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的眼中已看不到自己,韩凌赋微微皱了下眉,随后便作揖道:“既然父皇还有事,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吧。

韩凌赋恭敬地退下,和一身靛蓝色锦袍的南宫昕交错而过,只听后面传来皇帝明朗的声音:“阿昕,朕听小五说起你打算今科要下场?怎么样?准备得如何了,可有信心……”

后面的话,韩凌赋就听不到了,他随一个小內侍走了出去,御书房的门在他身后关上。

韩凌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撩起衣摆,正要走下阶梯,抬眼就看到大皇子韩凌朝往这边走来。

韩凌赋忙退到一侧,待他走近后,行礼道:“大皇兄。”

韩凌朝意气风发地点了点头,笑道:“三皇弟。你是来给父皇送吃食的?父皇可在里面?”

韩凌赋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道:“父皇在。”还没等韩凌朝开口,他又道,“五皇弟和南宫家的二公子也在……”说着,他的神色黯了黯,连肩膀都微微垮了下来,显得有几分失落,“我也只能先出来了。”

话音刚落,隔着一扇门就听到御书房里传来了皇帝爽朗的笑声。

韩凌朝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戾色,拍了拍韩凌赋的肩膀道:“三皇弟,你先回去吧。”

自从与韩凌朝结盟以来,韩凌赋便事事以大皇子为尊,闻言躬身道:“是。大皇兄。”

韩凌朝继续上前,吩咐御书房外伺候的内侍进去通报,而韩凌赋则径直下了阶梯。

出了宫,韩凌赋没有在外多逗留,便回了三皇子府,直接就去了星辉院。

“殿下!”一身月柳色的织锦妆花褙子的白慕筱一见韩凌赋归来,喜不自胜地迎了上去,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韩凌赋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拉住了白慕筱的手道:“筱儿,你做的那个肉松父皇非常喜欢。”

那肉松是白慕筱所制,不止是肉松,还有之前呈给皇帝的双皮奶、蛋糕、饼干等等都是白慕筱所研制的,但是考虑到皇帝对白慕筱心存偏见,她就主动提议让韩凌赋借府中厨子的名义献出美食。

韩凌赋心疼地看着白慕筱,叹道:“真是委屈你了。”

“殿下,你我何须如此。”白慕筱体贴地说道,“只要筱儿做的事能对殿下有所助益,筱儿就心满意足了。”她笑吟吟地看着韩凌赋,柔情脉脉。

“筱儿!”韩凌赋感动地将白慕筱揽入怀中,“此生有你,何其幸也。”

白慕筱半垂眼眸,不让韩凌赋看到她眼中的锐芒。

她殚尽力竭地做这些事并非是图一时的好处,而是希望能助韩凌赋登上至尊之位,让他知道她的好,让他明白她的独一无二。

白慕筱咬了咬下唇,轻抚着自己还不显的腹部,眼中闪过一抹慈爱的光芒。

她所做的也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只有韩凌赋成事,他们的孩子将来才能子以父贵,傲视天下。

“殿下,其实筱儿这些天还试做了一种汤料块,可以供士兵在行军的时候使用,改善他们的饮食……”

白慕筱一提,就引来韩凌赋激动的眼神。

“筱儿,你此言当真?”

之前白慕筱献上的那些吃食只能讨皇帝一时开心,可是若是她现在所说的汤料块可以用于军中,那就是大不相同了。

碧痕赶忙拿来了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展了开来。

油纸里包的是一块块淡褐色的粉块,一股肉香一下子弥漫在屋子里。

“殿下,这是筱儿在制作肉松时想到的,我给它取了名字叫鸡汤块。”白慕筱细细地解释道,“先将鸡肉做成鸡肉松,鸡骨磨成鸡骨粉,然后把盐、冰糖以及茴香等各式调料都磨成细粉,把所有的粉末和油炒在一起制成这种块状的鸡汤块可以方便携带、方便储存,只要放在热水里煮开就是一碗浓香四溢的鸡汤,就算是配白饭、面饼吃,也是极为鲜香的。”

韩凌赋有些难以置信,“真有这么神奇?”

白慕筱含笑不语,向碧痕使了个眼色,碧痕出去后不多时,便端来了一碗热汤,放在了小圆桌上。

这汤散发着浓浓的香味,很是让人垂涎。

“殿下,这碗汤便是泡开了鸡汤块和菜干所制。殿下正好可以试试味道。”白慕筱帮着韩凌赋盛了一碗汤。

韩凌赋用勺子小试了一口,眼睛一亮,这鸡汤委实鲜美,与熬煮出来的也差别不大。倘若士兵行军时能喝上这个想必是能打开胃口。

此物甚妙啊!

韩凌赋虽没带过兵,但也知道军营之中,最常见的伙食就是一些干饼子和干肉,毕竟这些携带方便。而一旦用上了这鸡汤块定能够大幅度的改善军中的伙食,更能振奋士气。最重要的是,此物乃是自己呈上的,必能为自己赢得一些将士们的好感。简直有百利而无一害!

“筱儿,”韩凌赋喜形于色,丰神俊朗的脸庞上绽放出夺目的光彩,“这个鸡汤块实在是妙,我要即刻去呈给父皇,父皇必然会龙心大悦。”

“殿下。”白慕筱笑脸盈盈地说道,“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容易让人记住。”

韩凌赋若有所思道:“筱儿,你的意思是……”

白慕筱自信满满地说道:“殿下,如今大裕并无战事,这鸡汤块于皇上而言是可有可无之物,您大可以等到,南疆和百越开战后,再呈上此物,皇上才会看重。”

韩凌赋仔细一想,觉得有理,“你说得对!”

到那时,不管是皇帝,还是将士,乃至文武百官定会对自己赞誉有佳!想到此,他不禁有些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心绪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双目灼灼地看着白慕筱,握着她的一双素手道:“筱儿,你真是我的福星。”

白慕筱微微一笑,神态中自信夺目。

两人又是一阵耳鬓厮磨,缱绻缠绵。

碧痕瞧着时间差不多了,生怕自家主子腹中的小主子饿着,便硬着头皮提醒道:“殿下,侧妃,可要摆膳?”

