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虽久闻官语白之名,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其人,心中不免有几分唏嘘:这丝毫不似武将的翩翩公子就是曾得守得西戎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官语白?

官语白恭敬地作揖:“见过王爷。”

镇南王忙抬手道:“侯爷免礼。”

两人寒暄了两句后,镇南王得知官语白是带着圣旨而来的,忙亲自把他迎进了正厅。

待下人匆匆摆好了香案,官语白取出圣旨,走到了正前方,道:“王爷,那本侯就宣读圣旨了。”

“有劳侯爷了。”镇南王在堂中跪下,垂首聆听。

官语白“刷”地打开由明黄色丝绸制成的圣旨,宣读起来。

当镇南王听到皇帝让他出兵百越,助奎琅复辟时,差点没跳起来。当初奎琅率兵打得南疆数城元气大伤,连自己都一度被百越大军困于奉江城……现在皇帝竟然让他帮助仇人复辟?!皇帝是疯了吧!

而圣旨中带来的刺激还不止这一点,镇南王紧接着又获悉,官语白会留在南疆襄助自己。

镇南王的脸都黑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哪是襄助,分明就是来监视自己的!

好不容易等到官语白念完了圣旨,镇南王沉默了许久,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磕头谢恩,双手恭敬地接过了圣旨。

镇南王站起身来,一脸复杂地看着官语白。

哎,看来今后要与安逸侯共事了。

镇南王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笑了笑,说道:“侯爷一路辛苦了,若是不嫌弃就暂且在王府安置吧。”

官语白也不推辞,含笑谢过。

镇南王唤了一个丫鬟过来,命其给世子妃传话准备客院。

镇南王与官语白分主客坐下,李云旗也得了一个位子,立刻就有丫鬟上了茶。镇南王正想探探官语白的口风,想知道皇帝怎么会突然要帮奎琅复辟,没想到,官语白先行开口道:“王爷,本侯见骆越城戒备森严,敢问是出了何事?”

镇南王面色一僵,他是超品的藩王,品级远高于二品的安逸侯,本来不需要与官语白交代什么,但是官语白现在是钦差,又在来的路上受了唐青鸿的怠慢,如果不给他一个交代的话,他万一去皇帝那边告状,于自己而言,总是额外的麻烦!

镇南王迟疑了一下,终于道出内情:“倒让侯爷受惊了。侯爷可能还不知,南凉前阵子大举进犯,现有南凉探子潜入了骆越城,还掳走了本王的侄女,试图威胁镇南王府……”

镇南王把戒严的原因全数归结到为了搜查南凉探子上,这么一来,自己大举戒严,顺顺找找侄女也是理所当然。

“原来如此……”官语白微微颌首,思忖片刻道,“王爷,您可有派人搜查过茂丰镇?”

“茂丰镇?”镇南王不知他为何会这样说。

“本侯昨日在茂丰镇偶遇了两个带有异域口音的人。”官语白信口说道,“他们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兴许正是王爷要找之人。”

镇南王顿时喜形于色,暂不管官语白说的是不是乔若兰,好歹是有线索了!

镇南王客气地抱拳道:“多谢侯爷。本王这就命人去一趟茂丰镇。”

此事不旦涉及乔若兰,更有可能关系到与南凉的局势,镇南王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派了刚刚被召进城的唐青鸿带一百亲兵亲自前往。

唐青鸿一到茂丰镇,就以雷霆之势封了全镇,镇子上所有的百姓全都被士兵们哄赶了回去。

而那些非本镇的百姓,则统统被赶去了几家客栈,一概不准外出。

这一次可是自己在王爷跟前建功的大好机会,唐青鸿完全不敢轻忽,亲自在镇子口坐镇,而那一百亲兵则分成十人一小队,两队负责封锁镇门,两队守在唐青鸿身侧,而余下的则带着画像一家家地搜查了过去,

一种紧张的气氛仿佛层层叠叠的乌云笼罩在茂丰镇上,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临了。

镇上所有的房屋全都大门打开,百姓们诚惶诚恐地等待着搜查,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唐青鸿带的这些亲兵全都得了严令,每一家都搜得格外仔细,把屋子里的各式物件搅得一塌糊涂,更是摔碎了不少锅碗瓢盆,可是这些普通百姓哪里敢反抗官兵,一个个也只能自认倒霉。

然而,花费半天把茂丰镇的那些个人家搜查了大半,还是一无所获……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大,天气越来越热,唐青鸿也变得烦躁起来。这时,随行的王姓偏将疾步跑来,躬身禀道:“将军,末将在镇子西北方的一处荒废许久的屋子里发现了一朵珠花。这朵珠花似乎乔表姑娘的……”问题是,珠花在,人却不在。“将军,那间屋子已经人去楼空。”

王偏将恭敬地呈上了一朵腊梅金丝镂空珠花。

当初镇南王特意吩咐画师根据乔宅的嬷嬷、丫鬟的描述,把乔若兰失踪当日的衣裳、首饰全部一件不漏地画了下来,其中就有这朵腊梅金丝镂空珠花。

唐青鸿立刻认了出来,急忙起身道:“王偏将,快带本将军过去看看!”

唐青鸿马不停蹄地带兵亲自前往王偏将所说的那个宅子,并下令亲兵们把整个宅子都搜索了一遍,可以说是掘地三尺,可是,这座宅子没有秘道,没有暗室,更没有人……

“将军,”王偏将小心翼翼地说道,“都过了一夜了,您说乔表姑娘会不会已经被带走了!”

唐青鸿面色凝重,他最怕的也是这个。一旦南凉探子带着乔表姑娘离开了南疆地界,天大地大,他们又上何处去找人。

“王偏将,你在此坐镇。本将军即刻赶回骆越城回报王爷。”

唐青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镇南王府,恭敬地向镇南王禀明了经过,并呈交了那朵腊梅金丝镂空珠花。

镇南王接过那朵珠花,面色不太好看,说道:“这确实是兰姐儿的珠花!”这还是两年前小方氏送给乔若兰的生辰礼。

有珠花,显然乔若兰确实曾被囚禁在那里,但既然不见人,肯定是被带走了!镇南王一双锐眼半眯,沉声吩咐道:“唐将军,你立刻回去,以茂丰镇为中心,扩大搜查的范围,务必要找到表姑娘……”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官语白,不太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强调道,“当然更要抓到掳走表姑娘的南凉探子!”

