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对方迫不及待地上前行礼:“世子爷……”

“侯爷。”萧奕嘴角一勾,在马上俯视着几丈外的平阳侯,对方还算镇定,但一双精明的锐眸中却是隐藏着一片惊涛骇浪。

这当然不是凑巧,平阳侯一早就来等萧奕,就算是门房说世子爷不在,他也不肯走,等了近一炷香功夫,总算是等到了萧奕。

“正巧本世子爷也想与侯爷一叙。”萧奕笑吟吟地说道。

就算是平阳侯今日不来,萧奕也打算找个时间见见他,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了,也省得他费力。

可是萧奕亲切的笑容却让平阳侯心中一沉,几乎开始后悔自己今日是不是不该来……恐怕自己的猜测十有**是真的……如果是这样,皇帝这一次恐怕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在平阳侯复杂的心情中,两人一起去了舒志厅。

从昨日得知官语白要率一万大军南征,平阳侯就感觉不对,萧奕和官语白不是早就拿下了百越吗?为何又要南征?难道是要打下南凉?……不对!

一面借兵给皇帝对付西夜,另一方面又大举向南出兵,两头交战,萧奕和官语白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又怎么会做这么冒险的事?!

除非是他们另有所图。

从萧奕同意借兵开始,平阳侯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就怀疑萧奕别有计划,借兵西疆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西疆……西夜……官语白,当这三者摆在一起时,平阳侯忽然就灵光一闪,想通了什么。

要说西夜,最恨西夜的怕就是官语白,可是西夜来犯边境,萧奕却派了别人前往西疆与西夜交战,同时官语白竟莫名其妙要南征,这不是本末倒置吗?除非官语白的目标也是西夜,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官语白一定是要从西南方绕道前往西夜!

要绕道就要借道,什么时候南疆军已经在西南方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可以让那些小国都同意让上万,不,也许是数万的南疆军过境?

一想到这里,平阳侯几乎是不寒而栗,忍不住就跑来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还是假……

两人分别在上首和下首坐下后,竹子手脚利落地给他们上了热茶,就退到厅外守着去了。

萧奕笑眯眯地说道:“侯爷,我们南疆好山好水,还有好茶,这普洱茶可不比龙井、碧螺春差,侯爷试试。”

萧奕对他越客气,平阳侯就越是心惊肉跳,他最清楚这个萧世子根本就是个笑面狐狸,还吃人不吐骨头,却也只能捧茶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他倒是也不怕对方下毒,对方要杀了自己乃是举手之劳,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放下茶盅后,平阳侯目光纠结地看向了萧奕,定了定神,还是试探地问:“世子爷,姚小将军和那一万兵马已经走了十几日了,想必再过几日就要抵达西疆了……不知道世子爷对西夜大军有何看法?”

萧奕的嘴角翘得更高,笑道:“侯爷是聪明人,本世子爷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平阳侯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萧奕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那笑吟吟的眸子却仿佛看透了平阳侯的内心,他直言不讳地宣布道:“西夜履履犯境,为祸大裕江山百姓,我镇南王府为国分忧,就收下它了!”

这话若是由别人说出口,平阳侯会觉得他大言不惭,异想天开。

可是从萧奕口中说出,却让平阳侯一点也不敢怀疑。

这个镇南王世子还真敢想别人所不敢想的!

平阳侯只觉得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背后更是出了一身冷汗,浸透了中衣。

一旦让南疆军拿下了西夜,对大裕的局势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他已经不敢想下去了,苦着脸问:“世子爷,那本侯还需要留在南疆吗?”

萧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平阳侯。

其实,平阳侯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也不过是明知故问而已,既然萧世子对他如此坦诚,又怎么可能放自己回王都坏他的大事?

就算萧奕答应,自己还担心自己有没有命回到王都呢!

平阳侯心里幽幽叹气,事到如今,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也只能乖顺地主动说道:“世子爷,本侯来了南疆后,觉得南疆好山好水……好茶,且民风淳朴,比起王都乌烟瘴气不知道要好多少,本侯在此住得甚为舒坦,打算再多住些日子,不知世子爷意下如何?”

萧奕笑得意味深长,“本世子就说嘛,侯爷果然是聪明人,知道我南疆的好。”

平阳侯只能虚应了一声,心里苦啊。就算南疆军再勇猛,西夜也绝非省油的灯,萧奕和官语白想要拿下西夜绝非短时间可成,半年,一年……甚至更久?

去了一趟碧霄堂虽然解了平阳侯心头的疑惑,却也让他又平添了更多的烦恼。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初奉旨护送奎琅和三公主来南疆到底是祸亦或是福……

平阳侯的心情已经够烦躁了,偏偏回了别院后,还有一个三公主等在了那里,一见面,就是质问道:“侯爷,本宫到底何时能回王都?”已经大半年了,自己到底要在南疆这鬼地方呆多久呢?!

平阳侯心里不耐,嘴上还算客气地敷衍道:“三公主殿下,如今西疆战事危急,没有皇上的旨意,本侯也只能暂时留在南疆待命……”

就算三公主曾经对平阳侯有过什么期待,也早在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中消磨殆尽。每一次询问,得到的都是一些含糊其辞的回答。

三公主狠狠地握拳,忍着怒意道:“侯爷,明明镇南王府如此嚣张跋扈,目无朝廷,父皇为何不治他们的罪!大裕哪里缺区区一万兵马!……照本宫看,应该好好教训一下镇南王府,他们才知道厉害!”三公主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怨毒。

平阳侯听三公主在那里不知天高地厚地大放阙词,心中越发不耐,可是听到后来,却隐约感觉到三公主有些不对。他眯了眯眼,紧盯着三公主警告道:“三公主殿下,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现在还在镇南王府的地盘,您可莫要任性!”

