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玥一夹马腹,她胯下那匹温顺的黑马就开始缓缓前行,虽然身上多了一个人,但是黑马的行动矫健依旧,对它这样的骏马而言,像南宫玥这种小姑娘的体型,本来就可忽略不计。

两人反正不是赶路,因此把马速放得极缓,在林中缓缓地让马儿踱着步子,享受林间的鸟语花香,呼吸林间清新自然的空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把平日里的纷纷扰扰暂时抛诸脑后。

“臭丫头,等小灰抓了山鸡回来,我给你做烤鸡吃好不好?……叫花鸡也不错。”

“臭丫头,你看,那边的腊梅开了,要不我给你折几枝带回去插起来可好?”

“臭丫头,你看那只彩雀是不是很好看……”

“……”

“臭丫头,你说我们今天回去后就不出门了好不好?”

他撒娇一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只差一点点,心软得一塌糊涂的南宫玥就要说好了,可是话到嘴角,突然感觉到这话的意思有些不对。她的俏脸霎时涨得通红,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好。”

一声闷笑声自头顶传来,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发顶,让她差点没绷住:哎,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萧奕掩不住笑意的声音很快响起:“臭丫头,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说好与是呢。”他的语气中不无惋惜的感觉。

南宫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林子里。

萧奕含笑地看着她欢快的样子,双手忍不住微微使力,更为紧密、更为亲昵地环住了她。

不只是阿玥舍不得,他也不舍啊!

只是——

人在世,很多事不得不为!

“簌簌簌……”

一阵微风拂过,带起一阵枝叶摇曳的声音,南宫玥不由得微抬下巴,享受微风的吹拂……

突然,她的眼角瞟到了些什么,指着上方道:“阿奕,你快看,那是不是一只鸽子?”而且好像还是从雁定城的方向飞来的……

萧奕面色一凛,忙循着南宫玥指的方向一看,果然一只灰色的鸽子正拍着翅膀从树林上方飞过……这个距离太高了点,他是临时出门打猎,手边又正好没带弓箭。

萧奕眉头一动,当机立断地把两根手指成环放进嘴里,吹出一个嘹亮的哨声。

接下来就要……

仿佛在响应他一般,一阵鹰啼从不远处传来,小灰听到萧奕发出的哨声,立刻振翅飞来。接下来也不用萧奕和南宫玥吩咐什么,一看到鸽子,小灰就精神了,加速滑行。

可怜的鸽子疯狂地拍着翅膀,拼命逃亡,就怕成为雄鹰的盘中餐,可是在空中霸主的面前,它的那点挣扎根本就掀不起一点风浪来。

小灰两只强劲的鹰爪一收,一把就利索地抓住了那只鸽子,还带着它耀武扬威地在空中飞了一大圈,这才俯冲下来,然后随意地往南宫玥怀里一丢,意思是,给你玩,别客气!

南宫玥反射性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只热乎乎的灰鸽,可怜的灰鸽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竟然就在雄鹰爪下死里逃生了,还在瑟瑟发抖着,根本就不敢动弹。

南宫玥和萧奕急切地看向了鸽子脚,果然,这是一只信鸽——它的其中一只鸽子脚上赫然绑了一根细细的竹筒。

萧奕顿时两眼一亮,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竹筒,取出其中的信。

将信纸展开,他一目十行地一下子就看完了,然后把信纸交给了他怀中的南宫玥,趁着她在看信之际,用力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熠熠生辉,连那夜空中的星子亦要为之失色。

南宫玥飞快地看完信后,不由得勾唇,又把信纸还给了萧奕,道:“阿奕,你打算怎么办?”

萧奕眼珠滴溜溜一转,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他不紧不慢地又把信纸又折了回去,然后放回到那个绑在鸽子脚上的竹筒中……

南宫玥眉眼一挑,大概猜到萧奕要干什么了,果然,下一瞬,就见他捧起鸽子对着空中一掷,那灰鸽还没反应过来,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然后立刻扑楞着翅膀往空中飞去,惊慌得掉了几片灰羽……

看着那灰鸽越飞越高,小灰倒是没有去追,安分地停在枝头,俯视着下方。

“臭丫头,我们的小灰真是太聪明了!”萧奕得意洋洋地显摆道,“没亏我对它这么好,连媳妇儿都给它找好了……”说着,他又在南宫玥的脸上用力亲了一记,发出响亮的声音。

上面的小灰仿佛也知道自己被夸奖了,得意洋洋地发出响亮的啼叫声,在林中回荡不已,吓得四周的雀鸟什么的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拍着翅膀飞远了……

南宫玥嘴角微扬,眼角却正好瞟到百合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对上百合无语的眼神,南宫玥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半垂眼眸。

不只是百合过来了,百卉和竹子也来了。他们是听到了萧奕的哨声过来的,没想到入目的却是主子们腻腻歪歪的一幕。

咳,因为世子妃穿着男装,看起来还颇有几分断袖分桃的感觉。

百合打量着两位主子,表情有几分古怪。

紧接着,那个厚颜地和世子妃挤在一匹马上的世子爷还丢给了他们一记嫌弃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们也太不识趣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百合的嘴角抽动了下,正想拉着表姐走了,就听南宫玥清了清嗓子,拔高嗓门喊道:“百卉,百合,你们猎了什么回来?”

