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萧奕以外,谁也没想到官语白会如此应对,云淡风轻间又隐隐透着一丝为将者的锐气,厅中第三次陷入了沉默中。

李守备眉头一动,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想道:这安逸侯敢如此提议,难道说已然胸有成竹?

苏逾明心中有一瞬也浮现了这个想法,但随即便将它抛诸脑后。

怎么可能呢?雁定城当时面临的局势已经是一局死棋,饶是这官语白舌灿莲花,也不可能令得城中守卫突然有以一敌十的神通!他不过是在故弄玄虚吧?

苏逾明下意识地朝萧奕一眼,见他自顾自地喝着茶,眼帘半垂,却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世子爷一定是希望可以借此机会杀杀这安逸侯的威风,让对方知难而退!苏逾明在心里对自己说,再次看向了官语白,冷声道:“正好李守备这里有个雁定城一带的沙盘,那末将就斗胆向侯爷请教了!”

说话的同时,苏逾明的眼神中火花四射,神色之中透出一种冰冷的、凌厉的杀气。

相比之下,官语白的云淡风轻,和他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众将交头接耳地讨论着,拭目以待,且不说官语白和苏逾明各自领兵作战的能力如何,这一战代表南凉的苏逾明所具备的优势实在是太显著了,他根本就不需要靠什么战术,只要如同当初南凉主帅那般以车轮战的形式令手下军队分批地反复攻城,官语白一方就必然会力竭而亡,他是输定了!

也不知这安逸侯为何要自讨没趣……不少将士都讽刺地想着。

傅云鹤想了又想,朝身旁的郑参将轻声嘀咕了一句:“老郑啊,要不你还是去劝劝老苏?”

郑参将狐疑地朝傅云鹤看来,那眼神好像在说,有什么好劝的!像安逸侯这等不识抬举之人,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傅云鹤心里无力,这真正是鸡同鸭讲啊。他担心的不是官语白受挫,而是老郑会丢脸啊!官语白,那可是官语白啊,虽然没有比自己大几岁,但从小他们这些个出身将门的王都子弟都活在他的传奇中,官语白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郑参将古怪地看着傅云鹤,心道:这孩子今天怎么古里古怪的?难道说他和官语白以前在王都有交情?

傅云鹤一下子就读懂了郑参将的心思,疲惫地揉了揉额心。算了,等吃了苦头,就知道厉害了。

一盏茶后,正厅中央就多了一张红木大案,跟着,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巨大的沙盘搬了过来,置于红木大案上。

李守备站起身来,上前道:“这个沙盘包含了雁定城方圆五十里的地形,是我在这守备府中发现的,应是孙守备所制……”说着,李守备眼中带着一丝赞赏,“我曾比对过这一带的舆图,这个沙盘制作得相当细致、准确了。”连四周的山脉、植被、水流等等一概都模拟示意了出来。

苏逾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撩起袖子抱拳道:“侯爷,请多指教!”

两人分别站在沙盘的两端,苏逾明为攻,官语白为守。

只不过,这场战争尚未拉开序幕,官语白已经处于绝对的下风。

周围的众将也都有些按捺不住,都想围过去旁观,但终究顾忌萧奕在场,每一个人都静静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观战。

唯有李守备在沙盘旁细细地阐述着半年前的战局,从南凉大军连夺登历、永嘉两城说起,因登历、永嘉两城相继投降,因而南凉大军来袭并未走漏风声,直到其逼向永嘉城,兵临城下之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官语白的脸上不见半点紧张之色,淡然地说道:“也就说,从孙守备得悉南凉大军挥军北上,到南凉大军兵临城下,约莫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李守备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啊,短短的三个时辰而已,既来不及调来援兵,更不可能带城中百姓逃走……总算最后孙守备派出的人还是突出重围赶到了骆越城,才算是解了惠陵城的危机,否则再晚上半天,怕是连惠陵城也逃不过屠城之祸!届时又是生灵涂炭,南疆危矣!

厅中的气氛凝重了起来,每个将领都感同身受地沉浸其中,脸上压抑不住的义愤。

官语白在沙盘上扫视了一圈,便下了他作为雁定城守备的第一道命令,召集五千守兵,整兵,并派遣三千守兵出城赶往雁来河的中上游,然后令城中剩余守兵将城中的青壮年聚集起来……

什么?!苏逾明不敢置信地瞠大双目,这个安逸侯到底想要做什么,城中不过才五千守兵,他就先调出了三千守兵,剩下的两千就算加上城中的精壮男子又如何能守城!

苏逾明定了定神,心道:不管这安逸侯想玩什么花样,自己有两万大军,他怎么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苏逾明不再多想,从容地发下指令,整编队伍,按照当初南凉大军的行军路线行军,并派出探子率先赶往雁定城。

而官语白这边派出的三千守兵朝雁定城的东南边行军十五里,赶到了雁来河的中上游河段最狭窄的地方,堵河道……

“堵河道?”苏逾明尚未出声,李守备已经忍不住脱口问道,“敢问侯爷为何要堵河道?”

官语白伸出右手的食指,指了指沙盘上的某处道:“此处有一条旧河道,雁来河本来应该在此处分流,一分为二,只是这条旧河道狭窄,每逢雨季易发水灾,十多年前,这条旧河道曾经数次泛滥,还曾淹没了下游的村子,后来当时的守备就干脆让人堵上了这条旧河道,并稍稍拓宽了如今的这条河道,令河水只从这条河道走……”

官语白侃侃而谈,显然是早已经成竹在胸。

四周的众将士本来对着敌我双方兵力悬殊的沙盘拟战还有几分漫不经心,却不想官语白竟然剑走偏锋,一下子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众人一片哗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郑参将想起了什么,摸着满是虬髯胡的下巴道:“这么说,我印象中确实听闻过雁来河十几年前数次泛滥成灾的事,当时的守备还因为治河有功,得了老王爷的嘉奖……”

说着,郑参将再看向官语白的眼神中就透着另眼相看,没想到这个安逸侯来到雁定城还不足月,就已经把雁定城周边的情况了解得那么清楚,甚至于十几年前的事都调查清楚了……

郑参将突然想起好像曾经听好几人提起过,这安逸侯自抵达雁定城后,每日早上都要带着他那个小厮兼护卫出城,日升而出,日落而归,莫不是他这些日子都是在细细考察雁定城周边的环境?……看来当年官家军能有如此威名,绝非是空有虚名,这个安逸侯,不,应该说这个官少将军绝对不容小觑啊!

