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铺子里的一个老大姐告诉意梅,她前一日偶然看到叶依俐从锦云绣坊出来。那时候意梅也没多想,直到叶依俐在“花颜”关门的前一日来了铺子里,送了些简单的糕点过来,还说自己在锦云绣坊找到了活做……

意梅直到那时才品出些味道了,虽然人都是为自己考虑的,事先给自己找条后路无可厚非,可是世子妃在叶依俐困难之时,让她来“花颜”做事,如今“花颜”稍稍有了些问题,她就避之唯恐不及,总是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不过这些事意梅也不打算多说了,毕竟也只是她自己心中的一些揣测罢了。

既然意梅这么评价叶依俐,南宫玥也相信她看人的眼光,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也不必特意去找她了。若是她有什么难处,来找你,你再派人给我传话吧。”

“是,世子妃。”

关于叶依俐的话题到此为止,没一会儿,马车外就响起了车夫的声音:“少夫人,第一家铺子到了。”马车随之缓了下来,南宫玥很快在百合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早就等在那里的中人忙热情地迎了上来……

南宫玥三人连着看了好几家铺子,都是各有优劣,一时拿不定主意。

等她们从第三家铺子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正午了,烈日高悬在头顶,四周亮得有些刺目。

南宫玥抬手挡了挡太阳,由意梅的搀扶着上了马车。意梅拉了拉裙裾,正要跟着上马车,却听路的右边传来一阵喧阗声,敲锣打鼓又吹唢呐,热热闹闹,显然是一支迎亲的队伍。

百合笑眯眯地说道:“今日是良辰吉日,也难怪有人要娶媳妇了……”说着,她注意到意梅的面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脸上一瞬间血色全无。

“意梅姐姐,你没事……”她一边说,一边顺着意梅的视线看去,但话说了一半就嘎然而止。

她也注意到了,前方那支迎亲队伍中竟然有一个大熟人--邹林,只见他身穿大红的新郎喜服骑在一匹绑着红绸布的高头大马上,显然就是今天的新郎官。

百合眉头一皱,没想到邹林和意梅和离才没多久,这么快就要娶新媳妇了!

男人还真是……

百合不由恨恨地磨起牙来。

而这时,邹林也看朝意梅、百合她们的方向看来,原本呆板、毫无神采的脸庞顿时露出狂喜之色。他不甚熟练地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朝着意梅这边狂奔了过来,后方的迎亲队伍都有些傻眼了,白胖的媒婆在后方扯着嗓子叫道:“邹郎君,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队伍中的敲锣打鼓的人也消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在演哪出。

邹林一鼓作气地跑到了青蓬马车前,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额头布满了汗水,“意……意梅!”他激动地伸手试图去抓意梅的手,“意梅,不是这样的……”

意梅复杂地看着他,百合利落地一个闪身,已经挡在了两人之间,冷声道:“不是这样,还是哪样?难道你不是要娶新媳妇了吗?”

邹林目光灼热地看着百合身后的意梅,急切地说道:“意梅,你听我说,是我娘逼我的……你等等我好不好,只要生下……”

这说的简直就不是人话,百合再也听不下去,但这一次,没等她出声,意梅已经打断了邹林:“表哥,你即已有佳妇,我也将会有郎君。”

邹林不敢置信地瞳孔一缩,直觉地说道:“意梅,你是骗我的是不是?”

意梅深深地看了邹林一眼,明明从小一起长大,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仿佛是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男人……

“信不信由你。”她淡淡地说了一句,毫不留恋地上了马车,然后放下厚厚的帘子,将外界的喧嚣挡在了另一边。

南宫玥看着意梅,目光之中难掩忧虑,却没有说什么。

“意梅!”

外面的邹林不死心得还想上前,却听百合冷冷道:“少夫人也在里面,邹林,若是冲撞了少夫人,你担待得起吗?”

“少……少夫人……”邹林当然知道少夫人指的是南宫玥,顿时噤声。

之后,百合也钻进了车厢,车夫吆喝了一声,青蓬马车便动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也离后方的邹林越来越远……

马车中的意梅表情复杂地看着窗子的方向,双手紧紧地拽着裙裾,压抑住心中挑帘回望的冲动。

既然已经选择离开,那就不要再踌躇留恋!

她微垂眼帘,在心里对自己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抬眼朝南宫玥看去,低声道:“世子妃,奴婢想求您一件事……”她深吸一口气,一贯温柔的眼神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求世子妃给奴婢做主找户人家吧。”

她还记得当初在南宫府时,南宫玥曾经问她要不要林氏为她物色一个人选,那时为了表哥,她拒绝了。

既然嫁给自己心爱的表哥,结局也不过是走到如此,那么这一次,不如就让主子来为她安排吧。

南宫玥怔了怔,刚才意梅对邹林所说的话,她当然也听到了,本来以为意梅只是托辞让邹林死心,没想到意梅她真的打算嫁人。

“意梅,你想明白了吗?”南宫玥认真地问道。

这嫁人可不能一时意气用事,更不应该作为逃避的手段。

之前,南宫玥也曾担心意梅会为了邹林的事一朝被蛇咬,从此终身不嫁。她还想着是否等意梅的心绪平和了一些,再让安娘好好地去试探一下意梅的口风,就算这婚事不急在一时,但也可以物色几个人选相看一下。

意梅的眼神仍旧坚定,一眨不眨地与南宫玥直视,表明自己的心意:“世子妃,奴婢已经想明白了。奴婢一定会好好过奴婢的日子。”顿了顿后,她面露羞赧之色,但还是咬牙道,“只是奴婢这些年没有子嗣……还请世子妃帮奴婢选个有香火的人家,也免得耽误了别人……”

意梅半低下了头,这些年来,她一直没能为表哥邹林生下一儿半女,心里自然也是有压力的。她也曾纠结过,迟疑过,夜不成寐过,但最后还是无法接受别的女人插足到她和表哥之间。

看着这样的意梅,南宫玥不禁有些心疼,拉起她的手道:“意梅,相信我,你好好的,一点问题也没有。”

怎么可能?!意梅霍地抬起头来,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已经明显透露出这个意思。

很快地,她想到了什么,世子妃的医术她最清楚不过,如果是自己没问题的话,那……那岂不是说,“表哥他……”

南宫玥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给你表哥搭过脉,所以不确定他有没有问题。子嗣的问题很复杂,有时候即便是两人都是好的,也可能缘分未到……难道你们没找大夫看过吗?”