这一句话叫住了姐妹俩,却让萧奕垮下了脸,心知两人好不容易的甜蜜时光看来是要结束了。

早知道就不该带上这三个拖油瓶……

萧奕慢吞吞地翻身下马,百卉、百合和竹子三人提着装满猎物的箩筐走了过来,这才一会儿,他们竟然已经猎了不少猎物了。

百合无视世子爷嫌弃的眼神,乐滋滋地与南宫玥细数起来,比如某只獾子是小灰猎的,这只野兔是她抓的,那只锦鸡是百卉射的……

百合说得津津有味,刚才若非是因为听到萧奕的哨声,她差点就要猎到一头野猪,真是可惜了。

南宫玥看着收获差不多了,在萧奕的不甘不愿中,宣布打道回府。

等众人回到守备府时,太阳已经西斜,画眉等在二门那里,一见南宫玥回来,就上来行礼,禀道:“世子妃,孙姑娘半个时辰前来了,说是过来给您请安的。您不在,她便在门房等了一会儿,正好韩姑娘回来了,孙姑娘就去了韩姑娘那里……”

画眉说的孙姑娘自然就是孙馨逸。

南宫玥眉头一皱,飞快地和萧奕交换了一个眼神。

此刻,孙馨逸还在林净尘和韩绮霞的院子里,两个小姑娘说话谈心,林净尘便体贴地避开了。

浓密的树荫下,微风习习,很是凉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如同韩绮霞身上经常散发的味道一般。

孙馨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与她隔着石桌面对面而坐的韩绮霞,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赞道:“韩姑娘,你这药茶味道很是特别,甘醇清香,恕我愚钝,只喝出里面加了杏仁、红枣、生姜……其他倒是品不出来了。”

韩绮霞微微一笑道:“这是苏叶杏仁茶,可以宽胸理气,宣肺止咳。我瞧姑娘刚才有些咳嗽,方才给姑娘泡了这茶。姑娘若是喜欢,我写个方子给姑娘。”

孙馨逸脸上露出一丝赧然,“韩姑娘,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孙姑娘不必与我客气。”韩绮霞含笑道,“世子妃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孙姑娘若无急事,在我这儿多坐一会儿便是。”

“多谢韩姑娘。只是……”孙馨逸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忧愁地放下了手上的茶盅。

韩绮霞体贴地说道:“孙姑娘若有心事,也可与我说说。总闷在心里,对身体无益。”

孙馨逸欲言又止,似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道,“其实我今日来求见世子妃,是有一事相求,但又觉得不好意思启齿……”

既然对方不好意思启齿,那自己也就不方便继续探究。韩绮霞于是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孙馨逸怔了怔,本以为对方会问自己是何事,却不想她根本就不接自己的话。

都到这份上了,孙馨逸可也不能就此不提,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韩姑娘,其实我是有了一个心上人,想请世子妃帮我做主……”她轻咬下唇,“我也知道我如今父母双亡,需得守孝三年,其实我也就是想知道他愿不愿意等我三年。”

韩绮霞不敢置信地看着孙馨逸,孙馨逸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韩绮霞本来对孙馨逸的印象不错,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孙守备为雁定城捐躯,孙府上下皆于那一战中殉城而亡,孙馨逸既然是那孙守备之女,也应是一个坚贞、有气节的女子。没想到,孙守备尸骨未寒,他唯一的女儿孙馨逸竟然就不甘守孝了?!

百善孝为先,孙守备又是为国而亡,孙馨逸如此行径未免也太过轻浮,太令人心寒!

一瞬间,韩绮霞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孙姑娘并非是她所想象的那样。

韩绮霞的心陡然沉了下来,对孙馨逸的观感急转直下……

此人不可交!

韩绮霞眸光一闪,心中下了决定。

只是……

她虽然不想再与孙馨逸相交,但直接下逐客令似乎有些不太礼貌……

孙馨逸见韩绮霞一直不说话,心中不免有些焦急,韩绮霞不有所表示的话,自己这台戏又该如何往下唱呢?总不能她一个人自说自话吧?

孙馨逸定了定神,正打算催促一二,一个青衣小丫鬟匆匆地跑来了,对着韩绮霞禀道:“姑娘,世子妃回来了,请姑娘过去一叙。”

玥儿回来的正是时候。韩绮霞心下释然,面上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对孙馨逸道:“孙姑娘,我还有事,不如今日……”

一听对方的语气就是要送客,孙馨逸急了,双目一瞠,有些失态地起身抓住了韩绮霞的袖子,道:“韩姑娘,且留步!”

韩绮霞眉头一蹙,冷眼朝孙馨逸看了过去,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无形间释放出来。

孙馨逸心中咯噔一下,但还是一鼓作气地继续说道:“韩姑娘,你说过,我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你。其实,我的心上人就是傅……傅公子,我听闻你和傅公子是表兄妹,你与世子妃又情同姐妹,韩姑娘,你可否帮帮我跟世子妃说说,求世子妃做主成全?……你可以帮我的,对不对?”

到最后,她的语气中已经不全是哀求,甚至还带着一丝逼迫的味道。

韩绮霞在听到“傅公子”的那一瞬,如遭雷击般震慑原地。

孙馨逸竟然喜欢表哥傅云鹤!

她刚才所说的那个心上人竟然是表哥傅云鹤。

这两句话在韩绮霞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有一刹那,她几乎是无法思考,脱口而出道:“孙姑娘请慎言。”说着,她抽住了自己被握紧的手,慢慢冷静了下来,“孙姑娘请别忘了,孙守备殉国才区区半年,你还孝期未过。”

孙馨逸心头一震,韩绮霞的态度让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连忙辩解道:“韩姑娘,你误会了,我只是……”

“孙姑娘,我尊你父母忠义,可如今你的言行却让我觉得齿寒。”韩绮霞虽不再以宗室女自居,又性情温婉,可那份气度是刻到骨子里的,她神色微凛,威仪混然天成,“孙姑娘,你虽孤苦无依,然孙家的忠义世子爷是不会忘记的,你若谨言慎行,待到孝期过后,世子妃定会为你寻得好人家,又何必急在一时。”

韩绮霞看着脸色煞白的孙馨逸,继续说道:“孙姑娘,我言尽于此。”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才道,“还望自重!”

