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儿领命而去,百卉稍稍帮南宫玥理了理鬓角,又压了压裙裾,压低声音道:“世子妃,公子也在听雨阁。”

南宫玥眸光一闪,了然于心,应该是官语白有要事找自己,才会借方老太爷的名义相请。

南宫玥带着百卉很快就到了听雨阁。

听雨阁的小丫鬟领着她们去了后院的八角亭,微风送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茶香,清香馥郁。

八角亭中,坐在轮椅上的方老太爷与官语白隔着石桌相对而坐,石桌上除了茶壶、茶盅,还放着一张榧木棋盘,棋盘上已经摆了些许黑白棋子。

官语白着一袭月白色的直裰,一头乌发束起,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棋子落下,举止间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闲适。

一老一少甚为悠闲自在,一边闲聊,一边对弈。

小四就在一旁的大树上,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敏锐地发现有人来了,第一时间朝南宫玥她们看来,又立刻收回了视线,抬眼看着天空。

“阿玥!”方老太爷一见南宫玥来了,就笑眯眯地招呼道,“你快过来。安逸侯送了我一些上好的龙井,还是明前茶,你快过来也品评一下。”

有道是:“雨前是上品,明前是珍品”。明前龙井茶一向是奇货可居,也有贵如金之说。

“那我今日就沾外祖父的光了。”南宫玥含笑道。她给方老太爷和官语白都见了礼,然后在方老太爷身旁坐下。

方老太爷早知道官语白有要事要谈,早就把听雨阁的丫鬟婆子都遣开了,于是就由百卉接手给南宫玥沏茶。

翠绿的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游动、变幻,最后徐徐下沉,上好的白瓷茶杯恰好地衬托出茶汤的嫩绿明亮,茶香四溢。

好天气加上一杯好茶,实在是人间一大雅事。

三人一边品茗,一边聊茶,待到茶盅空了大半,这才说起正事来。

“小四……”

官语白叫了一声,小四立刻就如鬼魅般出现在八角亭里,从怀中掏出了两个布包,一青一灰,分别展开。

其中青色帕子上放到的几株干掉的植物,另一方灰色帕子上则是一些干掉的泥巴。

南宫玥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方青色的帕子上,凝神看了看,道:“盐角草、银蛇根草、毒芹、乌脑草……”南宫玥连连道出好几种植物名,若有所思地半眯眼眸,“这些都是沼泽旁的植物吧?”她看向了那方灰色的帕子上,难道说……

官语白点了点头,指着灰色帕子上的泥巴道:“世子妃,你猜得没错,这些泥巴取自一片沼泽之中。”说着,他修长的手指又移向了那几株干枯的植物,“而这几种植物就是从那片沼泽附近采摘的。”

南宫玥前世曾陪着外祖父林净尘走遍大江南北,但是对于沼泽接触不多,只从书上知道沼泽的危险恐怖之处。她沉吟片刻后,又道:“银蛇根草、毒芹和乌脑草都是毒物……莫不是这片沼泽的瘴气有剧毒?”南宫玥一边揣测着,一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官语白和小四。

她会如此猜测的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早就从《南疆.地理志》上看到过南疆的沼泽多密布瘴气,所以,才会给军中送去大量的解瘴药。不过,有剧毒的瘴气和普通的瘴气又是两回事了。

从官语白带来的这些植物来看,此片沼泽的瘴气恐怕很是凶猛。

官语白唇角勾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缓缓地颔首道:“这片沼泽的瘴气的确剧毒无比,但万物相生相克,所以我想也许可以利用沼泽周边的植物来想要化解瘴气。世子妃,你觉得可否一试?”

南宫玥又低首看向了那方青色帕子上那些干枯的植物,所谓瘴气就是动植物尸体在沼泽腐烂后生成的毒气,其本源也就是沼泽附近的动植物,官语白所说并非没有希望。

南宫玥眉头微动,道:“官公子,我可以回去一试。只是若有新鲜的沼泥和植株,也许把握会更大一点。”

官语白微微颌首,说道:“可惜了,那里距离骆越城有些远。……我再让人试试别的法子,尽量送些更新鲜的回来。”

南宫玥虽然知道官语白不会做无意义的事,还是忍不住问道:“这解药很急着用吗?”

官语白微微颌首,说道:“与接下来的战事有关,最好能尽快。”他顿了顿,说道,“若是可能的话,世子妃不如亲去一趟惠陵城。”

去惠陵城……那岂不是可以见到阿奕了?

南宫玥心中一动,但是立刻又打消了念头。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方老太爷一眼,王府里还有方老太爷需要她照顾,阿奕临走前把外祖父托付给她,她又怎么能随意出远门……

方老太爷没注意到南宫玥的神色变化,他被官语白的这个提议说得心动极了。外孙萧奕出征在外,眨眼就是数月过去,即便现在看着大局已定,但要把南凉彻底驱逐出去,指不定又要个一年半载的,如此下去,自己的曾外孙岂非是遥遥无期?!

他曾听南洋过来的异族商人说过一句话: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外孙既然不能回来,那外孙媳妇去外孙那里,也不是一样的效果?!

方老太爷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不错,笑着眯起了双眼,心中暗暗琢磨着要怎么来说服外孙媳妇。

这时,画眉绕过屋子,疾步匆匆地过来了。

她过来先给几人行了礼后,又压低声音在南宫玥耳边说道:“世子妃,今日乔表姑娘过来做客,刚才和三姑娘一起去了前面的小花园……”

小花园……南宫玥眉头一挑,苑心湖浮萍的最近长得太密,为免发生意外,她便下令暂时封了小花园来除浮萍。说起来,这座小花园与前院只隔一个围墙,府里的女眷很少会去那里散步赏玩,所以她封起来也是毫无顾虑。

画眉继续说着:“小花园那边守门的婆子本想劝三姑娘和表姑娘去后花园,但是两位姑娘非要去小花园里放纸鸢,那两个婆子实在拦不住,只好来禀告世子妃一声。”

南宫玥沉吟了片刻,王府地大,就算是前面的小花园被封,还有别的花园可去,尤其是后花园更加宽敞,景致也更优美,放个纸鸢总是足够的。她们非要去小花园做什么?