这时,周边又响起一片喧哗声,郑参将抬眼看去时,苏逾明所率领的两万大军已经如同南凉大军般兵临城下,此刻雁定城中只有两千正规守兵,也就说,官语白绝对不可能像孙守备一样撑过三天三夜,最多能撑到一天一夜怕已经是奇迹了。

对此,官语白仍是云淡风轻,淡淡道:“再三个时辰足矣,加上之前的时间,五个时辰足以让雁来河改道旧河道,四月乃是南疆的雨季,此前雁定城一带已经连下了五日大雨,雁来河正处于水流最丰沛、湍急的时候,旧河道本来就狭窄易淤堵,一旦河水改道,水流就会顺此一路流到雁定城前……”

他一边说,一边以手指流畅地指出了水流的方向。

这时,早有人跑去悄悄地拿了十几年前的舆图,比对着官语白所指的方向,都是哑口无言……

南凉人善水,就算是雁来河的河水淹下来,也不定能要他们的命,却可以打击他们的士气,淹了他们的粮草,没有粮草又如何作战……恐怕南凉主帅就不得不放弃这次奇袭,带兵返回永嘉城休整,而雁定城一旦守住这一战,就有机会等来援兵!

厅中的将领们一个个都蹙眉沉思,脑海中不自觉地代入其中,试想如果是自己遇上了这样的局面,到底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时间在这时弹指即逝,一下子就两盏茶功夫过去了。

对战的两人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沙盘,只是一个人淡定从容,胜券在握,而另一个却是呆若木鸡,仿佛置身于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中……

苏逾明一眨不眨地瞪着面前的沙盘,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落下,没想到官语白会出此奇策,三言两语就把自己逼到了绝境,两万大军在洪水中崩析破碎,如同一盘散沙。

苏逾明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着,官语白应该是有备而来,所以他才知道那么多舆图和沙盘上根本就没有的信息,而自己自以为占了兵力上的优势,却是凭着一腔义愤无备而来,在第一步上已然落了下乘……

苏逾明心底忍不住去想,虽然这只是一场在沙盘上的博弈,但是如果真的按照官语白的计划一步步实行,是否当初雁定城就可以逃过那一劫呢?

雁定城的过去早已经成定局……苏逾明没让自己再深思下去,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沙盘上。

好一会儿,他用力地握了握拳,艰难地吐出了那三个字:

“我……我认输。”

苏逾明颓然地低下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虽然不甘心,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官语白不愧是曾经那个百战无一败的官家军的少将军,其谋略绝非寻常的将领可以与之披靡的。

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因为对方文弱的外表,就不自觉地小瞧了对方,以致让自己输得如此难堪……自己真是对不起世子爷,给世子爷丢脸了!

苏逾明心中悔恨地想道。

“承让。”官语白淡淡地抱拳道,还是那般云淡风轻。

萧奕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是笑眯眯地旁观着,本来,这些个小事也轮不到他出手。

以官语白的本事,想要让苏逾明心服口服,再容易不过。

对于萧奕而言,不仅仅是为了一个苏逾明,更是为了给官语白机会震慑在场的其他人——总要让他们见识一下小白的厉害,才知道听话!

李守备、郑参将等其他的将领脸色也不太好看。

刚才就算是让他们代替苏逾明上前与官语白一战,他们也绝没有可能攻下雁定城,那也就没法、也没有立场再出声质疑对方。

众将士都沉默了,心里都充满了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安逸侯这个人物实在是不好处理,他背后有皇帝、有朝廷撑腰,可以据理力争,却不可用武力、权势相逼,否则就会给世子爷、给南疆,引来莫大的麻烦。

虽然众将领心中仍是不甘,不服,可是现在,也只能任由安逸侯来暂时执掌三城的事宜了……

众将之中,唯有郑参将若有所思,此刻再想起刚才傅云鹤让他劝劝苏逾明的事,似乎意有所指。难道说傅云鹤早就知道官语白一定会赢?!

郑参将不由朝傅云鹤看去,傅云鹤对着他点了点头。

还真的是……郑参将再一次看向了官语白,看来此人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智计百出。

这样的人是一把双刃刀,也是福,也或许是南疆之祸。

想着,郑参将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心里沉甸甸的。

萧奕没有多说什么,日久见人心,待到他和小白齐心协力把南凉人打得落花流水,苏逾明、李守备,还有在场所有的人自然会明白小白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又是如何的惊才绝艳。

就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萧奕嘴角微勾,环视正厅中的众人,然后朗声道:“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就都散了吧。”

众人纷纷离去后,萧奕和官语白就着舆图和沙盘谈了许久,直到快至申时,这才并肩离开。

萧奕与官语白道了别,往林净尘暂住的院子而去,俊脸上笑意一收。

接下来,他必须告诉臭丫头他要走的消息!

每一次,对萧奕而言,这都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

他是镇南王的继承人,率领众将士上战场保卫他南疆境土是他的职责,义不容辞。这一点,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南宫玥,都对此没有一丝质疑。

但也正因为南宫玥每一次都是这么的善解人意,萧奕心中反而更为内疚。

他娶了他的臭丫头,本来是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跟前,是想让她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希望她的脸上能永远带着那种他最喜欢的笑容……

而他,只要看到他那样明媚的笑容,就觉得此生无悔了!

可是,自从他将臭丫头娶进门后,他俩就一直是聚少离多。

眨眼两年过去了,他有大半的时间都是为了种种的原因出门在外,没有办法好好地陪在她身旁……

偏偏她从不抱怨,从不生气,永远对他笑脸相迎,伴随着那一声脆生生的——

“阿奕!”

