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柔嘉瞬间明白了什么,瞳孔猛缩,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是二妹妹要陷害自己,她明知道这环佩是过世的外祖父留给母亲的嫁妆,明知道它对自己有多重要,明知道这是她的贴身之物,还故意把它扔到了前院,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周柔嘉越想越是心惊。

不管原因为何,自己的闺誉有损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周柔惠还是如愿以偿了!

南宫玥见周柔嘉想明白了,也不再追问。

她暗叹了一口气,思忖片刻,褪下了自己左腕上的一个翡翠镯子,然后拉过周柔嘉的左手给她戴了上去,道:“二叔冲撞了姑娘,我这做嫂嫂的先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话语间,镯子已经套上了周柔嘉的皓腕,她根本来不及拒绝。

那翡翠镯子质地细腻纯净,碧绿清透,似如一汪春水,但在周柔嘉眼中,却是像一把枷锁,把她紧紧地锁住了。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话,但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个字,只听到世子妃吩咐丫鬟送自己回戏楼。

周柔嘉动作僵硬地福身告退。

她忐忑地咬了咬下唇,周家在南疆只能算是新贵,远非望族,论门第根本配不上镇南王府,甚至于比起二房来,大房还更势弱,她也没有亲兄弟,又失了闺誉……她的余生除了青灯古佛,也只有入王府为妾了。

她可以想象,要是王府开口让她入府为妾,为保一家姐妹的名声,为讨好王府,父亲也是会同意的。

可是——

她真的不甘心啊!

她曾经暗暗发过誓:哪怕差一点的人家也没关系,她想正正经经地嫁给一个男子做正头娘子,她不要像母亲这样处于这么一种尴尬的境地……从小,她就看着母亲在无人处暗暗垂泪,看到母亲被二婶婶逼得只能深居简出……

她并非是看不起母亲,她真是心疼母亲。

她的外祖父本是祖父周老太爷的下属,当年外祖父在战场上为救祖父而死,只留下母亲这一个遗孤,被祖父收养,从小在周家长大,而这个环佩就是外祖父在世时辛辛苦苦攒给母亲的嫁妆之一。

本来等母亲十五岁的时候,周老太爷就会把母亲风光出嫁,偏偏那时候,大房的伯父战死,周老太爷悲痛交加,让父亲兼祧两房。在祖母周老夫人的苦苦哀求下,母亲为了养育之恩,只能同意嫁给父亲……

周柔嘉面上露出一丝苦涩,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的贴身丫鬟目露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叹气,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都怪自己当时没有阻止姑娘去爬树……现在一切都晚了!

前方传来的阵阵锣鼓声将周柔嘉猛然惊醒,她抬眼看去,发现戏楼已经出现在路的尽头。

锣鼓声越来越响……

周柔嘉深吸一口气,努力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样子,温婉清雅。

此刻,戏楼里正在唱《古城会》,红脸绿袍金铠的关二爷手持马鞭疾行登场,目如闪电流光,一股凛凛的威势油然而生,赢得满堂喝彩。

鹊儿把周柔嘉送至戏楼就告退了,周柔嘉和丫鬟自己上了通往二层的楼梯。

她的两位妹妹还坐在原来的座位上,可是周柔嘉故意不去看她们,她怕一不小心自己的情绪就会崩溃,她怕看着她们,她就忍不住会去揣测她的二妹妹如此做到底所图为何,而她的三妹妹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周柔嘉迎上了萧霏关心的眼神,柏舟就站在萧霏身后,很显然,萧霏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她的眼里没有一丝轻蔑。周柔嘉感觉自己几乎千疮百孔的心涌过一片暖流,似乎又有了力量,但同时又不免觉得讽刺。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有时候还不如一个一面之缘的人……

周柔嘉对着萧霏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她坚定地走上了最后一阶楼梯,与此同时,戏台上,黑袍银甲、脸若黑炭的张飞挺长枪登场了,关羽满怀欣喜,以为是兄弟劫后重逢,张飞却勃然大怒,误认为关羽变节要来谋夺古城。

周柔嘉刚要坐下,就听耳边传来了周柔惠的声音:“大姐姐,你回来了啊?”

不能让人看笑话,周柔嘉在心里对自己说,一边坐下,一边微笑着转头看向周柔惠,点了点头:“二妹妹。”

“大姐姐,”周三姑娘一脸关怀地问,“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没事吧?”她眼中带着一抹探究,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周柔嘉好像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般,心中凉飕飕的,了然。原来这件事是她们两姐妹共谋!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柔嘉压抑着心头的愤怒,意味深长地说道:“二妹妹,三妹妹,戏看久了,我觉得有些吵闹,就去外面走了一圈。”

二楼的周家三姐妹言语间看似平静的海面,其下却是暗流汹涌;而一楼的戏台上,张飞正斥关羽投降曹敌,挺枪就刺,关羽只能举刀自卫,一时间,关张兄弟你来我往,刀枪舞动……

鼓声隆隆作响!