平阳侯居然敢训斥起自己!三公主眼底浮现浓浓的阴霾与不甘,果然,自己不能寄望于别人!现在连平阳侯都不把自己堂堂公主放在眼里了!

若是在王都,平阳侯怎么敢如此对待自己,在南疆待得实在太憋屈了。

三公主真想立刻回王都去,偏偏平阳侯就是不肯配合!

三公主心头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了,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掌心。

而平阳侯没再看三公主,看似恭敬地作了个揖,就托辞告退了。

三公主在原地站了许久,一双秀目死死地盯着平阳侯离去的背影,小脸阴沉至极,怨毒的火苗在她眼中越烧越旺。

平阳侯可没心思理会三公主怎么想,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接下来的日子,平阳侯每天安分地待在王府别院里,可就算是这样,也自有手下把城中的动静一一禀告给他。

很显然,萧奕行事丝毫没有掩人耳目的意思,满城上下就见着粮草军马、衣甲器械等源源不断地运出城,送往南方。

一天天过去,平阳侯也从最初的震惊中渐渐地平复下来。

冷静之后,他开始意识到南疆的实力远超他和王都那些人所预料,皇帝和群臣以为南疆在连年战乱中民生不济,兵困马乏,却不知道南疆的局面早就在潜滋暗长着,而镇南王府怕是在先前与百越、南凉之战中得了不少好处……偏偏远在王都的皇帝不但不知道,还如此小觑镇南王府,反而让萧奕得了潜伏酝酿的机会。

以南疆如今的兵力、财力,再加上安逸侯官语白卓绝的领军之才,这次与西夜之战怕是真的能让萧奕得偿所愿……

大裕是真的要变天了!

皇帝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机会,等到萧奕和官语白成功拿下西夜,恐怕皇帝再想对南疆出兵也没有那个能力了。

事已至此,也不是自己一人可以力挽狂澜……好歹萧世子应该会记得自己的投诚!

平阳侯在心里安慰自己,也不再多想了,安安份份地待在南疆。

不但是平阳侯,镇南王也知道最近军中的种种异动,心中也是惊疑不定,总觉得这逆子在策划些什么。可是他找了萧奕几次,都被萧奕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镇南王心中的怒火也随之一点点地往上蹿……

眼看着一场父子大战又要爆发,这一日,一听镇南王又要找萧奕,南宫玥干脆就抱上了小萧煜随萧奕一起去给镇南王请安了。

当看到宝贝金孙“呀呀”地着自己挥着小胖手时,镇南王心口那已经冒到喉头的怒火仿佛被浇了一桶凉水般,瞬间熄灭了,原本在嘴边的恶语也变成了慈爱的问候。

“世子妃,煜哥儿今天还乖吗?”唯恐吓到了宝贝金孙,镇南王赶忙挤出一张笑脸。

“回父王,煜哥儿很乖。”南宫玥笑吟吟地抱着小家伙福了福身,“父王,昨儿煜哥儿能扶着栏杆站起来了呢。”

镇南王顿时眼睛一亮,赞道:“我们煜哥儿果然聪明。”他心里得意洋洋地想着:俗话说,三抬四翻六坐七滚八爬九扶立周会走,他的宝贝金孙才八个月就能扶立了,果然他们萧家的血脉就是不一样!

镇南王越看金孙越觉得可爱,几乎把站在一旁的萧奕忘得一干二净,只在萧奕一家三口告辞时,忽然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镇南王在心中暗暗叹气,只希望逆子有点分寸,别把他宝贝金孙的家当给折腾光了!

一家三口出了镇南王的外书房后,便朝碧霄堂而去。

萧奕笑嘻嘻地说道:“总算这臭小子除了吃喝拉撒外,还不算是一无是处。”能把他那个像苍蝇一样嗡嗡嗡的父王打发了,也是功劳一件。

说话的同时,萧奕一把从南宫玥手中抱过了小萧煜,掂了掂分量,这臭小子又沉了不少,真是养尊处优啊。

不过没关系,现在是这臭小子享福的时候,以后等他大了,再一点点“还”就是!

到时候,自己和阿玥就可以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了。

小家伙却是不知道父亲的险恶心思,从母亲怀里一下子来到了更高的地方,兴奋地咯咯笑个不停。

小夫妻倆一边走,一边说笑着,很快,他们的院子就出现在了前方。

百卉快步上来相迎,然后屈膝禀道:“世子妃,朱管家说他都查到了!”

气氛一冷,南宫玥嘴角的笑意收了起来。

☆、754春心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

萧奕扬了扬眉,自然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疑惑地看向了南宫玥。

这些日子,萧奕太忙了,每天不是在军营就是在青云坞,所以南宫玥就没拿这些小事去烦他。

既然今天让萧奕遇上了,南宫雪就把萧霏在大佛寺丢了玉佩的事简单解释了一遍,跟着就问百卉道:“朱兴怎么说?”

百卉有条不紊地禀道:“世子妃,朱管家说,红绡楼的老鸨只知道那叫陆九的公子是从江南来此游历的,其他的一无所知,所以朱管家没能找到那陆公子。”

顿了一下后,她接着说道:“不过,朱管家找到了给玉佩刻字的店家,是城西一家专门卖玉饰的铺子汇玉堂,那里的伙计说来刻字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朱管家就找画师按照那伙计的口述画了画像,看样子像是二姑娘的丫鬟瑞香……已经让那伙计悄悄来王府辨认过了,确实是瑞香。”

话语间,主仆几人已经进了屋子,屋子里静悄悄的。

南宫玥眸光一闪,还没说话,就听萧奕淡淡道:“阿玥,这些小事你就别管了。”

萧奕面露不耐之色,父王的这些庶女还真是麻烦,一个个都不安分,没事给阿玥添麻烦!还有萧霏,都这么大人了,自己掉了玉佩,让人有了可乘之机,就该自己解决才是!

