并非没有可能,毕竟从头到尾都是牛管事挂着世子爷萧奕的名号,他们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萧奕……不知不觉的,有一部分的老兵开始动摇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一时的愤怒蒙蔽了双眼。就连独臂老兵的眼神也没有方才那般锐利了。

南宫玥微松了一口气,话说到此,她也没有再继续解释。

现在只需要让他们对牛管事所言产生疑心便是了,多说反而不美。

日久见人心。

南宫玥声音轻缓,却又字字有力地继续说道:“世子爷把你们接来王都的,并非为了任何人的恳求,仅仅只是因为你们是跟过老王爷的老人。单单为了这个,为你们养老送终也是世子爷应该做的。世子爷现在不在王都,你们的生活,以后就由我来照料了。”

说着,她走回主座,吩咐周大成去安顿这些老兵。

先前牛长安给他们安排的住房不是猪棚改造的,就是摇摇欲坠的危房,那些房子肯定是不能再住了;而且,他们穿的衣裳、用的寝具等等更是比乞丐还不如;还有这些老兵身上多少带着旧伤,这一年的折磨更是伤了他们底子,需要请大夫好好看看……

这些事一两天肯定做不完。

南宫玥索性花了银子,让朱兴在青壮年的佃户里临时雇了几个人,让他们翻修庄子里所有的房子,也包括给老兵们盖新房,并承诺三餐管饱。

不仅有银子拿,而且还有白米饭和白面馒头管饱,再加上,修的又是自己的房子,这样的好事简直闻所未闻,村子里的佃户们全都激动了起来,纷纷请缨。

在挑了足够的人手之后,再又雇了些妇人,专门为他们做饭送水。

至于那些暂时无处可住的老兵们,南宫玥便做主让他们先住在主屋里,又让人去成衣铺子里买成衣和请大夫。

南宫玥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周大成则满头大汗的忙碌,恨不得自己再多生两条腿,四只手来。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中。

老兵们商量着退出了屋子,但他们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切。虽然他们的眼中还有戒备,但刚刚那刻骨铭心的怨恨已经淡去了不少。

而这一边,朱兴好不容易把琐事都推给了周大成,正向南宫玥禀报道:“世子妃。属下方才问了牛长安,他口里的那个郑叔,名叫郑直,是从南疆来的,他每半年会来一次,牛管事就会把庄子的七成收益给他带走……”

在人牙子来前,朱兴遵着南宫玥的吩咐对半死不活的牛长安好好审问过一番。

“每半年大概有多少?”

“牛长安是个混人,记不住许多,只知道他叔叔走前,刚给过三千两银子。”

南宫玥冷笑了一声,“也就是每年至少有五六千两的银子了……”她回忆了一下,说道,“柳合庄递上来的账本里可以是记着今年收成不好,只能交上来三百两银子。”

朱兴满头大汗,他也翻过账册,但只是看到有收益就好了,哪知道这账目竟然漏洞如此之大。

南宫玥沉吟片刻,又问道:“那这牛管事真是继王妃的亲舅舅?”

“牛长安是这样说的。”朱兴仔细回想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但属下真不知道继王妃的姨娘姓甚名谁。”

“这柳合庄的管事可曾有换过?”

朱兴摇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南宫玥,表示自己不知。

南宫玥无奈了,让他去找了一个年纪大的婆子过来,一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这婆子在柳合庄上活了一辈子了,闻言忙说道:“世子妃娘娘,换过!咱们的管事换过!”

果然……

南宫玥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王爷没了以后大概一年,牛管事就来了。”那婆子一脸凄苦,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们的日子就越来越苦,“牛管事说,我们以后的主家就是世子爷了,世子爷每年都变着法的涨咱们的租子,都是拿去吃喝玩乐了。”

他们这样败坏萧奕的名声,让南宫玥很是不快。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安抚着那婆子又问了一些关于牛管事的事,便让百卉把人送了回去。

朱兴在一旁听得脸色都黑了,他没有想到,小方氏居然这么大胆,老王爷刚去,就把手伸到了世子爷的产业里来!若不是世子妃发现的早,世子爷的名声只怕全毁了……或者已经毁了!朱兴悔恨交加,老王爷去前,把所有的产业交托在他们的手里,可是,他们却没有能替世子爷看管好。

实在万死不足恕罪!

“不过。”南宫玥思忖着说,“继王妃是如何知道老王爷把这里留给了世子爷。世子爷的其他产业,她又知道多少?”

朱兴答不上来。按理说,老王爷把这些产业留给世子爷的时候,就连王爷都不知道,不然也不会交给他们来保管。

南宫玥微微垂眸,过了片刻后说道:“这些暂且不提,等回去以后可以慢慢查。你先去忙吧。”

朱兴应声,退了出去,只留下南宫玥依然若有所思。

柳合庄上上下下都忙忙碌碌,但对于所有的佃户来说,这种忙碌实在甘之若饴。明明才不过大半天,整个庄子就感觉好像已经焕然一新了,这种感觉并非来自庄子外表有什么改变,而是这里的人从佃户到那些丫鬟下人都仿佛是获得了新生,一个个变得容光焕发,他们都看到生活的希望,他们知道自己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一直到忙到太阳西下,等到新任的管事得了百合的传命匆匆赶来,朱兴向他交代好了一切后,南宫玥的马车这才在夕阳的照拂下,踏上了归程。

她本打算悄悄地离去,却瞒不过佃户们的眼睛,一传十,十传百……马车才驶出几十丈,朱兴便听到了后方的动静。

当他转头往后看去,不由眼睛都红了,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见不远处那密密麻麻的佃户们都跪在了地上,静静地对着马车的方向磕头送别。就连那些对他们充满敌意的老兵们也有几个出现在了人群里,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

朱兴有些哽咽了,擦了擦眼角,继续策马前行,目光却是看着身旁的马车,心里肃然起敬。

原本只是因为世子爷喜欢,再加上南宫玥又救过钱墨阳,朱兴才对南宫玥付于尊重。

但这一次,他对她却是彻底服气了。

他心里不由想起了程昱曾经跟他说过,一个好的主母不但能令后宅安稳,还可以成为世子爷的助力。那时,他也就是当耳边风吹过,没怎么在意,直到此刻,这句话才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

程昱说得不错,能娶到摇光郡主,确实是世子爷的福气!