唐青鸿正要躬身领命,就听坐在一旁的官语白出声道:“王爷且慢。”

镇南王态度客气地问道:“侯爷有何高见?”

官语白从容地缓缓道:“王爷,本侯以为这朵珠花怕是南凉人用以‘调虎离山’的诱饵。人应该还在茂丰镇。”

他的语气淡然舒缓,却给人一种处变不惊的沉稳感,让人不自觉地信服。

镇南王沉吟片刻,终于道:“唐将军,兵分两路。”

唐青鸿抱拳领命,一甩红色的披风,大步离去,步履间剑鞘不时撞击着他的盔甲,透露出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不止是唐青鸿不平静,镇南王同样也是,他盯着珠花看了好久,终于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乔大夫人,免得她更加担心。

王府里,就连下人们也都感觉到了镇南王的焦虑,一个个全都低眉顺目,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了一片沉重的氛围中。

而碧霄堂里,则依然有条不紊,并没有被王府的不安所影响。

南宫玥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听着底下嬷嬷的禀报,时而点点头。

尽管南宫玥早就知道官语白很快就会来南疆与萧奕会和,但直到不久前镇南王派人来传话让她给安逸侯准备客居的院子时,方知官语白竟然已经到了!

这比南宫玥原本所预想的要早了许多。

南疆炎热难耐,官语白身子弱,不能大量使用冰块消暑,南宫玥思忖许久,命人备了王府东北面的青云坞,那里种植着大片竹林,又是临水而居,不止清静,而且甚是清凉。

只是青云坞许多没有住过人了,虽时时有人清理打扫,但除了大件的桌椅家具外,其他的各式摆设全都放进了库房,显然不能直接住人。

南宫玥只能把百卉从萧霏那里叫了回来,给了对牌,命她带人前去收拾。

先清扫整理了一番,又开了库房,大到屏风、花瓶,小到文房四宝,古玩字画,一件件被从库房里取出装点青云坞。

与官语白随行的李云旗则被南宫玥安顿在了距离青云坞不远的和文院,又特意派了吕嬷嬷带人去收拾。

此时,吕嬷嬷正向南宫玥禀报说和文院已经拾掇好了。

“……取一些冰送去青云坞和和文院。”南宫玥待她说完后,开口道:“传我的话,两位都是从王都远道而来的贵客,切记不可怠慢。”

吕嬷嬷躬身应命,南宫玥又嘱咐了一番后,挥手让她退下。

已近申时,外头的太阳依然毒辣,南宫玥想了想,唤来莺儿,让她去一趟大厨房,让厨房里备一些温热的酸梅汤送去镇南王的书房。

莺儿领命出去,与正匆匆回来的鹊儿擦身而出。

“世子妃。”鹊儿福了福身,禀报道,“找到乔表姑娘了。”

南宫玥眉梢微挑,就听鹊儿继续说道:“唐青鸿将军刚刚派人来回禀说,是在茂丰镇上一户正在办丧事的人家家中找到的。”说到这里,她的表情有些古怪,“乔表姑娘就躺在棺材里呢!……不过,人还活着。”

屋里的画眉忍不住轻轻“呀”了一声,就南宫玥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随即问起了关键,“南凉的探子可有抓到?”

鹊儿答道:“全都服毒自尽了。”

小镇上的人不多,若有生人来往其实相当引人注目,也就是说,南凉人作为据点的这个宅子绝不会新近刚刚置下的,至少也该有数年之久。

费了一番功夫,现在却轻易放弃,而且用得还是“服毒”这般决绝的方式。

南宫玥总觉得应该不会如此简单……

第482章-公道

南宫玥感觉事情有些蹊跷,但显然有人不这么认为。

正带着一辆马车从茂丰镇赶回骆越城的唐青鸿,他的脸上就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轻快。

乔表姑娘找回来了。

南凉探子服毒自尽了。

自己这趟差事办得真是太好了!

说起来,唐青鸿还有些心有余悸,一开始官语白猜测人还在茂丰镇的时候,他其实很是不以为然,可镇南王有命,他自然得遵从,于是就又让人一家家继续查,竟然就让他发现有人试图偷偷逃走,这一抓一审,就审出了那个宅子。

唐青鸿立刻带兵赶了过去,宅子里的一家四口全都服毒自尽了。

这宅子,唐青鸿先前也查过,可以说除了停在灵堂里的那口棺材外,几乎全都查遍了。

这一次,他更是下令让人里里外外严密搜查,甚至还打开了那口棺材,没想到,躺在棺材里的竟然就是乔表姑娘和她的丫鬟!

所幸,乔表姑娘虽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总算还活着,而她的丫鬟则已经没气了。

唐青鸿这下彻底是松了一口气,他一面派人赶紧回镇南王府禀报,一面又找来了大夫给乔若兰诊治,一直到乔若兰幽幽醒转过来,这才亲自护送她回去。

回到骆越城后,唐青鸿悄悄地把乔若兰送回了乔宅。

乔大夫人一早就已经等在了二门。

这两日镇南王府在找一位姑娘的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急着找人时还好,现在人都找到了,乔大夫人也生怕被人发现走丢的是自家的兰姐儿,若非如此,她早就着急的等在大门外了。

马车刚在二门停好,乔大夫人就赶紧冲了过去,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兰姐儿!”短短一天一夜,乔大夫人就仿佛苍老憔悴了好几岁,一见女儿,便是热泪盈眶。

“娘……”乔若兰醒来之后,已经哭了好几回了,一双秀目红肿如桃,看得乔大夫人很是心疼。

她的女儿如珠似宝地养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啊!

乔若兰一把抱住乔大夫人,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这两天两夜实在是太难熬了,对于乔若兰而言,更像是一场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噩梦。那可恶的绑匪抓了她以后,就一直喂她喝一种汤药,导致她整个人虚软无力,半梦半醒,依稀知道自己在哪里,却动弹不得,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她还以为她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所幸上天有眼!