想着,萧奕不耐地对着百卉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百卉小心地看了看南宫玥的眼色,就乖巧地退了出去。

一家三口进了内室后,萧奕就拉着南宫玥到美人榻上坐下,让儿子坐在自己大腿上,左臂就去揽南宫玥。

“阿玥……”

可是他的手才搭上南宫玥的肩膀,坐在他大腿上的小萧煜已经迫不及待改变姿势,一边“呀呀”叫着,一边朝娘亲爬了过去……

这个臭小子!萧奕的脸黑了一半,眼明手快地把儿子又横抱了起来,打算把这磨人的小家伙早早地哄睡了,省得他老是抢自己的媳妇。

可是小萧煜正在兴头上,完全不肯配合,在父亲的怀里奋力挣扎着,哇哇叫个不停。

眼看着小白团子的小脸涨得通红,当娘的心疼极了,赶忙把小家伙给接手了过来。

“咯咯……”小家伙翻脸像翻书似的又破涕为笑。

萧奕的嘴角抽了一下,狠狠地瞪着把脸埋在南宫玥的胸口满足地蹭来蹭去的小肉团。

这臭小子刚才是装哭的吧!

他一定是在装哭!

小小年纪就会争风吃醋,大了还得了!

萧奕不甘心地说道:“阿玥,天色不早了,臭小子也该睡觉了吧。我问过安娘了,这小娃娃不能惯着的,到了时间就该睡觉了……”

内室的一扇窗户敞开着,只听萧世子喋喋不休的声音不断地从屋子里传出,与夜晚的虫鸣声交杂在一起,夜渐渐深了……

王府和碧霄堂的灯火一点点地熄灭,直至万籁俱寂……

月隐日现,一夜眨眼即逝,次日一早,萧奕陪南宫玥用了早膳后,就出门去了骆越城大营。

他前脚才走,南宫玥找百卉来问明了一些事,随后萧霏、萧容萱、萧容莹和萧容玉几位王府姑娘就过来请安了。

南宫玥与四位姑娘分别寒暄了几句后,含笑道:“霏姐儿,四妹妹,五妹妹,你们先去闺学吧。”说着,她看向了萧容萱,“二妹妹,我有话与你说。”

萧霏没有多问,就带着萧容玉一起走了,见状,萧容莹也只得起身,跟在二人身后。走到门口时,萧容莹忍不住回头看了萧容萱一眼,眼神中透着几分嫉妒,几分纠结,似乎是想不明白二姐姐萧容萱到底是做了什么讨了大嫂的欢心。

萧容萱没漏掉萧容莹的那个眼神,心中雀跃,嘴角更是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大嫂,”萧容萱殷勤地说道,“煜哥儿可是还睡着?我这些天正在给煜哥儿做衣裳,已经快做好了,明日我拿来给煜哥儿试试可好?哪里不合适的,我也可以赶紧改改……”

萧容萱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是南宫玥却不接话,渐渐地,萧容萱也隐约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完全噤声……她俏丽的小脸露出些许不安,怯怯地瞥了南宫玥一眼。

屋子里静了一静,南宫玥仍旧浅浅地笑着,对着百卉做了一个手势。百卉立刻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缀着如意结的白玉环佩,环佩垂落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

萧容萱瞳孔一缩,这是……

南宫玥一眨不眨地看着萧容萱,缓缓问道:“二妹妹,你可认得这个环佩?”

萧容萱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地否认道:“不认识!”顿了一下后,她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太自然,欲盖弥彰地又道,“这环佩看着眼生,不知道大嫂何以有此问?”

南宫玥的嘴角翘得更高,笑意却是未及眼底,又道:“二妹妹,我既然会来找你,自然是已经查得清楚明白了,你考虑清楚,到底认不认得这环佩?”

南宫玥的眸子乍一看如平日般温和,却是看得萧容萱如坐针毡,觉得她的目光像利箭一般扎了过来。

萧容萱的樱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她力图镇定,心中却是波涛起伏,拳头更是在袖口中紧紧地攥在一起。

只是转瞬,已经是心绪百转,她对自己说,不可能的,大嫂一定是在诈她!她不能自乱阵脚……

这时,鹊儿走进屋来禀道:“世子妃,罗嬷嬷和几个管事嬷嬷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南宫玥也不再看萧容萱,直接让鹊儿把人带进来了。

几个管事嬷嬷没想到二姑娘竟然也在世子妃这里,心里惊疑不定,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们若无其事地上前,先给南宫玥和萧容萱行了礼。

见南宫玥没有让萧容萱退下的意思,罗嬷嬷就直接开始禀事:“世子妃,今日奴婢几人去开库房,本想为大姑娘的及笄礼先清点一下物品,却发现藤席出了点问题……”

九月十五就是萧霏的及笄礼了,各项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王府前年才刚办了世子妃的及笄礼,所以这些管事嬷嬷也基本上都心中有数,议程都循着世子妃的旧例来,但又略减一些,没想到这才刚开始准备,就出了乱子。

一旁管库房的马嬷嬷已经是满头大汗,僵硬地解释道:“禀世子妃,是西库房屋顶的瓦片破了,虽然这些天没下雨,但是日头大,库房里的藤席就被晒坏了……”

马嬷嬷心里直叹气:这藤席不怕潮不怕霉不怕虫蛀,就偏偏怕日晒,而大姑娘的及笄礼是依循古礼,届时整个厅堂都铺上藤席,即便坏了其中一块藤席,就得把整一大片都给替换了,以免藤席之间的颜色有差异。

怪来怪去,都怪那守西库房的许婆子不仔细!

马嬷嬷心里真是把许婆子给怨上了。

紧接着,站在罗嬷嬷右手边负责采购的游嬷嬷就接口道:“世子妃,这骆越城里一时也买不到这么多雪藤席,您看是不是换一种藤席?”