南宫玥、韩绮霞和林净尘三人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闲聊着,言笑晏晏。眼角瞟到有人进了院子,南宫玥便望了过去,没想到才过申时,萧奕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心中一喜,勾唇笑了,笑得两眼弯弯,看在萧奕眼里,却是心口一紧。

还是待会等私下相处再说吧……

无论如何,这五天,他一定会好好陪着她的!

他会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萧奕在心里道,勾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加快脚步走向了南宫玥。

------题外话------

我知道你们在等什么……放心吧。

第578章-缱倦

萧奕向林净尘行了礼后,就拉着南宫玥的手一起坐了下来,笑脸盈盈地问道:“外祖父,阿玥,你们在聊什么这么起劲?”

南宫玥与林净尘、韩绮霞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道:“我和外祖父、霞姐姐正在商议,是不是在城里贴一张布告,招募城里原有的大夫为军医,让他们带些孤儿当学徒?”

萧奕怔了怔,立刻明白了南宫玥的深意。

雁定城中,如今有不少父母双亡的孤儿,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这些孩子给大夫当学徒,一来孩子们可以学一门手艺,二来现在是战时,是最缺军医的时候,这些孩子虽然只是学徒,却也可以为大军帮帮忙、打打下手。可以说一举两得!

他的臭丫头还是这样,什么都为他考虑……替他想了许许多多他完全都不曾考虑到的地方。

萧奕心中一暖,乌黑的桃花眼眷恋地看着他的臭丫头,让一旁的林净尘和韩绮霞忍俊不禁。

南宫玥在桌下伸出手,暗暗地在萧奕的手上捏了一下,表面上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正好外祖父在,他老人家说他可以顺便指点一下那些大夫,帮着给孩子们上上课……”虽然林净尘不可能长时间待在雁定城,但是能给这些孩子指点一下医术的基础,也足够他们将来受用无穷。

说着,南宫玥就想收回手,却被萧奕反手握住了,在她的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就像在撒娇一样,如同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她的心头:这家伙真是比小橘还会撒娇……

南宫玥不由得笑得眉眼弯弯。

萧奕纵容地说道:“阿玥,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做!若是需要人手的话,我……”

“阿奕!”南宫玥无奈地打断了他,真怕他突然就丢给她数百人让她使唤。她反握住他的手,“等有需要的话,我和外祖父会找你的……”说着,她看向了林净尘,“外祖父,您说是不是?”

林净尘笑吟吟地捋须应是。

他们说得愉快,萧奕则一直眷恋地注视着她的侧脸,一瞬都不愿意移开目光。

小两口在林净尘的院子里说了会儿话,就携手告辞了,沿着一条青石板小径往他俩的院子行去。

百卉远远地跟在身后。

萧奕正在纠结怎么开口和南宫玥说他要出征的事,就听南宫玥说道:“……阿奕,我这两日吩咐百卉在守备府里打听了一下,虽然如今府中大部分的人都是李守备重新安排的,但是还有四五人是以前孙守备留下的旧人……”

萧奕意识到她说的是孙姑娘的事,不由挑了一下眉梢。

“……据府里的老仆说,孙守备有一妻两妾,两个嫡子和三个庶女。其中长子已经成亲,娶妻崔氏育有一子,年方两岁。孙大姑娘是妾张氏所出,因是长女,又讨巧,素来很得孙守备的喜爱,与其兄长妹妹们也相处融洽。守备府的后院很是太平,孙夫人贤良淑德,宽宏大度,对庶女也是照顾有佳,在雁定城人人称颂。”

以南宫玥看来,孙守备的内宅还算清静,孙夫人也是坚贞之人,否则也不会毅然带着全家殉节。

南宫玥不偏不倚,说着自己打探回来的消息,“……在南凉大军围城的那一日,孙夫人在孙大人出府后,就让孙家所有的主子全都聚集到了正堂,三日三夜,未曾有人离开半步。一个婆子说,一开始孙小公子是跟着其母崔氏的,可是从第二日起,就一直由孙大姑娘抱在怀里,不管任何人,哪怕是崔氏想要抱走,孙小公子都会大哭大闹。后来没办法,就只能让孙大姑娘一直抱着,直到传来雁定城破,孙守备自尽殉城的消息。当时守备府里大乱,孙夫人遣散了所有的下人,让他们自行逃命,所以,没有人知道正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仆所讲述的其实很简单,但南宫玥却忍不住想去深思,为何孙小公子不要母亲,不要祖母,反而去赖着一位姑姑,哪怕与姑姑的感情再好,小孩子多敏感,这种时候,应该会更依赖母亲吧……

这事儿实在有些奇怪。

“不急。”萧奕牵着她的手,两人十指交握,感受着彼此的温暖,“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你若觉得她有何不妥,随意处置了便是。”一个女人,哪怕是遗孤,还能动摇了他的军心不成?

南宫玥笑了,倚靠在他的肩膀上。

无论如何,孙守备是为国而亡,孙馨逸是他唯一的骨血,若她无辜,单单因为他们的猜疑就置其于死路终究不妥。而若她真如他们所怀疑的那般,现在也并不是处置的时候……她可能还另有用处!

阿奕说得对,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在这雁定城里,还能让她翻天了不成?!

话语间,两人进了屋子。

百合和画眉赶忙上来给主子行礼,身后的案几上放着她们的针线篮子。

南宫玥的目光在针线篮子上停留了一瞬,想到了什么,笑道:“阿奕,我这两天给你缝了一双……”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奕一把抱住,也不顾一旁的百合、画眉几人。

百合无语地给画眉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思是,世子爷这也太猴急了!

三个丫鬟打算悄悄地退出去,反正世子爷也没心思理会她们了。

“阿奕,怎么了?”南宫玥环住了他强劲有力的腰身,放松地依偎在他怀中。

这回来的一路上,她便感到萧奕有些沉默。她了解他,猜到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在这个时候,难道说……

南宫玥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萧奕停顿了一下,就缓缓地说道:“阿玥,我五日后要出征了。”

这句话正好也传入正要挑帘离去的百合、画眉她们的耳中,几个丫鬟顿时面色一凛。

战火平息了数月后,终于要再次燃起了!