最后的四个字,已经有些不留情面了。

“韩姑娘。”孙馨逸喊了一声,脱口而出道,“你莫不是自己也喜……”她赶紧止住了未说出口的话,思绪飞快而动。

今日之事已经完全超出她的预料了。

她原想先发制人地提出自己喜欢傅云鹤,然后再顺势恳求韩绮霞帮助自己,以韩绮霞这般温婉和善的性子,定是难以出口拒绝自己,如此一来,便能顺理成章地把韩绮霞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从此再不好与自己来争夺傅云鹤,甚至还得违背本心地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孙馨逸原以为她已经把韩绮霞看透了,可是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轻敌了……

哼,自己乃是忠烈之后,韩绮霞一个落魄宗室,有什么资格指责自己?!

只可惜,韩绮霞与世子妃交好,自己如今的处境,万不可得罪了她!

孙馨逸强忍着胸口那股闷气,时间还长着,她就不信自己会争不过韩绮霞!

孙馨逸微微垂眸,掩过眸中的那抹不甘,充满歉疚地说道:“多谢韩姑娘提醒……此事确实是我不该。我是庶女,嫡母从未真心教导于我,所以,我一时才会想岔了……还望韩姑娘原谅。”

坚贞的孙夫人在她的口中却是一个对庶女不慈之人,这孙馨逸果然让人失望透顶。韩绮霞面容未改,说道:“孙姑娘知错就好,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小婵,送客。”

韩绮霞便不再理会孙馨逸,径直往南宫玥住的院子而去。

第581章-异象

“霞姐姐!”

南宫玥亲自出屋相迎,拉着她的手进屋,跟她一起坐在一张靠窗的罗汉床上。

南宫玥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霞姐姐,孙姑娘可回去了?”

韩绮霞点了点头,犹豫了一瞬,还是果决地看向了南宫玥。

虽然说君子背后不言人,可是韩绮霞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告诉南宫玥比较好,毕竟孙馨逸在雁定城中的身份特殊,很多人会因为孙守备对她另眼相看,若是不让南宫玥有个提防,也许会陷萧奕与南宫玥于被动之地……

韩绮霞面色凝重,道:“玥儿,我有事与你说,是关于孙姑娘……”

跟着,韩绮霞就把刚才与孙馨逸之间的龃龉一五一十地说了,没有一丝添油加醋,也包括孙馨逸对于先去的孙夫人的那一句“评价”,然后道:“玥儿,我觉得这位孙姑娘不可深交。”韩绮霞说得含蓄,其实她觉得像孙姑娘这种人何止是不值得相交,还应敬而远之,见了就绕道才是!

南宫玥认真地倾听着,当听到韩绮霞对孙馨逸的那番训斥时,不由得微微扬眉。

霞姐姐看着柔顺,骨子里却是宁折不弯,可怜那孙馨逸莫不是以为每个人都会按照她的心意走?那她未免也太高估她自己,却低估了霞姐姐!

南宫玥勾唇笑了,脑海中想起了那一日她和萧奕的对话,意味深长地说道:“霞姐姐,你要对阿鹤有信心……”说着,南宫玥给了屋子里服侍的百卉和画眉一个眼神,两个丫鬟就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韩绮霞却是毫无所觉,错愕地朝南宫玥看去,缓缓地眨了眨眼,平日里的气定神闲消失殆尽,看来有些傻愣愣的。

这样的霞姐姐真可爱……南宫玥的嘴角扬得更高,缓缓地又道:“阿奕说,阿鹤虽然表面上是有些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不会任人摆弄……所以,”南宫玥直直地对上韩绮霞澄澈的眸子,握住了她曾经白皙柔嫩、如今却纤瘦有力的素手,“所以霞姐姐,别担心。像孙姑娘这样心眼多的女子,阿鹤必然是瞧不上眼的。”

南宫玥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宽慰韩绮霞,但仔细一思量,就会发现她的话说得已经极为露骨,分明是意有所指!

玥儿……玥儿她……她……她是什么意思?!

韩绮霞耳边轰轰作响,几乎无法思考,却又不得不去思考。

玥儿的意思是自己喜欢鹤表哥?!

当这个想法在韩绮霞心中浮现时,她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

轰——

一瞬间,韩绮霞整张脸都灼烧了起来,好像被放在蒸笼里一样,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脖颈。

自己是喜欢鹤表哥吗?

所以之前在孙馨逸告诉自己她喜欢鹤表哥时,自己才会如此震惊,甚至于有一丝心痛的感觉?

韩绮霞仔细回想自己刚才的感觉,心中又惊又羞,却又同时有一丝甜蜜。

这就是喜欢吗?

就像是玥儿喜欢阿奕,希姐姐喜欢大哥,六娘喜欢阿昕一样?

韩绮霞抿了抿嘴,想着傅云鹤,不由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

这时,韩绮霞突然很想去见傅云鹤……

看着韩绮霞的面色变化多端,南宫玥觉得有趣极了,故意唤道:“霞姐姐……”

韩绮霞回过神来,迎上南宫玥了然的眼神和含笑的嘴角,更不好意思了。

这是不是就叫做“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说不定自己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所以玥儿才会看出自己对鹤表哥……

那鹤表哥呢?他是不是也……

想着,韩绮霞只觉得自己快要羞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了,脸颊更红更烫了,整个人就像是烧起来似的,赧然地避开了南宫玥的视线。

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韩绮霞,自相识以来,她还未曾看过韩绮霞这个样子。

娇艳的红唇微抿,长翘的眼睫半垂,如蝉翼般微微颤动着,其下明眸似水,闪烁着点点琉璃般的璀璨光芒,蜜色的脸颊上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染上了旖旎的红霞……

这样的霞姐姐真漂亮啊!