所谓的雪藤席是由一种生长在雪域高原的雪藤编织而成,轻盈、细腻、结实,且凉而不寒,非常稀罕难得。

南宫玥直接问道:“那何处能买到雪藤席?”既然骆越城里买不到,别处总买得到吧。

游嬷嬷当然是想省事,但是世子妃既然问了,也不敢怠慢,急忙回道:“回世子妃,城内席记的席老板说,他得派人去雪域高原取货,这一来一回估计要二十来天,时间有些赶。”

今日都已经八月二十八了,时间委实是太紧了。

南宫玥沉吟一下,对百卉道:“让朱管家派人亲自跑一趟雪域高原……”

言下之意就是非雪藤席不可!

屋子里的众人一来一回地说着话,仿佛忘了萧容萱还在这里一般。

萧容萱半垂眼帘,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自然把这些话都听进了耳里,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柔嫩的掌心,心里不甘:不过是为了萧霏的及笄礼,大嫂就要如此费心费力,明明都姓萧,嫡庶就有这么大差异吗?!……大嫂她是不是故意把这些话说给自己听的?

萧容萱咬了咬下唇,思绪渐渐飘远,四周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二妹妹……”

忽然,南宫玥温和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让萧容萱猛地回过神来。

萧容萱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这才发现东次间里不知何时已经只剩下了她和南宫玥,那些个管事嬷嬷不知何时都退下了。

南宫玥抚了抚袖子,淡淡地说道:“二妹妹,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想清楚了没,到底认不认得这环佩?”

萧容萱的俏脸微微发白,她忽然站起身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冷硬的青石板地面上,咬着牙道:“大嫂,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大嫂为何要这样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说着,她那双黑眸已经浮现了一层薄雾,眸中闪着晶莹的水光,看来楚楚可怜。

南宫玥的表情瞬间变冷,连语气都变得锐利起来:“二妹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已经给了你机会!”

萧容萱的身子剧烈地一颤,还是没说话。

南宫玥也不想与她再多说,给百卉使了一个手势。

百卉便拿着那个白玉环佩朝萧容萱走近了一步,然后陈述道:“六月二十,大佛寺的小沙弥特意来骆越城里还大姑娘的环佩,正好在李记点心铺附近问路的时候,遇上了替二姑娘您去买点心的瑞香……”

百卉一边说,一边朝那个也随着萧容萱一同跪下的青衣小丫鬟瞟了一眼,吓得那瑞香浑身如筛糠一般,头低得更低了。

百卉继续说着:“瑞香当时就找那小沙弥去搭话,这才知道大佛寺的僧人捡到了大姑娘掉在寺里的环佩,主持特意命小沙弥把环佩送来王府。瑞香就说自己是王府的奴婢,‘好心’带着小沙弥来了王府,那小沙弥见她是王府的下人,就放心地把环佩给了她,于是大姑娘的环佩就到了二姑娘您的手里。”说着,百卉的目光又移向了萧容萱。

顿了顿后,百卉平静地接着说:“七月初七,瑞香就去了城西的汇玉堂找人在这环佩上刻了两个字……瑞香,汇玉堂的伙计还记得你;李记点心铺的常客也记得六月二十那日有个小沙弥来问路……”这若是普通人去问路,也许根本就不会有人记得,但是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自然会给不少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南宫玥放下手中的茶盅,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几乎掉出冰渣子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二妹妹,你可要我找人来对质?!”

一瞬间,萧容萱的脸上刷的一下子没了血色,樱唇轻颤不已,艰涩地说道:“大嫂,我错了,我认得这环佩……也是我让瑞香把它送去汇玉堂刻字……可是,”她的眼睛通红一片,“可是刻了字后,我就后悔了,偏偏环佩不见了……”

一行清泪自萧容萱的眼角滑落,柔弱可怜得如同风雨中的小草。

“后悔?”南宫玥玩味地念道,冷声质问她,“二妹妹,你后悔什么?你既然找人在你大姐姐的环佩上刻了名字又想做什么腌臜事?王府养了你这么多年,教你读书明理,难道你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也不懂?”

“大嫂,我怎么敢坏了王府姑娘的名声?!大嫂你听我解释。”萧容萱惶恐不已地自辩道,“我只是想母亲在世时,不是给大姐姐和方家的磊表哥定了亲事吗?我也是一片好意,想把这块玉佩送去给磊表哥,让磊表哥可以以此作为定亲的信物来王府求亲!大嫂,你相信我!”她也姓萧,又怎么敢让萧霏背上私相授受的罪名,那不是害自己吗?

萧容萱膝行了几步,来到南宫玥的跟前,泪如雨下地又道:“大嫂,我真的后悔了,可是瑞香从汇玉堂拿回环佩后,它就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了……我想许是路上被人偷了……”她说着抽噎了一下,昂着首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玥。

南宫玥却没有动容,且不论萧容萱说得这些是真是假,她有了害姐妹的心并且采取了行动,这点总是真的。

“这姑娘家大了,少女怀春也是难免。”南宫玥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本来想给二妹妹挑个合适的人,既然二妹妹一心觉得方世磊不错,那就嫁过去吧。”

南宫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会叫人让方家过来提亲的。”

闻言,萧容萱惊恐得双眸几乎瞠到了极致,浑身差点没瘫软下去。

嫁给方世磊?!她才不要!

方家三房如今落到如此境地,她堂堂镇南王府的姑娘怎么能嫁入那等落魄人家?!

萧容萱拼命地摇着头,高喊道:“大嫂,我错了,我不要嫁给磊表哥……”

南宫玥抿嘴不语,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捧起了茶盅。

萧容萱现在知错已经晚了。

本来,萧容萱身为王府的庶女,无论与自己这个世子妃是否亲近,南宫玥作为长嫂都会给她以及其他几位妹妹安排合适的亲事。

只要镇南王府屹立不倒,萧家的姑娘无论嫡庶都不会在夫家受任何委屈!