意梅面露迟疑,她自然是找大夫看过的,大夫说她虽然有些许宫寒,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而表哥邹林却没有去看过大夫……自古以来,若是生不出孩子,都是女人去看大夫,又有几个男人会承认自己有问题。

意梅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南宫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无论原因究竟是如何,事情也已经过去了。”

百合在一旁笑嘻嘻地插嘴道:“意梅姐姐,你放心吧。这一次让世子妃给你找个好的!会疼人的!”

眼看着一个未嫁人的大姑娘大言不惭地说着这些话,南宫玥和意梅不由互相看了看,都是失笑,意梅忍不住摇头道:“你这丫头片子!”

随着轻快的笑声,车厢里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起来。

马车在欢声笑语中抵达了镇南王府,百卉得了消息已经等在二门了,一见马车停下,便迎了上来,对着南宫玥行礼道:“见过世子妃。”

百卉一向稳重,如今却面露焦急,众人便知道她必然是有要事禀告。

果然,百卉紧接着便道:“世子妃,半个时辰前,朱管家派人传来消息说,那个长狄诚王今日一大早进宫去求见皇上,说他与大姑奶奶情深似海,哀求皇上允许大姑奶奶和建安伯世子和离,成全他们俩!”

闻言,就算是南宫玥,也忍不住面色一凛,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这个诚王还真是人至贱而无敌了!

如今长狄战败,诚王的命运是生是死全在于皇帝的一句话,而他显然不甘愿单独赴死,打算拉着南宫琤一起下水了!

-题外话-

是亲妈,绝对的……

第298章-坦白

建安伯府中,老夫人陆氏的福寿堂里,气氛冷凝,僵硬,四周的丫鬟、婆子几乎是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正堂中央,南宫琤跪在冷硬的地面上,目光清澈,没有丝毫的躲闪之色。

“啪!”

陆氏重重地拍着红木太师椅的扶椅,一双浑浊的老眼中阴云密布,额头青筋直跳,怒道:“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我们裴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灾星祸害!”

裴二夫人手执一方帕子,感慨地掩了掩嘴角道:“可怜的辰儿,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原本以为救了个知恩图报的大家闺秀,没想到却是个……”她摇头又叹气,心里想着:她就说嘛,堂堂南宫府的嫡长女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不良于行的瘫子,原来还有这样的事,说不定还是个失了贞的呢。

也是,以裴元辰现在的状况,又没办法与南宫琤圆房,那可不正是最好的人选!

裴二夫人心中冷笑,觉得自己真相了。

陆氏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越说越激动:“像你这么个不贞不洁的女人,我们裴家可容不下……”

裴二夫人嘴角微翘,瞳孔中闪过一抹快意。

前几日,南宫家还大张旗鼓的跑来给南宫琤撑腰呢,现在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这个脸再来!这件事情一出,看南宫家还有什么脸面在这王都走动!这一次,她不但要出了这一口恶气,还要让长房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裴二夫人面色一正,趁机煽风点火:“母亲说的是,我们建安伯府世代家风清正,还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可不能因此被坏了名声……”

陆氏双目一眯,深以为然地颔首道:“建安伯府的名声不能毁于此女手中,休妻,必须要让辰儿休妻。”

南宫琤俏脸惨白,但还是挺直腰板,心中一片混乱。诚王这件事来的突然,让她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

建安伯夫人昨日偶感风寒,发起了高烧,于是,从昨晚起她便和裴元辰一直在榻边侍疾,几乎是一夜未眠。直到建安伯夫人好不容易退了烧睡了过去,她才在裴元辰的一再要求下回屋去歇了,还没等歇上一会儿,就被陆氏唤来了这里。

南宫琤不怕被休,她怕的是如果因为她,使得南宫府的名声蒙尘,娘家姐妹的名声亦要受她连累。

裴二夫人飞快地看了面无血色的南宫琤一眼,心里得意,然后给了身旁的儿媳陆佳期使了一个眼色,陆佳期立刻对裴二夫人道:“母亲,这休掉大嫂,大哥会同意吗?”她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几乎掩不住语气中的幸灾乐祸。

陆氏眉头一拧,裴二夫人看着陆氏的面色,故意道:“辰儿识人不明,才招来这个扫把星。此事显然用不了多久就会闹得人尽皆知,我们伯府必会成了全王都的笑柄,若是不休妻还想怎样?”裴二夫人的心里很是得意,一旦没了这个南宫琤,那长房就等于同时失了南宫府和镇南王府助力,这世子位迟早要落到他们二房手中。

一听到建安伯府成了王都的笑柄,陆氏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裴二夫人暗喜,趁势对陆氏道:“母亲,请恕儿媳多嘴,辰儿娶了如此的媳妇,坏我伯府名声,实在是德行有亏,难当世子之位!”

陆氏目光一凝,眯眼地睃了二儿媳一眼。她自然知道二房对爵位觊觎已久,一番作态都是别有所求,只是辰儿这一回确实是给伯府蒙了羞,再者,他不良于行,确实是不适合再当这个世子。看来这一回自己不能再心软,得和老大好好谈一谈了……

跪在下方的南宫琤双目猛地一瞠,愤然地抬眼朝裴二夫人看去,清冷的目光如利剑一般。裴二夫人怎么说她,她都可以忍下,可是这一切和裴元辰都无关。

“二婶,请慎言!世子何来德行有亏?”

南宫琤质问般的语气听得二夫人眼尾一挑,正要说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一道禀报声:“老夫人,二夫人,镇南王世子妃来了,人刚到了二门。”

一听说南宫玥来了,陆氏便是反射性地眉头一皱。

上次南宫玥来伯府时,对着自己和老二媳妇好一阵羞辱,差点逼得自己给她一个还没及笄的小丫头行礼,想起来那一幕幕还犹在眼前。自己身为伯府的老夫人,堂堂的二品诰命夫人,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如此对待她!