女子大约只有在提及自己的心上人时,才会变成变成这般模样吧。

南宫玥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韩绮霞努力地定了定神,有些僵硬地扯开话题,道:“玥儿,都这么晚了,阿奕也快回来了吧……我在这里是不是不太方便?”她的语气和眼神中不自觉地就透出一丝急切,显然迫不及待就想走人。

南宫玥如何看不出来,心里忍俊不禁:霞姐姐和阿鹤果然是有戏。

南宫玥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唯恐把她的霞姐姐给“气”走了,若无其事地说道:“霞姐姐,阿奕有正事忙去了……”

为了那封信,萧奕一回来就去找官语白了。

这时,两人正站在书房大开的窗户前,小灰就停在窗外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俯视着屋子里的二人。

萧奕随手从案几上的盆子里抓起一块的生肉就朝它丢了过去,小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看也没看一眼就用弯钩似的嘴巴准确地叼住了那块带着血丝的生肉,吞入腹中。

“……小白,你说我家小灰是不是又威武又聪明?”萧奕绘声绘色地把小灰今日的英雄伟绩说了一遍,说得口沫横飞,“我家小灰这样的鹰是百里挑一,不,是万里挑一,肯定配的上你家寒羽!”他满意地打量着小灰,真是觉得自家的鹰哪哪儿都好。

官语白没说什么,一旁正小心翼翼地揣着寒羽的小四已经整张脸都黑了,心道:果然,下次还是不能把寒羽带过来……

小四白了萧奕一眼,默默地背过身,不让萧奕看到他怀里的寒羽。

萧奕笑眯眯地对着官语白挤眉弄眼,又随手扔了一块生肉给窗外的小灰。

这一次,小灰展翅飞起,一口叼着生肉往空中飞去,直冲云霄,那嘹亮的鹰啼把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寒羽弄醒了,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

小四的脸色更难看了。

官语白无奈地看着萧奕和小四,有时候他常常觉得萧奕是不是故意在逗小四。

官语白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阿奕,我刚才收到了王都来的飞鸽传书……”

萧奕眉梢一挑,朝官语白看了过去。

官语白淡淡地说道:“皇上已经封了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为郡王。”

萧奕的嘴角翘了翘,勾出一抹似笑非笑来,“看来我们的皇上终于是下定决心了……”

皇帝既然封了韩凌赋三位皇子为郡王,可见他在太子的这件事上总算是下定了决心,试图以此来杜绝几位皇子的野心。

只可惜,这件事恐怕还没那么容易……这么多年来,为了储君之位,三位皇子,或者说三位郡王的身旁已经聚集不少勋贵大臣,都希望争一个从龙之功,几位皇子还有这些臣子之间明争暗斗了那么久,早已因此势同水火,到了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哪里会轻易放弃!

有的人必然还是要不死心地再争上一争!

这一点,官语白与萧奕都心知肚明。

两人并肩而立,抬眼往窗外的天空看去,此刻天色已经半明半暗,

夜幕很快就要降临了,想必王都是亦然……

官语白望着天空,唇边含着一丝兴味的说道:“现在王都已经数月没有下雨,朝中上下正有传言说上天不满太子,所以才久不降雨,以此示警。”

的确,王都已经数月没有降雨了,早先乌云密布,雷声阵阵,所有人都以为会降雨,可没想到,只有雷鸣声不时响起,但却没有一丝的雨点落下。

轰隆隆……轰隆隆……

突然,一道金色的闪电猛地劈了下来,仿佛将那天空都撕裂了。

不少百姓都仰首看着那好似金色的巨剑一般的闪电,心怀敬畏。

城西的一个院子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听到外面安静下来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正想溜出去,眼角的余光突然瞟到了什么,转头看了过去,然后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瞪大了眼睛。

在这里有一棵城西的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百年老松,枝叶繁茂,浓荫覆盖,像一柄擎天巨伞拔地而起,历经百年风霜,王朝变迁,却依旧屹立不倒地,茁壮生长,可是此刻——

这棵曾经需要五六人才能合抱起来的老松树竟然被雷电对半劈开了,裂开的树干之间隐隐地露出了一块嶙峋的青石。

一阵凉风骤然吹过,吓得男孩打了一个激灵,心里隐隐有种不适的预感。

男孩惊疑不定地上前了两步,然后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一看,只见那块青石上似乎刻着几个字——

且择明主!

……

次日清晨,早朝上风起云涌,其下隐隐潜藏着几股汹涌的暗潮。

一个出列的大臣在朝堂上慷慨激昂地直抒己见:“……皇上,晴天霹雳,天有异象,乃是上天之警示。‘且择明主’,既然上天给此四字警示,恕臣斗胆直言,恐怕如今所定太子人选并非天意所定。皇上,若是罔顾天意,怕是会给大裕带来灾难啊!还请皇上深思,为我大裕重择太子……”

不远处,二皇子,也就是新任的顺郡王韩凌观垂首静立,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勾出一个自得的浅笑。

那大臣说完后,就又有一个大臣大步出列,义正言辞道:“皇上,贾大人分明是在妖言惑众,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依臣之见,这分明是有人心怀叵测,故弄玄虚,望皇上明鉴。”此人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驳斥这位贾大人为五皇子说话,自然是支持嫡脉的太子党。

那贾大人当然不甘被视作妖言惑众之辈,忙又道:“皇上,此乃上天之警示,自古有之,陈大人说什么妖言惑众,未免也太武断了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

陆续又有几位大臣加入其中,各不相让。

这种所谓“上天之警示”,确实自古有之,但是上位者都心知肚明,这些不过是史书上的那些皇帝为自己造势,以所谓的天意来收归民心罢了。

宝座上的皇帝脸色越来越阴沉,仿佛一场暴雨即将要来临一般……

“够了!”