第506章-巴掌

周柔惠暗自冷笑,知道周柔嘉在托辞敷衍,什么散步,一定是找“东西”去了吧。

周柔惠的目光在周柔嘉空荡荡的裙裾停顿了一下,故意劝诫似的又道:“大姐姐,这里毕竟是王府,不是咱们自个儿府中,大姐姐如此随意走动,万一让人家以为我们周家姑娘没有规矩,那就不好了。”

周柔嘉出奇的冷静,说道:“二妹妹,三妹妹且放心,我出去散步是与萧大姑娘打过招呼的……”

萧霏跟着出声道:“周二姑娘,周三姑娘,令姊第一次来王府,我让丫鬟带她四处看看,怎么就扯上周家姑娘的规矩了?”她清冷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质问。

若是对着普通的姑娘,周柔惠自然要发挥自己巧舌如簧的本事,可是萧霏是王府的大姑娘,周柔惠如何敢得罪。她咬了咬下唇,有几分不甘:凭什么自己这个木讷的长姐竟然得了萧大姑娘的青眼。

这时,周柔谨突然暗暗地拉了拉二姐的衣袖,示意对方看周柔嘉的左腕。

周柔惠这才注意到周柔嘉的腕上多了一个通透润泽的翡翠镯子,这玉色如此碧绿清透,一看就是翡翠中的上品,便是母亲卢氏最好的一个翡翠镯子玉质都比这个差一等。

大姐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东西?!

自己可以肯定她在偏厅的席面中还没有佩戴这个镯子……

“二姐姐。”一旁的周柔谨附在她耳边说道,“这好像是世子妃的镯子,我在世子妃的腕上瞧见过。”

什么?

周柔惠心中一惊,莫非是世子妃赠给她的?

她就说嘛,不应该带这个大姐姐来镇南王府的宴会!现在萧二公子正在择亲,大姐若是知道家里想帮着自己与萧二公子说亲,肯定会抢了自己的大好机会的。可娘还是被爹说服把大姐姐带出来了!

大姐姐一到王府就先讨好了萧大姑娘,又借着萧大姑娘亲近了世子妃,还从世子妃的手里得了这个价值不扉的镯子……哪怕是见面礼也不该给这么贵重的物件啊!

周柔惠的心里一团烦乱,帕子在手中揉成了一团。

她忍不住想要开口质问,“铮”的一声锣鼓声换回了她的理智,只见那戏台上,张飞已经羞愧对着关羽下跪认错,刘备撩着袍子,气势凌然地粉墨登场。

南宫玥在铮铮锣声中与百卉一起走上楼来……

周柔谨忙暗示她莫要冲动。

周柔惠不甘心地抿了抿嘴,总算偃旗息鼓。

唱完了《古城会》后,又唱了两三折戏,之后,女眷们就从戏楼又移步去了小花园。

这时,太阳西下,西边的天空一片赤红的火烧云,将天空织成了鲜亮美丽的锦缎,也在花园中的花朵、果木上撒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夫人、姑娘们三三两两地走走停停,有的去凉亭中小坐,有的去湖边喂鱼,有的各自赏花、吟诗……

不知不觉中,周柔惠和周柔谨两姐妹落在了后方,周柔惠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半垂眼眸,揉着手中的帕子。

周柔谨没注意到姐姐的异样,四下赏着花。

“二姐姐,你看这茶花已经结出花骨朵了!下个月就该赏茶花了!”周柔谨笑吟吟地指着几丛茶花说。

这个时节,茶花才刚结了小小的花苞,实在没什么看头,四周空荡荡的。

周柔惠见四下无人,忍不住拉了拉周柔谨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三妹妹,你说……”她迟疑了一瞬,还是继续说道,“你说世子妃送大姐这么好的一个镯子,会……会不会……”会不会世子妃为萧二公子看上了周柔嘉?

想着,周柔惠无意识地从一旁拔了几片茶花叶子下来,捏在手里蹂躏着。

“二姐姐,冷静点。”周柔谨握着周柔惠的手,意味深长地轻声安抚道,“就算世子妃瞧上她也没用的……”

没错!周柔惠顿时双眼一亮,阴狠地说道:“来王府做客,就连自己的贴身私物都看不住,等她那个环佩被王府那些个小厮、侍卫捡到,我看她还有没有脸再踏进王府的门!”

都怪大姐姐,要不是她一到王府就忙着讨好萧大姑娘,她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偷了她的玉佩,扔到外院,一旦让外男捡去,她的脸就丢尽了!爹也就不会再让娘把她带出来了!而且这事儿又是发生在王府,王爷和世子妃肯定会想办法把它压下去,也不会影响到她们俩的闺誉。

周柔谨亦是笑了,抬眼往走在前方的周柔嘉看了一眼,现在就笑吧,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周柔嘉正在和萧霏说着话,两人跟在南宫玥和几位夫人的身后,不疾不徐地朝湖上的一个凉亭走去。

几人在凉亭里坐下小憩,南宫玥倚栏而坐,一边给湖中的鲤鱼喂食,一边不时与一旁的姚夫人等人闲聊着,众人脸上都挂着轻松的微笑,言笑晏晏。

鹊儿不着痕迹地悄悄上前,俯耳向南宫玥说道:“世子妃,王爷刚刚气冲冲地去夫人的院子。”

南宫玥半垂眼眸,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但鹊儿却是心领神会,随着来通报的小丫鬟一起离去了……

而此刻,镇南王已经杀气腾腾地一路直冲到了小方氏的院子里。

“参见王爷!”

一院子的下人急忙给镇南王行礼,镇南王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前冲去。

自从牛姨娘今天闹了那件丑事,他的心情就没好过,甚至随着寿宴的继续,就连前院也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了。

他们倒不敢说什么,可那一双双微妙的眼神还是让镇南王很是不自在,这让镇南王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蒙上了一层乌云。

等到了明日,恐怕整个骆越城都要知道这件事了。

也不用等明日,就在看戏的时候,安逸侯就隐晦地向他表示,尽管他南疆事务繁忙,可也不能疏忽了内宅。

镇南王顿时明白,就连安逸候也听说了,这一刻,他无比庆幸世子妃处置妥当,不然现在安逸侯就不是提醒,而是质问了。

可就算如此,他好端端的寿宴都因为小方氏这个无知妇人给破坏了!