但是,作为一个家族的女儿,却为了一时的嫉妒就想要陷害自家姐妹,这就是品行的问题了,决不能姑息。

家风不严,祸延全家。

萧容萱都快及笄了,并非五六岁的孩童天真不解世事,受人挑唆。她做错了事,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大嫂……”萧容萱是真怕了,惶恐地朝南宫玥的裙裾扑去,想抱住她的腿求饶。

只可惜,百卉和海棠都在这里呢,哪里会让萧容萱得逞,两个丫鬟身形一闪,已经一左一右地拉住了萧容萱,然后海棠又是习惯地一个掌刃朝萧容萱的颈后劈了下去……

萧容萱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歪着脑袋晕了过去,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见状,一旁的画眉、鹊儿几个不由想起世孙的双满月宴上三公主也是这么被海棠利索地劈晕的,都是心中暗道:以后可千万不能得罪海棠。

看着昏迷的萧容萱,南宫玥放下茶盅,吩咐道:“海棠,把二姑娘带回自己院子吧。”

“是,世子妃。”

在丫鬟们纠结的目光中,海棠利索地把萧容萱扛在右肩上,好似麻布袋一样扛走了,瑞香跌跌撞撞地赶忙跟上。

待三人远去后,屋子里安静了片刻,莺儿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便没话找话地说道:“世子妃,您觉得二姑娘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那玉佩是真的被偷了?

南宫玥微微一笑,看向百卉,道:“百卉,你觉得呢?”

百卉沉吟一下后,回道:“回世子妃,奴婢觉得二姑娘说她后悔了是假,但玉佩丢了可能是真的。”把萧霏的玉佩送到青楼去,对于萧容萱而言,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萧容萱应该没蠢到这个地步。

南宫玥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勾唇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害人,却不知道留心自己的背后……”按照萧奕的说法,就是想做坏人,也是要聪明人才能当得!蠢人恐怕早就把自己坑进衙门了。

画眉若有所思,道:“世子妃,也就是说,那个把玉佩送到红绡楼的人目的是想坏我们王府几位姑娘的名声!”

一旦萧霏的玉佩出现在青楼的事传扬出去,毁的不仅仅是萧霏,还有镇南王府的名声,整个王府的姑娘怕是都嫁不了好人家了!

南宫玥微微颔首,眸中闪过一道冷芒。

镇南王府是南疆的“土皇帝”,再加之近几年来萧奕积威日盛,如日中天,骆越城乃至整个南疆恐怕都没什么人会这么没眼色胆敢做这种会祸及家族的事。

几个丫鬟都是面面相觑,感觉答案已经隐隐浮出水面……

这骆越城里也就两个外人,而且身份还不低,平阳侯和三公主。

南宫玥知道平阳侯已经对萧奕投诚,所以自然不会是他,那就是——

三公主了!

“世子妃,难道是……”

鹊儿忍不住对着南宫玥比出了三根手指,其他几个丫鬟也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南宫玥。

“十有**吧。”南宫玥淡淡道。

剩下一两成的可能性也许真是别人,比如真有哪个南疆人傻得与王府为敌,或者这玉佩真的是被人偶然偷走了,然后又凑巧被抵押给青楼……

不过,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百卉,你去查查三公主。”南宫玥吩咐道。

怎么说骆越城也是自己的地盘,三公主若是真的做了什么,不可能没留下蛛丝马迹!

☆、755告状

三天后,方家就遣了媒人上门提亲。

消息立刻就透过丫鬟传到了萧容萱耳中,过去的这三日里,萧容萱几乎是寝食难安,小脸一下子就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眼下更是一片浓重的阴影,显然这几天都没睡好。

她曾试图安慰自己大嫂是不是在吓她,可是大嫂一向说一不二

果然,方家的媒人真的来了!

萧容萱吓得胆战心惊,急匆匆地想冲去碧霄堂,却在角门被守门的婆子拦下了,萧容萱急得大吵大闹,最后连她的生母金氏也闻讯而来,好说歹说,才把萧容萱给劝回去了。

下人们都松了口气,谁想第二日一早,萧容萱就横冲直撞地往前院的正厅去了。

“父王,您一定要给女儿做主啊!”

不理会守在檐下的丫鬟的阻拦,萧容萱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厅堂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原本还算热闹的厅堂一瞬间寂静无声,上首的镇南王面黑如炭,几个宾客面面相觑。

镇南王语调僵硬地说道:“萱姐儿,没看到本王这里有客人吗?”说着,他给一旁侍候茶水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还不把二姑娘给带下去!

萧容萱当然知道自己此举必会激怒父王,但是她也唯有这一个法子了!

她咬了咬后槽牙,抬起憔悴的小脸,泪眼朦胧地泣道:“父王,女儿对大嫂一向敬重有加,可是大嫂却故意糟践女儿,明明方家三房都已经被流放了,大嫂竟还要把女儿许配给方家的磊表哥!父王,女儿也只能来找您做主了!”

四周更安静了,下首的平阳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后起身抱拳道:“既然王爷有家事那本侯就先告辞了。”

紧跟着,坐在他对面的唐青鸿和另一个中年将士也站起身来,脸上也是有几分尴尬,纷纷告辞。

三个宾客很快离去,而镇南王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地道:“来人,叫世子妃去华月厅。”说着,他又看向了跪在地上垂首啜泣的萧容萱,“还有,你也随本王来!”然后,他甩袖往厅外走去。

萧容萱低低地应了一声,她知道她的父王最在乎的就是他的颜面,所以才特意选了父王会客的时候跑来,激怒他,逼得他不得不为她做主。

一盏茶后,得了消息的南宫玥就来到了王府内院的华月厅。

坐在太师椅上的镇南王已经喝了一盅茶了,稍微冷静了些许。

不似他那个逆子,世子妃一向懂事,行事也稳重,怎么会把萱姐儿许配给勾结百越的方家三房,莫非这其中出了什么纰漏?!