白慕筱这才意识到腹中有些饥饿,目露期待地朝韩凌赋看去,“殿下,您今日留下与我一起用晚膳吧。”

韩凌赋此刻心悦神怡,忙不迭颔首:“我当然留下。”

白慕筱的脸上掩不住的喜意,道:“那殿下先在此小憩,我亲自为殿下做几道小菜可好?”

韩凌赋含笑地又点了点头,一想到白慕筱洗手为自己作羹汤的样子,就心中一暖,感觉他们仿佛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小夫妻。

直到白慕筱出了屋子,碧痕才为难地说道:“侧妃,小厨房里食材不多,会不会委屈了殿下?”

三皇子府自开府以来就过得艰难,崔燕燕以节省用度为由,拒绝了给白慕筱和摆衣的院子里开小厨房,就连她这个皇子妃都以身作则,只从大厨房里传膳。

星辉院的小厨房还是近日白慕筱为了鼓捣些吃食晋给皇帝才新开的,但一切用度都从白慕筱自己的份例里走,因而备的食材并不多,多是用来做一些点心的。

白慕筱不以为然道:“那我们去大厨房便是。我去大厨房给殿下做吃食,难不成大厨房还敢把我赶出去?”

碧痕心想也是,笑吟吟地应了一声。

白慕筱就带着碧痕一起去了大厨房……临近门口时,就听里面很是热闹,似乎挤了不少人。

“……皇子妃的晚膳都放进食盒了。”一个妇人殷勤地说着,“流芳姑娘且看看。”

原来是崔燕燕的人。白慕筱眉头一皱,也难怪厨房的人都去献殷勤。

跟着就听流芳以倨傲的语气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太油腻了。黄华家的,给我换些口味清爽的,开胃的小菜。”

那黄华家的连连应声,关心地问道:“流芳姑娘,皇子妃可是身子不适?”

“也没什么……”流芳淡淡道,“近来皇子妃胃口不好,打算换换口味,开开胃。”

白慕筱感觉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心里有些怪异。

她来不及细思,就见那流芳已经提着一个红木食盒出来了,目光在看到白慕筱时,怔了一怔,还是上前与白慕筱施了礼,却只是随意地福了一福:“见过白侧妃。”然后就自顾自地走了。

流芳拎着食盒回了崔燕燕的院子,她提着裙裾进了屋,正要说话,却见另一个丫鬟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流芳眨了眨眼,跟着就听到崔燕燕的声音从内室中传来:“青琳,殿下想必已经回来了,你去请殿下过来一起用膳。”她语气中透着一丝雀跃。

“是。”青琳的语调很是轻快,挑帘出屋。

流芳本来是想请示崔燕燕是否该摆膳,现在看来暂时是不必了。

崔燕燕随手捻起了一颗青翠的腌梅子,送入口中,酸酸甜甜,清脆爽口。以前明明觉得太过酸涩,可是现在她却感觉酸甜得恰到好处,吃下口,胃口大开。

一旁服侍的丫鬟讨喜地说道:“皇子妃,殿下最近一直来您这里,定是知道您的好了。阿弥陀佛,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崔燕燕双眸闪闪发亮,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笑道:“那是自然,我才是殿下的妻,只有我的孩子才是殿下的嫡子,才能够继承殿下的一切。白慕筱她再得宠,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皇子妃说得是。”丫鬟谄媚地附和道,“白侧妃哪里翻得出您的五指山。”

崔燕燕嘴角微翘,又捻起了一颗腌梅子送入口中。

片刻后,青琳终于回来了,却是独自一人,在外面守着的流芳她们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果然,青琳福身禀道:“皇子妃,殿下现在在星辉院,今晚不过来了。”

外面的丫鬟也听到了,心猛然悬了起来。

崔燕燕面色一沉,眼中一片暗沉。

一夜眨眼而过,直到次日中午,又起了喧嚣。

小励子疾步匆匆地去了星辉院,禀道:“殿下,五皇子殿下遇刺了!”

韩凌赋今日没有出门,便一直陪着白慕筱,给她腹中的孩子念书,闻言他放下手中的《诗经》,眉梢微挑,问道:“怎么回事?”

小励子说了自己打听到的事,“皇上命五皇子殿下去南宫府向南宫二老爷讨教功课,谁知在路上遭人行刺,南宫家的二公子为五皇子殿下挡了一剑,似是伤势不轻。”

韩凌赋的唇边慢慢浮现起了一丝笑意,意有所指地说道:“看来我那大皇兄是按耐不住了……”大皇兄此人鲁莽冲动,只要时不时挑拨一番,自会让他对五皇弟的恨意加剧,再加之他做事素来冲动,“只是不知道大皇兄会如何来洗脱嫌疑……也许我能帮他一把,帮他把这事儿推给二皇兄。”

看他的样子似是胸有成竹,白慕筱抿唇一笑,拿起案几上的清水,润了润喉,跟着话锋一转道:“殿下,昕表哥受了伤,您可要陪筱儿一同去探望他?”

他们原本是计划在南宫昕大婚时,去与他交好,进而让他替韩凌赋和五皇子牵上线,可那日,白慕筱却偏偏动了胎气,见了红,因此才没有去成。那之后,又没有了好的机会,难得这一次机会自己送上门……

韩凌赋望着她,颌首道:“我明日与你一同去南宫府。”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说到南宫府,此刻,正有一层层浓浓的乌云笼罩。

府中的下人手忙脚乱。

“太医怎么还不来?!”五皇子韩凌樊烦躁地在竹清阁里来回走动着。

一个小內侍满头大汗地说道:“殿下,李侍卫已经赶去太医院了,想必很快就到了……”

“殿下,”一个有些虚弱的男音自罗汉床上传来,安抚道,“我没事……”

“阿昕,你怎么可能没事呢?!”韩凌樊忧心冲冲地朝南宫昕看去,只见南宫昕正坐在罗汉床上,左肩上用一条白布简单地包扎了几圈,而那白布早已被鲜血浸透,那红的刺目的血液在月白色的衣袍上分外刺目。