镇南王好不容易压抑着的怒火越烧越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寻了个借口,就回了内院。

一听说镇南王朝这边来了,小方氏急忙吩咐丫鬟帮她用最快的速度整理衣装,心中狂喜:今日是王爷四十大寿,她特意让姨娘帮她去宾客跟前闹上一闹,趁机让王爷解了她的禁足令。王爷既然来了,那就说明姨娘一定是成功了!

方氏越想越高兴,这一次她一定要把王爷给哄好了!

小方氏挑帘出内室的时候,正好看到镇南王大步流星地走进屋来。

他们夫妻多年,她自然也看出镇南王神色有几分不对,但也顾不上细想,上前盈盈一福:“见过王爷。”

她眼帘半垂,半侧着身体,把自己最好看的右侧脸露在镇南王的眼下。

只可惜,她今日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镇南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甚至没有让她免礼,想也不想地一巴掌甩了出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空气中,一瞬间,四周静得可怕,仿佛连呼吸声都能听到。屋子里的下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巴不得即刻消失才好。

一个鲜红的掌印出现在小方氏白皙细腻的脸颊上,看着触目惊心。

小方氏有些懵了,抚着脸颊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提醒着她——

镇南王竟然打了她?!

当着一屋子丫鬟婆子的面甩了她一巴掌!

小方氏又气又急又羞,心里明白姨娘应该是失败了。小方氏咬了咬下唇,委屈极了。即便是王爷不愿意解了她的禁足令,那也不必如此生气啊!毕竟只是姨娘一片慈母之心,不忍自己受苦,所以才为自己求了一下情而已。

镇南王还是余怒未消,硬声问道:“牛姨娘的东珠是哪儿来的?”

东珠?!小方氏心里咯噔一下,王爷怎么会知道自己送了姨娘东珠的事,明明她当时把下人都遣开了,也叮嘱过姨娘别戴到外面去……

小方氏对自己说千万别乱了阵脚,不打自招。她故作惊讶地说道:“东珠?我姨娘怎么会有东珠?”

镇南王冷哼了一声,斥道:“你那个牛姨娘啊,都把那颗东珠戴到本王的寿宴上了!你还要跟本王装傻?!”

说着,镇南王火气又上来了,愤怒地拔高嗓门,一字一顿地对着小方氏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本王不会休了你?!”

小方氏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镇南王要休了她?!不,不可能的……

她是镇南王府的夫人,是王爷的正妻,王爷这么要脸面的人怎么可能会休她!

仿佛知道小方氏心里在想些什么,镇南王缓缓地又道:“本王确实不会休妻。”还没等小方氏松一口气,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语气冰冷的说道,“但是本王的妻子却能随时暴毙!”

小方氏脚下一软,整个人都瘫倒了下去。

可是镇南王却再没有半点怜惜之心,他厌恶地收手,甩袖而去,身后只听到丫鬟紧张地喊叫声:“夫人!夫人,您没事吧!快,快请府医,夫人晕过去了……”

就算如此,镇南王还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脚下没有一点停留的意思。

小方氏院子里发生的事不一会儿就也传到了南宫玥的耳中。

南宫玥并不在意的笑了笑。

能够名正言顺的处置小方氏,而不会遭人诟病的只有镇南王,任凭现在小方氏一次又一次地触及到镇南王的底线,哪怕再深的感情也会荡然无存。

小方氏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糟。

这时,已经开始散席,宾客们陆续地告辞,卫氏和萧霏也帮着一起送客。

南宫玥亲自送了田大夫人婆媳,而萧霏则送了周柔嘉到二门处。

“萧大姑娘……”周柔嘉在周府的马车旁捏了捏帕子,欲言又止。

周柔惠和周柔谨已经上了马车,周柔惠不耐烦地悄悄撩开了窗帘的一角,打量着外面,却又不敢催促。

萧霏给了周柔嘉一个浅浅的微笑,道:“周大姑娘,后会有期。”

周柔嘉勉强笑了笑,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里周柔惠眉头一皱,狠狠地放下了手中的窗帘。

等周柔嘉上车坐好后,马车就“哒哒”地行驶上归程,车轱辘的声音枯燥而归来,又累了大半天了,姑娘们都有些昏昏欲睡,一路静默无语。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前,马车终于驶进了定远将军府的大门,停在了二门处。

三个姑娘在丫鬟的搀扶下一一下了马车,这时,周二夫人卢氏也从前方的另一辆马车下来了。

周柔惠和周柔谨正打算过去与母亲会和,却被身后的周柔嘉叫住了:“二妹妹!”

周柔惠不耐地转过身来,“大姐姐,有何指教?”

她话音还未落下,只听——

“啪!”

周柔嘉一巴掌重重甩在了周柔惠的面颊上,四周的下人傻眼了,她们何曾看到过一向温柔秀雅的大姑娘这副样子,连不远处的卢氏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你居然敢打我?”周柔惠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周柔嘉。

从小到大,父母骂都舍不得骂她一声,这个周柔嘉居然敢对她动手!