“父王。”南宫玥嘴角含笑,气定神闲地上前,给镇南王行了礼,看也没看坐在一旁垂泪的萧容萱。

萧容萱怯怯地看了南宫玥一眼,身子颤了颤,就像一只柔弱的白兔,盛满泪水的眸子又楚楚可怜地看向了镇南王。

镇南王心里着急,开门见山地对南宫玥说道:“世子妃,本王听说方家来王府提亲了,可是那方世磊的德行不佳,萱姐儿虽然是庶女,但怎么说也是本王的女儿,下嫁那等无德无行的人,岂不是让外人看我们王府的笑话!”

“方世磊?”南宫玥疑惑地挑眉,问道,“不知道父王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方家确实遣了媒人上门提亲,不过是方家二房的嫡次子,在家族里行七。方家二房家风秉正,这位方七公子年少有为,去年刚中了武举人,阿奕前些日子也见过了,说人不错,打算让他去军营历练,也可以观察一下品性如何。儿媳想着方家总归是知根知底,又可以亲上加亲,觉得这门亲事倒也不错”

什么?!不是方世磊?!萧容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也忘了装哭,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向了南宫玥,心中惊疑不定。

如果确实如大嫂所说,那对自己而言,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虽然从现在看,方七公子只是刚进军营,前途不显,一时比不上阎三公子,但是方七公子总归是方家的嫡子,家中有嫡兄关照,军中又有大哥萧奕提携,日后必然前途不可限量!

难道说方家是为这方七公子来向自己提亲?是自己误会了?

萧容萱的樱唇动了动,想说话,却又无从插嘴。

南宫玥还是没看萧容萱,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父王,霏姐儿是长姐,本来长姐未定下亲事,后面的妹妹们也不能定,但是儿媳琢磨着规矩是要顾的,但也可以稍微变通一下。霏姐儿毕竟是嫡长女,婚事不是三两天可以决定的,后面的几个妹妹年纪也大了起来,儿媳就想,即便是现在不能立刻定下亲事,若是有合适的,也能和对方互相先通了底,等时机到了,就可以一鼓作气把婚事给定了。”

镇南王的脸色已经完全缓了过来,转怒为喜,捋着胡须,满意地连连点头道:“这人选不错,世子妃考虑的也充份。”世子妃办事还是如此稳妥,有了世子妃后,他真是少操了不少闲心。

萧容萱一脸希冀地看向镇南王,希望镇南王能为她做主当场允下这门亲事。

下一瞬,就听南宫玥幽幽地叹了口气。

“父王,如今这门婚事怕是不成了。”南宫玥一脸为难地说,“儿媳刚才听说二妹妹当着平阳侯、唐将军他们的面公然说不嫁方家的公子”

萧容萱傻眼了,心里咯噔一下。

镇南王则是眉宇紧锁,又想起了之前萧容萱失态地冲进厅堂的一幕。

是啊,这逆女刚才的那番话都被平阳侯、唐青鸿他们听到了,弄不好现在已经在各府之间传开了外人哪里管是方家几房,只知道是王府的姑娘不愿嫁给方家公子。

如今就算是王府愿意嫁女,方家二房心里也已经有了疙瘩,甚至于外人可能还会以为是世子妃逼迫萧容萱下嫁。

“蠢货!”镇南王愤怒地瞪着萧容萱,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这个不懂礼数的蠢货,真是没事丢王府的颜面!

萧容萱急忙站起身来,再一次跪了下来,道:“父王,女儿只是被人蒙骗,以为以为大嫂想把女儿许配给磊表哥,所以才女儿知错了。”

南宫玥仿若未闻地接着道:“父王,如此其他几位妹妹的婚事,儿媳也不敢管了。”她满脸的无奈,一副吃力不讨好的样子。

闻言,镇南王也急了,这若是世子妃不管女儿们的亲事,难不成还要他堂堂镇南王来管?!

镇南王便好言安抚道:“世子妃,本王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你几位妹妹的婚事还要扰烦你多费点心。”说着,他目露不悦地看向萧容萱。

跪在地毯上的萧容萱急忙道:“大嫂,我知道错了!是我莽撞,大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二妹妹,我倒是有句话想问你。”自进厅后,南宫玥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萧容萱,缓缓道,“府里上下都只知是方家来提亲,不知道二妹妹如何觉得会是方世磊来提亲,莫不是二妹妹和方世磊有什么”

萧容萱心头一颤,垂下头,避开了南宫玥凌厉的视线,目光闪烁,她当然不能把那块白玉环佩的事说出来,她若是说了,父王也不会饶了她!

低头的萧容萱没看到镇南王眼中的疑惑,镇南王自然看出次女眼中的心虚,可是她有什么好心虚的?等等!这一男一女之间能有什么瓜葛?难道说次女与方世磊竟然私相授受?后来方家三房落魄,她就嫌弃了方世磊?

想起以前方世磊的那些风流事,镇南王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额头上青筋浮动。萧容萱这蠢货真是好大的胆子!

南宫玥看着镇南王怒气冲冲的面色,叹息着又道:“父王,这二妹妹的亲事,儿媳是真的不敢管了”

那是不能管了!这与人私相授受的姑娘家除了方世磊还有哪家敢要?!这若是嫁出去以后,又被人退了回来,那镇南王府的颜面可就是全丢光了!镇南王越想越气,真是恨不得一巴掌甩在这个逆女的脸上。

镇南王深吸一口气,果断地对南宫玥道:“世子妃,萱姐儿的婚事你就不用管了,本王做主,把萱姐儿嫁给方世磊便是!”