这一刻,朱兴对南宫玥心服口服!

马车里的南宫玥也在百合的添油加醋的叙述中,知道了佃户和老兵为他们送行的事,可是她没有因此释然,反而心情有些沉重。

无论是这些佃户还是老兵,他们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人,只想平平安安、简简单单地过上属于自己的好日子,可有时候就是那点微薄的祈求竟然也会变得如此艰难……

这一路,南宫玥一直陷入了沉思中。

萧奕名下的产业众多,到目前为止,她也只看完了庄子部分的账册,单单这些就已经是乱象频出了。柳合庄是如此,不知道其他的庄子又如何,尤其是江南的那些庄子,她也不可能亲自去跑一趟……总得想个法子彻底整顿一番才是。

否则,只会给小人以可趁之机。

还有那牛管事……

在南宫玥万千的思绪间,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了城门外。

没想到的是,城门口竟出乎意料的热闹,马车在南城门外停了下,只听到车外传来一阵阵凌乱的交谈声、喧阗声,很显然城门口的人还不少……

百合忙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转头禀告道:“世子妃,城门口有人在施粥。”

施粥?南宫玥亦是有些惊讶,挑开些许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城门外果真有几人摆了几个大大的木桶正在施粥,官道边上,一些百姓、乞丐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等着领粥。

南宫玥放下窗帘,收回了视线。能在城门口施粥,还弄得城门拥挤不畅却没有人阻拦的人家绝对不是普通人家。

百合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用南宫玥吩咐,她就道:“世子妃,奴婢下去打听一下看是谁家在施粥……”说着她就跳下了马车。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又开始缓缓地前进……刚经过城门,百合又灵活地跳上了马车,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很是兴奋的说道:“世子妃,原来在城门口施粥的是张府的人。”

张?一说到这个姓氏,南宫玥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张嫔的“张”,百合立刻肯定了她的猜测:“就是张勉之张大人府上。听说这两日张老夫人在府中请了白龙寺的高僧做法事,还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口都摆了施粥的善棚,所以王都的乞丐和百姓都蜂拥到了四个城门口。”

南宫玥淡淡地说道:“张老夫人倒是有心了。”

“不过,本来有着城门的守卫帮忙维护秩序,城门口也没那么挤,刚才城门会阻塞,只要是因为正好有很多人要出城……”说到这里,百合故意卖关子地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那些人是从附近的正阳镇来参加今日的医术辩证会的,辩证会才刚刚结束,他们正赶着城门关上前回正阳镇呢。”

南宫玥怔了怔,有些傻眼了,疑惑地说道:“我记得辩证会的帖子只下给了太医院和王都的十几家医馆啊?”

前天林净尘写帖子的时候,百合也在林府,她当然知道这回事,于是刚刚也找人好奇地打听了一下。

“世子妃,您是不知道啊,”百合笑着答道,“林老太爷要开医术辩证会的事不止是惊动了整个王都,连附近的几个镇的医馆啊药铺啊也都听说了,所以全都跑来看热闹。那些有关系的,都蹭了别人家的帖子今日也进会场了!”

这一点倒委实出乎南宫玥的意料。

也不知道外祖父那里有没有收获。南宫玥本想改道去林府,但再一想,外祖父辛苦了一天想必是累了,还是明日再去吧。

反正也不差这一日。

南宫玥原本是这么计划的,可没想到她刚一下马车,就见画眉已经候在了那里,并且禀报道:“世子妃,林表少爷一炷香前来了,正在前院等您。”

南宫玥立刻想到林子然来找她应该是为了医术辩证会的事,连忙让画眉把林子然先带去前院的外书房,自己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裳后,便也过去了。

两人在书房中见了礼后,林子然就拿出了一封信,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玥表妹,这封信是祖父让我一定要亲自交给你。”林子然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但祖父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还特意用火漆封缄了信封,那么这封信中的内容必然是事关重大。

南宫玥没急着打开,而是笑着问道:“然表哥,与我说说今日的辩证会吧。本来我也打算去的,可是临时有事,就出了城。”

林子然也听画眉说了,知道南宫玥一大早就出了门,直到现在才刚回来。他也猜到南宫玥不是真的想知道关于辩证会的事,她想问的其实是祖父吧?

虽然祖父没说,但是他一回到家中就写了这封信让自己赶紧送来,现在再看表妹的态度,看来这次的医术辩证会果然还是跟表妹有些关系。

若是以前,林子然可能会觉得不妥,想要寻根究底,可是如今……

他微勾唇角,淡淡地笑了,道:“玥表妹,你放心,祖父他玩得很开心。”是啊,祖父林净尘平生最爱好的便是医术,祖父的日常都是围绕着医术,这医术辩证会中,祖父能与同好者谈论、探讨医术之道,畅所欲言,对祖父而言,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无论辩证会的初衷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有何重要呢?

以林子然的个性,恐怕也没法说好话哄自己开心,南宫玥总算是彻底地释然了,含笑道:“外祖父开心就好!明日我去看望他老人家……”

表兄妹俩就着今日辩证会的话题又聊了一会儿后,林子然就起身告辞了。

南宫玥回到抚风院的小书房,让丫鬟们退下来,深吸一口气,用拆信刀打开了信封,取出其中的信件。

信中是林净尘的字迹,只写了一行字。

但就是这一行字,南宫玥却看了许多。

随之,她眉宇紧锁,拳头紧紧地握起,过了许久才松开,就着火烛把信烧成了灰烬。

竟然真的如她所猜测的一样!

-题外话-

嗯……今天真没有卡。真相的揭开不是放在这里的……

谢谢!