眼看着自己的金銮殿活生生地被这些人弄成了菜市场,皇帝额头青筋暴起,再也压抑不住的心头的怒火。

见皇帝龙颜大怒,大臣们也不敢再继续争辩,都是垂首静立。

所有人齐声道:“请皇上息怒。”

俯视着这看似恭顺其实各怀心思的满朝文武,皇帝心中怒潮汹涌,霍地站起身来,甩袖喝道:“退朝!”

皇帝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这早朝开始才不过一炷香,就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散朝了。大臣们三三两两地离去,交头接耳,那些本来有正事要上奏的大臣们真是心里苦啊,好端端的,又被卷到夺嫡之争了,连朝事都耽误了。

大臣们都退离了皇宫,而三位成年的皇子,不,或者说三位郡王都被传到了御书房。

三人都是心思各异,心里琢磨着待见到皇帝后该如何为自己申辩一番,不想,他们连见到皇帝的机会也没有,只有刘公公的一句传话:

“三位王爷,皇上说了,让各位王爷都跪着!”

诚郡王韩凌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狠狠地瞪了韩凌观一眼。这件事一定又是他在背后捣鬼!以致父皇迁怒到了自己和三皇弟的身上。这个二皇弟真正是狡诈如狐,每一次出手都是损人利己,如果不尽早除去,实在是后患无穷……

韩凌观自然是不能认的,一脸无辜地回视,那眼神仿佛在说,大皇兄,你可不能没凭没据就把什么事都算到他头上啊!

两兄弟之间只是几个目光对视,就暗藏汹涌。

一旁的韩凌赋从头到尾都是低眉顺眼,没有加入两个皇兄之间的争斗。很显然,父皇定是觉得此事必然是他们三兄弟中的一人所为。

他心里清楚不是他自己做的,那么到底是哪位皇兄呢……韩凌赋微微眯眼,表情意味不明。

三位郡王爷这一跪,就是一整天。

皇帝这一次是真的龙颜大怒,打算好好让这三个金枝玉叶受一点教训,这一整天都没让他们吃东西、喝水……跪到后来,三人的膝盖早已经麻木得没有一丝感觉,韩凌朝心中真是连杀了韩凌观的心都有了。

一直到宫门快要落钥的时候,刘公公才来传皇帝的话,让他们各回各府。

这时,天空已经是一片昏暗,只有西边的天空尚余下一条细细的红霞,夜幕很快就要降临了。

韩凌赋是坐着马车回到郡王府的,喝了些水又在马车里休息了片刻,等他回府后,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

他直接就去了白慕筱的星辉院。

韩凌赋一整日都没有回郡王府,小励子早就派人给白慕筱通报过了,所以白慕筱也早就知道了朝堂上发生的事,以及韩凌赋在宫里头所遭的罪。

看着眼前这俊雅出众的男子形容之间掩不住的那一丝疲惫和狼狈,白慕筱又是心中一痛:女人啊,终究是心软。哪怕是心里决定再也不会为爱而心软、退让,但是每次看到他受苦,她还是忍不住为他感到心痛。

白慕筱眼帘半垂,掩住心中那一瞬间的动摇,快步迎了上去,表情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心疼,道:“王爷,今天真是苦了您了。”

韩凌赋满身的疲惫在看到白慕筱和她腹中的孩儿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他的大掌抚上白慕筱隆起的腹部,柔声问道:“筱儿,他今天还听话吗?”

提到孩子,白慕筱嘴角勾出一个温柔缱绻的笑意,“王爷,他乖极了,这孩子的性子似您……”她眼波流转间流露出一丝母性的光辉。

韩凌赋痴痴地盯着这个他最爱的女人,他看着她从一个清纯的少女,渐渐长大,变成一个优雅清丽的少妇,到现在成为他孩子的母亲……

两人在一张罗汉床上坐下,白慕筱温顺地倚靠在韩凌赋的怀中,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说道:“王爷,您觉得这次的‘天有异象’到底是谁在背后所为?”

韩凌赋嘴角勾出一个冷冷的笑意,想起御书房外两个皇兄之间的暗藏汹涌,大致与白慕筱说了一遍,然后推测道:“我那大皇兄愚蠢冲动却自以为是,我看十有八九是我那二皇兄所为……”倒是累得自己也跟着背锅。韩凌赋抚过自己仍旧痛楚的膝头,把这笔账给记下了。

白慕筱在他怀中仰起螓首,柔声道:“王爷,不管此事是谁所为,对您而言其实是好事。”

韩凌赋眉头微皱,说道:“筱儿此话怎讲?”

白慕筱说道:“王爷,太子将立,就连一向隐忍低调的顺郡王都按耐不住了,皇上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既然诚郡王和顺郡王要斗,就让他们去斗。他们再斗下去,也不过是惹皇上不悦罢了。待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就是王爷您的机会了。”

韩凌赋沉默不语,虽然他也觉得筱儿说得不无道理,可是问题是,就算他想要为父皇分忧,那也要父皇愿意给他机会。如今的父皇一门心思都投在了五皇弟的身上,对他、还有两个皇兄都疑神疑鬼,又怎么会愿意给他什么好的差事。

白慕筱又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她微微一笑,眉宇间就露出自信的光彩,道:“王爷,筱儿曾在一本外族传来的书上看到一句话说,‘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韩凌赋微微眯眼,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若有所思。筱儿说得有理,他必须主动找机会给父皇分忧,如今父皇最烦恼的是……

白慕筱察言观色,继续道:“王爷,近日干旱,王都一带已经两个月没有下雨了,若是王爷能寻得求雨的法子,一定会让皇上刮目相看。”

为了干旱的事,钦天监那边也伤透了脑子,算了几次日子,最后还是没下雨,因此钦天监也被皇帝迁怒了好几回。韩凌赋想着,皱了皱眉头,他又能有什么法子求雨呢。但是筱儿当然不是平白提起干旱的事……

韩凌赋眸中闪过一丝兴奋,“筱儿,莫不是你有求雨的良策?”