“是,父王!”南宫玥恭敬地福了福身,嘴角在镇南王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起。

萧容萱又一次傻眼了,简直是怀疑自己在做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王竟然莫名其妙地就要把她嫁给方世磊?

“父王,我知错了。”萧容萱仰起小脸,急忙道,“我不要嫁给磊表哥!”

什么磊表哥?!镇南王越听越刺耳,只觉得自己被当场甩了一个巴掌,冷声道:“不嫁也得嫁!否则你就给本王青灯古佛去!”

一锤定音,再无转圜的余地!

萧容萱的脸上血色全无,眼中写满了绝望。她是王府的姑娘,本来应该风风光光地嫁一户好人家,得一个如意佳婿,可是怎么短短的一瞬间,就美梦破灭,竟然要嫁给流放边疆的方世磊?

她的人生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她仿佛陡然间就从悬崖上直坠而下,一直跌向了无底深渊

她忽然脱力地瘫软下去,脸上又怨又悔。萧霏,都是萧霏害她!否则自己怎么会和方世磊扯上关系!

“还不给本王把人带下去!”镇南王一个手势,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来,一左一右地把萧容萱钳住拖了下去

只听萧容萱不死心的声音歇斯底里地从厅外传来:“父王,您听我说,我不要嫁”她的嘴似乎是被人捂上了,很快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华月厅中又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南宫玥正欲告辞,就见镇南王清了清嗓子,一脸希冀地看着她询问道:“世子妃,煜哥儿今儿可好?”

这句话南宫玥已经很熟悉了。

基本上,她若是来见镇南王却没带着小萧煜,就要听到这么类似的一句问候,左右不过是“煜哥儿今儿还乖吗?”“今儿天气热,煜哥儿没热坏了吧?”

南宫玥含笑地福了福身答道:“谢父王关心,煜哥儿正睡着,所以儿媳就没带他过来。”

镇南王捋了捋胡须笑道:“别吵他,他得多睡睡才能长个头。煜哥儿比同龄的小娃娃高多了,这点就是像本王!”他沾沾自喜地说着。

顿了一下后,镇南王话锋一转,又道:“世子妃,本王让人把这正院的几处屋子重新布置了一番,你觉得煜哥儿会喜欢吗?”

镇南王重新布置正院的事早就有人禀告了南宫玥,她进来的时候,也注意到华月厅里铺上了软绵绵的地毯,连案椅架几的角都用布都包好了,这一切是为了谁,王府上下都心知肚明。

南宫玥顺着他的话颔首道:“父王布置的,煜哥儿一定喜欢。”南宫玥说得也是实话,小萧煜真是好动的年纪,美丑什么的他一概不知,只知道哪里能爬,就往哪里钻。

镇南王的笑容更盛,得意洋洋地说道:“本王就知道煜哥儿一定会喜欢的,世子妃,你以后多让煜哥儿过来玩。”

南宫玥笑吟吟地应了。

镇南王的心彻底地舒坦了,只觉得这个儿媳真是再孝顺没有了,也难怪自家的宝贝金孙性子好,都是像世子妃啊。

想着,镇南王和颜悦色地打发南宫玥走了。

出了华月厅,南宫玥再也不掩饰嘴角的笑意,本来以方家三房如今的境况,镇南王不可能同意把萧容萱嫁给方世磊的,但现在萧容萱闹出这么一出,这桩婚事也就顺水推舟了。

说到底,这也是萧容萱自作自受,若是她今天不闹这一出,也不至于会如此。

南宫玥抿了抿嘴,又想到了什么,吩咐道:“百卉,你去请二叔母丘氏过府一叙。”

二房如今搬到了两条街外,倒也不远,等南宫玥用了午膳后,丘氏就来了。丘氏是守寡的人,穿戴很是素净,穿了一件青色吉祥如意暗纹褙子,头上绾了个简单的圆髻,脸上十分素净,端庄可亲,可眼底又隐约地透着一丝忐忑。

南宫玥对这位守寡多年又带大了一双子女的二叔母是有几分敬重的,起身请对方坐下。

看南宫玥态度亲和,丘氏总算放下心来。

待丫鬟给丘氏上了热茶后,南宫玥就含笑地说起了方家二房那位方七公子的事,然后在丘氏疑惑的眼神中,又道:“二叔母,我觉得那方七公子不错,您可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自然是考虑方七公子与萧霓的亲事。丘氏是聪明人,一下子明白了南宫玥的言下之意,面露惊色。

二房已经从王府分了出去,自然也沾不了王府的光了,儿子年纪又小,撑不起门户,虽然如今吃喝不愁,也能锦衣玉食,但到底是底气不足,就如同普通的富户一般

女儿萧霓已经十三岁了,丘氏早就在担心女儿会不会一辈子留在明清寺里青灯古佛,但是想到女儿毕竟犯下大错,也不敢来找世子妃求情,如今看,世子妃是个大度的,不仅不记仇,还给女儿安排了这么好的一门婚事。

萧家能有世子妃这样的媳妇,也是萧家之幸!

只不过

丘氏迟疑了一瞬,道:“世子妃,我有个不情之请”

南宫玥却是已经明白了丘氏的忧心,“二叔母,方七公子今日来王府拜见世子,您可要悄悄过去瞧上一瞧?”

丘氏忙不迭谢过了南宫玥,就随百卉去了。

不过一盏茶后,百卉就带着丘氏了,看丘氏喜上眉梢的样子,就知道她对方七公子极为满意。

“二叔母,”南宫玥含笑又道,“等您回去后,再派人去和宇城查查方七公子的品性,若是觉得人还可以,就让人来与我说一声。二叔母觉得可好?”