墨色之零丶赠送1314潇湘币;

是我们太执着赠送9朵鲜花;

非常感谢!

第256章-托孤

“捷报!捷报!南疆大捷!”

一封三千里加急的捷报随着奔驰而过的俊马,响彻在王都的大街,随之传遍了整个王都,一直传到了御书房。

“好!好!”

皇帝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从他即位以来,大事小事不断,尤其是这两年来,更是战乱频频,难得有这样一件大喜事,实在让他欣喜若狂。

南疆大捷!虽然南蛮还没有尽数撤退,但萧奕领兵一举拿下了被南蛮所占的两座城市,又断了他们的补给线,足以让南蛮军元气大伤。

这可是大裕与南蛮交战后的第一次大捷。

皇帝看着捷报越看越开心,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大喜过望地说道:“阿奕果真没有让朕失望,干得漂亮!真是干得太漂亮了!”

刘公公在一旁凑趣地说道:“这还是多亏了皇上您识人有方,才会有这次的大捷!实属我大裕之福。”

“哈哈哈。”皇帝大笑着说道,“就你会说话。”

随着捷报一起递上来的,还有萧奕的一封折子,皇帝心情很好的打开,看了没几行,就被逗乐了。这折子带着萧奕一贯的风格,里面大肆显摆了自己是如何英明神武,力克南蛮。皇帝越看越乐呵,笑着向刘公公说道:“怀仁,你瞧瞧这小子,也不知道谦虚些。”

刘公公装作低头看了,口中则附合着说道:“萧世子就是实诚。”

“朕当初把他派往南疆的时候,还担心过,毕竟阿奕从小就没上过沙场,生怕这万一刀剑无眼,可怎么办才好……不过,阿奕还真是没有让朕失望。”皇帝欣慰地说道,“说到底,这南疆军也是老镇南王一手打造出来的,只不过因这镇南王糊涂,再加上他一人难以兼顾全局,才会任由那些蛮子嚣张进犯。这阿奕可是名正言顺的世子,这一回去,自然群龙有首。南蛮又有何惧。”

若是萧奕在这折子上为众将士请功,或者谦虚地把所有的功劳都归给皇帝,皇帝难免会心生顾虑,觉得他出去一趟便多了几分心机。但是,萧奕却支字未提其他将士的功劳,虽是显摆自己,却又不是那种骄傲自满的口气,反而像是一个小辈在向长辈表示自己很是能干一样,这让皇帝很是欣喜。

皇帝也不知不觉把自己代入到了长辈的身份里,只觉得萧奕不愧是自己教养出来的孩子,这才第一次出征就能立下大功。

“赏!一定要大赏。”皇帝龙心大悦道,“唔……阿奕不在王都,那就赏玥丫头好了!怀仁,你也帮着朕想想,有什么可以赏的。朕记得早先刚进贡了几颗东珠,小姑娘家家的,应该会喜欢这种东西……”

皇帝兴致一起,干脆让刘公公取来了私库的册子,亲自挑了好些东西,不止赏赐到了镇南王府,同时还有咏阳大长公主府。尽管萧奕的折子没有提,但送来的捷报上可是清清楚楚的写了那些有功的将士,就连傅云鹤的名字也在上面。

当满满当当的赏赐送到镇南王府的时候,南宫玥正要准备去前院的书房,闻言便先去接了旨。

南疆大捷!

南宫玥弯起了唇角,她就知道阿奕是绝对不可能会败的。他前世可是一路从南疆打到了王都,掌控了整个大裕,又岂会输给这区区的南蛮。

送走了刘公公后,南宫玥让百合把所有的赏赐登册入库,特意把那颗东珠取了出来,打算下次回南宫府的时候送给林氏。她心情甚好的打赏了所有的下人们每人一个银裸子,王府上上下下顿时喜出望外,只觉得这府里有了主母果真是不一样,又有新衣裳,又有赏赐,每个月还有两天休沐,这日子过得简直太好了。

府里的下人们个个面带春风,就好像过年一样。

南宫玥带着百合百卉到了外院书房,此时,朱兴早已候在了书房外面,见到她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南宫玥抬手免礼,自行进了书房,坐在了书案后面。

她刚一坐定,朱兴就忙不迭地回禀道:“世子妃,已经查到了。继王妃的姨娘确实姓牛,牛家是方家的家生子,继王妃的姨娘原本是方家三老爷的丫鬟,后来开了脸作为了通房,待到生了一个庶子后才被抬为姨娘,随后又生了继王妃。这牛姨娘只生过他们兄妹俩,后来便不得宠了,直到继王妃嫁入王府为填房后,这才翻了身。”

那天,从庄子上回来以后,南宫玥便让朱兴去查这件事了。

虽然王都距离南疆千里迢迢,但这镇南王府里多少还是有些从南疆来的老人的,有些消息不难打听到。

南宫玥微微颌首,问道:“这么说来,那牛管事还真就是继王妃的舅舅了?”

“应该没错。”朱兴忙回答道:“……属下已经派人回了南疆,过些日子就会有确切的消息过来。”

南宫玥思忖了一会儿,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当年,老王爷一共留下了多少人?我曾听世子爷提过,应该不止你们四个吧。”

“不止。”朱兴的面上现出一抹哀伤,“老王爷一共给世子爷留下了十二个亲信。但最后只剩下我们四个活着见到了世子爷。”

南宫玥继续追问道:“那可曾还有一个大管事?”

“确有一个大管事,申大管事跟着老王爷二三十年了,一直都管着老王爷的产业。老王爷过世后,申大管事忠心殉了主……”

“殉主?”南宫玥目光微凛,说道,“你好好说说。”

朱兴努力回忆着说道:“……自从老王爷过世以后,申大管事就一直在为老王爷守陵,直到老王爷一周年的时候,一头撞死在了老王爷的墓前,殉了主。”

南宫玥垂眸沉思,忽而出声道:“柳合庄的那婆子说,牛管事是在老王爷去了后一年到那里的,代替了原来的管事。”

“是啊……”朱兴先是呆呆地点了点头,随即猛地反应了过来,脱口而出道,“世子妃,莫不是……”

南宫玥淡淡地说道:“老王爷即已托孤,申大管事若是忠仆就该为世子爷好生打点好这些产业,毕竟那个时候,世子爷年纪尚幼。可是,他却置老王爷的遗命不顾,反而在事隔了一年后‘自杀殉主',你不觉得这其中很有可疑吗?”