“娘!娘……”乔若兰越哭越伤心,仿佛要把心底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一旁的胡嬷嬷见母女俩哭个不停,忙劝道:“大夫人,大姑娘总算是平安回来,赶紧回屋梳洗休息一下吧。”

乔大夫人这才放开女儿,擦了擦眼泪,道:“对对,兰姐儿,我们回屋去。”

乔若兰抬起布满泪痕的小脸,点了点头,抽抽搭搭地上了乔大夫人早让人备好的软轿。

唐青鸿被彻底的冷落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想着乔大夫人是镇南王的嫡亲姐姐,也只能咽下这口气,黑着张脸走了。

乔大夫人陪着乔若兰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桌上早已备好了各种膳食,全是乔若兰喜欢吃的。

乔若兰实在饿极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乔大夫人在一旁看得暗暗垂泪。

待用过膳后,丫鬟们服侍着乔若兰去洗漱,听着净房内响起水声,乔大夫人有些不安地来回走着,直到胡嬷嬷走出了净房,悄声在乔大夫人耳边说了一句,乔大夫人这才完全放心,心里直道:阿弥陀佛,女儿清白无瑕,总算是度过一劫!

不一会儿,换了一身葱绿色四喜纹褙子的乔若兰顶着一身湿气走了出来,精神虽还有些萎靡,但也比刚回来时好了许多。

乔大夫人忙对乔若兰招了招手,拉着她的手并肩坐下,欣慰地说道:“兰姐儿,幸好你没事,否则,让娘如何是好!”

没事?!这两个字一瞬间刺伤了乔若兰,她稍稍平复的心情随着乔大夫人的这句话又剧烈起伏了起来,尖声道:“就算我清白无虞,又有谁会相信!娘,我这辈子都毁了!”她失踪了两天两夜,这种儿媳哪个高门大户会要!最多也不过是远远地发嫁出去……可是她怎么甘心!

“兰姐儿,你放心。”乔大夫人急忙安抚道,“失踪的人是你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只要你舅父下封口令,必不会泄露出去的!”

“真的吗?”乔若兰急急地握住乔大夫人的手,寻求她的保证。

“真的。”乔大夫人用力地点头,跟着又道,“兰姐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人给掳走的?”

一瞬间,乔若兰面色涨得通红,五官更是有些扭曲,咬牙切齿地说道:“南宫玥,都是南宫玥害我!”

乔大夫人一惊,“兰姐儿……你、你说什么?”

“他们要抓的的人其实是南宫玥!”乔若兰用力抓住了乔大夫人的手,“我在昏过去之前,分明听到他们喊的是世子妃!是南宫玥连累了我!”

乔若兰还清晰的记得当日的事,她兴致高昂的出门,打算待拿到解暑药就在萧霏的茶铺对面照样开个茶铺,她才不会小气得只施一些凉茶呢,她要施就施绿豆汤,施酸梅汤,而且她买到的解暑药也比萧霏的好,一定能把人流全引过来的。

可是,她却在取解暑药的时候,让人迷晕了。

昏迷之前,她隐约听到有人在说:抓到镇南王世子妃了……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竟然是代人受了过!

都是南宫玥的错!

“娘!”乔若兰红着眼恨恨地说道,“娘,您可一定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听乔若兰说完了来龙去脉,乔大夫人只觉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气得眉毛倒竖,阴沉地说道:“兰姐儿,你放心,娘一定为你讨回公道!”说着,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若不是这个南宫玥爱出风头,哪来这么多事!还连累了自己的女儿!

乔若兰忙不迭地点头,“娘,我们现在就去。”

“兰姐儿,你先休息一下,明日……”

乔大夫人担心乔若兰身子会吃不消,可是乔若兰哪里等得到明日,歇斯底里地说道:“不,现在就去,我现在就要去!”她一定要看到南宫玥的下场!

“好好好!”乔大夫人一口答应,“我们现在就去。”

丫鬟手脚利落地为乔若兰梳了一个弯月髻,跟着乔大夫人就立刻带着她前往镇南王府,熟门熟路地直奔外书房……

外书房的大丫鬟桔梗赶忙迎了上来,先给乔大夫人母女行礼,接着有些为难地说道:“大姑奶奶且留步,王爷现在有客……”

“我有急事要找王爷!”乔大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了桔梗,根本没注意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说话的同时,她一把推开桔梗,横冲直撞地闯进了书房里。

“弟弟,”乔大夫人目不斜视,一眼锁定了紫檀木书案后的镇南王,大呼小叫道,“兰姐儿这次遭了大罪,你一定要为我们母女做主啊!不能让……”

“大姐……”镇南王面露尴尬之色,飞快地打断了她,“本王这里还有客人!”

乔大夫人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心里埋怨下人不早提醒她,差一点她就在人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乔大夫人顺着镇南王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公子正端坐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品茗,他面容俊逸,气质温润尔雅,似乎不染人间烟火,观其气度就知不是寻常人!

好一个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乔大夫人不由得在心里赞了一句,随后端庄地对镇南王含笑道:“王爷,这一位是?”

“这位是安逸侯。”镇南王无奈,只能介绍道,“侯爷,这是本王的长姐乔大夫人,还有本王的外甥女。”

安逸侯?

南疆可没什么侯爷,莫不是从王都来的?乔大夫人思忖着,向官语白福了福身,道:“见过侯爷。”

官语白微微一笑,“夫人多礼了。”

乔若兰也跟着乔大夫人行礼,但目光却忍不住放在了官语白身上。她还从没见过如此俊美斯文优雅的公子,仿佛这世上所有优美的词语用在他身上都不过分。乔若兰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也不敢对着官语白多瞧,飞快的看了一眼后,就优雅地半垂首,站在乔大夫人的右侧。

“王爷既然有客,那本侯就先告辞了。”

官语白起身告辞,镇南王有些懊恼大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自己正想探探官语白的口风呢,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笑笑道:“本王已让人给侯爷备好了院子。栾哥儿,你带侯爷去青云坞。”

乔大夫人这才注意到萧栾居然也在!

萧栾是被镇南王叫来作陪的,他身着一袭紫色锦袍,正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打瞌睡,好像是昨晚没睡好似的,闻言他懒洋洋地起来,说道:“侯爷,请。”

“有劳二公子。”

待两人离开后,乔大夫人忍不住问道:“弟弟,这位安逸侯可是从王都来的?”