周柔嘉目光冰冷地盯着周柔惠,义正言辞道:“我作为长姐为何训妹妹不得?!这一巴掌,是要妹妹记住,同是周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着,她又看向了周柔谨,那明亮清澈的眼神就像是两汪清泉,所有污秽的心思在她眼中一览无遗。

周柔谨毕竟也才十二三岁,不由心虚得移开了视线。

“嘉姐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卢氏气势汹汹地过来了,气得额头青筋跳起。她好心带周柔嘉去王府赴宴,这嘉姐儿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居然欺负起自己的女儿来!

周柔嘉礼貌地福了福身,然后面无表情地道:“二婶婶,二妹妹心里自然明白我这巴掌该不该打。侄女就先告辞了!”说完,她毫不回头地拂袖而去。

卢氏如鲠在喉,朝周柔惠看去,咬牙道:“惠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柔惠支支吾吾,好一会儿都没挤出一个字。

卢氏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必有蹊跷,朝周柔谨瞪了过去:“谨姐儿,你来说……”

进了定远将军府的二门后,沿着青石板路往左拐,穿过垂花门就是大房的居所。

周柔嘉一直到进了母亲的院子,全身才松懈了下来。原本强自武装在外的冷漠再也撑不住了,眼神中露出一丝脆弱。

屋内,周大夫人王氏原本正在做针线活。看到女儿来了,王氏放下手中的绣花棚子,笑容温婉地看向了周柔嘉。

“嘉姐儿,你回来了!”

“娘……”周柔嘉眼圈一红,快步上前,跪在了母亲跟前。

王氏面色微变,急忙把女儿拉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身旁,问道:“嘉姐儿,出了什么事?有话你跟娘好好说……”

迎上母亲担忧的眼神,周柔嘉心口一抽一抽的,都怪她不够谨慎小心,辜负了母亲对她的教导和期待。

周柔嘉定了定神,把今日在王府的遭遇缓缓道来……

王氏的面色随着周柔嘉的叙述越来越难看,到后来几乎被吓傻了。好一会儿,她才握着女儿的手,紧张地问道:“嘉姐儿,那……世子妃怎么说?”

周柔嘉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熬过心绪最激动、起伏的时刻,她又渐渐冷静了下来。

王氏一时有些六神无主。

不过,为母则强。

她咬了咬牙,毅然地站起身来,道:“嘉姐儿,你别担心,娘去找你爹为你主持公道!”周柔惠姐妹俩实在是欺人太甚!

“娘!”周柔嘉一把拉住了王氏,秀眉微蹙,“您且听女儿一言!”

王氏一脸疑惑地看向周柔嘉,周柔嘉苦笑了一声,道:“娘,从小到大,我与两位妹妹若是起了什么争执,父亲他可有曾帮过我?”

一句话说得王氏花容失色,颓然地又坐了回去,心中冰凉一片。是啊,如同女儿所说,老爷他的心一直是偏的。

那嘉姐儿该怎么办呢?

想着,王氏的身躯微微颤抖了起来,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周柔嘉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继续说着:“娘,咱们不去找父亲倒也罢了,他为了二妹妹和三妹妹也会装聋作哑,可若咱们主动把这件事揭开,女儿就担心父亲……他会、会随意责骂二妹妹她们一顿后,主动把女儿送去王府为……为……”周柔嘉有些说不下去,但还是咬牙把话说完了,“为妾!”

哪怕没出这样的事,以周家的门第,家里的姑娘也只配入王府为贵妾,更何况是现在……

“嘉姐儿……”王氏下意识地紧握住了女儿的手,眼中蒙上一层薄雾。她的女儿怎么可以为妾。

周柔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试图安抚王氏道:“也许这件事世子妃能设法瞒下来……”她眸光微闪,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却也只能这样安慰母亲,安慰自己。

“嘉姐儿!我的嘉姐儿!”王氏紧紧地搂住女儿,一股酸楚从心底急速蔓延,泪水自眼角滑落,悄无声息……

屋子里,母女俩连哭泣都如此压抑……

为了这件事情而烦心的并不只有王氏母女,南宫玥同样如此。

东次间,送走了客人,料理完了后绪的琐事后,南宫玥和萧霏坐在美人榻的两端,听着鹊儿在底下禀报道:

“……前院在寿宴时就在传今日二公子艳福不浅,得了一位周家姑娘投怀送抱。”

萧霏不禁紧紧捏了捏帕子,有些焦急地看着南宫玥。

“这事显然是压不下去了。”南宫玥也很是头痛,萧栾的这两个朋友还真不是什么嘴严的人,连寿宴都还没结束呢,就把事情给说出去了,想必不需要多久,就会彻底传开。

萧栾倒也罢了,这周大姑娘的闺誉可怎么办!

“大嫂。”萧霏咬了咬下唇,说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吧?”