朱兴满头大汗,回想起那个时候,他们都为了申大管事的殉主而悲痛,却并没有想过,这会是人为安排的……

南宫玥长长叹了一口气,显然,自从申大管事过世后,便少了可以替萧奕打理产业的人。

南宫玥在当初看账册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了,老王爷即然给萧奕留下了如此多的产业,为什么就没有留下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来为他打理呢。不然,也不会因为主家多年未曾过问,就奴大欺主至此。而事实上,老王爷果然是留了合适的人,只可惜,没能等到亲自把这些产业交到萧奕的手里,就被人害了性命。

若是申大管事还在的话,现在应该不至于此。

南宫玥沉思着问道:“老王爷托孤之事有多少人知道?”

“老王爷生怕届时因这些产业而引来纠纷,便让萧家族中的五个族老做了中人。但王爷和继王妃应该不知。”朱兴说道,“老王爷曾有过叮嘱,直到世子爷成亲后,再把这些产业当着王爷和五个族老的面交还到世子爷的手里。”

南宫玥又跟着问道:“这些房契地契这些年都是谁在保管?”

“都放在大丰钱庄,我们来投奔世子爷的时候,这才取出。”

“所以,这些年来从未有人过问?”

朱兴羞愧的点点头,并说道:“到了王都交给了世子爷后,就由程昱在管着,后来又交到我手里了。”

无论是程昱还是朱兴,他们都是从沙场之上下来的,若论行军打仗,他们不会输给别人,但说到打点庶务,清理账目,那就真得两眼一摸黑了。

他们就等着有了世子妃后,世子妃可以接手这一切。

“我明白了。”南宫玥了然点头,说道,“据我猜测,应该是有谁把托孤之事透露给了继王妃。”所以,继王妃才会仗着萧奕年纪尚小,插手到这些产业里。

除了柳合庄外,也不知道她还知道多少,更不知道她还插手了多少。

光是柳合庄每年都有这么多的收益进了小方氏的手,还给萧奕留下了洗不清的骂名!真是好算计啊!是想等到萧奕恶名昭彰时就能名正言顺的夺了他的世子位吧。

可惜她的算盘打错了。

南宫玥按耐住心中的恼怒,语气平静地问道:“牛管家和郑直可有消息了?”

“已经派了人手去寻,从王都到南疆,这一路上都布下了人。只要他们敢回南疆,就不会逃出我们的手心。”

南宫玥点点头,又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对了,申大管事可还有家人?”

朱兴回道:“在申大管事去了后,就由王爷作主,放了他们全家的奴契。”

“你安排人去寻一下。若是能找到申大管事的子侄,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来王都。”

朱兴有些意外,问道:“世子妃是要用他们?”

“我们府里现在缺一位打理庶务的大管事。老王爷既然如此信赖申大管事并托了孤,或许他的子侄也可一用。”在南宫玥看来,托孤往往只会选择那些真正忠心耿耿之人,不但是自己忠心,其家人也必要忠心,否则又怎么可能将爱孙托付呢。她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是不是要用,我还得亲自看看人才成。”

朱兴躬身应了下来,“是,世子妃。”

“就先这样吧。”

南宫玥站起身来,回了抚风院。

她还有不少账册要看呢。

上次她就只顾着查账了,至于其他的比如柳合庄更换过管事之类的细节她都没有留意,现在还需要再好好看一遍,看看能不能从中得到什么线索。

小方氏既然敢把手伸这么长,自己若不想个法子跺了她的手,还真是说不过去!

南宫玥振奋起精神,向着百卉吩咐道:“今儿让小厨房给我准备一个佛手金卷,一个芙蓉鱼骨,还要长春羹和翡翠银耳,其他的你们看着上。”不吃饱些,怎么有力气和他们斗呢!她想了一下又道,“今日大喜,府里上下每人都添一个肉菜,让大厨房来做。”

“是,世子妃。”百卉笑吟吟地应了,“那些小丫鬟们一定会乐坏的。”

自从南宫玥从柳合庄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大半天都没有出来,甚至就连晚膳也没用。那之后几日,她都有些心绪不佳,整日沉思着,让百卉实在有些担心,见她终于打起了精神,也不由松了一口气,赶紧吩咐了一个二等丫鬟去办了。

阖府皆是大喜,一个个全都笑逐颜开,巴不得天天都有捷报传来。

而这来自南疆的捷报,也影响了整个王都。

本因着连番大战,虽然都远在边疆,但多少还是影响到了人心,这次的捷报一传来,本有些惶惶不安的人全都大松了一口,争先奔走相告,整个王都的氛围才不过一夜间就变得轻快起来。

就连酒楼茶馆里谈论的也皆是关于大捷的话题。

所有的人一个个全都自信满满地说着“大裕必胜”。

而萧奕的信也在捷报传来后没几日,送到了王都。

一得到信,百合欢天喜地就奔进了屋子,人未到,声先至,“世子妃,世子爷来信了。您快看看!”

这若是平日里她这样咋咋呼呼的,百卉定是要皱眉训她一句,但是今日看在世子爷这封信的面子上,她也不与百合计较了。

“快给我。”

正在看账本的南宫玥喜出望外地站了起来,连忙接过了信,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太好了!阿奕的信终于到了。

她拆开了信封,里面除了一张写得满满的信纸外,还藏了一个信封,她随意地瞟了一眼,就发现第二个信封里装的是傅云鹤的来信,于是便暂时放在了一边,眉眼含笑的读起了萧奕的信。

信上,萧奕先是用一半的篇幅缠绵地诉说了一番她的思念之情,然后又洋洋洒洒地写了他这段时间在南疆所做的事,顺便还提到说小方氏如何送了一个女人过来,自己又是如何以牙还牙地扔了一个花魁给萧栾,又夸自己如何英勇神武,骁勇善战,把南蛮军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末了,又强调了他在南疆一切安好,没有受伤,没有生病,让南宫玥安心呆在王都,不要为他担心,但要记得想念他!