镇南王点点头,想到官语白带来的那道圣旨就觉得头痛,但这种事也不便跟乔大夫人这么一个女眷说,只能含糊道:“安逸侯奉了皇命来南疆,会暂住一阵子。”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姐姐,这次还多亏了安逸侯,不然恐怕没这么容易找到兰姐儿。”

镇南王三言两语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乔若兰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心道:原来是这个人救了自己,没想到这位公子不只是貌如谪仙,气度不凡,竟然心细如发至此……安逸侯吗?她忍不住向已经关上的门看去,可惜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乔若兰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好烫。

“哎呦!”乔大夫人埋怨地说道,“弟弟,你怎么不早说呢!我都没向侯爷道谢呢。”

镇南王头痛了,“还不是大姐你这么莽撞的闯进来!”

乔大夫人这时终于想起了初衷,忙不迭地说道:“对了,弟弟,你这一次一定要为兰姐儿做主,那些贼人要抓的是世子妃,偏偏害了我的兰姐儿……”

镇南王皱起眉来,昨日他一回府,世子妃就特意来与他说过,兰姐儿这次被掳走可能是南凉所为,也提过南凉的目的应该是用她来威胁镇南王府。可是——

“大姐。”镇南王不满地说道,“你该好好管管兰姐儿了,要是不她爱出风头,怎会惹上这样的祸事!”

在镇南王看来,南凉的目标是世子妃,可世子妃好好的没上勾,偏偏是兰姐儿被人掳走了,才惹出这么多事来,这怎么能怪世子妃!?

乔大夫人整个人都呆住了,难以置信地说道:“弟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兰姐儿可是你的亲外甥女啊!世子妃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弟弟……”

为了找乔若兰和搜查南凉探子已经足足两夜没睡好的镇南王头更痛了……

他都忍不住有点羡慕已经离开的官语白了。

说到官语白,他正在萧栾的引领下去往青云坞。

青云坞其实是一水榭,三面环水,后面则是一大片碧绿的竹林。八月的天气正热,可是一进入青云坞,就会觉得四周阴凉了不少。

一阵阵微风吹过,竹叶在风中摇晃着,发出“沙沙沙”的细浪声,悦耳动听,仿佛一下子从繁华俗世置身世外桃源。

“侯爷,请随我这边走。”

萧栾带着官语白上了一座小小的拱形石桥,漫不经心地说道:“侯爷,这青云坞虽然凉爽些,但也太偏僻了,依我看,你还不如去住清远轩呢,那里进出方便,你若是要出门走走,去外面饮个小酒,听个戏什么的,也不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官语白看着石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还有湖边那郁郁葱葱的翠竹,心情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含笑道:“多谢二公子,我觉得此处甚好。”

“侯爷,你一定是怕热吧?”萧栾一副我了解的表情,又道,“也是,你是王都来的北方人,自然是怕热的。其实怕热的话,在屋子里多放几盆冰山就是了。你若是不好意思,我替你去和父王或者大嫂说说?”

“多谢二公子。”官语白含笑又道:“不过,我平日深居简出,此处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

萧栾觉得自己猜到没错,哎,王都的公子就是脸皮太薄了,自己辛苦些一会儿替他去向大嫂讨点冰块。

这么想着,萧栾带着官语白快步过桥。

过了石桥后,就是一栋临湖水榭,屋顶还特意做了遮阳卷棚。

萧栾笑嘻嘻地又道:“侯爷,这湖里的鱼可肥了,我小的时候还经常和大哥过来这里烤鱼吃,有一次差点就把房子给烧了。后来大哥还被父王打了一顿……”说来,萧栾也有几分怀念,只是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为什么挨打的只有大哥……想不起来他干脆也不想了,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没人来垂钓,想必鱼养得更肥了……不过,侯爷,这鱼一点儿也不好吃,肉柴得很!你要是想吃鱼,我一会儿告诉大嫂,让厨房多准备一些……”

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般,一条红色的鲤鱼从湖水中扑腾着跃出,溅起不少水花……

紧接着,一阵清脆的鹰啼自后方传来,一道灰影在湖面上掠过,迅如闪电,准确地一爪子逮住了那条红色的鲤鱼。然后又继续往前滑翔,随意地把那条鲤鱼扔在了石桥上,自己则停在了石桥的扶手上梳理着羽毛。

“小灰!”萧栾顿时精神一震,双眼炯炯有神地朝停在桥上的灰鹰看去。跟着他又想到了什么,兴奋地对官语白解释道,“侯爷,你不用怕,这是我大哥养的鹰,可乖了……”

说着,他便大步朝小灰走去,想去摸摸它那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羽毛。

可是没等他走近,小灰又拍动翅膀飞了起来,它强劲的翅膀撩过湖面,最后在湖边的一棵大树上停下,用冰冷的眼神俯视着萧栾,仿佛在说,尔等凡人,竟然还妄想来摸我!

萧栾顿时有些尴尬,他还以为小灰飞过来,是愿意跟他玩了呢。

他摸了摸鼻子,补充了一句道:“小灰就是不太喜欢亲近人,不过很聪明的。”

说话间,小灰又展翅飞了回来,抓起了石桥上的鲤鱼,它发出一声嘹亮的鹰啼,带着猎物飞远了。

萧栾眼巴巴的一直看着,直到小灰变成了一个灰点,这才想起官语白来,赶忙带他进了屋。

屋子里青石铺地,纱橱锦隔,花梨木的家具,看着很是素雅。西稍间做成了书房,一排排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摆得整整齐齐。

萧栾看向了书架,眉头微扬,疑惑地说道:“咦,书都还在啊,我还以为这么久没人住,书房早空了呢。”

说着,他也走到了书架前,随便拿了一本,翻了翻,奇怪地挑了挑眉头,又拿起一本,咕哝道:“怎么都是兵书啊!”他把书又放了回去,“侯爷,兵书甚是枯燥无趣。我知道骆越城里有个书局,他们家的话本子不错,等我回去后给侯爷捎几本来,解解闷也好。”

官语白微微一笑,道:“多谢二公子。我也是将门子弟,平日里就时常研读兵书。”

“原来你也是将门子弟啊!”萧栾眨了眨眼,脱口而出,脸上难免露出讶色,心道:官侯爷看起来文弱,竟然也是将门子弟?估计他这侯爷的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吧。

不过一听对方不是读书人,而是将门子弟,萧栾一下子觉得亲近了不少,兴致勃勃地道:“那你会骑马吗,不如改天我们去跑马吧?我教你……不是我吹嘘,我的骑术那可是一等一的……”

萧栾的兴头十足的说着自己骑术,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窗边的刻漏,“呀”了一声,说道:“都这个时辰了!我答应翩翩要给她去买福记的玲珑蜜糕,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官大哥……”说到这里,他讨好地看着官语白。

官语白脸上笑意不改,说道:“二公子若是有事,请自备。”

萧栾松了一口气,还不忘叮嘱道:“官大哥,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父王啊,我多买一份玲珑蜜糕回来请你吃。”

萧栾说着,急匆匆地快步走了。

小四黑着一张脸,这位二公子实在莫名其妙的很,哪有就这么把客人扔下就跑了的……不过,跑了也好,实在吵死了!