陆氏还没说什么,裴二夫人已经是迫不及待地冷笑道:“母亲,世子妃来了正好,我们把话说明白了,让世子妃赶紧把人带回去。”裴二夫人心里也是新仇旧恨一起上,心道:今日南宫玥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她有仇报仇了!

不一会儿,一个婆子就引着南宫玥进了福寿堂的正堂,百卉、百合两人紧随其后。

一看跪在地上的南宫琤,南宫玥目光一沉,先声夺人道:“陆老夫人,裴二夫人,这是怎么了?我大姐姐乃是府中的世子夫人,岂能被罚跪于此?”

裴二夫人心里冷笑,故意站起身来给南宫玥福身行礼:“见过世子妃。”

南宫玥由着她施了全礼,才开口道:“裴二夫人免礼。”

裴二夫人忍下那口气,讥讽地看着南宫玥,趾高气昂道:“世子妃,令姊同诚王早有私情。这样的妇人,岂能再为我们伯府的世子夫人?!今日世子妃来得正好,我们伯府要休妻,就烦请世子妃把人带回南宫府吧。”说完这些,裴二夫人心里是痛快极了。

“我大姐姐同诚王有私情?”南宫玥眉梢一挑,问道,“裴二夫人这是什么话,可有证据?”

裴二夫人冷哼一声,说道:“皇上都已经下了口喻了,那还能有假?”

南宫玥毫不避让地继续问道:“敢问皇上的口喻是如何说的?”

裴二夫人自恃有理在先,“诚王自称与南宫琤相知相许,情深似海,皇上令她自辩。”

“呵。原来是这样啊。”南宫玥冷笑着说道,“皇上都只是让我大姐姐自辩,裴二夫人倒是对北狄的诚王信赖有加,已是认定了他所言属实。我倒不知道,裴家与北狄竟是如此关系婓浅,以至于对其言听计从。”

裴二夫人整张脸都黑了,陆氏更是脱口而出的愤道:“世子妃,请慎言,我们裴家怎么会去信赖北狄!”

北狄乃是敌国,南宫玥这话要是传出说,建安伯府可就完了!

南宫玥回敬道:“二夫人亦是。”说着她再次看向陆氏道,“诚王不过是污蔑之言罢了,裴家既不信北狄,自然应该站在我大姐姐这一边,老夫人,您觉得本世子妃所言可有道理?”

陆氏和裴二夫人都不禁一阵语塞,她们能说什么?

说她们怀疑南宫琤失贞,那就是代表她们信了北狄人,否则,就应该认定诚王是污蔑。

南宫玥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没有见到裴元辰在此维护南宫琤,不禁有些失望。

裴二夫人不肯罢休,冷着脸说道,“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南宫琤定有行事不谨之处,否则岂会被人攀附。仅凭这一点,我们裴家就能休了她。”

“裴二夫人。休不休妻,素来都是由夫君公婆决定的,你一个隔房的婶婶在这里瞎掺和什么?……裴世子又在何处?”

南宫玥话音刚落,正堂外突然传来下人行礼的声音:“见过世子!”

跟着是轮椅滚动发出的声音,众人的视线不由的朝正堂门口看了过去,目光各异,只见裴元辰在两个婆子的帮助下过了门槛。

“元辰!”南宫琤复杂地脱口而出。

坐在轮椅上的裴元辰看来竟然平静得很,先给陆氏、裴二夫人行礼:“祖母,二婶。”

之后,裴元辰淡淡地对身旁的一个丫鬟说道:“青雾,还不扶世子夫人起来……”

南宫玥沉默地看着裴元辰,心下一松,若是裴元辰愿意维护大姐姐,事情就好办多了,而陆氏和裴二夫人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南宫琤都给他戴绿帽子了,他还不舍得让她跪?

他们裴府什么时候出了一个痴情种子了?

裴二夫人在一旁凉凉地说道:“古语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还真是没错。”

陆氏的目光定在南宫琤绝美的脸庞上,南宫琤未出嫁前有着“王都第一美人”的称号,确实长得美貌动人,果然是红颜祸水啊!

“真是女色误人。”陆氏目露嫌恶,满脸怒容地拍了拍扶手,“谁敢扶她!?”

青雾本来已经走到南宫琤身边,微微俯身下去,打算挽住南宫琤的胳膊,可是被陆氏这么一斥,她顿时僵在了那里,不知道到底是该听世子的,还是该听老夫人陆氏的。

裴元辰看向陆氏,道:“祖母,琤儿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跪?”

陆氏被他颠倒黑白话气得是两眼充血,一时间只觉得南宫琤简直是妲己、褒姒再世,愤然道:“如此水性……”她看了南宫玥一眼,话锋勉强一转,说道,“她对长辈不恭敬,行事不检点,我这个做祖母自然可以教训!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还不家法伺候!”她又气又急地对着身旁的婆子下令。

那婆子急急地领命取家法去了,而陆氏则挑衅地看着裴元辰和南宫玥。作为孙儿,裴元辰若是阻拦自己对南宫琤动家法,那就是忤逆;而南宫玥只是个外人,根本没资格来管建安伯府的家事。

南宫玥眉宇紧锁,给了百合一个眼色,示意她伺机而动。如果裴老夫人真的敢对南宫琤动手,那她决不能坐视不理。

裴二夫人和陆佳期在一旁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等着看好戏。

没一会儿,那婆子就捧着家法快步回来了,陆氏冷冷地看着南宫琤,强硬地说道:“给我动手!”

南宫琤咬了咬牙,嘴唇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但却没有求饶。

眼看着两条藤棍已经架在了南宫琤的背上,百合微微眯眼,上前了半步,正要出手,就听裴元辰激动地叫道:“住手!”

不知道是谁惊呼出声:“世……世子!”

只见裴元辰竟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大步朝南宫琤冲了过去,然后身子一个踉跄,就跌了下来……

“世子!”

“元辰!”

这一切实在是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瘫痪了一年多的裴元辰居然又站了起来,还走路了?