南宫昕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格外苍白,甚至连嘴唇也失去了应有的血色,看得韩凌樊眉宇深锁,正想再次催促,外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然后是小厮行礼的声音:“见过二少奶奶。”

是六娘!南宫昕原本黯淡的眼眸亮了亮,朝门帘的方向看去。

下一瞬,一阵挑帘声响起,一个身穿红色织金缠枝纹褙子的少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面露焦急之色,正是傅云雁。

傅云雁才不管这里是外院,还有五皇子在,一听闻南宫昕受了伤,二话不说就过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捧着一盆清水,另一个拿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放了干净的白巾和剪子。

“阿昕!我带金疮药过来了!”傅云雁的眼里根本看不到别人,加快脚步冲到了南宫昕的跟前,紧张地朝他的左肩看去,“让我瞧瞧你的伤口。”

傅云雁这金疮药是咏阳大长公主府里特制的,其止血和收敛伤口的效果极佳。

“六娘,我……”

南宫昕想要告诉傅云雁自己没事,可是傅云雁已经开始小心翼翼地拿剪子剪开他伤口上包扎的白布条,再剪开他肩膀上的衣袍……

看她全神贯注的样子,已经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南宫昕不由得嘴角微微勾起,深深地看着傅云雁专注的侧颜。

韩凌樊也紧张地盯着傅云雁的一举一动,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傅云雁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地剪下了最后一刀,直到看到那还在渗血的伤口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好,伤口不深。”

傅云雁正打算给南宫昕清理伤口,上金疮药,就听韩凌樊惊喜地喊道:“张太医,你可总算来了!”

“殿……殿下!”张太医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可怜他一把年纪,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之前听李侍卫说得含糊,张太医差点以为南宫昕快要伤重不治了,此刻一眼看他肩上的伤口不算深,他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张太医和南宫玥也算是忘年之交,当然不希望南宫玥的兄长出事。

傅云雁赶忙把位置让给张太医,张太医立刻接手。见傅云雁剪开了伤口旁的衣料,他一边赞了一句,一边熟练地清理起伤口来,得知傅云雁手上的金疮药是咏阳大长公主府的,便直接讨了过去。

南宫昕咬着一方折叠起来的白巾,忍着痛楚。

在场的人全都知道张太医擅长外伤,原本紧绷的情绪总算缓过来了一些。

“六娘表姐,这都是本宫的错。”韩凌樊愧疚地叹了口气,眼神更为黯淡。

韩凌樊停顿了一下,缓缓道来:“今日本宫和阿昕一起出宫来南宫府是想向阿昕的父亲南宫大人讨教功课,没想到才刚拐进前头的永安街,就遇上了刺客。”说起当时的状况,韩凌樊眉宇紧锁,余悸未消,“那刺客悍不畏死,不顾侍卫的阻拦,就朝本宫一剑刺来,多亏是阿昕推开了本宫……否则本宫恐怕已经一剑穿心了。”

韩凌樊感激地看着南宫昕,何为患难见真情,他直到今日才深有体会。玥姐姐的家人果然就如同玥姐姐一般。

傅云雁皱眉道:“那刺客呢?”

韩凌樊答道:“他刺杀本宫的时候,对侍卫们的攻击完全没有躲闪,一击没有得手,就死在了侍卫们的手里。”

当侍卫也没想过刺客会毫不避让,再加上护驾心切,出手没有留情,以至没能留下活口。

傅云雁冷笑道:“看来是死士。”只有那种专门培养出来的死士才会如此不畏生死。

屋子里静了一瞬,这时,张太医清了清嗓子,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殿下,”张太医对着韩凌樊作揖禀道,“南宫二公子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接下来只要每日换药两次,好好休息,注意饮食清淡即可。”

韩凌樊应了一声后,张太医又对傅云雁道:“二少夫人,您这金疮药比内造的效果更好,大可继续用……”

张太医细细地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后,又说了明日的这个时辰过来复诊,就和药童一起告辞了。

张太医前脚刚走,后脚皇帝派来的数十名御前侍卫就到了。

五皇子遭行刺,皇帝又惊又怒,直接就把御前侍卫派了过来,一排五大三粗的侍卫在院子里站开,让府中的下人不由也紧张了起来。

“殿下,”御前侍卫首领恭敬地对着韩凌樊抱拳道,“皇上特意命臣前来护送殿下回宫。”

谁想,一向性子温和的韩凌樊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本宫要留在此处。”说着,他又朝南宫昕看了一眼,眼中弥漫着浓浓的愧疚。他把阿昕害成这样,又怎么能甩手一走了之!

第501章-储君

五皇子不愿回宫。

御前侍卫首领显然很是为难,正试图劝说,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下人行礼的声音,南宫穆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南宫穆才刚从国子监散值回来,一进府就听说了儿子南宫昕为救五皇子而受伤的事,幸而伤势不重,太医已经来看过了。

虽然知道儿子没事,但南宫穆还是心中忐忑,直到亲眼看到南宫昕的那一刻才放松了下来,心里后怕不已。当年儿子年幼时从假山上摔下来那血淋淋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中。若是儿子有个万一,那自己一家人如何承受得住!

“参见五皇子殿下。”南宫穆定了定神,先给韩凌樊作揖行礼。

韩凌樊有些不敢直视南宫穆的眼睛,讷讷道:“南宫大人免礼。”

南宫穆进屋前正好听到了那御前侍卫首领和五皇子的对话,于是恭敬地又道:“殿下,且听臣一言。殿下留在南宫府,只会让皇上为殿下担忧、分神;再者,殿下即便是留下,也是于事无补。”

这些韩凌樊当然懂,可是,阿昕是为了他受伤的,他怎么能丢下阿昕一个人回宫呢!

“樊表弟!”傅云雁与韩凌樊是表姐弟,没那么多顾忌,直接瞪了他一眼说道,“阿昕要回内院养伤的,你待在这里做什么?!你要是真歉疚,还不如赶紧回宫去求皇上找出幕后指使的真凶呢!不然,阿昕可不就白伤了!”