白慕筱脸上的笑容更为娇艳自信,点了点头。

王都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日前的晴天霹雳不止是“劈”了那老松,也让她意识到降雨应该就快要来临了,只是还需要一把助力而已。

“筱儿……”韩凌赋喜形于色,握住白慕筱的手道,“你快告诉我,有什么办法……”

白慕筱自信满满地说道:“王爷,您让人去准备孔明灯,至少要上万个,越多越好,越早越好……”

“孔明灯?”

“不止是孔明灯,还有……”白慕筱俯在韩凌赋的耳边,轻声细语,直听得韩凌赋惊讶地挑起眉梢。

待到她说完,韩凌赋忍不住问道:“这样真得行?”从古至今,还从没有人用过如此奇特的方法去求雨!

“行与不行,试试便知了。”白慕筱笑着说道,“哪怕最后失败了,至少您的心思,皇上是瞧在眼里的。”

韩凌赋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要再问仔细些,就见白慕筱忽然眉头一皱,捂着隆起的腹部,面露痛苦之色,断断续续地呻吟着:“痛……王爷……孩子……”

她紧张地抓住了韩凌赋的手,眼眶眨眼就变红了,一双明眸之中浮现一层薄薄的水雾,看来楚楚可怜。

“筱儿,你别害怕,没事的,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没事的。”韩凌赋也是面色大变,紧张地高喊起来,“太医,快叫太医!”然后急切地又道,“把良医所的所有大夫都给本王叫过来!”

良医所是王府中府医所在。

韩凌赋心痛地看着白慕筱,身子几乎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伏在他怀里的白慕筱,眸中闪过一抹锐芒,口中痛苦地继续呻吟着。

只有险些失去,才会更加重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会让韩凌赋把这个孩子珍若生命!

碧落和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领命而去,无论是白慕筱,还是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对于整个星辉院的奴婢而言,都太重要了,整个院子很快就骚动、沸腾了起来。

前几日,王妃才刚小产,这要是白侧妃也……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暗自揣测着,一时,颇有人心惶惶的感觉。

府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韩凌赋,盯着星辉院,这里的骚动当然瞒不过别人。

只不过是弹指间,白侧妃腹痛的事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王府,崔燕燕身为王妃自然也得了消息。

丫鬟禀完后,噤若寒蝉,完全不敢抬眼去看床榻上的崔燕燕。自从数日前,王妃小产后,整个正院的下人都像生活在水生火热里一般,就算是一向受崔燕燕的重用的大丫鬟青琳都没落个好,其他的丫鬟们当然是夹着尾巴做人。

此刻,崔燕燕病怏怏地靠着一个大迎枕歪在床榻上,额头上戴着一个暗红色锦缎绣云纹抹额,脸色还很是苍白,略显干燥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崔燕燕的面上阴云密闭,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寒光……好一会儿后,她才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就示意那丫鬟下去吧。

那丫鬟赶忙领命退下,直到退出了内室,这才长舒一口气,赶忙办事去了……

两炷香后,一个四十余岁、留着山羊胡的良医在丫鬟的带领下进来了。

“小的给王妃请安。”

那良医也是深知崔燕燕的个性,诚惶诚恐。

崔燕燕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李从仁,那个贱人怎么样了?”

李从仁用袖口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回道:“回王妃,白侧妃只是稍稍动了些胎气,太医已经给下了针,开了方子,暂时没事了。”

说着,李从仁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以为崔燕燕听到这个消息会雷霆震怒,没想到崔燕燕反而笑了,冷声吩咐道:“你务必给本王妃要把白侧妃的胎给好好地保住了!”

什么?!李从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没反射性地抬起头来,但还是忍住了。

崔燕燕根本没在意良医的反应,眼中一瞬间闪现阴毒狠绝的光芒,缓缓地继续道:“这贱人害了本王妃的孩子,本王妃哪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她!本王妃定要让她好好地把腹中的孽种生下来,至于最后会生下个什么东西……哼,就看她的命了!”

第582章-秘药

李从仁低眉顺眼,把身子弯得更低了,恭敬地应道:“小的谨遵王妃的吩咐。”

李从仁本是崔燕燕的母亲崔夫人的奶兄,几十年前奶娘一家领了恩德,除了奴籍,被放出去做了良民,崔夫人这奶兄自小就跟着一个大夫做学徒,后来还娶了那大夫的女儿,就在岳父的药铺里当一个坐堂大夫。

当初,皇帝让韩凌赋出宫开府的时候,崔燕燕就想到了李从仁或许可用,想办法把他安排进了府中的良医所。

果然,这个李从仁终于可以派上用处了。

“你好好办事,本王妃自会记得你的功劳。”崔燕燕淡淡道,挥一挥手,示意青琳带李从仁下去。

“李良医,请。”

青琳在前头引路,李从仁赶忙跟了上去。

内室中再一次恢复了安静,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丝生气。

青琳亲自把他送出了正院,一直到青琳走后,李从仁这才用左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然后目光下意识地往自己的右袖口看去,忍不住捏了捏藏在袖袋中的东西,面色微沉。

李从仁深深吸了一口气,步履匆匆地赶往了星辉院,心道:富贵险中求,为了家里,他也唯有听王妃的命令,搏一搏了!