正堂内,乱成了一团,南宫琤和裴元辰身旁服侍的婆子急忙去搀扶他,小心翼翼地又把他扶回了轮椅上。

而裴二夫人和陆佳期则失态地也站了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裴元辰居然站起来了!难道他这是好了?

如果裴元辰真的好了,那他的世子位可就是稳稳的,哪有他们二房置喙的余地?

而陆佳期心里更是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当初愿意嫁给瘫痪的裴元辰,那现在自己岂不就是明当当的世子夫人了?想到这里,陆佳期的心里一阵烦躁,上次祖母做了主,给那怀了孩子的丫鬟灌了药,又让人牙子来领走了,虽然那件事已了,可不管是公婆,还是丈夫都她冷淡了许多,让她只觉心寒。

若是她嫁的人是裴元辰,日子一定不会过成像现在这样。

陆佳期不禁看向了正半蹲在裴元辰轮椅旁的南宫琤,心中不禁又嫉又妒。

至于陆氏,这个时候,已经懒得跟南宫琤计较了,毕竟裴元辰可是府里的嫡长孙,他的身子那可是比其他事都重要许多。

陆氏小心翼翼地看着裴元辰,连语气都柔和了不少,“辰儿,你好了?你真的好了?你怎么不跟祖母说呢?……对了,太医,赶紧让人去请太医!”

立刻就有丫鬟急急地应声,出门去请太医了。

南宫琤也是紧张地看着裴元辰,“元辰,你觉得如何?可摔伤哪里没有?”

连裴元辰自己都有些恍惚,若非刚刚摔倒的疼痛提醒着他,他几乎怀疑刚才只是他的一场美梦而已。

南宫琤这么一说,陆氏也更为紧张,又问:“是啊,辰儿,你摔疼了没有?”

裴元辰怔了怔,揉了揉额头对陆氏道:“祖母,孙儿觉得头有些晕,就先回蓼风院去了。”

陆氏一听他不舒服,忙不迭地吩咐婆子送他回蓼风院。

这个时候,早没有人记得南宫琤的那点子“小”事了。

裴元辰、南宫琤他们走了,福寿堂也很快恢复了宁静,但伯府中的下人们却平静不下来。

只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简直比戏本子还精彩,不止是高氵朝迭起,还峰回路转。

本来在这场世子之位的竞争中,大房、二房到底谁胜谁负还不好说,以致不少下人的心也是摇摆不定,不知道到底该跟随哪方,这下可好,只要世子能走了,哪还有二公子什么事。

南宫玥随着南宫琤回到了他们住的蓼风院,相比于之前福寿堂中的混乱,蓼风院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宁静安详,井然有序,连带让人原本烦扰的心也静了下来。

现在是初夏,又是上午,院子里并不太热,三人干脆就在树荫下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裴元辰吩咐了人不要去打扰还卧床的建安伯夫人,而南宫琤则让丫鬟们上了凉茶、水果,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丫鬟退到一边后,裴元辰这才出声道:“三姨妹,多谢你了。”说着他朝自己的腿看了一眼,声音听似平静,但眼神之中的激动却怎么也隐藏不了。

没想到他竟然又能站起来了!

从猎宫的意外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半多了,裴元辰几乎以为自己要在轮椅上坐一辈子了。虽然去年十月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脚底有了些许暖意,南宫玥也时不时会斟酌一些新的方子交由太医给他用,可是那之后他的腿却再无进展,曾经燃起的些许希望火苗渐渐就熄灭了……可是今天,今天他不仅站了起来,还走了两步!

对别人来说,也许这只是小小的两步,但他和南宫琤都知道,这两步来之不易!

裴元辰不由看向了南宫琤,而南宫琤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了片刻,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俩并没有说什么,也没什么亲昵的动作,可是南宫玥却敏锐地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微妙变化,心中若有所思。

“大姐夫,我来为你把脉吧。”南宫玥含笑着说道。

这一年多来,每隔一阵子,张太医都会把裴元辰的脉案送来给她看,从脉案上看,裴元辰一直都在慢慢康复中,而她一直也都是在针对脉案调整方子的。

裴元辰现在能够突然站起来,显然她的判断和方子并没有错。

裴元辰伸出左腕来,由着南宫玥帮他把脉。

一旁的南宫琤乌瞳中闪着盈盈泪光,心潮澎湃。

不过是短短的一个上午,她就把人生的极悲与极喜的两重天都经历了一遍。

她复杂的目光落在裴元辰俊朗的侧颜上,倘若说今天诚王的事便是她要付出的代价,那么她心甘情愿!只求裴元辰能够康复!

她咬了咬下唇,又紧张地看向了南宫玥,半响后,南宫玥收回手,嘴角微扬地对着夫妻俩道:“大姐夫,大姐姐,从脉象来看,大姐夫受损的筋脉已经恢复七七八八了,但具体的情况还是要等张太医过来摸骨看看。”

三人又稍候了一会儿,大约一柱香后,张太医便来了。

张太医与裴元辰去了内屋,为他诊了脉,摸了骨,又细细地询问了一番后,便走到一边和南宫玥商议了起来。南宫玥给了张太医一套新的施针法,又重新调整了药膏的方子,两人打算先用上三天看看效果,再行改进。

随后,张太医便提出了告辞,南宫琤和南宫玥一起亲自送他到蓼风院门口。

看着张太医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南宫琤却还是停留在原地,面色不知何时变得凝重极了,心里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虽然她还没说什么,但南宫玥也隐隐感觉到了她的异样,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大姐姐……”毕竟诚王是南宫琤曾经最爱慕过的人,为了他,南宫琤差点糊涂到舍弃自己的家族,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一切……可是如此,诚王却在皇帝面前说出了这些话,分明就是要致南宫琤于死地。

哪怕南宫琤对他已无心,诚王的如此举动依然会深深的伤害到她。

“三妹妹,我没事的。”南宫琤勉强一笑,试图安抚南宫玥,她的眼神十分坚定,又清澈得如一汪清水,刚毅果决。

她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说道:“三妹妹,我打算把一切都告诉世子。”她所说的“一切”自然是指的是关于她与诚王的一切。“自从我嫁入建安伯府以后,世子一直对我很好,可是他对我越好,我心里就惶恐不安……”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就不值得他如此对待。

她曾与诚王私相授受,她德行有亏,像这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她,又如何配的上像裴元辰这样的正人君子!