“小四。”这时,官语白出声了,问道,“风行那边可有消息?”

小四忙道:“公子放心,风行一直在盯着,人跑不了。”

官语白微微颌首,笑道:“这青云坞景致颇佳,我们出去走走……”

第483章-不凡

百卉提着一个红漆雕花食盒步履匆匆地走过了湖面上的石拱桥,官语白正站在湖边赏鱼,不时地抛下一些鱼饵,引来湖中一大群金色的鲤鱼蜂拥过来哄抢。

小四似乎是觉得喂鱼甚是无趣,爬到了卷棚上。

他居高临下,方圆一里都在视线之中,当然早就看到百卉朝这边走来,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坐在上头看着风景。

百卉瞟了卷棚上的小四一眼,提着裙裾下了桥,不疾不徐地走到官语白身旁,福身道:“见过公子。”

百卉面上平静,心中却是有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欢喜:公子真的来了!

即便她已经服侍世子妃多年,视其为主,官语白在她心目中始终有着一种独特的地位,他,永远是她心目中的公子。

除了世子妃和百合,她唯一愿意赴汤蹈火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无需多礼。”倚靠在一棵柳树旁的官语白微微一笑,随手把用来喂鱼的小匣子放在了一边。

百卉提了提食盒,又道:“公子,世子妃命奴婢过来给您送晚膳。”

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送晚膳只是一个借口,王府又不缺下人送晚膳,哪里轮得到世子妃的大丫鬟亲自出马。

官语白转身先进了屋,百卉紧随其后。

百卉一边慢条斯理地打开食盒布菜,一边道:“公子,世子妃怕您不习惯这边的口味,特意命厨房做了些北方菜。”

三层的食盒看着不大,装的菜却不少:地三鲜、锅包肉、素烩芝麻菜、木樨肉、莲蓬豆腐……

两荤四素,再加上一碗乌鸡汤,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

官语白含笑道:“替我谢谢你们世子妃。”顿了一下后,他问道:“百卉,你和百合在南疆过得可习惯?”

一说到表妹百合,百卉的眼神就柔和了不少,笑意浓浓,语气轻快地说道:“南疆的民风不似王都那般严谨拘束,公子您也知道百合的性子,她到了这里后,是如鱼得水!今儿去跑马,明儿去踏青,前些日子因为她住的那条巷子附近遭了贼,她还组了一支娘子军说要抓贼呢。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大概就是百合她吃不惯南疆的菜吧……”

百卉听似在数落百合,但实际上却是为百合感到高兴,百合能随性所欲地过她想要过的日子,代表着表妹婿任子南对她不错。

这一点,官语白也明白,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意。百卉、百合两姐妹是从他这边出去的,他也希望她们能过得好。

百卉布完菜后,就把食盒放到了一边,说道:“公子,李校尉暂时在和文院住下了,从青云坞过了湖,再绕过琉璎水榭,就是和文院。公子,世子妃说若是不便的话,可以让人把和文院旁的小花园开了,这样,从和文院到青云坞只需要穿过小花园就可以了。”

单从距离上看,和文院离青云坞其实很近,只是相邻的一个小花园因为近日有野蜂出没,所以南宫玥便着人挪了太湖石暂时封住了入口,这样既不影响美观,也能阻止人进出。没有这个小花园,从和文院到青云坞就需要绕上一段路,距离也会相应远了不少。

李云旗与官语白同来,但南宫玥并不知道他是否是官语白的心腹,给他选择和文院,便是出于这般考虑:若是此人可信,随时都能找个理由开了小花园,反之则继续封住小花园,人为的在和文院和青云坞之间制造距离。

百卉问得含蓄,官语白却是心领神会,他唇角扬起,说道:“不必了。”

哪怕李云旗这一路上都很恭顺,但进城前在遇到唐青鸿拦路搜查时,他的意图却显而易见的。

百卉福了福身应道:“奴婢明白了。”随后又道,“世子爷在城南有一处三进的宅子,无人知晓,公子可自便。”说着,她从荷包里掏出一串铜钥匙放在了桌上,又详细地说了地址。

无论是青云坞这住所,还是城南这宅子,南宫玥都考虑的十分周详。

官语白不由想起初识她时,不过只是个小丫头,就已是不急不躁,心思缜密……

官语白微微颌首,说道:“百卉,你替我谢过你们世子妃。再给她带个话,有两件事情,一是……”

随着官语白缓缓道来,百卉神色凝重,最后正色道:“是,公子。奴婢一定把话完整的带到。”

官语白在镇南王府暂且住了下来。

镇南王被乔大夫人闹得昏头转向,恍然回过神才想起忘记给官语白办接风宴了。得知世子妃已经让自己的大丫鬟亲自去给客人们送了膳食,并为镇南王忙于公务,世子征战在外无法好生款待贵客致了歉意。镇南王终于松了一口气,又一次深觉世子妃做事比小方氏稳妥多了,真不愧是名门世家出来的嫡女啊!

镇南王很忙,还不等他好好歇歇,唐青鸿就来了。

唐青鸿也很忙,在把乔若兰送回府后,他又匆匆赶回了茂丰镇,再次好好搜查了一遍,尤其对那户人家的邻居更是严密审问了一番,确认自己并无遗漏,这才回来向镇南王复命。

据悉那户服毒自尽的人家在茂丰镇安家已有五年了,开了一个小酒馆为生,平日里与人和善,瞧不出有一点儿异样。

镇南王有些唏嘘,尽管没抓到活口,但好歹也算是铲除了南凉的一条隐秘眼线,实在是大幸!