南宫玥思忖片刻,吩咐道:“鹊儿,你去仔细打听一下周家的情况和周大姑娘平日的性情、为人、喜好……所有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鹊儿福声应是。

这世道,女子不易,南宫玥并不希望周大姑娘为了这样的事而落个为妾的下场。

最好的法子是让萧栾把周大姑娘娶进门来,从而绝了别人的口舌议论。

但娶妻娶贤,如果周大姑娘品性不佳,南宫玥也不会单单为了弥补她,就让萧栾娶她为正妻,以致日后闹得内宅不宁,毕竟这件事也不是萧栾的过错。

周家并不在南宫玥选择的范围内,因而对于周家的了解不深。

但周家姐妹在镇南王府做客就能不顾亲情,相争陷害,恐怕家风不过尔尔,这让她对周大姑娘很难抱有很好的期待。

无论如何,先看看再说……

只希望,周大姑娘是个好的,如此哪怕周家门第不符,她也可以想法子说服镇南王……

镇南王的寿宴终于结束了,忙了这么些时日,南宫玥也总算能好好歇上一歇。

至于明日,想必镇南王也该处置那私戴东珠之人了……

第507章-论罪

正如南宫玥所料的。

寿宴的次日,得了镇南王授意的骆越城知府就雷厉风行地命人去了方宅。

牛姨娘以私戴东珠论罪,而方三老太爷和方三太夫人则因其隐瞒不报,一并下狱。

当日,方三老爷被镇南王解除了所有的军职,与其家眷一同被禁足于府中闭门思过。

方宅的斜对面,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青篷马车,窗帘的一角被人从里面挑起些许,两双震惊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方宅的大门。

一众官兵气势汹汹地押解着牛姨娘等三人离去,留下两个官兵如同两尊门神一般守在方宅的大门口,面目森冷……

一旁围着不少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在嘲笑方家咎由自取。

好一会儿,马车里的那双手这才放下了车帘,手指几乎在微微颤抖着。

“没想到,王爷竟然真得这么做了!”

马车里的是方四老太爷和方四太夫人,此时,方四老太爷正一脸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昨日从镇南王府回来后,方四太夫人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敞厅之事的始末,这让他大为震惊。一大早,听说骆越城知府派官兵来了方宅,方四老太爷夫妇就急忙赶来了,但还是晚了一步。

看这些官兵的架势,镇南王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了!

方四太夫人昨日是亲眼瞧着世子妃对方家下了逐客令,王爷也当场给世子妃撑腰,可是一码归一码,方四太夫人并不认为王爷真的会为了东珠的事处罚三房。

“老爷,”方四太夫人不安地说道,“我们该怎么办?难道任由三房这样被世子妃作践?”

方四老太爷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关心的并非是三房,而是方家与镇南王,与世子爷之间的关系,如此下去,他就怕方家真得会与镇安王府渐行渐远……

“老太爷,我们去找大伯吧。”方四太夫人忍不住说道,“这件事还得让大伯出面才行!哪怕三房的事已经不可为了,也得让大伯好好训斥一下世子妃!咱们方家可是世子的母家,岂能被如此怠慢。”

方四老太爷若有所思。

这一次,他们来骆越城主要为的是三件事,一是为王爷贺寿。二是想让大哥定下过继的人选,毕竟长房不能无嗣,方四老太爷自认自己的嫡次孙还是相当聪慧伶俐的,过继到长房来日也能为大哥披麻戴孝。而三则是想让大哥帮着把蔓姐儿嫁进王府,以此来维系方家与王府的关系。

本来方四老太爷是觉得蔓姐儿无论是嫁进王府还是碧霄堂都可以,但按老妻的转述,世子妃现在已经丝毫不把方家放在眼里了,一旦日后有了子嗣,必会怂恿世子与方家断绝往来,所以,蔓姐儿还是嫁进碧霄堂为好。

第一件事是办完了,至于另外两件事,都得要大哥做主才是。

想到这里,方四老太爷颌首道:“我们现在就去碧霄堂。”

一声吩咐,青篷马车调转车头,往镇南王府驶去,半个时辰后,马车就进了东街大门,方四老太爷携妻去听雨阁求见了方老太爷……

然而,才不过一炷香时间,方四老太爷就被端茶送客,随后暴跳如雷地夺门而出。

方四老太爷夫妇俩来了碧霄堂的事当然瞒不过南宫玥,他们的马车还没出大门,鹊儿就把此事禀告了南宫玥,然后问道:“世子妃,要不要奴婢去打探一下听雨阁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玥正拿着一把剪子,站在庭院里的一盆万年青前。

“不必了。”她摇了摇头,同时,“咔擦”一声,剪子从万年青上剪下一片残叶。

方老太爷是萧奕的外祖父,那也是她的外祖父,适度地派人留意他老人家那边的状况是她对长辈的关爱,但是有些事一旦做过了头,那就是一种轻慢了。

再者,就算不问,南宫玥也能猜到方四老太爷此行多半是为了三房的事。

南宫玥修剪完最后一片残叶后,上下审视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就把剪子递给了画眉,接过一方帕子擦了擦手。

这时,一阵嘹亮的鹰啼自后方传来,下一瞬,就见小灰展开巨大的羽翼滑翔着从半空中擦着树枝往庭院里俯冲下来,所经之处,树枝花叶簌簌作响,落下一片绿色的叶雨。

画眉赶忙护住身后的万年青,挥了挥手说:“小灰,一边玩去!世子妃才刚修剪好的万年青,你别给又弄坏了!”

小灰根本听不懂画眉在说什么,它在庭院中绕了半圈,就停在一旁的窗槛上,收起了翅膀。

画眉这才注意到小灰的尖喙里似乎衔着一个什么小东西,“小灰,你叼的是什么?”

小灰不理会画眉,把鲜黄的尖喙朝南宫玥的方向凑了凑,一双金色的鹰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南宫玥,不知道为何,南宫玥从它眼里读出了一丝炫耀的味道。

南宫玥从小灰的尖喙里把一个细细的竹筒拿了过来,这分明就是用来绑在信鸽腿上的竹筒。

南宫玥眉头微蹙,她也知道小灰最近喜欢上了追逐鸽子,没想到今日竟然从鸽子腿上把竹筒也给抢了过来……

就在这时,后方的几棵梧桐树上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百卉警觉地循声看去,脸色不太好看,沉声道:“小四,你太放肆了,这里是内院!”若是让外人看到他在此处,成何体统!