诚王,就像是一张白纸上的墨点、像是一根刺时刻地提醒她、刺痛她,告诉她任何人终将为自己的愚蠢和错误付出代价。

一瞬间,南宫琤的眼眸氤氲起一股浓浓的悲伤,浓重得几乎就要溢出来了。

南宫玥心中微微一动,再联想起刚刚两人的目光交流,不由脱口而出:“大姐姐,难道说你……”你喜欢上了裴元辰?

南宫琤没有回答,只是半垂眼帘,避开了南宫玥的视线。

是的,就因为喜欢,所以无法隐瞒!

就因为喜欢,所以更无法接受自己的过去!

曾经,她只希望他们能相敬如宾地做永远的朋友,却不想在一日日的朝夕相处中,不知何时,她心中已经有了他,她知道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必然也是在意她的,偏偏……

南宫琤咬了咬下唇,拉住南宫玥的一只手道:“三妹妹,我害怕……”

南宫玥这才注意到南宫琤在微微地颤抖着,她回握住南宫琤的手,试图给她力量。

“三妹妹,但是我必须告诉世子才行。”南宫琤又道,“三妹妹,你可以在这里等我片刻吗?”她已经好几次试图告诉裴元辰,但是每一次都半途退却了。

如果三妹妹在这里的话,如果斩断自己的退路的话,自己应该就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来了吧!

“大姐姐,”南宫玥用力地握着南宫琤的手,试图给她力量,“我会在这里等你。”她会做她最坚强的后盾。

南宫琤深吸一口气,然后示意书香、墨香在这里等着她,独自一人朝小书房的方向走去。

南宫玥看着南宫琤离去的背影,心里只希望裴元辰不要让大姐姐再度失望才好。

书香、墨香也是望着同样的方向,脸上都掩不住的担忧,书香忍不住低声道:“裴世子他会不会……”

墨香早就紧张得心都跳出来,急忙道:“一切都会好的!”她也不知道是在说服书香,还是再说服自己。

三人在原地等待了许久,时间似乎被放慢了好几倍……而这时,屋中的南宫琤已经一鼓作气地把自己和诚王的事一五一十地全数告诉了裴元辰,甚至连她差点跟诚王私奔却最后被南宫玥拦下的事也说了出来……最后,她艰难地说道:

“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她不安地把视线偏移到右边,完全不敢去看裴元辰,眼中只剩下羞愧、自责。因为她的轻率无知损害了南宫府和建安伯府的名声,尤其是裴元辰,她简直无法想象以后别人会怎么在背后议论他,羞辱他……

“琤儿,”裴元辰拉了拉南宫琤的手,让她看着他,声音轻缓地说道,“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南宫琤怔了怔,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回过神来后,她立刻急切地说道:“当然不!”她早已经看清了诚王的真面目,又如何会再去喜欢这样的阴险小人!

裴元辰微微扬眉,竟笑了,俊朗的眉目舒展开来,大海般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他含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道歉?”眼眸中竟是没有一丝芥蒂。

南宫琤呆住了,一双秀目瞪得圆圆的。

看着一向温婉的她露出如此小孩子一样的表情,裴元辰眼中的笑意更深。

他不敢说在成亲以前,如果他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但是这一年多的相处至少让他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捡到了多么珍贵的宝贝。

佛说,前世的一万次眨眼才换今世的擦身而过。

那他想必是前世积了什么大功德,才换来了今世的缘分。

而那个诚王,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他甚至不会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琤儿,”裴元辰握住了南宫琤的手,脸上是坦率的笑容,“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我们这一辈子都会好好的。”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南宫琤的眼眶一瞬间被泪水所盈满,羽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拭去眼角的泪水,努力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知道,他们一定会很好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南宫琤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三妹妹还在等我,我去去就回!”

没等裴元辰应声,她就急匆匆地跑走了。

院子里的南宫玥、书香和墨香早已等得有些焦虑,一看到南宫琤从屋中走出,书香、墨香立刻迫不及待地小跑上去。见南宫琤如释重负的眼神和嘴角淡淡的笑意,她们总算都松了口气,高悬的心又放回了远处。

南宫玥没有多问什么,只要南宫琤和裴元辰一切都好,她也就放心了。

只要他们两人不会因此事而起芥蒂就好了,对女子而言,有夫君的信任和撑腰,比什么都重要……

南宫玥宽慰了南宫琤几句,让她不用太担心。皇帝既然着她自辩,那就表示并没有全然相信诚王的话,只要皇帝心中还有疑虑,事情就必能有转圜的余地。

“我明日与阿奕一同过来探望大姐姐和大姐夫。”南宫玥觉得还是应该回去与萧奕再商量一下。

南宫琤心领神会地说道:“多谢三妹妹。”

南宫琤亲自送她到二门处,目送她的朱轮车出府,远去。

这一日,萧奕回来的比平时要晚一些,还没等南宫玥开口,他就主动说道:“朱兴已经命人告诉过我了。小白去了宫里。”

南宫玥惊讶了,“官公子?”

萧奕搂着她坐到了美人榻上,说道:“这件事比表面上更为复杂。不管是我,还是你来出面恐怕都会引来皇上猜忌,所以只能劳烦小白跑一趟了……放心吧,小白这个家伙诡计多端,有他在,绝对没有问题。”

第299章-分家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皇帝独自一人坐在一局残局的棋盘前,苦思冥想。

这个残局是萧奕今日留下的,据他说是从某本古书上看到的,觉得很有趣就特意拿过来为难自己了。想到萧奕那得意洋洋的表示他一定解不出来,皇帝就决定自己一定要解开才行。

只是,从中午想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啊。

这黑子的活路到底在哪儿呢。

“皇上。”刘公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官侯爷来了。”

若论棋艺,官语白在王都可是无人能及的,萧奕那小子一定想不到,自己会请官语白来当外援!