想归想,她还是吩咐道:“苑心湖上浮萍太多,都把湖面给都盖住了,万一三姑娘和表姑娘掉湖里就不美了。百卉,画眉,你们过去看看。”

“是,世子妃。”

两个丫鬟齐声领命,去了院子口,让那个来禀报的婆子领路。

婆子暗暗松了口气,世子妃一向赏罚分明,她最怕的就是世子妃怪她没守好门户,夺了她的差事。现在看来,她应该是躲过这一劫了。

百卉一行人匆匆地往小花园里去了……

与此同时,一鹰一蝶两只五彩斑斓的纸鸢已经被两个丫鬟放飞到一片蓝天白云中,在两根细线的操控下随风飘舞,上下翻飞。

其中一个蓝衣丫鬟见蝴蝶纸鸢飞稳了,赶忙把手中的线轴递给了三姑娘萧霓,萧霓一手握线轴放线,一手不时地拨动纸鸢线,樱唇中溢出清脆的笑声。

“兰表姐,快看!我的纸鸢飞得好高!”萧霓仰首盯着空中的蝴蝶纸鸢。

“霓表妹的纸鸢飞得比我这个可高多了,原来表妹还是个放纸鸢的高手。”乔若兰热络地附和道,也接过了丫鬟递来的线轴。

萧霓羞赧地笑了笑:“是今天的风向风力刚好适合放纸鸢而已。”

乔若兰笑着道:“霓表妹,你就别谦虚了,我看你这纸鸢画得好,做得也精致,可是迹表弟给你做的?”乔若兰口中的迹表弟是指王府的三少爷萧迹,也是萧霓同父同母的兄长。

萧霓笑盈盈地说道:“我之前那个纸鸢坏了,三哥就又给我糊了一个。”

“迹表弟这人啊,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乔若兰掩嘴轻笑,“霓表妹,我听说迹表弟最近的功课又得先生夸奖了,说他即便是考个秀才也绰绰有余。”

镇南王府虽是武将家,但二房三房不承家业,子弟想要出头也只有靠自己。二房守寡多年,丘氏自然不想儿子去习武,用性命来搏前程,便让儿子专心习文,萧三公子萧迹也颇有天份,因而虽然年纪轻轻,才学倒是相当不错的。

“三哥说他打算明年下场试试……”萧霓脸上露出一丝自豪,他们二房早晚会分府别居,往后唯有靠着哥哥才能撑起来。

乔若兰状似无意地提议道:“霓表妹,我听我母亲说王都来了一位贵人,才学极好,你也可以让迹表弟去请教请教,莫要错失良机。”

“兰表姐你说的是安逸侯吧。”萧霓了然地笑道,“前日伯父出面让安逸侯指点了三哥的功课一番,三哥回来后就滔滔不绝地与我夸赞了许久,把那安逸侯夸得如神人一般……”

乔若兰两眼放光,面上显出了一丝红晕,笑着附和道:“我也听说安逸侯乃是天纵奇才,看来传言非虚。”

“是啊。”萧霓兴奋地点头,“幸好安逸侯这段时日就住在青云坞,三哥还可以时常去请教学问,想必功课一定会突飞猛进的。”

乔若兰没再说话,仰首看着天上的老鹰纸鸢,熟练地放起线轴来了。

老鹰纸鸢立刻越飞越高,不知不觉地就朝着萧霓的蝴蝶纸鸢靠拢过去。

萧霓低呼了一声,忙道:“兰表姐,小心点,我们俩的纸鸢要缠在一起了……”

乔若兰也是一阵慌乱,她忙拉着线轴想躲,可不知怎么的,两只纸鸢还是越靠越近。

一阵手忙脚乱后,乔若兰惊呼了一声,就见纸鸢的线竟然崩断了,那老鹰纸鸢脱离控制,如展翅的雄鹰般飞上了蓝天……

在刚刚的躲闪间,两人已经到了花园的边缘,隔了一堵围墙便是外院,那纸鸢自然也就顺着风飞到了外院,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的纸鸢!”乔若兰懊恼地低呼了一声,蹙眉说道,“这个纸鸢是父亲送我的,可不能丢了。”

萧霓把线轴交给了蓝衣丫鬟,不知所措地看着乔若兰道:“兰表姐,你别急。我这就找几个婆子替你去找……”

“霓表妹,何必这么麻烦!”乔若兰着急地打断了萧霓,“就在花园外,我自己去捡就可以了。”她转头对身旁的青衣丫鬟道,“豆蔻,快随我去把纸鸢捡回来。”

一主一仆匆匆地走了,萧霓微蹙眉头,觉得有些不妥,虽然王府戒备森严,外院应该不会有外男冲撞了乔若兰,却也有不少护卫、小厮走动,乔若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外院随意走动总是莽撞了些。

萧霓急忙出声喊道:“兰表姐,且留步,还是……”

乔若兰似乎没有听到萧霓的声音,脚步反而又快了几分。

萧霓有些不知所措,正要去追,这时,百卉和画眉正好在婆子的带领下过来了。

一见乔若兰不在,画眉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恭敬地先屈膝给萧霓行了礼,跟着才问道:“三姑娘,奴婢听说乔表姑娘也来了此处放纸鸢,不知道她现在去了何处?”

萧霓的丫鬟赶忙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百卉和画眉面面相觑,不过是一个纸鸢罢了,就算是断了线飞走了,难道王府的婆子丫鬟不能帮着找,还要她一个客人在王府横冲直撞的去找?

不管怎么样,百卉、画眉还是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小花园到前院有一扇小门,平日里是有婆子守着的,但因这两日整个小花园都被封了,守门的婆子也就有些懈怠,百卉和画眉到了小门的时候,乔若兰主仆已经出了内院,那婆子忐忑地给指了方向,说是正往王府的东北边而去……

一个念头在百卉心头隐约地冒出头,没等她抓住,就一闪而逝。

她没有多想,和画眉继续去追。

穿过几条游廊,绕过几个月洞门,又走过一条青石板小径,百卉突然脚下的步子一缓,终于想到了。

这个方向好像是去往——

青云坞吧!