不知何时,其中一棵梧桐树上多了一个身穿青色劲装的少年,少年悠闲地站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如履平地。少年面无表情,脸上有些不以为然,那表情仿佛在说,他不是故意弄出了声音,让她们知道他来了吗?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小灰一眼,然后对着南宫玥伸出了手,吐出两个字:“还我!”

画眉看看南宫玥手中的竹筒,又看看小灰,再看看小四,恍然大悟道:“难不成这个是小灰从青云坞……嗯,拿的?”

小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简练地又重复了刚才的两个字:“还我!”

南宫玥眉头抽动了一下,把竹筒递给了画眉,画眉正要把竹筒还给小四,却见小灰突然抖动了一下翅膀,从窗槛上飞了起来,停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桂花树上,仿佛在说,这是我送给主人的,凭什么要给他!

小四淡淡地瞥了小灰一眼,这只鹰还是一点也疏忽不得,也就是他打开信鸽笼子那一瞬间的空隙,它就把那个竹筒给叼走了。本来如果是别的东西,被它拿走玩玩也就算了,那里面装的是公子刚写给萧世子的密信,不能出一点差错。

“小灰!”

南宫玥轻斥了一声,小灰立刻俯首,轻轻地啄起翅下的灰羽来。

画眉用最快的速度把竹筒还给了小四,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一般。

小四一拿到竹筒,随意地对着下方的几人抱了抱拳,然后,借着旁边的另一棵树翻上了屋顶,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屋子里的画眉和鹊儿面面相觑,心道:莫不是这些会功夫的人都像世子爷一样喜欢翻墙走屋顶?

鹊儿想起了什么,一边看着小灰,一边对南宫玥禀道:“世子妃,奴婢最近看到小灰常往青云坞那边飞,以为它是去竹林玩,没想到……”

小灰仿佛知道鹊儿在告自己的状,赶忙扑扇着翅膀从树枝上飞了出去,一溜烟就飞远了。

南宫玥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喃喃自语道:“小灰这是被阿奕给宠坏了……”无法无天的!

一旁的丫鬟们默不作声,确实,以世子爷的脾性,十有八九会觉得小灰干得好吧?!

这时,莺儿挑帘走了进来,禀道:“世子妃,罗嬷嬷来了,在外面候着,她说昨日寿宴用的碗碟杯盅已经都清点好了,只摔了几个碟,想来求对牌开库房,把东西都放回库房去。”

南宫玥应了一声,稍微整了整衣裙,去了外头见罗嬷嬷。

寿宴才刚结束,对南宫玥而言,这又是琐事繁忙的一日。

三日后,一个消息传遍了骆越城各府,牛姨娘被知府定了罪。

按大裕律例,私戴东珠,责一百大板,当堂执行。

而方三老太爷和方三太夫人也因隐瞒不报,分别被杖责二十大板,他们都是年过五旬的人,哪里还扛得住,受刑后,都是被人抬走的。

镇南王也不给他们养伤的时间,着令他们立刻返回白希城老宅,永不得再入骆越城,算是绝了三房在南疆的仕途之路,以后只能靠着分家得的一些薄产过活。

如此,东珠一事就算是尘埃落定。

镇南王这雷厉风行的态度也让整个南疆的高门府邸都是暗暗心惊。

方家看来是不行了!

东珠事了后,九月二十二,官语白正式向镇南王辞行,启程前往惠陵城。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一辆青篷马车和几匹高头大马就从镇南王府驶出,再一路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往东南边而去……

……

太阳越升越高,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千里之外的王都,南宫府前,一身青衣短打的门房站在一匹白马旁,躬身道:“三皇子殿下,还请回吧。”

白马上的韩凌赋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脸上看不出喜怒,抬眼朝南宫府紧闭不开的朱红大门看去,半眯眼眸。

今日,他是第四次来南宫府探访南宫昕,但是又一次被拒之门外!

古有“三顾茅庐”,传为千古佳话,可是现在他已经来了第四次。

韩凌赋握着马绳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马车里的白慕筱也是又羞又恼,前两次他们来时,她还以为南宫府只是摆出一个闭门谢客的态度,表明无论对谁,都是一视同仁,没想到……

白慕筱给了碧痕一个眼色,碧痕立刻挑起窗帘,对着那门房斥道:“我们白侧妃是南宫府的表姑娘,今日与殿下来一起来探望侧妃的表兄,南宫府的二少爷,你还不速速进去通报!”

门房依然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说道:“回殿下、白侧妃,我们老爷说了,谁也不见。”心想:三皇子算什么,昨日首辅大人来,也不是照样没踏进南宫府的大门。

碧痕还想说什么,就听韩凌赋不耐地说道:“算了!我们回去吧。”

既然韩凌赋这么说了,一行人立刻就打道回府,踏上了归程。

白慕筱心里快把南宫府给恨死了,南宫府还是如此轻贱自己,总有一天,她要将他们曾经赋予她的屈辱,一样样地还回去!