南宫玥轻轻地抚摸着信上那遒劲有力的字迹,眼前仿佛看到了战场上少年运筹帷幄、大战沙场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虽然知道萧奕必然安好,但直到收到这封信,她才彻底安下心来。

南宫玥反复看了几遍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亲手放进了一个红木匣子里。自从萧奕去了南疆之后,他的每一封来信,南宫玥都小心珍藏着,时不时会拿出来再读一遍……等她把这个匣子装满的时候,萧奕也该回来了吧。

南宫玥眉眼弯弯的锁上匣子后,把它放到了一边。

随后,南宫玥看向了傅云鹤的那封信,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思吟片刻后,便吩咐百合准备去车驾,去了咏阳大长公主府。

公主府的门房一见南宫玥来访,连忙开了侧门,迎她的朱轮车入府,并立刻派人去禀报咏阳和傅云雁。

五福堂中,除了咏阳,傅大夫人正好也在东次间中陪咏阳闲话,婆媳俩一听说南宫玥来了,不免有点意外,南宫玥昨日才刚递了帖子,说是明日会来拜访,怎么今日就来了呢?南宫玥一向知礼数,虽然与公主府关系亲近,但像这样贸然前来还是很罕见的,咏阳忙派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红线出去相迎。

话音刚落,就听屋外传来了傅云雁活泼清脆的声音:“阿玥,我还以为你明日才会来呢。你都不知道,我这两日实在无聊极了,要不是我娘不许我出门,早就去找你玩了。”

这孩子……傅大夫人暗暗摇头,这都是订了亲的人了,还成天想着玩。她心里琢磨着六娘年纪也不小了,出嫁也是这一两年的事,当人媳妇可没有在家当姑娘舒适,什么都能由着她的心意来,还是得磨磨她的性子。

思绪间,两人手挽着手亲热地走了进来,看她俩亲亲热热的样子,傅大夫人的眼中不由都闪现笑意。南宫玥可是她未来的小姑子,她们能处得愉快,简直再好不过了。

待她们给咏阳和傅大夫人行了礼,又落座后,南宫玥取出一封信,并道出来意:“咏阳祖母,傅伯母,玥儿冒昧早来了一日。这是傅四哥从南疆寄过来的信,是今日和阿奕的信一起捎来的。”

一听说是傅云鹤的来信,东次间中的傅家三代女人都是面露喜色,傅大夫人的眼中更是隐隐闪现泪光,但立刻就偏开头拭去了泪花,心道:儿女都是债啊,这个臭小子总算记得写信过来了。

傅云雁就坐在南宫玥身旁,不用咏阳吩咐,她就欢喜地接过信,然后亲自送到了咏阳手中。

咏阳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欣慰地勾了勾嘴角,吩咐傅云雁:“六娘,你帮祖母念念。”

傅云雁自然却之不恭,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取出了其中的信,大声念了起来。

傅云鹤的信不似萧奕那般冗长,只有几句话,主要就是来报平安的,并询问祖母、父母身体可好,关于战场上的事,是一句没提。

知道他平安无事,傅大夫人一方面长长地舒了口气,另一方面又暗暗埋怨傅云鹤这封信也太短了。

不止是傅大夫人不满意,傅云雁也不满意,嘀咕道:“祖母,母亲,四哥这信也太敷衍了吧。也不说说他自己打了几次仗,杀了多少敌……”

她不说还好,一说,傅大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傅云雁缩了缩肩膀,不敢再说下去。

南宫玥抿了口茶,笑吟吟地为傅云雁解围:“六娘,我后日想去一趟药王庙,你可要与我一起去?”

“好啊。”傅云雁想也不想地答道,只要能出门,她便是精神百倍,“我正好也去替四哥求平安符!”

傅大夫人闻言若有所思着说道:“我听说药王庙的平安符和签好像挺灵的。”

“药王庙的签据说是挺灵的,不过我是打算去还愿。”南宫玥含笑道,“阿奕出征前,我去药王庙给他求过平安符,现在打了胜仗,我想着还是应该去庙里还愿才好。”

傅大夫人也是信佛的,忙同意着说道:“阿玥你做的对,既然求了菩萨,是该去还愿。”跟着她对咏阳提议道,“母亲,不如我们也跟阿玥一起去趟药王庙吧,给鹤哥儿求道平安符。也给他和阿奕祈福。”

“是啊是啊!”傅云雁眉飞色舞地说道,“娘,祖母,咱们一块儿去吧!去为哥哥他们祈福,预祝他们早日打完仗,胜利归来。”

咏阳也是意有所动,笑着看向南宫玥:“阿玥,你不在意再多我和你傅伯母两个吧?”

南宫玥扬唇笑道:“咏阳祖母,玥儿欢迎且不及……咱们就一起去。”

如此这般,第三日一大早,南宫玥的朱轮车就先到了公主府,与咏阳她们会和后,一同出发,前往药王庙。

这药王庙虽小,但香火一向旺盛,可是今日的药王庙中,香客看着竟然不太多,感觉空落落的。

一看两辆朱轮车停在寺外,寺里的僧人就知道有贵客到了,立刻就有一个8-9岁的小沙弥迎了上来,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后,道:“几位施主,今日本寺的大殿暂时关闭,小僧引施主去偏殿不知可否?”