又转过一道抄手游廊,百卉就远远地看到了乔若兰有些眼熟的背影,乔若兰穿了一件紫红色的褙子,正款款地青云坞前湖面上的那个石拱桥走去。

“百卉姐姐,”画眉指着乔若兰,急忙道,“是乔表姑娘!”

百卉微微挑眉,心想:乔若兰该不会是对公子……

画眉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头,也有了同样的猜测,说道:“百卉姐姐,莫非乔表姑娘是想……想……”

这时,一阵暖暖的夏风吹了过来,吹得湖彼岸的竹叶簌簌作响。

百卉迎着风捋了捋头发,似笑非笑道:“今日吹的是东南风,这纸鸢倒是掉到东北边来了……”

画眉眨眨眼,叹道:“许是自己长了翅膀飞来的吧。”

反正已经确定了乔若兰的目的地,百卉和画眉也不着急了。她们俩都再清楚不过安逸侯此刻并不在青云坞,饶是乔若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怕都是要无功而返了。

这时,两人遥遥看到石拱桥的另一边有一道青色的身形走了过来。

来人画眉有些陌生,但百卉却认得,正是风行。

百卉的唇角微微弯了起来,以风行的性子,乔表姑娘今日是别想好过了……

第498章-毒舌

乔若兰此时也看清了来人,面色不由一僵。

那是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浓眉大眼,小麦色的俊脸上笑眯眯的,虽然长相还算俊朗,但是跟她心中魂牵梦萦的那人相比,却是一个天,一个地,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这人会在这里,难道说是安逸侯的小厮?!乔若兰心想。

风行随意地拱了拱手,问道:“不知道姑娘有何指教?”他曾暗暗跟踪过南凉人不少时间,也见过乔若兰几面,眼中不由带着一丝打量之色。

乔若兰端着架子说道:“我是王府的表姑娘。我的纸鸢断了线,飞往这边来了,想过去找找。”她一边说,一边伸长脖子看向拱桥的另一面,偏偏任她望穿秋水,也没见到想见的人出来。

纸鸢断了线?

风行眯了眯眼睛,南疆虽不及王都规矩严谨,却也是内外院分明,男女有别的。这位表姑娘如今出现在这里,怕是醉翁之意不在纸鸢,而在……

风行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这天刮的是东南风,纸鸢会吹到这里来,莫不是说……”他抬手指向了王府的西南方,“莫非姑娘刚才是在校场那边放纸鸢?”

校场在王府的另一头,与青云坞相距甚远,可风行才不管呢,他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不敢苟同地说道:“虽说姑娘被人掳走过,名声有瑕,但是好歹也是王府的表姑娘,王爷的外甥女,想必王爷也不会任由姑娘嫁不出去的,姑娘何必如此愁嫁,竟要自己跑去校场寻夫婿呢?!”

“放肆!”乔若兰瞳孔猛地一缩,外强中干地厉声斥道,眼底难免露出一丝不安:他、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被掳走过?

风行又怎么会被乔若兰吓到,咧嘴笑道:“姑娘虽说是来捡纸鸢的,可如今就咱们孤男寡女两个人,多不好啊。姑娘被掳走两天两夜,名声没了也就算了……”他叹了口气,振振有词道,“我可是良家,总不能被姑娘带坏了名声!这若是王爷一定要我娶姑娘,那可就麻烦了!”

他真的知道……乔若兰身子微微颤抖着,脸色煞白,又羞又恼。

平安回家后,母亲就曾与她说没有人知道她被掳走的事,她也就努力地当那场噩梦从没发生过,不愿去回忆,不愿去深思……但是她竟然完全忘了,她被掳走的事安逸侯再清楚不过,毕竟是安逸侯救了她啊……

乔若兰咬了咬下唇,樱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安逸侯会看不起她吗?会像这个小厮一样嫌弃她吗?

乔若兰越想越觉得惶恐不安,忍不住又朝湖对面看了一眼。

风行见状,双手环抱在胸口,懒散地靠在石拱桥的扶手上,说道:“……我听说当日去救姑娘的那位唐将军刚好是个鳏夫,正要续弦,其实姑娘也算与唐将军有过肌肤之亲,若是真的愁嫁,不如我帮姑娘跟王爷说一声,姑娘干脆就直接嫁了吧!”

“你……你胡说什么?!”乔若兰气得脸上一阵煞白,脱口道,“唐夫人明明好好的……”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风行恐怕已经死上一百回了。

风行哪里知道唐将军的家事啊,不过信口说说罢了,闻言也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羞愧,满不在乎地搔了搔头,说道:“是我搞弄了啊,那也没关系的,你可以先当二房啊!看唐将军的年纪也不小了,要是他夫人去的早,表姑娘还有机会扶正的。唐将军得一美妾,表姑娘也不愁自己嫁不出去,真是两全其美!”说着,他还用力点点头,一副正该如此的样子。

乔若兰秀美的脸庞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唐青鸿那五大三粗的粗鄙莽夫,年纪都大得可以当她爹了,这个奴才竟然敢口出狂言,让自己给唐青鸿当妾!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乔若兰想也不想,一个耳光就甩了出去……

风行哪里会傻得任由她打,敏捷地退了半步,就避了开去,笑嘻嘻地说道:“打是情,骂是爱,姑娘莫非在与我打情骂俏?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我只能辜负姑娘的一片美意了。”

“谁跟你打……”乔若兰头顶都要冒烟了,说了四个字后,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被欺辱至此,乔若兰心里一阵委屈,眼泪在她眼眶中打着滚。

风行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笑容不改地说道:“姑娘还留恋不去,可是要我帮姑娘去向唐将军提亲不成?”