韩凌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一瞬间,眼前豁然开朗。

事分轻重缓急,而人应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自己留在南宫府,也帮不了阿昕什么,不过是一个累赘罢了,可是自己如果回宫,能做的事就更多了……

“南宫大人、六娘表姐,你们说的是。”韩凌樊慎重其事地抱拳道,“本宫一定会尽全力找到那幕后的真凶的!”

御前侍卫首领暗暗松了一口气。

“阿昕,那本宫明日再来看你。……南宫大人,六娘表姐,本宫先告辞了。”

韩凌樊向他们一一告辞,这才在御前侍卫们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走了。

五皇子遇刺一事让皇帝雷霆震怒,先命京兆府尹速速查办,再命锦衣卫协同五城兵马司全城搜捕可疑之人。

京兆府尹战战兢兢地去办了。

然而,刺客已死,死无对证,当日的目击者只看到刺客突然出现,再想追溯刺客之前曾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就是一片空白。

京兆府尹也不是傻的,自然猜到这刺客应当是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联想起近日,朝堂上履次提及立太子的事,再加之皇帝那几位已经成年的皇子……京兆府尹只觉得这个差事实在难办的很,但有些话他也不能说,只能做出一副努力查案的样子。

王都的百姓基本上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眨眼间就像是老天爷突然变天一样,王都一下子进入了全城戒严,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官兵和锦衣卫四处列队巡逻……一时间,城中风声鹤唳,百姓人人自危,一个个闭门不出,也不敢随便与生人往来,唯恐被牵连落个帮凶的罪责。

勋贵府邸则敏锐了许多,于是,南宫府一连收到了数封拜帖,皆打着探望南宫昕的名义,但是拜帖全被一一退回,南宫府直接闭门谢客,婉拒了所有的探访,就连姻亲也不例外。

这让很多人大失所望,但也有不少人心头雪亮,不禁暗暗赞叹:这南宫府果然是百年世家,府中公子立下如此大功,却仍是荣辱不惊,处之泰然。这次南宫昕救下未来的储君,帝后必定会记下这份功劳,南宫府怕是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这一日就在一片喧嚣中度过。

这一夜,御书房里,灯火整夜未灭。

皇帝有些颓丧。

在听闻五皇子遇刺后,他又惊又怒,然而当静下心来以后,他不由想了很多很多。

小五只是一个皇子,一个还没有开府的皇子,他碍着了谁,谁会想要费尽心力的行刺他?

一个答案不由在皇帝的脑海里浮现了起来。

小五自出生就带着胎毒,从小身体虚弱,跌跌撞撞的长大,那一年差点还中毒死了。好不容易养到了这么大,先是遇了惊马,险些落马,后又是被行刺……他的几个孩子里,似乎只有这个嫡子永远这么多灾多难。

是啊,小五是嫡子,尤其他这些年身子渐好,朝中也数次提到了立太子,就连他也已经默认了……所以,小五才变得更加碍眼了吗?

所以,他的几个孩子,就忍耐不住了……连血浓于水的手足之情都顾不上了吗?

皇帝打了个冷颤,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御书房实在有些冷。

这次小五没事,实在让他庆幸,可也正因为小五没事,他就有些害怕了,害怕知道真相。

他一共就四个儿子,还记得他们每一个人还在襁褓中的样子,记得他们才一点点大,软软的叫着“父皇”时的样子,还记得他握着他们的手,教着他们写字的样子……他不想,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会如此的心狠手辣。

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的疲惫。

在一旁伺候的刘公公悄悄上前,给皇帝换了一杯热茶。

刘公公在皇帝身边待了最久,也最了解皇帝的心思,哪怕去年太后中毒一事,后来查到是大皇子母子所为,但因为没有证据,皇帝也就没有深究,只是从此冷落了大皇子罢了。

他所服侍的是一位容易心软的皇帝。

“怀仁。”皇帝突然开口了,说道,“也许朕真得该定下储君了。”

朝堂之事,刘公公哪里敢应,在一旁陪笑了两声。

皇帝也没有指望他能出什么主意,似是在说服自己一般说道:“定了储君,有了君臣之别后,这些孩子想必就会安份了……”他眯了眯眼睛,喃喃自语道,“小五年纪也大了,该让他学着上朝理事了……再给小五择一门有力姻亲……其实南宫家就不错,可惜,南宫家的姑娘好像都定过亲了。”

说到这里,皇帝有些心有余悸,“阿昕也是个好孩子,今日多亏了他……”

刘公公应和着说道,“这也是五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皇帝沉默了下来,御书房里安静一片,只余灯火在微微跳动,过了不知道多久,皇帝终于开口了,说道:“怀仁,明日一早你去一趟南宫府,替朕传一道圣旨……”

刘公公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皇帝一夜未眠,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刘公公看了看刻漏,“……皇上,酉时半了。”

卯时正便是早朝的时间。

早朝上,百官皆知皇帝心情不佳,除了一些要紧的事情外,其他的能不奏就不奏,是以,早散散得很快。

散朝后,刘公公立刻就去南宫府。

南宫秦和南宫穆闻讯,赶紧从衙门赶了回去。

刘公公正由南宫晟陪着用茶,待阖府上下到齐,香案备妥后,这才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宫府二公子之妻室傅氏聪慧敏捷,端庄贤淑,谨慎居心,性资敏慧,率礼不越,风姿雅悦,克令内柔,雍和粹纯,是宜特封为正三品县君,封号开阳。钦此!”

刘公公所宣的这道旨意,让人一头雾水。

昨日救五皇子的是南宫昕,可偏偏赏了傅云雁,赏的还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个极稀罕的爵位。要知道,大裕爵位难得,就连亲王嫡女,也只有在出嫁时才会得封郡主。

傅云雁的表情有些微妙,她默不作声地听完旨意,恭敬地双手高举头顶接过了圣旨:“臣妇谢主隆恩!”