咏阳素来大度,不以为意地说道:“小师傅,那就带我们去偏殿吧。”

傅云雁也是没有在意,对她而言,拜菩萨也就是求个心安,拜的到底是哪个倒是一点也不重要。

唯有傅大夫人皱了皱眉,她们难得来这药王庙上香,就遇上大殿关闭着,总让人觉得好像是菩萨把她们拒之门外,怕不是好兆头……

鹤哥儿在南疆那可是玩命的,怎么难得来上香祈福竟遇上这样的事!

傅大夫人只是一个眼色,她身后的莫嬷嬷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吟吟地问道:“小师傅,这大殿怎么就关闭了?莫不是今日贵寺有什么要事不成?”

小沙弥平日里也是看惯了香客们的脸色,忙解释道:“几位施主,今日因为张府的老夫人在大殿中做法事,所以只能暂时关闭大殿,还请施主见谅!”

莫嬷嬷想到了什么,便又问:“张老夫人?莫非是张勉之张大人府上的?”

“原来施主也知道啊。”小沙弥暗暗松了口气,既然认识就好,也免得他们里外不是人。这事情总是有个先来后到。

说话间,小沙弥就已经把他们引到了偏殿,随后就被莫嬷嬷打发去殿外守着。

傅大夫人见四下没有外人,忍不住低声抱怨道:“母亲,这张家最近还是真是上蹿下跳的,一会儿在这药王庙搞什么法事,一会儿又在四个城门口施粥……”难不成还想收买民心不成?……也不对啊,这施个粥又能讨好了谁,也就是那些无知的百姓说张府一句好话,估计就算是皇帝听说了,最多也就是一笑置之吧。

咏阳面色微沉,倒也没说什么。

这做法事也好,施粥也罢,别家也不是没做过,只不过张府正好是三皇子的外家,以至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变得引人注目起来。

这个话题很快便没人在意,众人都一个个虔诚地上香,拜佛,傅大夫人还特意求了一支签,是支上签。傅大夫人顿时喜笑颜开,仿佛心里也一下子踏实了。既然连菩萨都说话了,那鹤哥儿一定会平平安安从南疆回来的!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求儿子光宗耀祖,只希望他能平安而已。

众人上完香后,便出了偏殿,傅大夫人正想吩咐莫嬷嬷随小沙弥去捐个香火钱,却见前方两道有些眼熟的身形正缓步朝这边走来。

来人乃一老一少,老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一个圆髻,身上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褙子;年轻的那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此时已值深秋,但她却穿得相当单薄,一身素净的白色,只在裙摆绣了几朵银色的梅花。

那姑娘仔细地搀扶着老妇人,走到了偏殿前。

“见过大长公主殿下,见过世子妃!”这一老一少恭敬地给咏阳和南宫玥行了礼。

“张老夫人,免礼。”咏阳淡淡地说道。

张老夫人和身旁的白衣姑娘直起身来后,张老夫人介绍道:“殿下,这是我的孙女伊荏……荏姐儿,还不给殿下请安。”

张伊荏上前一步,再次见礼:“给殿下请安。”她的声音嗲嗲的,柔柔的,像是捏着嗓子憋出来的嗓音,听得傅云雁打了一个寒颤,忍不住悄悄地与南宫玥交换了一个眼神。

咏阳随意地打量了张伊荏一番,尤其是她那身打扮,若非她知道张大人和张夫人都活得好好的,而张老太爷已经仙逝多年,她几乎要以为他们张家有什么丧事了……咏阳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若有所思。

她客套地夸了一句,然后摘下手腕上的镯子赏给了对方。

跟着,张伊荏身子一偏,又给南宫玥请安,南宫玥赏了她一块玉佩,她又福了福,娇声道:“谢过世子妃,早就听表姐说世子妃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让伊荏甚为仰慕。”

“张姑娘过奖。”南宫玥含笑道。

张伊荏有两位身份高贵的表姐,一个是二公主,一个是明月郡主,相比下,张伊荏不过是一个从三品官员之女,身份实在是不高。说到底,不过是张大人兄以妹贵罢了,他们张家底蕴不足。

傅大夫人也跟着赏了张伊荏,而傅云雁则从张老夫人那里得了对方一个碧玉扳指。

双方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是相互都见了礼,认了人。

张老夫人又对咏阳道:“殿下,老身刚刚从这寺中的僧人口中得知有贵人过来礼佛,所以才特意来给殿下请安。老身这几日在大殿中请了寺中的高僧做法事,倒是扰了殿下礼佛的兴致,还请殿下恕罪。”

“张老夫人客气了。”咏阳道,“万事都讲个先来后到,张老夫人不必太过介怀。”

“谢殿下。”张老夫人又福了福后,便告辞。

祖孙俩又施施然地走了,看她们离去的方向,显然是回大殿去了……

-题外话-

张家二姑娘的名字改为张伊荏,因为我后来发现“薇”字已经被镇南王的侧妃用过了……(唔,姑娘们可能也不记得她原来叫什么了……)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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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

第257章-闹腾

见她们走远,傅云雁总算松了口气,摸了摸手背上的汗毛说:“阿玥,你说她为什么要捏着嗓子说话,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想到张伊荏又娇又嗲的声音,她又打了个寒颤,说道,“阿玥,你居然还能这么正常地跟她说话,真是佩服,佩服!”她故意豪迈地抱拳道,倒是惹来傅大夫人一个白眼,心里哀叹着:这个六娘啊,什么时候能像个姑娘家呢。

南宫玥抿唇一笑,说道:“有吗?我只注意她的衣裳了,我猜张府的丫鬟或者绣娘肯定是很厉害,六娘,你注意没?张姑娘那的一身裙子可是很有一套文章的!”