眼看他越说越离谱,乔若兰狠狠跺了跺脚,甩袖而去。

豆蔻不知所措地赶紧跟上,喊道:“姑娘,等等奴婢……”

愤而离去的乔若兰完全没注意到,后方不远处的鹅卵石小径深处,百合和画眉把刚才的那一幕幕从头到尾地看在了眼里。

两个丫鬟目送乔若兰远去,然后好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有风行出手,不,出言,倒是省了她们不少麻烦。

既然麻烦解决了,百卉也不打算久留,正要招呼画眉一起离去,可是转头时目光正好与前方石拱桥上的风行对上,两人冷不防地四目相对。

风行斜靠在拱桥的扶手上,冲百卉挤眉弄眼,很显然,他早就发现两个姑娘的存在了。

百卉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百卉和画眉回了内院,好声好气地把萧霓请出了小花园,萧霓本还有些犹豫,似是担心乔若兰一会儿找不到自己,直到得了婆子的禀报说乔若兰回了府,这才跟着她们离开。

随后,两个丫鬟便一起回了听雨阁,去向南宫玥复命。

此时日头已经升高,阳光透过树梢在八角亭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宁静祥和。

“语白!”八角亭中,方老太爷的手里正捏着一张纸,目露激动地说道:“原来那个能连发十矢的连弩是你所设计,这实在是于国有利啊!”

他说话的同时,百卉走到南宫玥身旁,压低声音简单地禀了一句:“世子妃,表姑娘已经回府了。”

南宫玥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方老太爷过奖了。”官语白微微一笑,“我也只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对它略作些改进。”

于官语白而言,他只是改进了那个看着花巧却派不上任何用处的连弩,使其可以真正地应用于战场上。

连弩暂且不提,方老太爷此时拿在手上的这张纸更是让他惊叹不已,这纸上是一种特殊的金属冶炼法,可以用更加便宜的方法得到与铁的硬度相同的金属,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成功的话,就可以解决连弩目前最大的问题——造价不扉。

其实,早在改进连弩的同时,官语白就让人开始尝试如何才能降低连弩的成本,足足费了两年的工夫才有了这个成果。

把冶炼法交给方老太爷,一来是因为方家拥有南疆绝大多数的矿山,各种矿藏都很丰富,再加上方家百年的底蕴,自然也有着十分出色的锻造师傅,能对这个冶炼法加以改进,以便更快的投入使用。而二来,方老太爷是阿奕的亲外祖父,此事事关机密,必是得交由靠得住的人。

“语白。”方老太爷郑重地说道,“我会立刻让人去尝试,一旦有结果,就派人通知你的。”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补充道,“放心,绝不会泄露出去分毫。”

“那就拜托您了。”官语白欠了欠身。

“语白,你这就太客气了。”方老太爷捋着胡须,笑着说道,“这件事不只是为了你和阿奕,更是为了南疆,以及南疆的百姓……”只有南疆的军力强大起来,才能对外敌造成足够的威吓,南疆和南疆的百姓才能获得安定的生活,不至于常年沐浴在战火之中。

官语白他们没有见过以前的南疆,而方老太爷这一辈却是从南疆的动乱中生存下来的,当年经历了前朝的动乱,也亲眼目睹老镇南王如何将蛮子驱逐出境,更看着南疆一步步地繁荣安稳起来……

方老太爷最能体会这份安稳与繁荣的来之不易!

方老太爷没说太多,点到即止。但是他那眼神与表情中透露的那种深深的感触不由得也感染了周围的人,一时间,八角亭中静悄悄的……直到一阵熟悉的鹰啼响起,只见小灰拍着翅膀朝这边飞了过来,在八角亭和院子上方绕了一个圈子,突然毫无预警地直冲云霄,接着又猛然地俯冲了下来,那凌厉的气势不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它尽显空中霸主的风采。

小灰似乎注意到了自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发出了更为嘹亮的鹰啼,直击长空。

坐在树上的小四盯着空中的小灰,却是摩拳擦掌,目光灼灼地盯着它的一举一动,一贯面无表情的脸庞多了几分神采。

画眉眯了眯眼,疑惑地轻声嘀咕了一句:“小灰是怎么了?好像孔雀展屏似的!”这分明是在炫耀自己的飞行本领啊!

南宫玥闻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上午小灰那个谴责她喜新厌旧的眼神,半垂眼眸,嘴角微微翘起,忍俊不禁。这个小家伙该不会是来争宠的吧?

想到这里,南宫玥不由抿唇轻笑了起来。

小灰在空中表演了好一会儿,可是等回首的时候却发现南宫玥根本就没在看它,气得突然朝一片梧桐树俯冲过去,惊得数只麻雀鸡飞狗跳地乱飞一气……

“簌簌簌簌……”

那树枝摇曳、雀鸟腾飞的声响隔着几个院子都能听到。

“世子妃,奴婢看啊,这府中的雀鸟迟早要被小灰都吓跑了。”画眉逗趣地说道。

南宫玥有些好笑地说:“我看它啊,还在为信鸽的事不高兴,画眉,你去准备些它最喜欢的生鹿肉,午膳的时候,我去喂喂它,哄哄它。”

方老太爷看了看日头,道:“这么快就要正午了,语白,你干脆留下陪我一起用午膳吧。”

官语白爽快地答应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南宫玥闻言笑着说道:“外祖父,官公子,我先去让人准备午膳。”

她起身,福身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南宫玥很快就拟好了午膳的单子,让人拿去小厨房。

方老太爷中了十几年的毒,现在身子依然比较虚,对于他的膳食,南宫玥一直都很小心,膳后都会加一盅汤,添一些温补的药材,现在多了一个官语白,倒也是一样需要温补的,汤又多备了一份,并多加了几道北方的菜。

等忙完了这些后,百卉这才细细地回禀了乔若兰与纸鸢的二三事……

听到乔若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敢独自跑去青云坞去,南宫玥脸上不免露出了一丝愠怒,“你是说乔表姑娘今天整的这一出是为了官公子?”

百卉点了点头:“是,世子妃。今日幸好风行出面……”否则,以乔若兰的性子,百卉免不了要用些强硬的手段,没准还会把乔大夫人给引来,最后也许会弄得南宫玥难做。

南宫玥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倒是没想到乔若兰会对官语白心生爱慕,莫不是因为官语白对她的“救命之恩”?

那么,乔大夫人知道此事吗?

先前自己看乔大夫人的言行态度,分明就是瞧上了傅云鹤为未来的女婿,那现在呢……

这母女两人到底是在闹哪一出啊!