傅云雁将圣旨交给一旁的丫鬟捧着,搀扶着林氏站了起来,刘嬷嬷悄悄地给刘公公塞了一个红包,笑吟吟地将一干来传旨的内侍送走了。

接完了旨,各房的人便纷纷散去了,南宫穆、林氏和傅云雁一起去了南宫昕那里。

南宫昕因为养伤没能去接旨,但是刚才傅云雁受封县君的消息眨眼间就已经传遍了南宫府,自然有下人跑去通报他。

靠坐在床上的南宫昕神色还有些憔悴,给双亲欠身行礼后,便喜不自胜地握住了傅云雁的手,道:“六娘!你是县君了。”

林氏看着这对璧人,心头很是欢喜。

她的儿子长大成家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想到过去,她眼睛有些发酸,但不想让家人看出异状,赶忙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傅云雁的脸上没有欢喜之色,闷闷地说道:“一定是因为阿昕你救了五表弟,皇伯父才会给我一个县君的。”

南宫昕想了想说道,“可是皇上从来不会随便用爵位来赏赐的……”

“不,应该是这样。”南宫穆忽然叹了口气,略显失望地说道,“……阿昕,你要有心理准备,昨日的事最后可能会不了了之了。”

见林氏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南宫穆细细地向他们解释道:“阿昕这次虽然救了五皇子,但其实伤得不重,按理皇上赏赐一些金银也就罢了,可却给了六娘一个县君。我们南宫府的子弟素来是以科举谋出身的,阿昕今科也会下场。萌恩对勋贵府邸而言是一个天大恩典,可对于我们南宫府就有些不伦不类了,若阿昕得了萌恩,他可还要科举?他以后的仕途又该怎么走?所以皇上把这个恩典给了六娘。”

他顿了顿,有些苦笑地说道:“皇上的恩典与阿昕的付出其实并不对等,这就意味着,皇上可能不会给阿昕一个公道了。也因此才会给六娘一个县君作为补偿。”

“皇上是不想查了?”南宫昕瞪大眼睛,问道,“那五殿下往后岂不是会很危险?”

南宫穆微微一怔,原以为儿子可能会不服气,可没想到,他反而担心起了五皇子。

面对南宫昕担忧的目光,南宫穆跟着说道:“皇上一定会查,但也就是点到为止,不会去细究。毕竟,这事儿不管是谁干的,一旦摆到明面上,就连皇上也保不住他。”

皇上心疼五皇子,同样也心疼别的儿子,所以才会想要和稀泥。

“那就好。”南宫昕闻言松了一口气,脸上又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只要皇上查到那个幕后真凶是谁,五殿下也就安全了。”

南宫穆拍了拍他的手背,哪怕阿昕的病已经好了,他的心性还是一样的纯净。

只是,南宫家的子弟早晚都是要入仕途的,对于阿昕而言,这也是一个让他学习的机会,让他明白官场之上并非只有“黑”与“白”两个字。所以,南宫穆才会细细地解释和教导。

“爹,娘,阿昕。”傅云雁越是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心里就越是不舒坦,闷闷地说道,“我不想要这个县君。”

“六娘。”南宫穆郑重地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个县君若是不受,只会让皇帝以为他们南宫家对此事怀有怨言,如此一来,皇帝对阿昕的愧疚不仅会荡然无存,更会觉得他不知好歹。

傅云雁站了起来,躬身道:“儿媳承训。”

南宫穆又安抚了妻儿一番,并让妻子别把南宫昕受伤的事传到南疆,以免南宫玥挂心。南疆与王都相隔千里,再挂心,南宫玥也回不来,只会平白让她不安。

接着,南宫穆就去了外院,此事事关南宫府,他还需要与南宫秦好生商议一番。

傅云雁得封县君一事当日就在王都传开了,只是南宫家依然以南宫昕伤重闭门谢客,任谁也无法从他们府里打探到消息。

整个王都阴云密布,皇帝给锦衣卫指挥史陆淮宁下了密旨,命其在十日内务必要给自己一个结果,随后又把宣平伯召进了御书房。

次日的早朝,宣平伯奏请立皇五子韩凌樊为太子。

这几年来,隔三岔五的就有请立太子的奏折呈上,因而所有人对于宣平侯的奏请不以为异,以为会如往常一样被压下,可没有想到……

金銮殿上,皇帝的声音洪亮地说道:“准奏。”

满朝哗然!

……

王都的纷纷扰扰,暂时还没有影响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

卯时半,天色尚早,南宫玥便醒了,抬手摇了摇床边的小铜铃。

百卉、鹊儿几个听到内室中的动静,立刻捧着备好的新衣走了进来。

今日是镇南王大寿,南宫玥身为世子妃,自然要穿得正式喜庆一些,她特意选了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对襟褙子,底下是粉色挑线百褶裙,头上挽了一个堕马髻,头戴五凤朝阳攒珠金凤,看来明艳照人、高雅大方。

南宫玥才刚装扮完,萧霏就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樱草黄薄缎长褙子,平日里不施脂粉的小脸上化了淡妆,清雅秀丽,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明艳如牡丹,一个淡雅如芙蓉,互相映衬,令人眼前一亮。

南宫玥招呼萧霏一起用了早膳,便携手去了王府内院的正厅——归璞厅迎客。

之前南宫玥的小宴和及笄礼是以碧霄堂的名义操持,而此迎客也是从碧霄堂的东街大门,但今日不同,因为是镇南王四十大寿,所以王府大敞正门迎宾。

此刻,归璞厅的十几扇朱红漆的槅扇和两边的窗户全部敞开,敞亮通透。

为了今日的寿宴,归璞厅早已重新布置过了,上首的主人位上仍旧是两张紫檀木太师椅,厅堂两边的椅子换成了花梨木雕花圈椅,角落里放着一对绿地珐琅彩绘缠枝花纹大瓶,大理石的地面正中铺着红色的羊毛地毯,并不奢华,却气派非凡。

南宫玥和萧霏到了归璞厅没多久,卫氏和五姑娘萧容玉也来了。

卫氏今日也是精心装扮过,一身姜黄色锦纹遍地垂脚缠枝花褙子,挽着规矩的弯月髻,头戴一支珠钗,鬓角别一朵新鲜的玉兰花,娇美似兰,清丽得体,却又不至于咄咄逼人地抢了南宫玥的风采。

萧容玉梳了两个圆滚滚的鬏鬏头,非常可爱,身上穿了一件玫瑰色的圆领薄锻褙子,脖子上戴了一个金灿灿的璎珞金项圈,悬在胸前的白玉玉锁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晃动着。

“世子妃,大姑娘。”卫氏微微一笑,款款地与南宫玥、萧霏福身见礼。

之后,萧容玉也像模像样地福了福身,奶气奶气地道:“大嫂嫂安,大姐姐安。”

看到天真可爱的女娃娃,总是让人的心情也不自觉地变好了,南宫玥笑得两眼弯弯,道:“玉姐儿好。”

小女娃的直觉最为敏锐单纯,立刻感觉到南宫玥的善意,笑得更甜了。

南宫玥含笑地又道:“玉姐儿,这两日李先生给你上课,你可喜欢?”