乔若兰找回来了,南凉的探子也服毒自尽了,镇南王一下子轻快了不少,立即就下令解除了骆越城的戒严令,并大嘉赏赐了劳苦功高的唐青鸿。

考虑到乔大夫人让自己隐瞒乔若兰被掳走的事,镇南王干脆就让唐青鸿命人宣扬这两日的戒严是为了搜捕南凉探子,现在探子已经伏法,戒严令撤销云云。

唐青鸿领了赏赐,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自然把这差事便得妥妥当当的。

不过一夜间,骆越城就又变得井然有序,一片繁华。

骆越城的一条大街上,人来人往,街道两边摊位上的小贩都是吆喝不断,因为戒严而产生的阴霾此刻一扫而空,连日头好像都因此又旺了一分。

不少路人都跑去街边的茶铺歇脚喝茶,老板笑吟吟地招呼客人,心里真是恨不得天气再热上一阵子。

一个三十余岁的大汉放下空碗,道:“老三,前两日城里戒严误了工,但主家说还是要半个月交工,这些天我们可得赶赶工了。”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咕噜咕噜地喝了半碗茶,不拘小节地用袖口擦了擦嘴,点了点头:“大哥,你就放心吧。才耽误两天,误不了事的。”

大汉庆幸地叹道:“幸好是抓到了那些该死的南凉探子!否则也不知道还要再耽误多少天……”

与他们拼桌的一个小胡子忍不住插嘴道:“你们听说了没?那些个南凉探子自知插翅难飞,全都服毒自尽了。”

“死的好!”年轻人气愤地拍桌道,“占我大裕疆土,杀我同胞,死了也活该!”

小胡子点头道:“是啊。要是让那些南凉探子成了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隔壁桌的一个老头听着他们说了好一会儿,感慨地说道:“这一次好在是王爷英明,那些探子一个都没逃出去!”

“是啊,王爷英明,世子爷神武,我们南疆有了王爷和世子爷实在是天大的福气啊!”大汉赞不绝口地说着。

他们说得热闹,完全没留意到他们后方有两个头戴斗笠的男子,一边做出喝茶的样子,一边暗暗地在留心四周的人在说些什么。

现在白天的日头大,他们戴着斗笠倒也不显突兀,斗笠的宽边几乎挡住了他们一半的五官,也遮掩住了他们比大裕人深邃些许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

两人结账后,就从茶铺中走出,一直走到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两人都是释然地长舒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高些的拿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黝黑的脸庞,那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异族青年。

青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一双精明的三角眼中露出狼一样的光芒,冷声道:“这么简单的法子就把镇南王骗了过去,真是没用!”

那个矮些的也拿下了头上的斗笠,只见他四十来岁,下颚留着浓密的络腮胡。他眯了眯精明的细眼,沉声道:“看来我们得到的消息没错,镇南王这个人粗率愚笨,却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只可惜了我们在茂丰镇布下了这么多年的眼线……不过,区区几条人命就能把这件事揭过,也算是值得的。说起来,这南疆最麻烦的人果然还是那个世子萧奕!”

青年点了点头,恭敬地说道:“副将,属下看还是要再想想办法把世子妃引出来才行……”世子妃身处王府内院,若不把她引出来,王府的戒备森严,他们根本不可能掳到人。

被称为“副将”的络腮胡摸了摸下巴道:“都说世子萧奕与世子妃鹣鲽情深,也唯有用世子妃做诱饵,我们才能兵不血刃地拿下惠陵城!”

用解暑药为饵子把世子妃引出来的计划是他们谋算了很久的,一步步后招都考虑的极为妥当,没想到……最后居然抓错了人,以至功亏一篑!

他眯了眯精明的细眼,沉声道:“这一次可不能再错了。”

青年抱了抱拳,躬身道:“是!”

络腮胡又戴上了斗笠,道:“我们先回去向九王复命吧。”说到“九王”,络腮胡脸上有一次复杂,本来这次的行动全权由他做主,偏偏九王临时过来凑热闹,那一日若非是为了和九王接头,也不至于在骆越城多耽误了一天……

“棺材计”是早就计划到的后招之一,也确实有用,可问题是,招是不错就是用错了人!

若不是为了脱身,他真想把那个女子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怒。

两人走出巷子,穿过两条街,确信没有人跟踪后,就进了一家四海酒楼。

他们本来要上三楼的雅座与九王会和,谁知才走上二楼,络腮胡的脚步忽然顿了顿,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临窗的第二桌,坐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头戴方巾的青袍书生,另一个是身穿靛蓝色锦袍的俊朗青年,两人正在熟络地闲聊着,仿佛至交好友般。

络腮胡的目光停顿在后者身上,斗笠下的眉头一皱,心道:九王不安分地待在雅座里,怎么下来了?!还和一个大裕人聊起天来!

这个着蓝色锦袍的青年正是南凉的九王朗玛。

络腮胡给下属打了个手势,两人干脆也往窗边去,在朗玛身后的一桌坐下了,正好听到朗玛惊讶地说道:“叶兄,原来令妹在镇南王府……”

镇南王府?!络腮胡瞳孔一缩,原来九王并不是自己所想得那般轻率胡闹。

络腮胡定了定神,侧耳倾听起来。

“郎兄,说来惭愧……”叶胤铭脸上露出羞惭之色。有道是,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哎,叶家乃,妹妹却与人为妾,说出去实在是有辱门楣啊。

朗玛半垂眼帘,眸中浮现一抹得色,一闪而逝。

他来到骆越城后,对镇南王府的事就没少打听,最近闹的满城风云的就是这对叶家兄妹。朗玛立刻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机会,打探到叶胤铭经常来这个酒楼,他就过来制造了这场“巧遇”。凭借他三寸不烂之色,很快就与这叶胤铭称兄道弟。

朗玛豪爽地一笑,劝慰道:“我倒觉得叶兄着相了。叶兄莫怪小弟交浅言深,有道是,‘一损皆损,一荣皆荣’。一家人都是息息相关。以叶兄的才学,来日必然金榜题名,可是进士才是第一步,若是叶兄想要在官场上扶摇直上,还需要有‘助力’……”他意味深长地在“助力”上加重音量。