南宫玥凝眸思索着,眸色一片暗沉,如同一汪幽深的黑潭。

百卉亦是面沉如水,以公子的人品、才学、样貌、气度,有姑娘家爱慕,那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是乔若兰实在是太放肆了,她来王府做客,却拉了三姑娘萧霓为幌子,然后偷偷跑去外院想要“偶遇”公子……她自己不要闺誉倒也罢了,万一连累到公子那就是罪该万死了!

“世子妃,”百卉又道,“乔表姑娘今日瞧着是负气走了,想必还心存妄念。”

“官公子何许人,岂会被这小小的闺阁女子算计到。”南宫玥冷笑了一声,说道,“只是乔大姑娘行事如此不端,还是得让人好生管教一下。乔府的乌烟瘴气我是管不着,可别连累了咱们王府的名声。”

百卉掩唇笑着说道:“世子妃,奴婢曾听过一句乡间俗语,‘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您瞧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百卉说得有趣,南宫玥不由轻笑出声。

她的眼中闪过一道锐芒,心里有了主意,说道:“等晚上王爷回来了,再说吧。”

百卉心领神会,派人去门房吩咐了一句,等镇南王回府,即刻过来通报。

这一日,直到酉时过半,镇南王才回了王府。

天色暗得比盛夏要早了不少,这时,已经昏暗的一片,依稀能看到暗沉的天空中那惨淡的银月。

桔梗引着南宫玥和百卉进了外书房。

“儿媳见过父王。”南宫玥福身行礼后,就吩咐百卉把一张名单交给了桔梗,由桔梗呈给了镇南王,“父王,这是我为二叔的婚事挑的人选,还请父王过目。”南宫玥低眉顺眼地说道,很是贤惠恭敬。

镇南王大致将名单扫视了一遍,名单上一共列了六位姑娘,皆出身南疆有名望的府邸,不仅记了姑娘的家世和排行,更是将其性情,品行都罗列的十分仔细,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见镇南王面露满意之色,南宫玥继续道:“父王,儿媳瞧着这几家的姑娘都是极好的,打算等父王寿宴那日再细细观察一下,看看哪家姑娘更适合二叔。”

“世子妃,此事你办得不错。”镇南王深感满意,再次暗赞:真不愧是名门世家出来的姑娘,做事就是妥贴。想到当年,他让小方氏给萧奕择个世子妃,小方氏挑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也不想想配不配得上镇南王府的门弟,还有她那庶出的侄女……镇南王现在一想到方家三房就是一阵腻歪。

他干咳了一声,谆谆教诲道,“作为长嫂,自该爱护弟妹。栾哥儿的婚事本王就交给你了。”

南宫玥福了福身,恭敬道:“多谢父王夸奖。儿媳定不负父王所托。”

镇南王点了点头,本想示意南宫玥退下,就听她犹豫地又道:“父王,近日府里出了一些事,实在让儿媳难以启齿,可此事若是不说,也着实伤了咱们王府的颜面……”

一听说与王府颜面有关,镇南王眉头一皱,问道:“出了什么事?”

南宫玥犹豫着说道:“是与乔表妹有关。”

镇南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从前他一直颇为疼爱乔若兰这个外甥女,觉得她知书达理,才学不凡。可是自打上次南凉探子的事后,镇南王对她的印象就大打折扣,觉得她身为一个姑娘家太过轻佻,若非她爱出风头,招摇过市,又怎么会给了南凉人可乘之机!

镇南王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快,“她又做了什么?”

“今日乔表妹来王府寻三妹妹玩耍,后来……”南宫玥从接到小花园的婆子禀告说起,一直说到了乔若兰出了二门,去了青云坞,“幸亏当时被安逸侯身边的人拦了下来,否则……”

她语气不偏不倚,只是平铺直叙,没有直接点明乔若兰是为谁,但是镇南王又不是傻子,如何不懂,脸色越来越黑,黑得要滴出墨来。

他这个侄女把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幸亏没让她得逞,否则安逸侯要怎么想镇南王府?!安逸侯会不会因此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意思?!

若是这时候乔若兰在这里,镇南王恐怕一个杯子就要随手砸出去了。

南宫玥一边说,一边暗暗地观察着镇南王的神色,并叹道:“父王,兰表妹之前被南凉人掳走,闹得城中沸沸扬扬,虽说父王您一片慈心,压着消息没让外传,但还是有不少人在暗自揣测,至今没有止息。”顿了一下后,她义正言辞地继续道,“兰表妹实在应该引以为戒,谨言慎行,而不是借着有您给她收拾烂摊子,就继续这般任性妄为。世事无绝对,若再有个万一,咱们王府的名声何在?!”

镇南王眉宇紧锁,心道:世子妃说的不错,当初若非是正巧被安逸侯碰上,乔若兰早就闺誉尽毁。好不容易避过一劫,她却还如此不知轻重,这才不过几日,就又闹出了这等丑事来,这么下去,迟早会连累镇南王府还有自己这堂堂镇南王跟着丢了颜面!

“世子妃,此事你提醒的是。”镇南王沉声道,“看来本王得让大姐好好管束一下兰姐儿了。”

“父王。”南宫玥出声道,“儿媳以为不如送兰表妹去明清寺住上些时日。”

第499章-试毒

明清寺?

镇南王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南宫玥神色平静地说道:“父王,当日唐将军送兰表妹回去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人瞧见的,而那之前,全城又在大肆找一位姑娘……这事儿恐怕瞒不了多久。送兰表妹去明清寺也能避避风头。更何况,明清寺一直都是由王府供奉,兰表妹去了那里吃不了什么苦头,山明水秀间修心养性,再好不过了。”

明清寺……

镇南王心中略有所动,但还是有所顾虑,沉默不语。

“父王。”南宫玥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今日兰表妹私闯青云坞,虽没见成安逸侯,却是被安逸侯身边的人拦下的。这事儿……”

镇南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啊,他差点儿都忘了,这件事若不给个交代,万一让安逸侯有所误会……指不定会以为自己是想用侄女来拉拢他,要是再一不小心透到皇帝那里……

镇南王越思越深,脸色也越来越黑。

南宫玥低眉顺目的站着,过犹不及,所以也没有再劝。

过了一会儿,镇南王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世子妃,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南宫玥屈膝应诺。