前些日子,镇南王吩咐南宫玥帮萧容玉找了一个女先生开蒙,南宫玥就请田老夫人帮忙介绍了一个以前给田家姑娘启蒙的李先生,从前日起就开始给萧容玉上课,已经上了两日的课。不过萧容玉毕竟还小,其实也就是每日挑一个时辰跟着先生读读书而已。

萧容玉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嫂嫂,先生很好。这两天先生在教我念《琼林幼学》……”

南宫玥笑吟吟地说道:“玉姐儿可能背几句给我听听?”

萧容玉忙把双手背在身后,奶声奶气地背道:“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后面的先生还没教。”

南宫玥有些手痒地摸摸她的头,说道:“玉姐儿背得真好。”

萧容玉开心的笑了,露出了脸颊的梨涡。

卫氏在一旁含笑地看着萧容玉,她让嬷嬷在李先生授课的时候,细细观察过了,对那李先生印象也不错。李先生前半生命不太好,嫁人后丈夫早逝留下一个独子,好不容易独子考上了举人,却不幸染病而亡,她又带大了两个孙子,现在长孙已经中了秀才,可见这位李先生在教养孩童上还是很有一套的。李先生虽然人生不太顺遂,却没有怨天尤人,为人睿智谨慎……比起那叶依俐,是天壤之别!

女儿由这位李先生启蒙教导,必然能获益匪浅。

卫氏心里对南宫玥更为感激,她们寒暄了一番后,萧家的其他几位姑娘也陆续来了,都留在归璞厅中等着迎客。

辰时一刻,一个身穿蓝绿色暗纹褙子的小丫鬟跑来了,禀告道:“世子妃,大姑奶奶和乔大少奶奶来了。”

厅中众人都有些惊讶,王府送出的帖子上写的时辰是巳时,没想到乔大夫人居然来的这么早。

一旁的卫氏面色一凝,有些担心地朝南宫玥看了一眼。

前几日,乔若兰来了一趟王府后,回去就差点被王爷送去明清寺,还是乔大夫人好说歹说,才把明清寺改成了舒窈女院。今日是大日子,普通人自然不敢在这种日子生事,却不能以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这位大姑奶奶。

南宫玥淡定从容地饮着茶,那云淡风轻的样子让卫氏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第502章-私戴

不一会儿,乔大夫人和乔大少奶奶就由一个管事嬷嬷引了进来。

乔大夫人今日穿了一件豆绿色八团如意花卉云锦褙子,身形笔直,那微微上扬的下巴无形间就露出一丝倨傲的味道。她身后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相貌清秀的少妇,着靛蓝色宝相花缠枝银丝纹的刻丝褙子,丹髻上戴了一支点翠嵌宝赤金大发钗,很是珠光宝气,但神色间却显得有些怯懦,亦步亦趋地跟着。

相互见过礼后,南宫玥请了乔大夫人坐下,乔大少奶奶周氏则立在了她的身后。

丫鬟们呈上了茶,乔大夫人面无表情地盯了南宫玥一会儿,有些端着架子问道:“世子妃,你近日可有收到阿奕的信,惠陵城最近如何?”

自从乔若兰被送去舒窈女院后,乔大夫人的心情就糟糕透了,她几乎可以肯定是南宫玥在背后搞鬼,几次都想冲到碧霄堂去质问一二,但最后还是忍耐住了,因为——

乔申宇!

乔申宇现在还远在惠陵城,就在萧奕的眼皮子底下,要是世子妃一个不开心写信去告状,萧奕那不按理出牌的混世魔王借故为难自己的儿子,那可怎么办?

所以,她只能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忍耐……于是,一直忍耐到了现在。

乔申宇去惠陵城也有好些日子了,就连一封家书也没有送回来过,她拉不下脸来主动去碧霄堂问南宫玥,便干脆趁着今天这个日子早点到,把该问的都问了。

南宫玥一眼就瞧出了乔大夫人的意图,含笑道:“惠陵城战事已歇,姑母请不用挂心。”

乔大夫人勉强挤出了一丝笑,硬着头皮说道:“阿奕征战在外,世子妃也该多去信问问。尤其今日是王爷的大寿,阿奕作为儿子不能承欢膝下,肯定也十分挂念,世子妃不如赶紧给阿奕修书一封,告诉阿奕今日的盛况。再顺便向阿奕打听一下,我家宇儿近日可还好,说来,宇儿毕竟是世子的亲表兄,比起旁人自然是可靠的,世子有什么差事安排给宇儿,也定能做得妥妥当当。世子妃,你说可是不是这个理?”

南宫玥只是笑着点头:“姑母说的是。”

见她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乔大夫人不由皱了一下眉,暗暗地瞪了儿媳妇一眼,怪她没有眼力劲儿,也不知道帮个腔。

周氏注意到了婆母的不快,讷讷地说道:“世子妃……”

“姑母。”南宫玥端起茶盅,轻轻地用茶盖撇着茶沫,说道,“世子曾说过,‘良才善用,能者居之’,侄媳听闻宇表哥文韬武略,无一不通,如此有能之人,世子自然会知人善用,姑母大可不必挂心,耐心等待宇表哥立功而归、光宗耀祖便是。”

乔大夫人不由噎了一下,她要是继续再劝南宫玥给萧奕写信,那就是承认自己的儿子没用;退一步说,就算她承认了儿子没用,南宫玥也能用一句“能者居之”堵得她无话可说。

这南宫玥,果然是个巧舌如簧的,难怪弟弟最近也被哄得和自己疏远了!