三个悄无声息地出去了,把内室留给了两位主子。

南宫玥静了一静,然后在他怀中抬起了小脸,像往昔一般坚定地说道:“阿奕,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澄澈的眼眸坚定有神,乌黑的眼瞳中清晰地映出他的脸颊,只有他!

他的臭丫头眼中只有他!

萧奕心中一股暖流淌过,正欲俯身,却不想——

南宫玥相似想起了什么,大步走向窗边,道:“阿奕,你这双袜子正好我快缝好了,你这次可以带上。你要出征,还有不少东西要带,我得……啊!”

她的话以一声低呼作为收尾,萧奕拉住她的右腕,猛然把她拉入怀中,一张完美的俊脸皱成一团,无声地谴责着:臭丫头,你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了?!

南宫玥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看着仰首看着萧奕。

萧奕看着她那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含笑着低头贴上了她的唇角,触碰她柔嫩的唇瓣,吮吸、厮摩、缠绵……

南宫玥紧紧地依偎在他怀中,身体被他温暖的气息所环绕,唇齿间充斥着他的味道……不知不觉,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只是下意识地迎和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嘴唇终于移开了她的,两人鼻尖蹭着鼻尖,都是气息急促,呼呼呼……彼此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臭丫头……”说话间,他忍不住又在她的上唇亲了一记,看着她粉润的唇瓣被自己亲得微肿,就像是那沾着露水的娇艳花瓣在风中微颤。

他精心养育的这朵小花终于全然绽放了!

萧奕心头一热,含糊的声音在两人的唇齿间断断续续地逸出:“你的……小日子……”

他的话说得不明不白,可是南宫玥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一瞬间,小脸涨得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这下,就算她不回答,萧奕也知道了答案。

低低的笑声自他喉底发出,他的胸膛微微震动着,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南宫玥的脸更红了,连白皙粉嫩的耳垂都被染红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心中是满满的感动。

她,也让他等了够久了!

她忍住内心的羞赧,坦然地与他双目相对。

没有什么好害羞的,阿奕是不会伤害她的,阿奕是永远也舍不得伤害她的……

内室中,安静了下来,只见那一件件衣服掉落在床榻边,床帐垂落下来,挡住了床榻中的旖旎风景……

一夜缠绵。

两人皆是罕见的直到日上三竿才磨磨蹭蹭地起了。

丫鬟们自是不敢打搅,也就是送了一趟水进去,一直静静地候在外头。

南宫玥沐浴更衣后,带着一身淡淡的湿气从盥洗室里出来,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披在身后,经过温水沐浴之后,她原本酸软乏力的身子觉得舒服多了,只是依然疲乏的不太想动,神色间也是倦倦的。

坐在窗边的萧奕却是一脸餍足,目光炯炯地落在她身上。

南宫玥红着脸没敢去看他,自顾自地坐在了梳妆台前,故作镇定地给自己梳起头来。

萧奕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屁颠屁颠地走了过去,笑吟吟地握住南宫玥执篦子的右手,甜腻腻地道:“世子妃,小奕服侍您梳妆好不好?”

南宫玥一瞬间僵住了,眼角抽动了一下。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

理智告诉南宫玥别去配合他这种馊主意,她如何不清楚萧奕的那点手艺,让他刻个章、雕个小玩意那还行,让他摆弄她的头发,她不是自找罪受吗?

理智归理智,可是当南宫玥的眼睛对上铜镜中萧奕殷切的眼眸时,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南宫玥松开了握着梳篦的右手,等于是无声地同意了他的提议。

见状,萧奕一双桃花眼顿时熠熠生辉,勾唇笑了,那张昳丽的脸庞如同那盛开的牡丹,看得南宫玥怔了一怔,心中莫名地浮现了一句话:也难怪从此君王不早朝……

萧奕小心翼翼地拿着象牙梳篦帮南宫玥梳起那头柔顺黑亮的青丝来,一下又一下,那么轻柔,那么慎重,那么专注,仿佛在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他的目光完全移不开,她乌黑的头发柔顺地贴着她白皙的脸庞、脖颈,黑与白的极致对比,让他不由想起昨晚她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的样子……

一瞬间,萧奕的目光炙热无比,他撩起她的一缕头发,轻轻地啄了一下,那么虔诚,那么温柔,那么缱绻……南宫玥透过铜镜看着这一幕,觉得他嘴唇的灼热感仿佛沿着头发丝蔓延到头皮,再往四肢百骸而去,她觉得浑身的肌肤仿佛都要灼烧了起来,空气中好像噼里啪啦地发出火花四溅的声音。

南宫玥努力定了定神,却见萧奕抬起头,他的眼眸好似一汪春水般波光荡漾,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交缠在一起。

这么下去,恐怕是一个上午也梳不完头……南宫玥偶尔回过神时,不由这么想道。

他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嘴角翘得高高,又继续为她梳起头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气中充满了甜醉的气息。

萧奕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丫鬟给南宫玥梳头时的场景,自认熟悉其中的每一个步骤,但是实际操作起来,果然还是和想象中的有所差距,他动作生涩地用梳篦替她分发路,挽头发,固定……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萧奕总算梳好了一个简单的纂儿,只不过……

两人都看着铜镜之中,表情都有些古怪。

这个纂儿似乎是有点歪,有点松垮。

萧奕灰溜溜地摸了下鼻子,语气中透着一丝讨好地问:“要不,让百卉她们再给你梳一遍?”

南宫玥回以一个挑眉,意思是,你说呢?……她这个样子能出去见人吗?

萧奕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又抱着腻歪了一阵,这才把两个丫鬟喊进来为她梳妆。

这时,已经是巳时过半了。

百卉和画眉一进屋,一眼就看到了世子妃头上古怪的发型,百卉表情如常,而画眉的面色僵了一下,差点没绷住了,赶忙垂眸。她算是知道刚才世子爷和世子妃在屋子里折腾了那么久,是在干什么了。

萧奕灰溜溜地退到了一边,与两个丫鬟交错而过,百卉和画眉好像木头人似的,目不斜视,走到南宫玥身旁,熟练地开始拆了南宫玥头上的发簪,解开挽好的头发,然后再重新梳头,挽发……?