星辉院的一个青衣小丫鬟一见他回来了,迎了上来:“李良医,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小丫鬟担心白慕筱的身子还有什么问题,有些紧张。

李从仁含笑道:“我是奉王爷之命,来给白侧妃煎药的。”恭郡王生怕小丫鬟们掌握不好火候,在太医开了方子后就命他亲自伺候白侧妃的安胎药,李从仁如今有些庆幸恭郡王的谨慎,不然他还要费心去找机会。

小丫鬟松了口气,她去请示了碧痕后,就带着李从仁往小厨房去了。

李从仁一边走,一边不经意地朝堂屋的放下瞥了一眼,只见王爷身边的服侍的小励子还在那边候着,看来王爷应该还在星辉院里。

王爷对这白侧妃委实是视若珍宝,也难怪王妃一直对白侧妃心怀忌惮……可就算是如此,王妃还是小产了……

李从仁不敢深思,疾步往后院去了。

如同李从仁所料,韩凌赋还留在星辉院里,此刻,下人们都退下了,内室中,只剩下了白慕筱和韩凌赋。

白慕筱躺在床榻上,长长的青丝披散下来,柔顺地抚过她略显惨白的脸颊,散落在大红锦被上,让她看来如此清丽,又如此的脆弱,就像是搪瓷娃娃一样,好像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

看着一贯坚强的白慕筱此刻柔弱可怜的样子,韩凌赋心中抽痛不已。

他牵着白慕筱柔弱无骨的手,一想到刚才的一幕,他就是一阵后怕,叹道:“筱儿,幸亏你没事,幸亏我们的孩子没事……”

白慕筱反手握住了韩凌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大掌,勉强地露出笑容,可是在她苍白的脸色映衬下,却显得更为虚弱。

“王爷,筱儿没事了,我们的孩子也没事了。您放心吧,不用在这里陪我们了。”白慕筱善解人意地劝道,“王爷,正事要紧,您还是赶紧去命人准备孔明灯吧,否则筱儿怕时间来不及……”

韩凌赋心里一阵迟疑,白慕筱这个样子他又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可是这次的机会千载难逢,若是错过,又不知道需要等到何时。

更重要的是,这天象难测,若是在准备好以前就天降甘霖,那可就白费功夫了。

他闭了闭眼,心中有了决定,看向白慕筱道:“筱儿,你小心自己的身子,我就先走了。”

他留恋地抚过白慕筱的青丝,最后还是毅然地走了,只剩下那内室入口的珠链摇摆着,碰撞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平静下来。

白慕筱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摇晃的珠链,脸上露出一个冰冷而失望的微笑。

他还是这样,即便她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得来的也只会是失望而已。

在他韩凌赋的心目中,自己也好,自己腹中的孩子也好,永远都没有他的皇位、他的权势重要。

既然如此,他也别怪她有样学样了!

下一瞬,珠链再次被人挑起,碧落快步走了进来,表情有些微妙,凝重、惊慌、紧张……皆而有之。

“东西拿到了?”白慕筱扶着自己的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生辉,精神看起来与之前相比,判若两人,仿佛她的虚弱与娇柔随着韩凌赋的离开也飘然而逝了。

碧落走到近前,对着白慕筱屈膝行礼,然后小声禀道:“侧妃,拿到了。”想着藏在自己怀中的东西,碧落的心跳至今还砰砰乱跳。

对王爷……

这要是被发现的话,哪怕王爷现在对侧妃再宠爱,怕也是容不下的。

碧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白慕筱接过了碧落手中的东西,冷冷地笑了:“就算我这一胎生下的是儿子,那也不过是庶子。若是有朝一日,王妃有了嫡子,庶子还不是要为嫡子让道!”

白慕筱已经认清了事实,世人届是重嫡胜庶,即便是在皇家,也是亦然,饶是韩凌赋再出众,他此刻还不是要为皇后之子让位吗?

“只有永绝后患才行!”

上次母亲白大夫人来探望她的时候,曾告诉她,待到腹中孩儿六个月大的时候,就能诊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了。若是女孩她就再等等,而若是男孩的话……

白慕筱狠狠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眼中迸射出狠厉的光芒。

不知不觉,天空已露出了鱼肚白。

韩凌赋如今虽有郡王的头衔,却依然没有早朝的资格。他本来是打算在御书房前等到皇帝早朝归来,再与皇帝禀明求雨一事,可还没有踏出恭郡王府,他就改变了主意,而是如往常一样,去了上书房的。

是的!

韩凌朝和韩凌观都已经进入六部实习,并且上朝理事,唯有韩凌赋还需要每三日去一次上书房读书。

韩凌赋自知皇帝是在提防自己,所以对于这个安排一直没有异议,很是安份。

今日也是亦然。

只不过从坐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去在意太傅说了些什么,别人又答了些什么,他一边反复思索一会儿该说的话,一边耐心地等着时间过去。

终于,等到太傅上完了课,韩凌赋起身掸了掸衣袍,气定神闲地走向了正和南宫昕说笑的韩凌樊,喊道:“五皇弟。”

“三皇兄。”韩凌樊含笑地看向韩凌赋,他的个头抽高了不少,如今头顶已经过了韩凌赋的肩膀,只是身形还是略显纤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

南宫昕与他见了礼,韩凌赋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免礼,随后郑重其事地说道:“五皇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韩凌樊自是应下,两人出了上书房,避到一旁。

韩凌赋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五皇弟,你我皆知父皇近日正为王都久不降雨而烦心,为兄这些日子以来翻查了各种典籍,知道有一法子,或许可以求来甘霖。”

韩凌樊脸上一喜,久旱与国与民皆是不利,若真有办法可以尽快降雨,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三皇兄……

韩凌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韩凌赋。

这些日子以来,他跟着太傅学习帝王心术,跟着父皇学习料理朝事,不难看出三皇兄会特意来与他说这些,是希望借着他将其引荐到父皇面前……

韩凌樊自然知道自己幼时差点丢了性命是何人所为,可是,与此相比,民生与百姓更为重要!

自己若是不顾事情的轻重缓急,又如何当得起这大裕储君?!

韩凌樊笑了笑,如他所愿般说道:“三皇兄。父皇现在想必已经下朝了,我们与太傅告个假,先去御书房求见父皇吧。”

韩凌赋立刻应道:“如此甚好!”

韩凌樊托了南宫昕告假,就与他一同匆匆去了御书房,足足半个时辰后,韩凌赋才眉飞色舞地从御书房里出来。

这次赌对了!