傅云雁眨了眨眼,却是一头雾水。这若是说起武器打猎什么的,她是一套套的,但是这衣裳布料首饰的花样,她就一窍不通了。

南宫玥细细地向她解释道:“那张姑娘袖口、裙摆上的绣花用的银丝是霜月丝,这霜月丝可是极为难得的。”

“霜月丝?”傅六娘狐疑地问道,“是她裙摆上绣的银色梅花吗?我看着挺普通的啊。”

南宫玥懂行地说道:“那霜月丝初初看着同普通银线确是没什么区别,可是一旦到了暗处,就会发出霜月般的流光……”

傅云雁忙好奇地抬眼看去,此时的张姑娘已走至了一片树荫下,她那绣有银色腊梅裙摆正好落在了一片影阴处,流转着霜月般的淡淡流光。

“张姑娘这件衣裙上的用作花蕊的珍珠亦是煞费苦心,”南宫玥一一点评着说道,“你看那些珍珠和她头发上的珠花所用的珍珠一个个都是一般大小,估计上万颗里才能挑出这么近百颗大小一样、品相又好的。一般人得了这样的珍珠都是用来作项链手链,这张姑娘倒是巧思……”看来这张家的嫡女果然是金贵,虽然品级地位不如她两位表姐,却也是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的。

傅云雁听得目瞪口呆,简直无法想象张伊荏这么简单的一身衣物中竟然有这么多的门道,咋舌叹道:“我看她穿得好像披麻戴孝的,原来那还是精心置办过的啊。”说着她看向南宫玥的目光更佩服了,“阿玥,你光是看看就能看出那么多,你不去当个断案的县官真是太可惜了!”

傅大夫人听着直摇头,什么“披麻戴孝”,什么“县官”,六娘还真是什么胡话都说出口了,看来还是早点嫁出去,让亲家烦恼去吧。

这么想着,傅大夫人越来越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不然她真想不出来还有哪家会不嫌弃六娘这性子。

咏阳本就觉得这张姑娘打扮的有些不妥,现在听六娘这么一说,更是有些别扭。要说这年轻姑娘来寺庙陪着祖母做法事是孝心,可是这穿成这样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真是给谁戴孝?

咏阳想着,随意地吩咐道:“莫嬷嬷,你去瞧瞧这张家到底是给谁做法事?”

莫嬷嬷立刻领命去了,而其他人则继续往寺外走去。

“咏阳祖母,傅伯母,”南宫玥一边走,一边好似灵机一动地开口道,“刚刚说起张府施粥的事,我倒是有了一个主意。如今阿奕和傅四哥都在南疆征战,捍我大裕国土,虽然我们在王都,帮不了他们什么,但是我们却可以为他们祈福,比如赠衣施粥什么的,菩萨会看到我们的诚心,保佑他们打败南蛮,平安归来的。不知道您二位觉得如何?”

“阿玥,你这个主意好。”傅云雁顿时眼睛一亮,朝咏阳和傅大夫人看去,“祖母,母亲……”

一听是为了幺儿祈福,傅大夫人立刻就心动了,她忙向咏阳求道:“母亲,媳妇觉得玥丫头这个主意好,我们也为鹤哥儿做点事吧。”

赠衣施粥是善事,咏阳自然不会反对,含笑着点头同意了。

傅大夫人顿时大喜,兴致勃勃地说道:“那咱们一回去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于是,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了种种的细节,这说来不过是“赠衣施粥”四个字,其中要忙的事却是不少,这虽是善事,但若做不好,到了最后也会变成一个笑话,犹记得十几年前一个“大善之家”为着家里的老人七十大寿在王都中施粥三日,结果那粥竟是用馋了砂石的霉米做的,还因此吃死了人,惹了官非……这一事闹得整个王都都轰动了,甚至为此连着几年没人敢再施粥,生怕再惹出什么事端。

一路走,一路说,傅云雁对这些庶务琐事是一窍不通,一会儿看看南宫玥,一会儿看看傅大夫人,一会儿看看咏阳,觉得她们每个人都说的头头是道,她虽然听不懂,却不妨碍她越听越兴奋,抚掌道:“祖母,母亲,阿玥,我们一定要比张家做得还大!”

“那是自然。”傅大夫人理所当然地颔首道,“既然要做,就一定要做好了,否则那还不如不做!”

正说得热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慌的叫嚷声:“走水了!走水了!”

跟着,更多的人叫喊了起来:“走水了!”

众人不由面色微变,时下的房屋多为木质结构,所以最怕的事之一就是走水,一栋屋子走水,弄不好就是烧掉大半个寺庙。

她们循声看去,只见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竟是正殿,大殿上方冒出滚滚浓烟,看来火势还不小。紧接着便看到几个人影从大殿中冲了出来,然后又有两个僧人慌张地拎着水桶跑来,飞一样地冲向大殿。

没一会儿,其他零散的香客也从寺里的各处闻声而来,几十个人都朝冒着浓烟的大殿看去,紧张不已,七嘴八舌地说道:“好好的怎么会走水了?”

“这烟这么浓,我看火势还不小!”

“别说了,还是赶紧走吧!”

“……”

香客们很快蜂拥地朝寺门口跑去……不过是弹指间,原本清静的佛门之地就变得乱糟糟,闹哄哄的。

咏阳眉宇紧锁,扬声道:“凌从!”

一直跟她们保持些许距离的侍卫长忙上前听令。

咏阳吩咐道:“凌从,你带几个侍卫赶紧去大殿帮忙救人,我这里也没什么危险,留下两个侍卫便是。”

凌从迟疑了一瞬,他们这些侍卫的任务就是保咏阳的周全,咏阳身份高贵,若是在此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可担当不起。但咏阳素有威信,她的话,他们不敢不听,便立刻领命,带着四名侍卫疾步前往大殿。

给她们带路的小沙弥有些担心地朝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很想去看看大殿的状况,但想着自己身边这几个人的身份,便歉然地单掌施礼道:“施主,大殿的火势看来不小,施主们还是赶紧跟小僧出寺吧,免得冲撞了几位施主。”

南宫玥等人本来就打算离寺,因此便随着小沙弥一同出了寺。

寺外人声鼎沸,除了刚刚从寺中逃出来的香客,还有不少附近前来围观的百姓。

香客们紧张、惶恐的情绪都还没有平复,都交头接耳地在议论着走水的事,这个问:到底为何会走水;那个叹:这也太不吉利了;又有人气呼呼地说得去白龙寺拜拜,去去晦气才行。

还有几人围着寺门口的几个僧人问东问西,那些僧人好脾气地向香客们一一致歉,终于把一拨拨的香客和那些过来看热闹的百姓送走了大半……

两个侍卫护送南宫玥一行人上了咏阳的朱轮车后,之前被咏阳派去打探消息的莫嬷嬷便略显狼狈地也赶到了,禀告道:“殿下,奴婢打听过了,张府这几日在大殿做法事是为了二公主殿下在祈福。”

二公主?!几人面面相觑,掩不住脸上的讶异。傅大夫人问道:“莫嬷嬷,你可知大殿因何而走水?”