回程路上的气氛变得尤为压抑,主子下人都一路无语,韩凌赋一直把白慕筱送回了三皇子府。

皇子府的大门敞开,恭迎主子回府。

“筱儿,”韩凌赋驱马来到马车旁,压低声音道,“我还有事要出门,你先回星辉院好好休息,别累着自己了。”

马车里的白慕筱柔声道:“殿下您去忙吧,万事小心。”

韩凌赋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今日大皇兄约了他在太白酒楼会面,其实现在时辰尚早,本来他是打算等从南宫府出来,再去太白酒楼赴约,谁想南宫府如此不识抬举,他的时间便空了出来。

南宫府这边如此不顺,大皇兄那里就不能再出错了!

自从那日早朝后,父皇便命礼部准备立太子事宜,虽说因仪制,明旨还未下,但五皇弟已是满朝默认的储君了。

大皇兄也因此变得愈发焦躁,越来越坐不住了,频频约自己见面,为其出谋划策。

韩凌赋眼中闪过一道锐芒,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白慕筱挑开窗帘,看着韩凌赋远去的背影……直到马车被门房的婆子引进了门,她这才放下了帘子,表情莫测。

马车在二门处停下,白慕筱由碧落搀扶着小心翼翼地下了车,才刚过了二门,就听后方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婆子引着另一辆马车也往这边来了。

今日有客?白慕筱正想着,一个身穿湖色褙子的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给白慕筱福了福后,就继续往二门外跑去,嘴角叫着:“吴太医!是吴太医来了?”

白慕筱只是觉得这个丫鬟好似有些眼熟,碧落忙在一旁小声说:“侧妃,这是正院里服侍的……”

原来是崔燕燕病了啊。白慕筱的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也难怪兴师动众的。

白慕筱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带着碧落回了星辉院。

由丫鬟们服侍着换了一身月白刺绣襦裙,然后悠闲地倚在窗边翻书。

没一会儿,碧痕就挑帘进来禀道:“侧妃,皇子妃那边派人过来给您送了些赏赐。”

白慕筱怔了怔,她最厌恶的就是崔燕燕时不时地用“赏赐”两个字来隔应她,不断地提醒她,崔燕燕是妻,而她只是妾……

这崔燕燕,都生病请了太医了还不安份!

虽然心中不耐,但白慕筱还是整了整衣裙,去了外头的堂屋,在上首的一把圈椅上坐下。

“给白侧妃请安。”

崔燕燕的陪嫁丫鬟青琳笑吟吟地上前给白慕筱施礼,也不等白慕筱说免礼,她就自顾自地接着道:“白侧妃,皇子妃刚被太医诊出了喜脉。这可是大喜,皇子妃说了今日阖府大赏,让府中上下与皇子妃同乐。奴婢特意过来给白侧妃禀报这个喜讯。”

顿了一下后,她仰着下巴,语带一丝骄傲地朗声唱报:“皇子妃有命,赏白侧妃绫罗两匹、云锦三匹、耳环玉镯一对……”她说话的同时,原本在屋外檐下候着的小丫鬟一个个捧着那些个赏赐鱼贯而入。

青琳后边还说了什么,已经完全传不进白慕筱的耳朵里。

什么?!崔燕燕被诊出了喜脉?她居然怀孕了?!

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消息无疑于晴天霹雳,炸得白慕筱耳边轰轰作响,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她直觉地想说,不可能的!

韩凌赋从来没去崔燕燕那里过夜,崔燕燕怎么可能怀上身孕……

可是话到嘴巴,白慕筱就知道这句话是多么的单薄无力,若非韩凌赋曾经去崔燕燕屋里与她欢爱,难道崔燕燕吃了熊心豹子,还敢偷人不成!

如果说崔燕燕真的怀孕了,那么她腹中的孩子必然是韩凌赋的。

也就是说——

韩凌赋又一次背叛了自己!

自己一退再退,委曲求全地嫁于韩凌赋为侧妃,可是韩凌赋一次次地令她失望,先是和摆衣,现在又和崔燕燕,以后也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女人……

白慕筱心中像是吃了黄莲似的,苦涩难当,傻愣愣地呆坐当场,真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

站在堂中的青琳自然注意到白慕筱那骤然发白的脸色,心中得意不已,故意唤道:“白侧妃……”

白慕筱猛然回过神来。

即便是她心中再悲伤、再震惊、再愤怒……白慕筱也不想让外人看了她的笑话,迅速地收敛情绪,微微一笑道:“原来姐姐有了殿下的骨肉,还请青琳姑娘替我恭贺姐姐。”

她给了碧落一个眼色,碧落立刻打赏了青琳,送她出了星辉院。

“姑娘……”一旁的碧痕紧张又担忧地看着白慕筱,下意识地又用了以前的称呼。主子和三皇子殿下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经历了多少艰难挫折,她和碧落一直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主子怀了身孕,一切都在越来越好,却没想到又一次横生波澜……

这时候,白慕筱根本什么也不想听,她霍地站了起来,径自朝内室走去。

碧痕想要跟上去,却听白慕筱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说话的同时,她已经挑帘进了内室,只剩下那一根根珠链互相碰撞着,晃荡着……这时,送完客的碧落也回来了,与碧痕互相看了看,两个丫鬟都是面露苦涩。

进了内室后,白慕筱的脸色整个阴沉了下来,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傍晚一样。

她胸口怒意翻涌,不由得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但这些皮肉疼与她心头的悲怆、失望相比,根本就不足为道。

此刻,白慕筱已经比刚才冷静了不少,也想明白了更多。

崔燕燕既然被诊出了喜脉,那么对方腹中的孩子至少也有一个月了吧!也就是说,一个月前,甚至于更早以前,韩凌赋就背着自己和崔燕燕搞在了一起,却还装着与自己鹣鲽情深的样子。

想到韩凌赋这边才与崔燕燕欢好,那边又与自己同榻而眠,白慕筱恶心得想吐。

这位三皇子殿下,还真是好高明的演技,把自己骗得团团转!