偏偏自己现在根本不能拿她怎么样!

乔大夫人狠狠地捏了捏帕子,腾地站了起来,瞪了一眼身后的周氏,斥道:“没用的东西!”

明知是被迁怒,周氏也没有反驳,只是低下了头。

南宫玥笑容端庄地说道:“时辰还早,姑母和表嫂还是请先去后面的敞厅坐坐吧。”

乔大夫人一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着吉时的靠近,王府中越来越热闹。

门房和迎客的管事嬷嬷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最先到的是萧家的别房,随后便是姻亲,以及南疆的高门府邸……

男客被迎到了前院,而女客则被带到了后院。

之前碧霄堂的小宴来赴宴的府邸已经是不少,但跟这一次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就算是每个府邸的女眷只是简单地寒暄几句,南宫玥也说得口干舌燥,茶水都不知道添了几回了。

好在有卫侧妃和萧霏帮忙招呼,一切很是井井有条。

那些有诰命的女眷携媳妇女儿被迎去了敞厅,偶尔有几个妾室来了,则被领到了敞厅最西边的厢房里用茶。

正室与妾室,泾渭分明。

等到方三太夫人一行人抵达的时候,也不例外。

在归璞堂和南宫玥她们见了礼后,方三太夫人她们就由一个管事嬷嬷引着往敞厅的方向去了。

牛姨娘满脸的不耐烦,吩咐那嬷嬷带她去净房。

他们一行的马车在王府外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她虽没有正式赴过王府的宴,但以前在白希城的时候,自己不管去哪家赴宴,都不会被如此怠慢,等上这么久!

管事嬷嬷恭敬地应声,找了两个丫鬟为牛姨娘领路去净房……等牛姨娘回来时,就被两个丫鬟引去了厢房。

牛姨娘一看,便觉得有些怪异。

“见过牛姨娘。”

一个身穿鹦鹉绿刻丝褙子的妇人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见又有新的宾客到来,屋子里三四个女眷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这些个姨娘要么是府中的正室过世后老爷还没纳继室,要么就是正室病重,不得已才让姨娘陪着府中的姑娘来赴宴。

她们打量着牛姨娘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审视,心道:这也不知道是哪个府邸的姨娘竟打扮得如此华贵,周身首饰、衣裳无一不是精品!是那位老爷宠妾灭妻,还是正室过世后,姨娘当了家?

而牛姨娘在看到迎客的妇人时,面沉如水,已经可以确信确实不对劲了。

这个妇人不是镇南王的姨娘秋氏吗?好像是四姑娘萧容莹的生母。

牛姨娘气得一口气梗在了胸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色彩精彩地变化着。

岂有此理,镇南王府竟然如此怠慢自己,让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来招待自己。

那么不用说……

牛姨娘环视那些坐在厢房中的妇人,眉头紧蹙,瞧这些人一个个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一看就是别府的妾!

牛姨娘真是一刻也不愿意在此久留,愤而转身,怒道:“我家夫人,还有我儿媳在哪儿?还不领我过去?”

一句话说得厢房里一阵哗然,目瞪口呆。

一个姨娘竟然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我家儿媳”?!这简直没有把正室夫人放在眼里啊!

在王府当着外人的面尚敢如此大放阙词,那她在自己的府里该有多气焰嚣张?!既然她府中的夫人还在,那也就是说是老爷宠妾灭妻了?!

一时间,厢房里的这几个姨娘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羡慕这姨娘活得比当家夫人还尊贵,还是同情那位倒霉的正室夫人。

秋氏心里发苦,面上赔笑道:“牛姨娘,您且到里边坐下用些茶水吧,方三太夫人和方三夫人在敞厅……”

方家?!那岂不是……几个姨娘一听姓方,不由一怔,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牛姨娘根本就不想与秋氏一个妾多说,没等对方把话说完,她就已经甩袖而去。

“牛姨娘……”秋氏急急地上前试图去拦,却被牛姨娘不客气地一把推开,秋氏踉跄地退了一步,幸好她身旁的一个嬷嬷及时扶住了她。

秋氏看着牛姨娘远去的背影,头都疼了。世子妃瞧得起自己,才让自己来待客,为了这事,金氏还阴阳怪气地来恭贺了自己一回,现在自己没把差事办好,就怕世子妃心中不快。要是因此影响到女儿的前程就不好了……

她咬了咬牙,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牛姨娘了,赶紧追了上去。

可惜,就算她跑得气喘吁吁,还是晚了一步,正好看到牛姨娘不顾敞厅门口一干下人的阻拦,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嚷嚷着:“世子妃在哪里?”

因着寿宴,敞厅里也是布置一新,明朗清亮,门外种了几棵高大茂盛的梧桐树,遮去了不少阳光,就算没有放冰,厅堂中也是舒爽清凉。厅里顺应时节放了不少精心培育的菊花,五彩缤纷,花团锦簇。

此时厅中的众位夫人正围着数张圆桌而坐,一边喝茶吃瓜果,一边闲聊着。

牛姨娘的贸然闯入让整个敞厅都为之一静,她再次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在座的大部分夫人也没见过牛姨娘,哪怕是在小方氏盛宠的时候,只要稍有廉耻的夫人都不会自降身份去与一个妾应酬。此时,见她穿了一身紫金色绣海水如意三宝纹的锦缎对襟褙子,戴的头面也是价值不菲,浑身上下颇为华贵,一时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哪个府邸的夫人。

秋氏紧追其后的踏入敞厅,好生好气地说道:“牛姨娘,您还是请随我回去吧。”

是位姨娘啊!在场的夫人都是面露不悦,一个姨娘还敢横冲直撞到这里来,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为什么要回去?!”牛姨娘甩袖打在了秋氏伸出的手上,抬了抬下巴道,“世子妃呢?让她来见我!我倒要找她问问,我的女儿、她的婆母在哪儿!”

众位夫人都是瞳孔一缩,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位牛姨娘啊!