莫嬷嬷面露尴尬之色,“奴婢听说走水了,就急匆匆跑出来了,还没机会问清楚……要不,奴婢再去问问?”

咏阳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了。

又过了一盏茶,侍卫长凌从带着四名侍卫归来,并来向咏阳复命。

“寺内的情况如何?”咏阳问道。

凌从拱手,有条有理地答道:“回殿下,大火现已扑灭。属下查看过,也询问过几位僧人,原来是正殿香案上的一支香烛倒了,不小心点着了帷幔,才一发不可收拾地引起了大火,虽然火已经扑灭,但是大殿还是烧坏了一半。属下赶到的时候,张府的人都已经都从大殿撤出来了,属下看着张老夫人和张姑娘都是毫无发伤,连衣裳头发也不见凌乱,想是并无大碍。只是有几个僧人被熏伤了稍许,但总算没有出人命。”

没有出人命就好!傅大夫人念了个佛号,长舒一口气。

咏阳微垂眼帘,若有所思地挥了挥手,让凌从下去了。

从药王庙回来后,南宫玥先去了公主府就赠衣施药商量了个大概,这才回府,并为此忙碌了起来。她一桩桩地把事情交代下去,又细细地写了一张单子,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于是,次日,她便躲个懒,睡起了懒觉。

可谁知这一觉还没睡到自然醒,却百卉轻声唤醒了,说是云城长公主殿下、流霜县主和原二公子来了。

南宫玥几乎是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急忙着衣,梳妆,并令百卉招呼云城三人去外院的正厅。

当南宫玥步履匆匆地走进正厅时,迎面而来的就是他们充满调侃意味的目光。

南宫玥心想着反正大家都很熟了,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坦然地走到堂中给云城行了礼。

待四人均落座后,云城用埋怨的语气说道:“玥儿,你要和姑母施粥的事,怎么也不来跟本宫说,你也太见外了吧!”

原令柏忙不迭附和道:“就是啊,大嫂,这可是为了大哥和小鹤子祈福,怎么能忘了我们这一份呢!”原玉怡在一旁用力地点头。

一时间,三双相似的眼眸都谴责地看着南宫玥,看得南宫玥差点没举双手投降,有些无力地解释道:“殿下,玥儿昨日才和咏阳祖母和傅伯母说好。这不,还来不及通知殿下呢。”

云城不太相信地瞅了南宫玥一眼,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说道:“这买米买布的事且不提,玥儿你好想想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别与本宫客气。”说着她看向了原令柏,“柏哥儿,反正你闲得很,干脆就和你妹妹一起帮着玥儿把这件事给办好了,办漂亮了!”

原令柏其实只是来凑热闹而已,没想到转眼母亲大人就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他可是纨绔啊,纨绔去搞什么赠衣施粥,那真的合适吗?

可是云城的话都放出口了,就算他不给母亲面子,也得给大嫂面子啊,想了想后,乐呵呵地提议道:“大嫂,您可别客气啊,大哥那么多小弟,只要您一声令下,绝对是莫敢不从!这些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叫过来帮忙好了!”他就不信那些家伙敢不给大嫂面子!

原令柏想着心中窃笑不已,突然觉得这事还挺有趣的。

于是次日起,镇南王府、咏阳大长公主府和云城长公主府就开始在城外施粥,与此同时,他们还在布庄订购了一批粗布棉衣,分发给那些缺衣少食的人家,这些棉衣是由原令柏、田连赫等纨绔们亲自带人一户户送到那些贫民家中的,这也是为了避免有人贪小便宜反复去领棉衣。

现在已是十一月了,等到了腊月,没有棉衣,那日子可真是够难熬的。收到棉衣的人家都是喜笑颜开,神采奕奕。

三家的义举很快就传遍了王都上下。

好些官宦人家都惊讶莫名,自家平日里游手好闲的纨绔们居然做起有意义的善事来,让他们的长辈们真是既疑惑又欣慰。

于是,累了一日的田连赫刚回到镇北将军府,就被叫去了祖母的院子。

田夫人笑吟吟地看着最疼爱的三儿子,絮絮叨叨地问了好些,这才向着田老夫人说道:“母亲,您看咱们的赫哥儿真是长大懂事了。”她越看儿子越满意,总觉得自家也该为他争争光,于是便提议道,“母亲,您说,既然镇南王府、咏阳大长公主府和云城长公主府都在施粥,咱们家是不是应该响应一下呢?”左右也就是施粥,花不了多少人力物力。

田老夫人立刻颔首道:“老大媳妇,你说的是。一切就由你去安排吧。”

田夫人忙欠了欠身应下,跟着又对田连赫道:“赫哥儿,既然你有那份善心,明日你就陪娘一起施粥吧!”

田连赫简直傻眼了,心道:不会吧?这大嫂那边的事才刚忙完,他又要给母亲当小跟班了?他可是纨绔啊,总这么务正业真的好吗?

不止是镇北将军府,其他府的当家主母们也都想到一个地方去了,于是次日起,便有数十户人家不约而同地纷纷效仿,开始搭起了施粥棚……

一时间,这官家、富商人家行善竟是风行一时,热闹了好几日……甚至消息还一直传到了宫中。

如此这般,等到南宫玥如常进宫给皇帝请了平安脉,去向太后请安的时候,便被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