皇帝连忙道:“快让他进来。”

刘公公忙去传旨,很快就见身着藏青直襟的官语白从外面进来,还未等他行礼,皇帝就匆匆喊了一声,“免礼。……语白,你赶紧过来瞧瞧,你盘棋你可会解?”

官语白依然把礼行完了,这才走过去,看向那盘残局。

官语白看了许久,皇帝也耐下心来没有催促,约莫一盏茶后,官语白抬起头来,声音轻缓地说道,“皇上,此局可解。”

“哦?!”皇帝不禁惊喜,忙问道,“如何解?”

困扰了自己这么久的残局,官语白竟然一看就会解了,这让皇帝很是兴奋。

“恕臣无礼。”官语白执起一枚黑子,又轻轻落下,“皇上请看。”

皇帝立刻凑过头去看,目不转睛地望着,仅仅只是这简单的一步,黑子就寻到了一条绝妙的活路,棋面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妙。实在是太妙了!”皇帝抚掌而赞,“朕头痛了这么久,都没有想到,黑子居然还有这一步可以走!你是如何想到的?”

刘公公端来了茶水,官语白在皇帝示意下,坐了下来,饮了一口茶水后,含笑着说道:“臣的父亲曾说过,这棋局与沙场也是有互通之处的,表面上的种种陷阱,为的都只是困死敌方。而这残局更是如此,被困的棋子,需要的仅仅只是一条活路。棋活了,就柳暗花明了。”

“这么说倒也对。”皇帝若有所思,忽然冷哼一声说道,“这南蛮使臣不就是为了这条活路而来的嘛,还给朕装出一副与大裕永世交好的样子,好像忘了他们南蛮在我大裕的烧杀抢掠!”

“皇上所言甚是。”官语白不急不缓地说道,“以臣所见,南蛮使臣这次前来,无论打着怎样的旗号,为的其实只是换回他们的大皇子奎琅。”

“奎琅?”皇帝倒是没想到这一点,问道,“此话怎么说?”

“臣在为将之时,曾对四夷之地皆有过了解,以应了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怠'之言。就南蛮而言,南蛮王体弱多病,这奎琅早在七年前就执掌了南蛮大权,此人不在,南蛮就如同猛虎断了利爪,南蛮自然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换回他。南蛮此次前来,虽然就和谈提出了许多条件,只不过是为了掩饰其真正目的罢了。”

说到这里,官语白的唇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幅度,在他因体弱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的映衬下,犹若嫡仙般优雅清贵,“皇上,若您有意与南蛮和谈,倒是可以利用好奎琅这枚棋子。”他抬手在棋般上虚抚,说道,“就如这盘残局一样,其实黑子的活路并不止这一条。”官语白又一次执起黑子,放在了另外一个地方,“走这一步,黑子依然能活,但却会失了这里大好的局面,最后不过是险胜罢了。”

皇帝沉默地看着棋盘,过了许久,缓缓点了点头说道:“语白你说得没错。……为了大裕边疆百姓免受战火,与南蛮和谈是势在必行的。只是朕有些不太甘心,所以故意晾着他们。你一言倒是让朕豁然开朗。这一次,就看看南蛮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回奎琅了。”

皇帝一直无视南蛮使臣的和谈请求,并非不想和谈,而只是在考虑该如何缔下条约,若是自己的手里正握着南蛮的死路,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这么想着,皇帝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语白啊语白,听你一言,朕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一见南蛮使臣了。”

官语白温和着笑道:“兴许用不了多久,皇上还有另一拨使臣要见。……臣可是也听闻了北犾大捷。”

提到北狄,皇帝不由眉头一皱,想到了那个诚王。

早朝后,这诚王来求见自己,提出的那个荒唐的要求让他又气又恼,也厌恶那南宫氏的不知捡点,只是碍于那是南宫家的姑娘,这才先下口喻令其自辨,但心里,其实已经有了论断,可是,现在听官语白一言,却让他有些犹豫了。

“语白。”皇帝忽而开口道,“你觉得诚王此人如何?可否作为与北狄谈和的把柄?”

“北狄的诚王?”官语白缓缓摇了摇头道,“此人微不足道。疫症一事,北狄蓄谋已久,甚至也知道疾症之后,我大裕必会与北狄一战,可是他们却把诚王送到了王都。这说明,此子与北狄而言无关重要。”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若处在绝境,连兔子都会反扑咬人,诚王既知北狄大败,想必也不会坐以待毙,定会去谋一条生路。他自己一人在王都自然是寸步难行,就恐他会与人达成某种交易……”

说到这里,官语白收了声,不再多言。

皇帝思索了许久,他不由想到了一件事。

当日北狄的阴谋曝光,诚王为逃抓捕,偷偷躲藏在南宫府,被南宫家的大姑娘发现,进而借着南宫玥悄悄告诉了萧奕,让萧奕得以擒住此人。那个时候,诚王就口口声声地声称自己与南宫家大姑娘有私情,但那显然是为了报复所言。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久,他差一点都忘了。

这么说来,诚王此次再次攀附那南宫氏,倒底是为了当日之事的报仇,还是真如官语白所说,他为了寻一条活路,而与人达成了某种交易。

皇帝原以来这不过是一出曝光的奸情,现在看来,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也许他应该好好查查。

“怀仁,去把陆淮宁宣来。”

皇帝一声令下,在御书房伺候的刘公公急忙去办了。

官语白见机起身,向皇帝告退了。

皇帝没有留下,只说了下次再宣他过来对奕,就让他退下了。

官语白回到安逸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立刻修书了一封,命小四送去镇南王府。

于是,萧奕和南宫玥刚刚用了晚膳,就收到了官语白的信。南宫玥着百合拿来了早就备好的点心匣子,让小四带回去转交给官语白。

小四走后,萧奕拆开了信,与南宫玥一同看了。

信中只有聊聊数语,虽然诚王之事皇帝还没有定论,但南宫玥却依然松了一口气,心生感激,“这次真是劳烦官公子了。”

萧奕收好了信,笑着说道:“等过些日子,我约小白来府里用膳。”

南宫玥眉眼弯弯地应道:“那自然好。……阿奕,我约了大姐姐三日后过去,你与我一同去吧。”