叶胤铭若有所思。

朗玛继续道:“一旦叶兄将来位极人臣,那么镇南王府自然也需得看重令妹,届时令妹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妾室,侧妃,甚至是……”他没有再说下去,任由叶胤铭自己想象。

一荣皆荣,彼此扶持,原来如此!叶胤铭眼中闪放异彩,抱拳道:“多谢郎兄指点,小弟受益匪浅。”

“哪里哪里。叶兄将来飞黄腾达,切莫忘了小弟才是。”朗玛也是客气地抱拳道,然后语锋一转,“小弟也明白叶兄作为兄长,担心令妹在王府受了委屈也是难免,不过镇南王府在南疆名声斐然,世子妃更是善心仁义,曾经在城外施茶施药,救助流民。世子妃如此,那王府定然是风光霁月之地,叶兄不必太过忧虑。”

一听到朗玛对世子妃赞颂不已,叶胤铭的脸色微微一僵,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却没有说什么。

朗玛一直在察言观色,一见叶胤铭的神色有些不对,立刻问道:“叶兄,小弟说得可有什么不对?”

叶胤铭淡淡道:“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说多了,小弟就成了背后道人是非的小人。”

朗玛故作愠怒,道:“叶兄,小弟与你一见如故,适才方与叶兄说了许多肺腑之言。怎么轮到叶兄,反倒见外起来了?!”

叶胤铭一想也是,朗玛刚才那番指点也算是对自己推心置腹,自己也该投桃报李才是。

叶胤铭沉吟一下,这才压低声音道:“那小弟就对郎兄稍稍说几句。世子妃此人惯会做场面,就拿施茶施药来说,此事本来是王府的大姑娘牵的头,可是到后来不明所以的百姓都归功到了世子妃身上,让她得了善名……”说着,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我娘今日去瞧了我妹妹,听她说,世子妃十日后还要去大佛寺为世子爷和惠陵城的百姓祈福,届时,想必南疆又要传颂世子妃仁义,一心为民……”

十日后……祈福……朗玛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不枉他在叶胤铭身上花了这么多功夫,总算是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说到去大佛寺祈福,是南宫玥昨日晚上刚定下的,当即就让府里的所有公子和姑娘每人手抄一本《地藏经》,届时拿去大佛寺供奉。针线房的人更是得了吩咐,需要赶制那日要供养的僧衣,据说为此针线房每人还得了一两银子的赏赐,下人们羡慕的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于是,才不到一日的工夫,全府上下几乎都知道了她十日后要去大佛寺的事。

南宫玥对此毫不在意,也没拦着,由得他们议论。

此时的她早就料理完了府中的琐事,正与萧霏一同在听雨阁里。

八角亭中,一个浅金黄色的榧木棋盘上置于一张圆形的石桌上。棋盘上,黑子白棋纵横交错,战局正酣,对弈双方还在你一子、我一子地投于棋盘上,棋子与棋盘的碰撞声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双方一攻一守,宛如统率千军的将领,在棋盘上展开激烈的博弈,虽不见刀光剑影,激烈程度决不逊色于两国交兵。

哒哒哒……

南宫玥坐在一旁,一边悠闲地品茗着桂花茶,一边观赏着棋局。

虽然此刻黑白子初看势均力敌,但是以她来看,黑子已经力有不逮,隐隐呈现弱势。

南宫玥飞快地看了方老太爷一眼,见他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一粒黑子在右手中捻动着,久久无法落子。

另一边的萧霏也是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那双黑亮专注的眼睛此刻只映得下棋局。

这时,一个粉衣丫鬟从屋子的西侧绕到了后院,步履匆匆地停在八角亭外,屈膝禀报道:“老太爷,安逸侯来了,现在就在院外,想要给您请安。”

方老太爷执着黑子的右手一顿,面露疑惑道:“安逸侯?”方老太爷可说是闲云野鹤,不理俗务,平日里的作息范围只在听雨阁中,根本就不知道官语白是谁,也不知道他来王府宣旨的事。

不过不管这安逸侯是谁,还是解了自己这燃眉之急啊。

方老太爷无奈地看了看聚精会神的萧霏,这个一根筋的女娃娃啊,还是一点也不懂得尊老敬贤,给自己放点水。

南宫玥含笑道:“外祖父,安逸侯官语白是阿奕的知交,昨日奉皇命刚到骆越城。”

知交?!方老太爷挑了挑眉,把手中的黑子放在了棋盒里,面上露出几分期待,颔首道:“既然是阿奕的知交,那我还真的要见见。”

“是,老太爷。”那粉衣丫鬟又福了福身,就原路返回了。

“安逸侯来了?!”正盯着棋盘的萧霏迟钝地反应了过来,抬起了头来。

方老太爷扬眉问道:“霏姐儿,你也认识安逸侯?”

萧霏点头道:“曾在王都有一面之缘。安逸侯棋艺高超,智计百出,乃我生平仅见。即便败于他,亦是于我大有进益。”

寥寥数语只谈到了棋,听得方老太爷不禁有些好笑,倒是对安逸侯此人越发好奇了。

方老太爷本以为萧奕的朋友都是如他那些小弟般,比如傅云鹤,虽然有些纨绔、漫不经心,但是骨子里都是好孩子,却也绝对称不上智计百出。

萧霏口中这个棋艺卓绝的安逸侯会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不一会儿,刚才那个粉衣丫鬟就领着一个身形颀长削瘦的年轻公子和一个青衣小厮走了过来,只见那公子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袍,眉色如山,温润淡雅。

一阵微风吹来,衣袂飘飘,猎猎作响,仿佛要乘风归去般,再一看,他神色间似乎透着一分淡然,一分清冷。

就算是方老太爷阅人无数,也不得不在心中赞了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此人真乃人中龙凤。

不过——

阿奕的知交竟然是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人,从外貌、性格、气质……都是迥异的两人竟然能成为至交好友?方老太爷觉得自己真得老了,有点看不懂现在的孩子……

官语白不疾不徐地走到八角亭外,还是一贯的优雅从容,作揖道:“晚辈见过方老太爷。”

他用的自称既然是晚辈,那就代表今日他来这里是拜见探望长辈,无关外在的头衔。

“免礼!”方老太爷含笑道,“语白请坐!”方老太爷也没有生疏地称呼侯爷,而是亲昵地称呼他的名字。

“谢老太爷。”