萧奕的尴尬只是一瞬,他一向擅长自娱自乐,既然这次没梳好,就再看着学呗,相信以他的聪明才智,没过多久就可以帮臭丫头梳出一个好看的纂儿了。

他越想越是起劲,在一旁的圆桌边坐下,一手托着下巴,一霎不霎地看着两个丫鬟为南宫玥梳妆,看着那象牙梳篦滑过她乌黑的发丝,看那两双巧手把那头青丝利落地绾了一个纂儿,簪了一支碧玉钗,又戴上一对珍珠耳环……

他看得入神,画眉却觉得背上好像被压了一座山似的,心想:梳头有这么好看吗?

想着,画眉忍不住为接下来的几天感到担忧了,她有一种直觉,世子爷在出征前的这几日应该会像影子一样黏着世子妃……

一阵挑帘声在这时响起,百合大步进来了,却是走到了萧奕跟前,福身禀道:“世子爷,竹子刚来禀说,田卫千总刚抵达了守备府。”百合口中的田卫千总正是田禾之孙,田得韬。

萧奕顿时面色一正,收起了嘴角的漫不经心。

他前几日刚收到过来自骆越城的飞鸽传书,当然知道田得韬此行是所为何事,田得韬能在他出征前赶到真是再好不过!

只是……

萧奕下意识地朝南宫玥看去,目光中缱绻不舍,他本来是打算今日在屋子里陪臭丫头一整天的……

南宫玥冲他眨了眨眼,亮晶晶的眼眸看得萧奕心头火热,脑海里尽是昨夜的缠绵。

糟糕,再待下去,他就更不想走了……

该死的南凉人!

他心里叹了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吩咐百合道:“百合,你让人带田卫千总去演武场,然后把小白和小鹤子也叫去。”

每次听到小白这个称呼,百合都忍不住在脑海中把官语白和猫小白比对了一番,面色不太自然。她赶忙福身领命,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

萧奕整了整衣袍后,依依不舍地又看了南宫玥一眼,终究还是出门办正事去了。

等萧奕带着竹子到演武场的门口时,官语白和傅云鹤也远远地走来了。

“大哥!”傅云鹤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跑了过来,心急火热的样子与被他落在身后的官语白形成了极大的反差,“阿韬到了吗?”他急切地问道,有些迫不及待了。

竹子忙回道:“傅三公子,田卫千总已经在里边候着了。”

等官语白走近,几人就一起走入演武场中。

守备府的演武场内,空荡荡的一片,一览无遗,除了数个兵器架和箭靶子,就是一个二十余岁、颀长俊朗的青年,别无他人。

“见过世子爷。”田得韬一见萧奕来了,急忙大步上前,抱拳行了军礼,他手上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箭囊。

几日前,祖父田禾悄悄把他叫去,交托了他这项特殊的任务,让他给世子爷护送这批箭矢,自然也告知了这批箭矢的特殊性,吩咐他行事要隐秘,且不容有失。

田得韬当然明白此事关乎重大,因此率领车队快马加鞭地赶来雁定城的,硬是把行程缩短了一日,因此他年轻俊朗的脸庞上此刻透着浓浓的疲惫,可是精神却不错,一双黑亮的眼眸炯炯有神。

总算,他不负世子爷和祖父所托。

田得韬当然也看到了傅云鹤和官语白,目光在官语白身上停留了一瞬,疑惑不已,安逸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或者说,世子爷怎么把安逸侯也带来了?

这不是机密吗?

虽然心中疑惑,但既然是萧奕的意思,田得韬也不好质询些什么。

“阿韬,免礼!”

萧奕笑吟吟地示意他免礼,话音刚落,就听傅云鹤道:“阿韬,这就是方老太爷那边新制的箭矢吧?”说着,傅云鹤已经走到田得韬的身旁,亟不可待地接过了他手里的箭囊,从中取出几根新制的箭矢。

田得韬表情严肃地抱拳禀道:“世子爷,这次方老太爷那边一共送来了三千支这种新制的箭矢,让世子爷您先试一下。”

萧奕、官语白和傅云鹤各拿了一支箭矢,细细地观察着……

乌黑的箭矢形状与之前一般无二,眼色看起来比铁矢要黑一点,尖锐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几根修长的手指在箭矢上敲击了几下,发出的声响响亮清脆。

傅云鹤甚至试着掰了掰箭矢,然后喜不自胜地说道:“大哥,我觉得这新的箭矢坚韧度更胜于原来的铁矢。……我来试试!”

第579章-殷勤

傅云鹤熟练地将十根箭矢装入箭匣之中,然后来到距离靶子百步外的地方。

与此同时,小四也在官语白的吩咐下手执一把神臂弩,箭匣之中则装着以前的那种铁矢。

两人互看了一眼,然后同时发动了手中的神臂弩……

“咻!咻!咻……”

两把神臂同时发出几声利索的破空声,数道黑色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射了出去,迅如流星,快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下一瞬,那二十道箭矢已经分别射在了两个箭靶上,多数正中靶心。

紧接着,傅云鹤和小四又都倒退到了两百步的位置,再次往箭匣里装了箭矢,然后向另外两个箭靶驱动了神臂弩……

守备府中的这个演武场不算大,倒退了两百步已经是极限了,试了这一轮后,众人便都走到了箭靶前,比对两种箭矢的效果。

从一百步来,两种箭矢都射穿了箭靶,命中率也相差无几;再看两百步,那两个箭靶上就有了相对显著的差别,虽然都是十矢皆中靶子,但是相比下,新的箭矢命中靶心有十之六七,而旧的铁矢偏离靶心的有十之五六……

官语白把两种箭矢放在一起比对了一番,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种新的合金箭矢比原来的铁矢轻上了一分,所以在发射的过程中下坠也少些,因此在准确率上提高了不少……”

傅云鹤赶忙也试着掂了掂两箭的分量,用力地点头道:“侯爷说的不错。”若是新的箭矢真的可以提高命中率的话,那么神臂营的战力便又可提高不少。提高战力也同时代表了减少伤亡……傅云鹤越想脸上的笑容越盛,反复看着那新的箭矢,仿佛在看什么心肝宝贝似的。

在萧奕的吩咐下,傅云鹤和小四又分别往箭匣之中装了两种箭矢,两人分别又试射了两轮……

“咻!咻!咻……”

在那声声令人胆寒的破空声中,几个年轻人却都是喜不自胜,萧奕转头问田得韬道:“下一批箭矢何时可以到?”