能与她一同出门,萧奕没有任何意见,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次日,建安伯世子为其妻所书的申辩折子,递到了御前,皇帝只是淡淡地收了下来,又宣来了南宫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倒是毫无表示。裴家二房望眼欲穿,只等着皇帝正式下旨降罪,好借此夺了大房的爵位。

虽说裴元辰的脚看起来已经可以走了,但若是德行有失,也是不应该霸着这世子位的。

而在有心人的刻意所为下,诚王向皇帝所请一事也在王都里渐渐散播了开来,所有的目光都不禁聚焦到了建安伯府,既是为了看热闹,也是为了看看这建安伯府会不会因为惹恼了皇帝而失了锟山键锐营的差事。

一连两日,建安伯府的大房闭门不出,而二房则比往日更加活跃,去到哪里都是一副哀声叹气又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心中的好奇又重了几分。

只是碍于皇帝的态度不明,倒也没有人敢光明正大的议论。

如此这般,到了与南宫琤约好的那一日,一大早,萧奕就与南宫玥一同去了建安伯府,萧奕很理所当然的弃马从车,赖上了南宫玥的朱轮车。

到了建安伯府后,两人就直接去了蓼风院。

寒喧了几句后,张太医也到了,并与南宫玥说起了裴元辰的情况,“世子妃,这两日用我们商议的针法和方子给裴世子用了后,老夫发现,他的双腿已经能有些反应了。”

南宫玥忙问道:“是怎样的反应?”

“用银针刺裴世子的腿上的穴位时,他的腿部肌肉会有颤抖,裴世子也说,他有轻微的感觉。”

南宫玥欣喜道:“这是好事!”

“是的。”张太医也笑着说道,“按裴世子现在的病况进展下去,待过些日子应该可以试试能不能站起来了。”

他们俩的对话,裴元辰与南宫琤在一旁也听得一清二楚,两人相视而笑,浓浓情意在目光中流动。

就着病情说了几句话,南宫玥递给张太医一张自己昨日与外祖父商议后定下的行针图,张太医细细地看过后,大赞取穴之妙,迫不及待地与裴元辰一同进了内室。

南宫琤将裴元辰扶着卧在床榻上,随后就退到了一旁。

张太医上前,分别在裴元辰头顶部一一施针,足足一炷香后才取下针来。

这一套针法行下来,裴元辰疼得额头都是汗水,但强忍着没有发出一声吭声。南宫琤一直站在一旁,焦心的看着,却不敢上前,生怕打扰到张太医。

终于等到张太医行针完毕,南宫琤这才走过去,细心地用帕子替裴元辰擦拭着额头。

张太医收拾起了银针后,走出了内室,与等在外面的南宫玥说道:“世子妃,这套针法实在妙得很,行完针后,我与裴世子又诊了脉,他的血脉畅通了许多,想必加以时日,定会大好。”

这取穴之法乃是外祖父看过以后又加以改进的,南宫玥自然相信其效果,现在亲耳听到张太医这般说,更是面露欣喜。

说话间,南宫琤推着裴元辰走了出来,向张太医道了谢。

张太医连连表示不敢。

自打去年猎宫起,他就一直在为裴元辰诊治,能亲眼看着他一点点转好,对张太医而言也是一件颇感欣慰之事。

“只是……”张太医看向裴元辰夫妇,说道,“裴世子瘫痪已久,就算康复了,想要与常人一样行走自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进行行走锻炼,过程可能会颇为辛苦。”

“能再站起来,能再走路,我已是很满足了。”裴元辰毫不在意地说道,“再辛苦也无妨。”

张太医捋须而笑,说道:“既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有的时候,病人最为烦燥的时候,就是病体初愈,却又久久无法痊愈的时候,心中的担忧,揣测和焦虑,足以让人的性情也有所改变。

不过,这一年来,裴元辰的心性如何,张太医自然清楚,他相信裴元辰定会顺利度过这段康复期的。

“大姐姐。”待太医说完后,南宫玥让百卉递上了一个玉匣子,说道,“这是我重新为大姐夫调配的药膏,你配合着我以前教你的按摩方法每日两次给大姐夫敷上……”她说着,向百卉微微点头,百卉会意的把一张方子递了给张太医,南宫玥又道,“有劳张太医了。”

“不敢不敢。”张太医郑重地接下,南宫玥每次都会将这珍贵的药膏方子交给他调制,而每一次都会让他受益颇多,他敢说,自己已经是太医院里最擅长外科的太医了。

又叮嘱了几句近日的注意事项后,张太医便告辞了。

这时,萧奕向着裴元辰说道:“大姐夫,裴伯爷可在家?”

裴元辰微微一怔,明白他如此问定有用意,便吩咐了人去前院瞧瞧,并说道:“我新得了一盒好茶,三妹夫不如先与我一同尝尝吧。”

萧奕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奉陪。”

南宫琤一脸的疑惑,南宫玥则挽住她的胳膊说道:“大姐姐,我记得你们花园里的荷花池甚美,不如你陪我去花园走走吧。”

南宫琤温婉的应了,姐妹俩出了蓼风院,随意地向花园走去。

走在路上,南宫玥含笑着说道:“阿奕有事要与裴伯父和大姐夫商议,我们俩先随意走走。”

南宫琤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为了诚王之事?”

南宫玥也不隐瞒,点头道:“诚王一事或许涉及党争……大姐姐,你只是无辜受了牵连罢了。”

听闻与朝堂有关,南宫琤微微点头,也不再多问。

六月中旬,建安伯府花园中的荷花开得正艳,南宫琤和南宫玥坐在荷花池的凉亭边,拿着鱼食不时地往荷花池中投喂。

知道两姐妹要说悄悄话,几个丫鬟退到了几丈外,守在凉亭四周。

南宫琤喂完了手中鱼食,突然说道:“三妹妹,别为我担心。”

南宫玥不由朝她看去,只见她微扬下巴,抬眼看着碧蓝的天空,绝美的侧颜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美得惊心动魄。

南宫琤缓缓地转过头来,“三妹妹,谢谢你!”