官语白跟着又彬彬有礼地与南宫玥和萧霏见了礼,这才走入凉亭,在南宫玥的对面坐下。

他当然也看到了石桌上的这个棋局,随意地扫了一眼。以他的棋力,黑子与白子到底是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方老太爷捋了捋长须,笑道:“语白,你一路从王都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这几日可要好好歇上一歇。”

方老太爷说话的同时,南宫玥也在打量官语白的气色,对于官语白的身体状况,她最了解不过,这一个月多的舟车劳顿常人且吃不消,更不用说是官语白了……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官语白的气色看来竟然还不错。

官语白道:“多谢方老太爷关心。语白前几日偶染小恙,巧遇了一位神医,蒙神医出手,调理了一番,倒是因祸得福了。”

南宫玥怔了怔,以官语白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这个话题。莫不是……莫不是他遇上外祖父了?她不由得朝他身后的小四看了一眼,从小四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那倒是巧了。本来她还在担心官语白体虚,乍到南疆,可能会出现水土不服之症,现在有外祖父出手,她应该暂时不必担心了。

“语白你这是吉人自有天相。”方老太爷笑道,“可惜阿奕正好出征在外,否则可以让他领着你在附近走走,看看我南疆的大好河山!虽不比王都繁华气派,却也是山清水秀、民风淳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了几句后,气氛便热络了起来,如官语白这种机智灵通之人,他若是愿意,便可让你觉得如沐春风,心情舒畅,不知不觉,方老太爷看着他就颇有瞧着自家子侄的味道。

方老太爷点着棋盘,念头一起,说道:“语白,听说你棋艺不凡,你来帮我跟霏姐儿下完这一局吧?”

第484章-襄助

方老太爷这么一说,萧霏顿时两眼一亮,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眸子立刻朝官语白看了过去,瞳孔中充满了期待,倒看得方老太爷失笑不已:霏姐儿这孩子实在是本性淳朴,只求学识上的进益,却无争强好胜之心,她这个年龄,就这一点就已经非常难得。

见状,官语白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一个丫鬟忙推着方老太爷的轮椅把他推到了一旁,另一个丫鬟则把一把圆凳挪了过来。

待官语白坐下后,萧霏伸手做请状,意思是该轮到黑子落子了。

官语白拈起一粒棋子,沉吟片刻,便落在了一个方老太爷想破头也没想到的位置。

方老太爷也算一点即通之人,见了官语白这一步棋,立刻便想到了接下来的几步,忍不住抚掌惊呼道:“妙!”原来还可这么下!……如今的年轻人啊,一个个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是他们大放异彩的时候。

方老太爷看着眼前的南宫玥、官语白和萧霏,又想到远在惠陵城的外孙萧奕,心中很是欣慰,只希望自己能养好身子,多活几年……他经历了那么多,并不惧死亡,只希望在走的时候,能少点遗憾,多点希望!

他不过一个闪神,官语白和萧霏就先后落了二十余子,等方老太爷回过神来,整个棋局已经完全是另一个局面了……

萧霏沉吟了片刻,投子认负。

“侯爷……”萧霏眼睛发亮,兴致勃勃的想要提议再来一局,就听一阵细微的振翅声从上方传来。

众人都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只见一头灰鹰在半空中绕了一圈,展翅从八角亭的上方滑翔而过,最后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上,一双金色的鹰眼俯视着八角亭中的众人……

家里的一鹰一犬二猫都是被惯坏的大爷,整个王府想溜达哪里就溜达哪里,所以方老太爷对于小灰也很熟悉了,笑道:“这是阿奕养的鹰,叫小灰……”

官语白唇角一勾,眼中闪现一丝笑意。

小四也是目有神采地看着小灰,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然后从荷包里取出了一条指头粗的肉干,随意地朝半空中扔了出去。

谁知道小灰动也不动,啄了啄自己翼下的羽毛,继续淡定地俯视他们。

小四眼角一抽,心道:萧世子的鹰就跟他本人一样不招人喜欢!

官语白却是欣然赞道:“阿奕这只鹰养的不错。”好的猎鹰认主,不会随意接受陌生人的投喂。

南宫玥笑了,说道:“小四,你再试一次!”

小四瞪了小灰一眼,但还是又朝空中扔了一条肉干。

南宫玥喊了一声:“小灰……”

下一瞬,小灰就动了,振翅而飞,在半空中准确地张开尖喙,一把叼住了那条肉干,在院子的上方绕了半圈后,又飞到那棵梧桐树上停下了。

它尖喙一张,就把肉干送入了腹中。这么点肉沫,根本就不够一头成年的雄鹰裹腹。

不过,它显然对肉干还算满意,金色的鹰眼一霎不霎地盯着小四,仿佛在问,还有肉干吗?

小四又刷刷刷地又朝半空中随意地扔出了几条肉干,小灰连爪子带喙一起上,一个不漏地全收下了……然后又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小四,好像在说,你以为尔等凡人能快过本王吗?

小四不服气地眯了眯眼,他还会输给一头鹰?!

他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想着是不是伺机把这只鹰给逮住了,让它看看谁才是老大!

一向面无表情的小四难得这般情绪外露,南宫玥不禁抿唇轻笑,转头对百卉道:“百卉,你可带了我的皮护臂?”

百卉对着随行的一个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小丫鬟立刻呈上了皮护臂。

南宫玥套上皮护臂后,起身走到了凉亭,对着树上的小灰招呼道:“小灰!”

小灰显然是听懂了自己的名字,拍着翅膀朝南宫玥的方向俯冲过来,巨大的羽翼震起一片气流……萧霏紧张得双眸一霎不霎,虽然她早不是第一次看到大嫂召唤小灰,但每一次都还是有些心惊肉跳的。

在萧霏屏息的神态中,小灰稳稳地停在了南宫玥的右臂上,收起了羽翼,然后淡定地轻啄着自己的灰羽,模样看来温和了些许。

近距离看,小灰的体型似乎更庞大了,与南宫玥纤细的胳膊形成鲜明的对比,让旁观者不禁有些担心她的手臂会不会折到。

方老太爷在一旁看着,用带着一丝炫耀的口吻地说道:“小灰可聪明了,只认阿奕和阿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