正如他所料的,五皇弟就是个天真的傻子,必不会把功劳据为己有,这才让自己不着痕迹的在父皇的面前露了脸,如今还得了采买孔明灯的差事。

虽只是一个小差事,可对于被皇帝冷落很久的韩凌赋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必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无论是为了赢回父皇的信赖,还是为了与五皇弟交好……

对于如何在短时间里制作大量的孔明灯,韩凌赋早就有了腹案,一出皇宫,就立刻命人把王都上下擅制灯笼的手艺人全都叫到了恭郡王府,日夜赶工。

而五日后,五皇子将亲登祭天台求雨一事,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地传遍了王都。

这些日子以来,王都上下皆有传言,绘声绘色地说是如今将立的储君并非真命天子,所以上天才会降下天象示警。而此次若是五皇子真能够成功地求来雨,必会瓦解这一论调,这也正是皇帝的目的……

韩凌赋这一次是用了心的,到了第三日晚间,一共一万个孔明灯全部制作妥当。

此时,天色一片黑沉。

王都如此,南疆亦然。

雁定城中,不少人家的烛火都已经熄灭了,唯独守备府中还是亮着些许烛火。

南宫玥和百卉一起把桌子上的包袱又检查了一遍,把包袱里的东西又细细地清点了一次,确定没有遗漏,南宫玥这才把包袱打上了结,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这不是萧奕第一次出远门,也不是萧奕第一次出征,可是每一次萧奕要出行前,南宫玥都忍不住有些紧张,唯恐自己忘记了什么。

“百卉,刚才的包袱里可放了川贝枇杷滴丸?”南宫玥想到了什么,蹙眉又问,手上下意识地又想去解包袱。

一旁的画眉忙道:“世子妃,奴婢确信,已经放了川贝枇杷滴丸了,和金疮药放在一起的。”不只是川贝枇杷滴丸,那些个治疗头疼脑热的药丸、药膏什么的,南宫玥已经都考虑到了。

净房的水声停止了,没一会儿,萧奕就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里头走了出来,他浓密乌黑的头发还在滴水,把他白色的中衣都滴湿了小半。

他刚才在净房里也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心里当然明白为何一向性子沉稳的南宫玥会如此表现,故意笑眯眯地说道:“阿玥,与其放什么川贝枇杷滴丸,你还不如多放一些你亲手制的肉干呢。”他做出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那挤眉弄眼地样子不只是逗笑了南宫玥,连丫鬟都有些忍俊不禁,画眉辛苦地忍着笑。

见世子爷出来了,百卉和画眉交换了一个眼神,识趣地退了出去。

“阿奕,快坐下。我来替你绞干头发。”南宫玥看着萧奕湿漉漉的头发,皱眉道,“这么大的人了,你怎么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也不把头发弄干点再出来……”

南宫玥一边仔细地用一方白巾替萧奕拭去滴水,一边嘀咕着。

萧奕嘴角微勾,其实在他看来,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年来,他出门在外的时候,都是洗了头发后,任由湿发自己干,哪有现在这般精细……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有媳妇的感觉真是好啊!

萧奕的嘴角翘得越来越高,但随即心中就升起浓浓的不舍——

明日他就要走了……

南宫玥的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一瞬,一瞬间,夫妻俩的心思达到了同步,都想到一个方向去了。

明日一早,萧奕就要走了!

内室中静了一静,南宫玥勉强压抑住心底的悲伤,双手又动了起来,继续替萧奕绞干头发,心里对自己说:还有五个时辰呢!

她要让阿奕看到她笑眯眯的样子,而不是悲伤忧郁的表情。

她要做的是珍惜他们相处的每一刻,而不是悲春伤秋!

南宫玥勾唇笑了,表情恬淡温柔,更坚定。

两人不时在铜镜中对视,气氛温馨美好。

待萧奕的头发七八成干以后,南宫玥拿起一把象牙梳篦打算帮他把头发束起来,却被萧奕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缓缓转过头来,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笑眯眯地迎上南宫玥,乌黑的头发顺势披散下来,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丝绸一般的光泽,让他整个人看来带着一种妖魅。

妖媚惑人的狐狸精。南宫玥心中不怎么地冒出了这几个字。

“臭丫头,不必替我束发了,反正马上要就寝了……”萧奕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双目灼灼,像是燃烧着两簇火苗似的,看得南宫玥心跳漏了一拍。

南宫玥自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俏脸上染上一片飞霞,硬起心肠拍开了萧奕的手,道:“先把头发束起来吧,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心想:长发披散的他看起来实在是……秀色可餐。所以,还是把他的头发束起来吧。

萧奕一听南宫玥有礼物送给她,就乖乖地坐好配合。

南宫玥手脚利落地随意用一根靛蓝色的丝带帮他把头发束起,然后牵着他的手走到了桌边,或者说,是那个大大的包袱边。

走到近处,萧奕才发现原来包袱旁边还放着别的东西——

烛火摇曳中,那样东西金光闪闪,原来是一套细密的金丝内甲。

萧奕却怔了一怔,他刚才脱下的那一套不是放在净房里,什么时候被拿出来了?

等一等!

萧奕瞳孔微缩,立刻发现这一套金丝内甲并非是他之前穿的那一身,原来的那一套他自从出征后就日日穿在身上,被汗水浸泡过,在行动间更是难免有些碰撞、磨损,不可能维持得像眼前的这一套这般崭新如初。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南宫玥重新为他编织的一套金丝内甲。

萧奕小心翼翼地将那金丝内甲捧了起来,细密的内甲因为是采用上好的金丝线编制的,所以轻盈柔软如织物。

萧奕只是这么看着,就知道他的臭丫头是花费了多少心思与时间才能把它编制出来,这绝非短短几日可成……恐怕她已经花费了数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