“回世子爷,”田得韬声音洪亮地抱拳回道,“据属下所知,下一批的三万矢已经在路上了,预计五日后应该就能到雁定城了!”

三万矢?!萧奕也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外祖父这次最多送来两万矢,没想到数量竟比预计的要多出这么多,而且时间上也完全没有耽搁……萧奕可以想象外祖父必然是耗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去安排制箭的事宜,其中包含的正是他老人对南疆军、对于自己的支持……

萧奕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定了定神,点头道:“好!这三万箭矢不容有失,我会派人立刻去接应的。”

这时,傅云鹤抓着手里的弓弩,涎着脸走了过来,嬉皮笑脸地说道:“大哥,反正接了下来的三万矢没几天就要到了,这次的三千矢就先让我们练着吧?熟能生巧嘛!”

这种新的箭矢与以前的铁矢有些许微妙的差别,虽然初步试射下来,似乎与铁矢没有太大的差异,但是也需尽早让神臂营熟悉这种新的箭矢,另一方面,也可以在反复的射击中,再看看它的效果。

萧奕既然把傅云鹤叫来了,本就有意如此,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傅云鹤顿时眉开眼笑。

官语白笑容温和地说道:“傅三公子,你带我去神臂营瞧瞧他们的训练。”

傅云鹤立刻看向了萧奕,见他没有反对,便爽快地答应了,想了想又讨好地说道:“大哥,你也一起去吧,顺便帮我指点指点那帮小子。”

萧奕的脸色僵了一瞬,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去,反正有小白在也一样!眼看着没几天就要出征,他自然是想和他的臭丫头在一起!他嫌弃地瞪了傅云鹤一眼,心道:这小鹤子也实在是没眼力劲,也难怪到现在还没娶到韩姑娘!

嫌弃归嫌弃,萧奕还是不甘不愿地答应了,只是把这笔账先记在了傅云鹤身上。

傅云鹤一脸莫名的挠了挠头。

田得韬初来乍到,还有些不明所以,只隐隐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怪异,而心细如发的官语白自然是察觉到了,好笑地扬起了嘴角。

一行人就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离开了守备府,策马往军营而去。

神臂营就驻扎在了雁定城中,距离城门约莫一里左右的地方,一旦城外有什么异状,只需一盏茶时间,这三千士兵就可以如电闪雷鸣般训练有素地聚集在城门处。

虽然身处雁定城中,但军营依然是守备森严,八个身穿盔甲的士兵守在军营的入口,一个个都是面无表情,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军中重地,旁人勿进,那些普通的百姓都是绕道而走,将领进出也需凭身份腰牌,但是像萧奕、傅云鹤他们自然是可以省了这道程序,直接进入营中。

此刻早上的晨练刚刚结束,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到不少士兵都不拘小节地直接坐在地上小憩,彼此交换着水囊喝水、交谈、嬉笑……

一片阳刚之气中,就显得两道纤细阴柔的身形额外醒目,萧奕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两人身上,虽然对方背朝他们,一时看不到容貌,但是光凭那一身衣着、打扮,她们定是女子无疑!

傅云鹤的娃娃脸几乎整个阴沉了下来,这里是军营重地,竟然有女子随意出入!成何体统!

不远处,原本在歇息的那些士兵也注意到萧奕、傅云鹤他们来了,赶忙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那两个纤细的女子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只见其中一个女子容貌清丽,身穿一件湖色素面褙子,一身素净淡雅,在十一月瑟瑟的凉风中,看来有些萧索。

她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温和和煦的笑意,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孙馨逸,她怎么会在这里?

傅云鹤眉头皱了皱,而一旁的萧奕和官语白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至于可怜的田得韬,又有些懵了,再次感觉到四周有些微妙的气氛,心道:也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何人物?……难道是……

想着,田得韬忍不住瞥了傅云鹤一眼。

孙馨逸一见萧奕和傅云鹤他们来了,心中一喜,她的运气果然不错,才第二次来这里就“偶遇”了傅云鹤和萧奕……

她压抑住心中的喜意,给了身旁的丫鬟采薇一个眼色,主仆俩便朝萧奕一行人走去。

“见过世子爷,侯爷,傅校尉。”

孙馨逸优雅地给众人行了礼,萧奕示意她免礼后,便道:“孙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语气与表情如同平日里一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

孙馨逸却不敢怠慢,含笑地回答道:“回世子爷,馨逸今日特意做了几桶大麦茶过来慰军。”

她这么一说,萧奕、傅云鹤他们才注意到不远处放了好几个茶桶,看来应该就是孙馨逸带来的了。

一旁的一位千卫见傅云鹤面色不愉,急忙接着孙馨逸的话说道:“是啊,世子爷,傅校尉,孙姑娘真是有心了。特意给兄弟们做了好几桶的大麦茶,兄弟们晨练后喝了,平胃止渴、益气调中。”

傅云鹤淡淡地瞅了那千卫一眼,看他五大三粗的样子,自己就不信什么的“平胃止渴、益气调中”的话是他自己说的,怕是把别人的话照样复述了一遍吧。

孙馨逸感觉气氛似乎有些微妙,便微微一笑,指了指丫鬟手中的食盒,又道:“世子爷,侯爷,傅校尉,今日馨逸还亲手做了些小菜,有扁食、凉拌野蕨菜、小炒豆干、烤红薯……”

孙馨逸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这傅云鹤的神色,心想:姨娘曾经与她说话,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投其所好。以她的厨艺与心思就不怕掳获不了傅云鹤的心!