不少人一下子想起了牛姨娘的身份,部分反应慢的也在别人的提点下恍然大悟,她们的目光瞬间就变了——之前厢房里的那几个姨娘看着牛姨娘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羡慕,而现在这些正室夫人的眼中就透着些许轻蔑与不以为然了。

牛姨娘不过是个妾,而且还是婢女抬成的贱妾,若非是顾忌小方氏,这些夫人早就主动出声令下人把这无礼的粗鄙妇人给驱逐出去了。但是小方氏毕竟是王府的女主人,谁也不知道她哪一天会不会有东山再起,夺回王妃的诰命和王爷的宠信。

想到这里,大多数的夫人都是不动声色,默不作声的喝着茶。

乔大夫人是镇南王的长姐,这种时候由她出面是最好的,但她却是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心想:南宫玥今日敢下自己的脸,自己就要看着她更加没脸!

一片静谧中,一个女声噗嗤地笑出声来:“咦?姨娘不是在厢房另有席面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原来做妾也能这么横冲直撞的!”

众人又都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烟紫色缠枝牡丹团花褙子的中年妇人正笑眯眯地看着牛姨娘,目露嘲讽。

说话的正是田将军府的田大夫人。

而她身旁的田老夫人端着茶盅慢悠悠地喝着茶,根本没有阻止媳妇的意思。

众位夫人都是心中了然,谁都知道田禾是世子党,尤其近来田大公子又刚因为世子爷的提携升了从六品的卫千总,眼看着前途无量,田大夫人自然是得紧靠着世子妃的。

那些夫人的眼神都有些复杂,不知道是羡慕,或是嫉妒,还是不以为然。

牛姨娘的脸色不太好看,她也不是真就这么蠢的,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往日在骆越城的时候,她也是挺低调的,远不如在白希城这么风光。

可就算如此,她也觉得自己是小方氏的生母,这些夫人恐怕是不敢在明面上对自己无礼。没想到这个妇人竟敢不给女儿面子,这样在大庭广众下羞辱自己,着实可恶又可恨!

但为了女儿当日交代的事,她也只能强忍下来,傲慢地冷哼一声道:“我懒得与你这无礼的妇人计较!世子妃在哪里?!”

敞厅里闹成了这样,自然有人通报给了南宫玥,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南宫玥款款地走了进来。

至于卫氏和萧霏则继续留在正堂里待客。

南宫玥一踏进敞厅,女眷们就纷纷起身,屈膝向她行了礼,口唤:“世子妃。”

牛姨娘一脸嫉恨地看着南宫玥,这样的体面,应该是她女儿的!哪里轮得到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南宫玥先是抬手让众人免礼,这才微蹙起眉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世子妃。”秋氏赶紧认错道,“这位是方家的牛姨娘,是婢妾失查,让她闯了进去。”

南宫玥微微颌首,“秋姨娘,烦劳你把这位姨娘领去厢房,免得冲撞到了贵客。”

秋氏赶紧应诺,牛姨娘已先一步向着南宫玥冲了过去,厉声质问,“你婆母现在何处?!今日王爷四十大寿怎么能让你一个儿媳妇来待客?!简直太没规矩了!”

厅中的丫鬟哪会由得牛姨娘在此放肆,立刻有两三个丫鬟上前,拦住了牛姨娘的去路。

秋氏赶忙出声道:“牛姨娘,夫人这些日子卧病在床,所以不能过来。”

牛姨娘不屑地看了秋氏一眼,生病这个借口都说了这么多回了,还好意思拿来搪塞。她早有心里准备,立刻冷声又道:“哎,我看是儿媳不孝,气伤了婆母,否则王爷四十大寿这么大的日子,王府堂堂的主母竟然不现身?!”

不少夫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从别城特意赶来祝寿的那些夫人暂且不提,但骆越城的那些夫人们都清楚知道,自打世子妃来了南疆后,夫人小方氏就没出面待过客,甚至就连世子妃的及笄礼都是破天荒地由镇南王主持……

南宫玥淡淡地唤了一声,“秋姨娘。”她语气平淡,根本就没把牛姨娘放在眼里。

秋氏心中暗暗叫苦,赶忙客气地说道:“牛姨娘,还请随我来吧。”

牛姨娘冷哼一声,那日,她好不容易见到被禁足的女儿,女儿便向她哭诉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并让她在镇南王大寿之际,在众宾客面前闹上这么一场。女儿还说,只要把事情闹大了,宾客们必然议论纷纷,觉得世子妃对婆母不孝,那么世子妃为了名声也得有所表示,届时自己再趁机逼世子妃去找王爷求情,解了女儿的禁足令。这么一来,女儿就能够重掌王府大权了。

想到女儿的殷殷嘱托,牛姨娘拂袖甩开了秋氏,厉声喝问道:“世子妃,你莫不是作贼心虚?”她头上的赤金拔丝丹凤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赤金丹凤口中硕大的明珠明晃晃的,恍如也夜空中的星辰,顿时吸引了厅内数位夫人的注意。

一位夫人有些不太确信地开口道:“……这、莫非是东珠?”

这句话仿佛是一颗石子掉入了湖水中,在湖面上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另一些没有注意到的女眷也纷纷向牛姨娘头上的发钗看去……

“当然是东珠。”牛姨娘高傲地昂了昂下巴,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鬓发边的发钗。

这么大这么亮的东珠,那可是稀罕的宝贝,她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戴过呢!考虑到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她才特意戴了出来的!

一时间,全场哗然!

四周的女眷面色都变了,刚才牛姨娘大张旗鼓地跑来吵闹,可归之为粗鄙、不识规矩,可是一个妾室竟然戴起了东珠,那可就有违大裕律法。

东珠是身份的象征。大裕明令,唯有三品以上官员及其诰命方才可佩戴东珠。

女眷们都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眼角的余光瞥着牛姨娘。她们都想到了,牛姨娘一个姨娘,能从何处得来东珠这种价值连城的宝贝,答案显而易见——

这颗价值连城的东珠定是夫人所赠!

别说这牛姨娘,小方氏自己现在没了诰命,也没资格佩戴东珠。可是小方氏却把东珠赠给了自己的姨娘……也难怪这牛姨娘敢如此嚣张,不把嫡庶规矩放在眼里,想必背后必然有小方氏的支持,才能把一个区区姨娘的心养大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