既然此行的目的达成,南宫玥就告退了。

等回到碧霄堂后,她便让鹊儿传令下去,罚那两个没有守好门的婆子三个月的月钱并责五竹板。

随后,南宫玥就吩咐了百卉明日一早去请个人过来——

萧霓。

南宫玥幽幽地叹了口气,去了小书房。

于是,次日一大早,一头雾水的萧霓就被百卉领到了南宫玥的院子里。

萧霓是二房的姑娘,平日里与南宫玥并不亲近,只是维持着礼数上的往来。她心中也有些奇怪南宫玥为何突然使人叫她过来。

百卉在前头为萧霓挑帘,萧霓的步伐在帘子外微微停滞了一瞬,定了定神,不疾不徐地走入东次间里。

南宫玥正坐在罗汉床上,穿了一件银红色的长褙子,挽了一个个松松的纂儿,秀丽的脸庞在晨光中比平常显得更为精致柔美。

明明对方表情恬淡,但是不知道为何,萧霓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虽然是二房嫡女,但是父亲是庶出,又早逝,在这王府无形中就好像比其她姑娘低了一等,以致她性子有些敏感。

“大嫂。”萧霓走上前,盈盈一福身。

南宫玥含笑地请萧霓坐下:“三妹妹,请坐吧。”

南宫玥也在打量萧霓,正值金钗之年的少女穿了一件桃红色蝴蝶穿花妆花褙子,小脸上不施脂粉,便以足够容光焕发,只是言行间隐隐露出一丝局促。

萧霓在罗汉床边的一把花梨木圈椅上坐下,画眉沏了茶、又上了点心。

萧霓挺直腰板,彬彬有礼地问道:“不知大嫂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南宫玥清亮的眸子迎上了萧霓的,缓缓道:“三妹妹,你昨日为何会和你兰表姐去小花园放纸鸢?”

萧霓怔了怔,答道:“是兰表姐提议的,说是小花园景致颇佳,最适合放纸鸢,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与她一起去了。”

昨日,她俩到了小花园后,小花园的婆子说苑心湖正在除浮萍,请她俩去后花园放纸鸢,可是乔若兰觉得反正她们也只是放个纸鸢,又不去苑心湖泛舟,何必要那么麻烦呢。萧霓想想也不无道理,就和乔若兰一起进去了。

难道说大嫂把自己叫来,是为了此事不快?

萧霓半垂眼眸,捏了捏了手中的帕子。

她知道大嫂治家严明,如果平常的话,她也不会明知小花园封了也要进去,但兰表姐是客啊,总不能让兰表姐觉得王府有意怠慢。更何况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大嫂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南宫玥一看萧霓的表情,就知道小姑娘还不知错在哪里,她拿起茶盅轻啜了一口后,这才继续问:“你们既然是在小花园放纸鸢,你兰表姐怎么又会跑到外院去了?”

萧霓不由想起当时乔若兰的表现,也隐约地觉得有些怪异,谨慎地又答道:“后来,兰表姐的纸鸢突然断了线,飞出了围墙。我本来想找下人帮兰表姐去找纸鸢,可是兰表姐非要自己去……”

兰表姐前脚刚走,后脚大嫂的丫鬟百卉和画眉也追了过去,那之后乔若兰就再没回来过,只是有婆子来传话说,兰表妹回了府。

莫不是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所以大嫂才叫自己过来兴师问罪?

萧霓心中不禁有些委屈:就算是兰表姐做错什么,那关她什么事啊!母亲自小教导她姐妹间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可是兰表姐姓乔,自己姓萧,说来也是两家人。

萧霓年纪尚小,即便性子比二姑娘萧容萱沉稳些,也毕竟是一个没经事的小姑娘,就算她极力掩饰,也没能藏住自己的委屈。

南宫玥幽幽叹了口气。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她既然下令封了小花园,萧霓想要进去游玩,也得先了她的允许。但想来,王府从前规矩疏散,萧霓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单就昨日之事来论,萧霓被人算计却毫无知觉,实在让人又好气又好笑。要知道,萧霓乃是镇南王府的姑娘,哪怕是庶房,也注定无法独善其身,总是这般不谙世事,来日是要吃苦头的,更有甚者也会影响到王府。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只见画眉捧着一个老鹰纸鸢走了进来。

萧霓下意识地闻声看去,一眼就认出这个纸鸢是乔若兰的那个,果然——

“世子妃,”画眉笑眯眯地说道,“表姑娘的纸鸢找到了,是外院的婆子在江月轩找到的。”

“江月轩?”南宫玥故作疑惑地挑了挑眉头,喃喃自语,“江月轩和青云坞相隔甚远,兰表妹怎么会跑到青云坞去了呢?”

青云坞?!萧霓瞳孔一缩,联想起昨日种种,小脸惨白,乌黑的眼眸瞬间黯淡无光。

兰表姐竟然去了青云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兰表姐根本就不是关心三哥的功课,全都是为了试探安逸侯的住处,才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出又一出的好戏。

萧霓不知道是气还是羞,浑身微微发抖着。

岂有此理,乔若兰做出此等不知羞耻的事,竟还拉着自己当幌子!……大嫂该不会以为自己原本就知情,还出手帮了乔若兰一把吧?

萧霓不安地看向南宫玥,就见对方表情恬淡,似乎刚才与自己只是在闲聊而已。

“画眉,你去把这个纸鸢送去乔家,亲自送到乔表妹的手上。另外,你再带几个婆子一起去,把父王昨日吩咐的事也一起办了。”南宫玥说的自然是把乔若兰送去明清寺的事。

“是,世子妃。”画眉抱着纸鸢就匆匆地走了。

萧霓忐忑地望着南宫玥,惶惶不安。

“三妹妹,”南宫玥含笑地说道,“我最近新得了些珠花,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几朵回去。”

她说话的同时,鹊儿捧着一个红木雕花匣子过来了。

萧霓高悬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鹊儿笑容满面地打开匣子,只见那小小的匣子里珠光宝气的,放着各色精致的珠花,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黄金点翠珠花蝴蝶、石榴石珠花、南珠珠花……不少珠花的花样萧霓在南疆根本就没见过,让她眼花缭乱。

萧霓看了看南宫玥的脸色,见她对自己含笑点头,便拘谨地从匣子里挑了三朵珠花,然后起身谢道:“多谢大嫂。”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意。

而让萧霓意外的是,南宫玥接下来没有再谈一句昨日的事,只闲话了几句后,就吩咐鹊儿送她回去了。

直到踏出了碧霄堂,萧霓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心想:大嫂这是在提点自己吧?