傅云鹤本来还没在意,但是听孙馨逸说得越多,心反而是沉了下去。

这位孙姑娘怎么知道他平日里喜欢吃这些……

傅云鹤下意识地朝孙馨逸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她眸含春水的目光,清波流盼。

难道说……

傅云鹤眉宇紧锁,露出平日里少见的凝重,斥道:“许千卫,怎么可以让女子随意进军营?”傅云鹤倒也并非只针对女子,而是按照南疆军的军规,军营重地,不相干的人不得进出!

孙馨逸俏脸一僵,没想到傅云鹤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如此斥责许千卫,这跟当众打她的脸又有什么差别……

许千卫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之前数战,神臂营多少有所伤亡,故而在这两个月里开始补充兵力,许千卫是雁定城里少数活下来的将领之一,被傅云鹤选到了神臂营,让他带领一千后补营进行基础训练。

许千卫曾与孙守备一起并肩作战过,对于孙守备的忠烈十分崇敬,也因而,明知放孙馨逸进军营有些不妥,但是她好歹是孙守备唯一的遗孤,总要照拂几分,更何况孙姑娘如此懂事明理,好意煮了大麦茶来慰军……许千卫这才大胆放她进来了。

“傅校尉,这都是馨逸的不是。”孙馨逸咬了咬下唇,楚楚可怜地说道,“请傅校尉莫要责怪许千卫……那馨逸就先告退了。”孙馨逸落落大方地福了福身后,带着丫鬟疾步离去了,那纤瘦的背影似乎显得更为单薄了,让看者心怜不已。

傅云鹤没有出声留她,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是他多心了吗?还是她真的……算了,想那么多干嘛!总归是不相干的人,何必浪费自己的心神,以后见到了赶紧绕道走就是!

许千卫看着孙馨逸离去的背影,心道:没想到平日里傅校尉看着嬉皮笑脸的,也有如此这般铁面无情、说一不二的时候!……也是啊,傅校尉能立下这屡屡战功,凭借的自然不是嬉皮笑脸,战场上凭借的唯有自己的实力,唯有众将士的齐心合力!

想到这里,许千卫第一次觉得自己往日自恃比傅云鹤年长,倒是失了些许的敬意。

“许千卫。”傅云鹤毫不留情地开口道,“自己去领罚吧,再有下次,你就不要留在神臂营了。”

许千卫心中一凛,恭身领命,“是!傅校尉。”

有赏有罚,令行禁止,乃是为将者领军的基本。

萧奕既然把神臂营交给了傅云鹤,赏罚自有傅云鹤来处置,他与官语白只是看着,直到许千卫行礼告退下去领罚,傅云鹤才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穿过后补营所在的外校场,就是神臂营正军操练的地方。

此时神臂营的训练还未结束。

神臂营虽以神臂弩为主要的武器,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只依靠神臂弩来战斗,甚至在体能、战斗力上都有更高的要求。箭矢总有用尽的时候,只有将自己变得更强,才是在战场制胜和存活下来的最重要的因素。

神臂营的士兵都是上过战场数次的,对于这一些都有深刻的体会,每一个都是不耐其烦、咬牙坚持着,奔跑,跳跃,挥刀,射弩……

当士兵们开始做最后的神臂弩训练时,每个人都已经是挥汗如雨,衣袍几乎被汗液浸透,本来神臂弩的分量并不重,但是此刻在经过高强度的操练后,每一张神臂弩都变得沉甸甸的,就像是一个个沙包压在了他们的胳膊上。

可就算如此,每个士兵的胳膊、手掌还是那么稳,稳若泰山,一丝不动,一股凌厉的杀气就在那一双双既沉稳又锐利的眼眸中迸射出来。

这还是田得韬第一次看到神臂营训练,之前,他也曾听祖父说起过世子爷亲手组建的玄甲营和神臂营,知道这两营乃是世子爷麾下的精锐集合,但是祖父的寥寥数语与他此刻亲眼所见相比,是那么苍白无力,直到这一刻,田得韬才算真正感受到神臂营的独特之处,这不仅是一个箭手营,且是一个单兵与团体作战能力都极强的精兵营,可以想象玄甲营也定有它的独到之处!

田得韬面色一凝,深深地感受到世子爷萧奕的雄心,不,甚至说是野心。

乱世造英雄。

田得韬的心中突然浮现这么一句老话,老王爷、先皇、咏阳大长公主他们便是上一波的乱世中所产生的英雄。

而南疆这两年的连年战乱,王爷的庸碌无能……是否也正好成就了世子爷呢?

是否祖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投效世子爷呢?

……

“嗖嗖嗖……”

前方那此起彼伏的破空声以一种铺天盖地的霸气吸引了田得韬的注意力,那令人战栗的声音就像是一片暴雨声将众人笼罩其中……不过弹指间,远处的箭靶已经一个个都被射成了刺猬一般。

当神臂的力量被数百倍甚至于数千倍地放大后,田得韬不由得震慑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靶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站在田得韬身旁的傅云鹤自然看出了他的震惊,心下得意不已,洋洋得意地显摆道:“阿韬,我们这神臂不错吧?”

“傅校尉……”官语白这时出声喊道。

傅云鹤忙循声看了过去,平日里,官语白都是称呼自己为傅三公子,对方忽然在自己的姓氏后加上了军衔,显然是要谈公事了。

官语白继续说道:“从今日起,让士兵们开始巷战训练!”

巷战?傅云鹤怔了怔,巷战往往发生在城镇中,在狭窄的街道中进行短兵相接,贴身肉搏。神臂营自成立以后,都是以远攻围杀的方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敌人顷刻剿灭。

这若是萧奕或者官语白以外的人提出这个要求,傅云鹤恐怕要当场发出质疑,但是他面前的人可是官语白啊,官语白既然这么提议,想必是有他的深意!

傅云鹤眼珠滴溜溜一转,无论如何,这论起打战练兵,自己跟官语白相比,那可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既然今天有机会偷师,当然不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他涎着脸,脱口就要喊官少将军,但还是及时改口道:“官……侯爷,不知是如何巷战法呢?”