她是长姐,本来应该她来照顾下面的几位妹妹,可是从几年前起,就一直是三妹妹在帮助自己,而她却没能为三妹妹做些什么。

如今她也只能记下这份情,希望将来有机会回报三妹妹。

见南宫琤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一丝阴霾,南宫玥就知道她真的是想开了,想透彻了。看来诚王一番下作的行为没有在南宫琤的生活中留下阴影,甚至于南宫琤在一次次的挫折中渐渐成长,变得越来越坚强。

她和裴元辰会过得很好吧!

南宫玥眼中闪现笑意,她没有问那日之后,南宫琤的公婆是何种态度,因为她看得出来,无论面对什么,现在的南宫琤都会笑着去面对。

南宫玥眉眼间的笑意又深了一分,提议道:“大姐姐,等大姐夫身子好了,我们再一起出去游玩吧。阿奕在日汤山有个庄子,不仅好吃好喝,还有温泉,到时候,再叫上希姐姐、六娘她们,好好痛快地玩玩。”自从南宫琤嫁给裴元辰以后,因为裴元辰不良于行,她也不方便独自出去游玩,所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关在建安伯府里,除了到南宫府和镇南王府以外,罕少出门。

南宫琤自然是忙不迭赞同,跟着两姐妹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未来的出游计划了,言笑晏晏。

直到青雾步履仓促地朝这边跑来,跑得是上气不接气,喘着气禀告道:“世子夫人,二夫人和二老爷刚刚去了蓼风院。”

南宫琤霍地站起来身来,歉然地看了南宫玥一眼。

南宫玥忙道:“大姐姐,我陪你过去看看吧。”一听说二房去了蓼风院,南宫玥反倒是有些为他们担心了,萧奕的性子可不像自己这么好说话。若是惹他不高兴的话,她可不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两姐妹匆匆地又赶回了蓼风院,此刻,蓼风院已经炸开了锅,搞得整个闹哄哄的。

蓼风院的堂屋几乎被二房的人给挤满了,不止是裴二夫人,连裴二老爷和裴二公子也来了。

“元辰!”南宫琤紧张地跑到裴元辰的身旁,裴元辰安抚地抓住她的右手,示意她放心,自己没事。

裴二夫人不屑地睃了南宫琤一眼,居高临下地朝轮椅上的裴元辰看去,咄咄逼人地说道:“辰儿,你二叔在锦衣卫镇抚使已经近十年了,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机会可以升迁指挥同知,却因为你媳妇的事坏了裴家的名声,如今升迁无望……”说着她愤怒地拉了拉裴二老爷的袖子,“你好歹也说几句啊!”

裴元辰面沉如水,朝裴二老爷看去,“二叔,你也是这么觉得吗?”

裴元辰心里有一丝失望,这锦衣卫镇抚使乃是从四品,指挥同知是从三品,两者之间还隔着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如果说裴二老爷真有能力的话,早就已经升到了指挥佥事,也不用等这十年了。……是他们信口胡说,还是有谁允了裴二老爷指挥同知之位……联想起方才萧奕未说完的话,裴元辰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裴二老爷面露一丝心虚,不敢去看侄子。

裴二夫人暗道:没用!

裴二夫人干脆自己抢话道:“怎么就不关你媳妇的事,若不是她做了那等没脸没皮之事……你二叔又怎么会受她连累,被人指指点点,升迁受阻?”她越说越真像有那么回事,“辰儿,你们长房有爵位,自然什么都不用愁,可是我们二房要靠自己挣前程可不容易!”

“就是。”裴二公子在一旁附和道,“大哥,因为大嫂的事连累了我爹,难道你们不该有所表示吗?”

裴元辰慢条斯理地道:“那二婶和二弟意欲何为?”

裴二夫人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辰儿,既然你们夫妻情深,二婶也不能强迫你休妻,可是这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是有一丝愧疚、自悔之心,就该上折子自请去了世子位请罪才是。”

裴二公子直点头道:“我娘说得是。”

说到底,二叔和二婶还是为了这世子之位,裴元辰眼中露出一丝冷意,犀利地说道:“二婶是打算为二弟请封世子吗?”他轻蔑地朝裴二公子看去,不客气地直言道,“那也要看二弟是不是担得起这世子之位!”

他竟然如此瞧不起自己的儿子!裴二夫人气得头顶冒烟,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时,一旁的萧奕突然懒洋洋地出声道:“大姐夫,你跟他们这么多废话做什么?直接赶出去算了!”

裴二夫人一张涂满脂粉的脸几乎都扭曲了,外强中干地对着萧奕道:“萧世子,这是我们伯府家事……就算你是镇南王世子,也不能胡乱插手别人家的家事。”

“说的也是。”萧奕竟赞同地颔首,目光突然穿过裴二夫人朝后方看去,“伯爷,伯夫人,不知道可要小侄效劳?”

伯爷?!伯夫人?!

裴二老爷和裴二夫人都是身子一僵,僵硬地朝门口看去,不知何时,建安伯出现在堂屋外,表情严肃凝重,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的身旁还站着建安伯夫人,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什么跳梁小丑似的。

裴二夫人咽了下口水,但随即便抬起下巴尖声道:“伯爷,大嫂,我怎么说也是辰儿的长辈,可是他对我说话却如此没规矩……”

“闹够了没有!?”

建安伯一句雷霆般的厉斥不客气地打断了裴二夫人,也让整个堂屋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建安伯大步走进堂屋,横眉竖目地看着裴二夫人,浑身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势。

“伯……伯爷。”二夫人对建安伯的威仪还是颇有忌惮,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差点没脚软。

建安伯夫人冷笑,只觉得早该让建安伯好好看看二房这嘴脸,这些年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些白眼狼,倒是应了一句“斗米恩、升米仇”的老话来。

建安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却是语气铿锵:“闹闹闹!每天闹得家不成家,与其到后来兄弟变仇人,不如趁早分家吧!”

建安伯早就心生了这个想法,却是迟疑着无法做决定。照道理,像他们这样勋贵人家,若是父母尚在,是不分家的,所以这两年来虽然二房闹出了不少事,建安伯惦记着裴老夫人,也惦记着这份兄弟之情,终究忍下了。

可是他一忍再忍,别人却把他的退让与忍耐当做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