回去后,萧霓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走进了丘氏的院子,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丘氏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大嫂是好人。”

毕竟是隔了房,他们二房又是孤儿寡母的,若世子妃为了昨日的事情不快,大可以一罚了之。但她却顾忌着霓姐儿的脸面,只是循循教导了一番。世子妃如今在王府地位稳固,二房又帮不了她什么,所以并不需要借此来笼络二房,只能说她所做的确确实实是为了霓姐儿好。

“霓姐儿。”丘氏认真地说道,“你知错了吗?”

萧霓低着头,应道:“是。”

她在回来的路上也想了很多,明明当时她也觉得兰表姐非要去小花园里放纸鸢有些奇怪,却没有阻止,反而让兰表姐利用自己达成了目的……幸好昨日没闹出什么丑事,不然的话,娘亲和三哥都会跟着自己丢脸。娘亲说得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还是太天真了。

“回房后抄写《女训》、《女诫》各十遍。”丘氏对女儿一向严厉,“在你大伯父寿宴前,就别出门了。”

萧霓福身应了。

见女儿的神色有些讪讪的,丘氏叹了一口气,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了下来。

二房会如何教女,南宫玥不知,也没打算去打听。

对于她而言,只要萧霓知道以后做事不能这么随心所欲就行了。萧霓毕竟年纪还小,性子也不算糟糕,还能教,今日看来她也是有所悟。

犯了错不要紧,只要能有所成长,那就是值得的。

看了一会儿账册,去乔家的画眉就回来了,一见到南宫玥就跪了下来,请罪道:“世子妃,奴婢没把差事办妥。”

南宫玥抬了抬手道:“起来回话。”

画眉起身,仔细地说了经过,“奴婢去了乔家后,亲手把纸鸢交给了兰表姑娘,并让她以后找纸鸢的时候多看看风向,别找错了地方……”

当时乔若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差点没把手上的纸鸢扔出去。

而接下来,画眉则传达了镇南王的命令,送她去明清寺。

这一下,乔若兰是真得慌了,硬是不肯走,直到有丫鬟见机把乔大夫人喊了过来……

画眉低着头说道,“……后来,乔大夫人就命人把奴婢赶了出来,自己也气冲冲地来了王府。”

南宫玥微微颌首,对此,她并不意外,或者说是在意料之中。若是乔大夫人不吵不闹的就让乔若兰去明清寺里,她才会觉得奇怪呢。南宫玥特意让人早早去乔家“送人”,就是因为这个时候,镇南王还在府里。

“鹊儿。你去瞧瞧。”

南宫玥没说瞧什么,鹊儿是心知肚明,屈膝行礼后就退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鹊儿才回来,笑盈盈地禀道:“世子妃,乔大夫人去了书房后,一哭二闹三上吊,还哭喊起仙去的老王爷和老王妃来,最后王爷被闹得头痛了,终于答应了乔大夫人不让乔表姑娘去明清寺,而是送她去了舒窈女院。”

南宫玥眉梢微挑,问道:“舒窈女院?”

鹊儿回道:“奴婢去打听了,这舒窈女院最早是一个守了望门寡的才女建立的,后来她也请了不少出身的寡妇去那里做女先生,渐渐地,舒窈女院做出了名气。一些达官显贵之家想要请女先生,也会从那里挑选。舒窈女院的规矩极严,听说任是再刁蛮的贵女到了那里,都会乖顺听话,还有不少继室不想管教原配夫人留下的女儿,也会送去舒窈女院……”

南宫玥听着,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

这也算是镇南王妥协的结果吧。

其实,相比去舒窈女院,还不如去明清寺呢。

明清寺受着王府的奉供,乔若兰去了也吃不了什么苦,乔大夫人再时不时地到镇南王面前求求请,顶多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

但舒窈女院既然是镇南王妥协后的结果,那一时半会儿的就别想回来了。

可惜了,乔大夫人却是想不明白,非要同镇南王吵闹,形如泼妇。

乔大夫人大事小事都这么到镇南王面前闹,再深的姐弟情只怕也要折腾没了。

等到有朝一日,镇南王对她不再言听计从,她才会意识到危机……

乔若兰是被送去明清寺还是舒窈女院对南宫玥而言并没什么不同。当桔梗过来传达镇南王的命令让她准备马车的时候,南宫玥也依言照办了。

当日,乔若兰就上了马车,被送去了舒窈女院。

至于她到底是心甘情愿,还是哭哭闹闹,南宫玥就管不着了。

南宫玥抚了抚裙裾,起身去了药房。

这次制瘴气的解药是官语白所托,更涉及到前方的战事,事关重大,所以南宫玥和百卉都是小心谨慎,连买草药这种小事都交代百卉亲自去办的。

药房里被各种药草堆得满满当当,从有毒的银蛇根草、毒芹、乌脑草到无毒的盐角草等等,每一种百卉都准备了好几箩筐。

这些药草有许许多多种组合的可能性,必须一样一样地尝试下去……直到试验出对应瘴气毒性的解药。

这会是一个极为复杂而艰难的过程,很可能在数百次的试验后,也不一定能有所发现。

南宫玥知道接下来有的忙了,两人都戴上了鹿皮手套——这些药草大都有剧毒,所以必须小心地避免皮肤与药草直接接触。

南宫玥在药房里看了一圈后,心里大致有了计划,先吩咐百卉去捣碎毒芹,而她自己则去炮制银蛇根草。

银蛇根草因其根如银蛇而得其名,它的叶子无毒,有剧毒的是它的根。

南宫玥去掉其叶,只余下其根,又分成了两份,一份新鲜捣碎,另一份则进行炮制,先以姜汁将其浸透,再蒸煮一炷香时间,然后取出放冷后切片,再用锅干炒之后,放凉备用……

南宫玥一忙起来就是全神贯注,忙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直到屋子外传来一阵阵古怪的吱吱声,画眉拎着两个笼子进来了,笼子里装着十几只灰蒙蒙的老鼠,在笼子里窜来窜去,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听得不少姑娘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莺儿和数个小丫鬟都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用一种钦佩的目光看着画眉。