他屁颠屁颠地走到官语白身旁,摆出一副恭听长辈教诲的样子,看得萧奕不由失笑:小鹤子就是这点孺子可教!

官语白的目光注视着训练中的神臂营,偶尔回头,与傅云鹤说上几句。傅云鹤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地点头应声,看那样子真是巴不得拿一支笔把官语白说的都记录下来……

不只是他,连田得韬都听得入了神,心中起了一片惊涛骇浪:这次出门临行前,祖父不止与他说了箭矢的事,也随口提了几句安逸侯的事,官家的惨案自是让为将的人家唏嘘,但是安逸侯此行来南疆意图不明,祖父就担心安逸侯会借着皇帝的名号给世子爷添麻烦,还让他来了雁定城后见机行事……

可是现在看来,安逸侯与世子爷、还有傅三公子似乎都相处融洽,又或是,面和心不和呢?

且不论这安逸侯到底心思如何,不得不说,此人在行军作战上确实有独到之处,他看来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却是这般惊艳绝才……让人简直怀疑对方的身体中是不是藏着一个苍老睿智的灵魂。

田得韬不由得想起今天进城后,曾听景千总说起过官语白和苏城守尉沙盘对决的事,是否有的人天生就得天独厚,注定此生都站在别人穷尽其身也无法触及的高度……

田得韬深深地看着那清雅如谪仙般的男子,微风中,他的乌发和衣袂翩然飞起,身上的没有一丝武者的锐气,一双清澈的眼眸如大海般深邃,可是,在那看似平静的海面下又隐藏着怎样的波澜呢?

这个人,会在南疆掀起一片怎样的风浪呢?!

……

一直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后,萧奕一行人才出了军营。

此刻,已过了正午,日头直射下来,暖洋洋的。

小四盯着右前方自家公子那勉强有一丝红润的面色,嘴角微微勾起。

南疆的十一月真是比王都要暖和多了。以前在王都的时候,这个时节自家公子早就已经开始烧炭了。

小四暗暗下了决心,这个冬天一定要仔细地盯着自家公子……

“阿玥,你怎么来了?”

前方突然传来萧奕惊喜的声音,小四这才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只见一身青色衣袍、女扮男装的南宫玥带着百卉和百合就在几十丈外,她们的上方,一头灰鹰盘旋不去。

若是平日里,灰鹰一看到小四早就俯冲过来,可是今日却视若无睹、一副不屑理小四的样子,小四心里明白,还是不是那头臭鹰知道寒羽不在自己这边。

想着寒羽,小四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守备府了,风行那家伙太不可靠了。

与此同时,萧奕已经策马来到了南宫玥身旁,毫不吝啬地对着她露出灿烂得几乎要闪瞎人眼的笑容。

第580章-轻浮

南宫玥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道:“我想带小灰去打些猎物来……”

本来,她是打算给萧奕做一顿午膳的,可是做了一半,突然想到可以给萧奕做些肉干带在路上吃。只是,守备府,不,或者说整个雁定城的粮食都一直处于相对紧缺的状态,更别说是肉类了。这些日子他们吃的大部分肉也都是自己或者小灰去城外狩猎回来的……

每每吃到小灰猎回的猎物,百合就要欣慰一回,想当年他们“含辛茹苦”带大了小灰,真是没白养啊,如今都能反哺主人了。

其实南宫玥本来可以自己带着小灰跑一趟的,但又舍不得和萧奕分开,就干脆过来等他了。

对于南宫玥的提议,萧奕一向是毫无异议,举双手双脚赞同且不及,只是……

萧奕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臭丫头,你累不累……”

南宫玥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由瞪了他一眼。她其实还有些不舒服,而且疲乏的不太想动弹,可相比起休息,自然是萧奕的出征更重要,只有四天了,还有好多事没有准备妥当呢。

眼看着两人咬着耳朵根本看不到别人,官语白、傅云鹤和田得韬立刻识趣地先行告辞。萧奕出征在即,他们夫妻俩能相处的时日也不多了。

腻歪了一会儿,两人带着百卉、百合还有竹子,五匹马径直地出了雁定城。

平日里是人带路,今日既然是特意出来打猎,而小灰也已经十分熟悉这附近的地形,他们干脆就跟着小灰走了。

距离城门两里多的地方,就有一片林子,小灰凶猛地冲进了林子,惊起林中一片雀鸟乱飞,小灰却是乐极了,发出霸道嘹亮的鹰啼。

南宫玥无奈的摇了摇头,萧奕却是一脸的自豪。

南宫玥转头看着萧奕的侧颜,也不知道为何,明明是她花在小灰上的心思更多一些,但是小灰的性子却很有几分萧奕的味道。

这时,萧奕出声把百卉三个给打发了,让他们去帮小灰背猎物去。

百卉他们如何不知道世子爷这是嫌弃他们碍眼呢,应了一声,就策马进林了。

他们一走,萧奕立刻翻身下马,南宫玥以为他想步行,也打算下马,却被萧奕眼明手快地拦住了。

她询问地从马上俯视着他,他的回应是灿烂的一笑,然后利索地翻身上马,坐到了她的身后。

马背上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他温热的胸膛贴在她的后背上,强健的手臂从她腋下穿过……环住了她的腰。

南宫玥几乎瞪着他放在自己的纤腰上的大掌,心想:难道他不是应该抓马绳吗?难道男女共骑不是应该他来载她吗?为什么倒过来了?

萧奕对她眨了眨眼,仿佛在问,为什么还不往前走?

南宫玥心中叹气,对这家伙不按理出牌的做法只能见怪不怪了,随口道:“越影怎么办?”越影就是萧奕那匹乌云踏雪的名字。

萧奕安抚地给了她一个眼神说:“你放心吧,越影很聪明的,它会跟着我们的。”

南宫玥默默地给了越影一个同情的眼神,谁让她和它都摊上了这么一个人呢?

想着,她有些忍俊不禁,嘴角扬得高高。

和阿奕在一起,永远都不用担心会觉得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