甚至于,他们俩背后是不是在取笑自己的愚蠢无知呢?

白慕筱乌黑的瞳孔中浮现一层淡淡的雾气,右手抓住了心口的衣料,觉得心口好疼,好疼,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心口活生生地剜下了一块,疼得她几乎喘不上起来……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碧痕恭敬的禀报声:“侧妃,殿下来了。”

殿下?!此时此地,白慕筱最不想见的人就是韩凌赋了,事到如今,他们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一次,他又想用什么样的谎言来欺骗自己呢?!

白慕筱讽刺地笑了,淡淡道:“你跟殿下说,我累了,让殿下回去吧。”

外面的韩凌赋自然也听到了,顿时面沉如水。

刚才,他一回到府中,就有下人向他恭贺,说崔燕燕被太医院诊出了喜脉。下人们都是喜形于色,可是韩凌赋却完全笑不出来。

虽然他早知道瞒不了白慕筱多久,虽然他早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却还是觉得这一刻来得太快了!

既然阖府都得了喜讯,韩凌赋知道白慕筱恐怕也已经知道这个这个消息了,他简直不敢去想白慕筱会有什么反应。

韩凌赋心急如焚,下马之后,没去崔燕燕那里,就直接来了星辉院。

他想跟白慕筱解释,解释他的无奈,解释他的初衷,解释他的真心……

可是刚才白慕筱那淡淡的一句话仿佛给他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似的。

她根本连他的解释也不想听!

他们俩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才好不容易相守在一起,她腹中还有了他们的骨肉,为何到现在她还是这么任性,一点都不肯站在他的立场考虑一下?

想着,韩凌赋的脸色也越发难看了。

今日他真是事事不顺,先是南宫府将他拒之门外,后来又是大皇兄爽约——他和大皇兄约了今日巳时过半在太白酒楼的三楼雅座碰面,他一早去雅座里等了近一个时辰,谁知道没等来大皇兄,却只来了一个小厮,禀告说,大皇子临时有事,所以来不了了。

韩凌赋当场差点就要翻脸,但是想到此刻他和大皇兄之间的微妙关系,还是做出了一副谦和的样子,笑着让那小厮回去复命了。

难道说大皇兄这是想认命?

韩凌赋越想心情越是烦燥,无形间,周身就散发出一种冰冷不耐的气息。

“殿下……”

碧痕想为自家主子辩解几句,可是韩凌赋已经不想再待在这里自讨没趣了,毫不犹豫地转身,拂袖而去。

罢了,等过几天,等她冷静了一点再说吧。

哎——

韩凌赋心中幽幽地叹气,筱儿她都是快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是一点都没有长大,仍像个孩子似的,总爱在这方面闹小脾气!

而且每一次都是他堂堂皇子向她低头,与她解释,求她原谅……

他们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

他堂堂皇子应该着眼于朝堂,着眼于夺嫡,总不能一直把精力与心思花费在内宅上吧!

韩凌赋眸光一冷,心道:也许该趁这次机会冷一冷筱儿,让她仔细想想清楚了。筱儿现在有孕在身,想来看在孩子的面上,她再气,也不会再轻易说要离开自己……

韩凌赋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拂袖而去。

第508章-神离

时至黄昏,夕阳的余晖笼罩大地。

小四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紧护在一辆马车旁,策马奔腾,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不知道第几次地回头看了一眼。

守在马车的另一边的是李云旗,他早注意到小四的不对劲,笑道:“小四,有什么不对吗?”这一天下来,他就见小四时不时地回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小四又回头看了一眼,冷声道:“我感觉好像有什么在跟着我们……”

他这么一说,不只是李云旗面色一凝,其他几名随行的士兵也都警觉起来,回头看了看,可是后面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任何车马、行人。

似乎是小四多心了,但李云旗还是无法安心,南疆比他原先所预想的还要乱,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什么南凉刺客暗伏准备行刺安逸侯呢!

他可是奉了皇命的,安逸候绝不能有失。

李云旗暗暗地给了随行的几个官兵一个眼色,令他们严正以待。

一行车马继续前行,李云旗一行人都紧绷得好似被拉紧的弓弦,但一路都平安无事。

在天完全暗下来之前,一行人等终于到了驿站。

驿丞一看对方出示的是银牌驿券,自然是殷勤又周到,给官语白安排了最好的天字房,李云旗一干人等则住到了地字号房。

一日舟车劳顿,官语白脸上掩不住的疲累,小四干脆就下去帮他张罗晚膳。

官语白坐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闭目养神,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熟悉而又嘹亮的鹰啼……

官语白猛地睁开眼睛,随后,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起身打开了窗户。

一阵微风拂来,一头灰鹰展开翅膀从窗口飞了进来,它的翅膀在屋子里刮起一阵风,吹得一旁的几张纸都飞了起来。

它目标明确地朝圆桌上的那个信鸽笼子飞去,吓得笼子里那几只原本悠闲自在的白鸽一阵鸡飞狗跳,发出受惊的叫声:“咕咕咕……”可怜的白鸽在笼子里东躲西闪,掉了一笼子的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