画眉倒没觉得什么,看着手里的笼子一脸奇怪地说:“百卉姐姐,老鼠有什么好怕的啊。它长这么小,该怕我们才对吧?”画眉是农户出身的姑娘,小时候从田里抓田鼠吃也是常有的事。

百卉的面色也有些僵硬,但她一向隐忍惯了,不动声色。

这时,南宫玥放下了捣药杆和捣药罐,也看了过来,愣了一下。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地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看日头已经近正午了。

南宫玥解下了手上的鹿皮手套,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吩咐道:“百卉,你去取些干沼泽泥巴泡水,然后适量给这些老鼠服用,看多少剂量会出现毒发的症状,多少剂量足以致死……”她说得仔细,两个丫鬟也听得聚精会神……

这一天,在忙碌中很快就过去了。

南宫玥将每种毒草都尝试着炮制了一番,让百卉和画眉给老鼠服下。

结果不出意料——

“世子妃,那些老鼠都死了。”黄昏时,百卉和画眉一起来禀报说。

说话的同时,两人把自己记录的单子交了上来,每张纸都写得密密麻麻,还配了不少简单的图示。

南宫玥倚在窗边细细地翻阅着,百卉把每只中毒的老鼠服下炮制前后的药草之后的各种反应都详细地记录了,其中自然有不少微妙的差别需细细地揣摩……

其实,除此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现在所试验的药草都是从药房里采买来的,虽与官语白拿来的品种相同,可是官语白拿来的那些是在那剧毒的沼泽边上长起来的,其药性可能会有所不同……但现在也没办法,只能先试了再说。

时间过得飞快,夜渐渐深了,南宫玥放下了那些单子,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就算再急,药重关于性命,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制得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日,南宫玥的日常就又多了一件事,整日里忙得不停歇,生生地瘦了一圈,不止是几个丫鬟,就连方老太爷也好生心疼,劝她多歇歇。

南宫玥笑着应了,但背过身去,还是忙个不停,毕竟再过三日就是镇南王的寿宴了,这是她料理家事以来办得一件大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差错。

不过,也已经前后准备了快两个月了,一切都十分妥当,可谓是万事俱备。

镇南王的大寿是南疆目前的一件大事。

而在王都,同样有一件大事,那就是立太子一事已正式提上了日程。

皇帝唯一的嫡子五皇子韩凌樊每日的功课也因此更多了,皇帝甚至还会亲自来考校一二。

因而近日,每到酉时,御书房就会隐约传出少年清朗的声音,“……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小內侍引着一个身穿湖色锦袍的青年进了御书房,那青年长身玉立,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优雅,如那画中的人物般。

正是三皇子韩凌赋。

他看着正面向皇帝侃侃而谈的少年,眸中闪过一道戾气,但立刻又恢复成了温文尔雅的样子。

待少年答完后,皇帝含笑的拂须道:“小五,不错。如太傅所言,你这些日子功课大有进益。”

少年正是五皇子,他忙谢过皇帝。

这时,韩凌赋方上前,给皇帝作揖行礼:“参见父皇!”

“免礼。”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抬了抬手,看向韩凌赋的目光淡淡的。

韩凌赋自然注意到皇帝态度的冷淡疏离,心下一沉:虽然说自己被父皇解了禁足,但父皇显然还记得之前的事,哪怕他不耐其烦地用水磨的功夫来讨好,父皇的态度也只是好了那么一些。

韩凌赋眸色一暗,定了定神,微笑着道:“父皇,儿臣府中的厨子近日又捣鼓了点新的吃食,儿臣就即刻给父皇送来了。”

最近皇帝胃口不佳,韩凌赋就想着法子不断地送些新鲜吃食给皇帝品尝。

韩凌赋最近送来的吃食确实都颇为新奇,皇帝闻言,眼眸一亮,说道:“呈上来。”

韩凌赋赶忙把一个青瓷罐子交给了刘公公。

刘公公收下后,没有立刻呈送给皇帝,而是先打开盖子,挑出了一小碟,由专门的试毒太监试过后,才放到了皇帝的书案上。

皇帝有趣地看着青瓷罐子里金灿灿的东西,蓬松细腻,一股夹着着浓浓的香甜味的肉香扑鼻而来,令人不由食指大动。

皇帝好奇地问道:“小三,这个吃食可有名字?”

“肉松。”韩凌赋急忙答道,“乃是猪肉所制。”

皇帝拿起一个小巧的银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嘴角微扬。他又尝了一勺后,放下银勺,赞道:“不错,不错。小三,替朕好好赏赐你府中的大厨。”

韩凌赋见皇帝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心下大喜,恭敬地说道:“父皇喜欢,便是儿臣府中那厨子的福气。”

皇帝发出豪爽的笑声,韩凌赋正想趁机再说些什么,却见皇帝抬手招呼韩凌樊道:“小五,你也来试试这肉松。”

刘公公一见,立刻给韩凌樊给奉上了一个银勺。

韩凌樊从那青瓷罐子里舀了一勺金灿灿的肉松,品尝后,笑着道:“父皇,儿臣也觉得这肉松味道着实不错,很是开胃,父皇不如配着粥试试,想必颇佳。”

“小五你这个提议不错,”皇帝笑着拂须,跟着对刘公公吩咐道,“明早朕要喝粥。”

韩凌赋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和韩凌樊一派父慈子孝,眼中闪过一抹阴霾,心中有些不甘。明明是他给父皇带了肉松过来,偏偏五皇弟非要抢自己的风头。

“皇上。”这时,一个小內侍进来禀道:“皇上,奴才把南宫家的二公子带来了,就在外头候着。”

皇帝对着韩凌樊笑道:“阿昕可来了,赶紧让他进来吧。”

第500章-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