南宫玥考虑得再周到不过,丘氏激动得眼眶一酸,她半垂眼帘,定了定神,慎重其事地谢过了南宫玥。大恩不言谢,世子妃的好,自己和一双儿女记下了就是。

之后,百卉亲自送了丘氏出府。

目送她们离去的背影,鹊儿忍不住低声感慨了一句:“世子妃,其实世子爷上辈子是月老吧。”

画眉和莺儿几个都是忍俊不禁。

南宫玥忍不住想像起萧奕抓着一大把红线胡搅蛮缠的样子,也是失笑道:“你们世子爷可没那个耐心!”

不过,这一次,真正的媒人确实是萧奕。

因为小方氏过世了,再加上方家三房闹出来的那些事,方家自觉和镇南王府已经渐行渐远了,几房就商议着试图缓和两家的关系,首先就要让世子爷知道他们方家人才辈出,于是方家几个族老从年轻子弟中挑选了几个出挑的,带去给萧奕看,说是要从军。

萧奕从那几位方公子中挑了这位方七公子,考查了几天后,安置到军中。

“从军”是方家试探的第一步,第二步方家二房又找萧奕探口风,想看看能不能再与王府结亲。对于萧奕而言,根本懒得管这些事,偏偏他的世子妃一直在操心他父王那几个女儿的婚事,只好把话带给了南宫玥。

南宫玥当时就觉得方七公子虽然不错,却还是与萧霏不配,而王府的两个庶女萧容萱和萧容莹性情娇蛮,又自视甚高,如今方家不得势,她们姐妹要真嫁过去,只怕会自恃降尊纡贵下嫁方家,到后来不是结亲反而是结仇。

所以,南宫玥就想到了萧霓。

萧霓本来性情就平和内敛,只是跟着寡母有些不解世事,才会中了别人的陷阱。五和膏的事给她上了一堂沉重的课,眨眼也快两年了南宫玥偶尔也听说了一些明清寺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萧霓在明清寺里不止念经拜佛,而且和那些普通的尼姑一样每日洒扫,自己照顾自己的起居,还跟着尼姑们去善堂帮忙,照顾那些被遗弃的孤儿,如今独立坚强,整个人已经宛如新生。

希望她可以苦尽甘来,和方七公子成就一段好姻缘!

只是,霏姐儿的亲事还是没着落

想着,南宫玥愁得忍不住叹了口气。

思想间,就见百卉送客归来,南宫玥便道:“百卉,接下来你就不用管了。”萧霓是二叔母唯一的女儿,二叔母是个性子稳重的,为了女儿的将来,一定显然会好好查证一番,“成与不成就由他们两家自己决定吧。”自己该牵的线也已经牵了。

“是,世子妃。”百卉自然是应命,嘴角亦微微勾起。

就在这时,里头传来了婴儿“哇哇”的大哭声,小萧煜醒了。

无论是南宫玥还是丫鬟们,都知道小家伙这是饿了。

南宫玥快步走入内室中,乳娘正把小家伙抱了起来,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抚道:“小世孙,别急,世子妃来了。”

小家伙很快投入了母亲的怀抱

☆、756奉旨

“咿咿!”

小家伙抓着南宫玥的衣襟一脸的希冀,可南宫玥却没有动容,抱着小萧煜到窗边坐下,然后接过了丫鬟递来的米糊。

小肉团看了看娘亲的前襟,又看了看米糊,有些嫌弃地皱了皱圆脸,但还是乖乖地张开了嘴,由着娘亲把米糊喂到自己口中。

当暖呼呼的米糊入口后,小家伙便是展颜,吃了一口又一口,“咋吧咋吧”,吃得津津有味。

乳娘在一旁不时地帮他擦着从嘴角溢出的米糊。

吃了一小碗米糊后,小肉团再次伸出肉爪子抓住娘亲的衣襟,一双黑玉般纯净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在问,现在总可以了吧?

南宫玥忍不住在他白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就抱着他去了屏风后

等小家伙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漂亮可爱的小脸上无处不写着餍足。

吃饱喝足的小肉团又变成了好脾气的团子,笑嘻嘻地咧嘴咯咯笑着,表达着他的满足。

但是很快,这个好动的小家伙就不满足了,手脚挣扎着想要爬出娘亲的怀抱。

南宫玥如他所愿地把他放在了美人榻旁的一大块地毯上,让他自己去爬。

南宫玥就坐在美人榻上守着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家伙兴奋地绕着美人榻爬了一圈,一直爬到了南宫玥视野的死角,因为另一边有乳娘看着他,所以南宫玥也不着急。

忽然,就听乳娘低呼了一声,紧跟着就听一声熟悉的“铃铃”声。

这是

南宫玥若有所思,下一瞬,就看到小家伙从角落里爬了出来,手里抓着一个竹编小球,用力地晃了晃,那竹编小球就又发出清脆的铃声。

南宫玥自然认得这个球,这是猫小白和小橘的玩具,没想到被它们玩到了这里,还被小萧煜给捡到了。

“呀呀”

小家伙兴奋地把那个小球甩了几下,然后扔了出去,看着小球在地摊上滚来滚去,他乐得更欢了,又赶忙爬过去把竹编小球捡了回来。

乳娘和丫鬟们都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以小世孙的性子想把玩具抢过来,他肯定不依,只能注意着他别放嘴里咬。

小家伙玩了一会儿,就渴了,爬来找娘亲喂水。一喝完,他就又想下地去玩。

这孩子委实是好动,南宫玥忍俊不禁地捏了捏他的小爪子,不由就想到了华月厅铺的那一层厚实的地毯,以及刚刚镇南王有些可怜兮兮盼孙子的样子,干脆便吩咐乳娘道:“绢娘,王爷要看世孙,你和海棠带世孙去正院陪陪王爷。”

说着,她又看向了一边的海棠,叮嘱了一句:“海棠,你要仔细看着世孙。”

海棠笑嘻嘻地福了福身,道:“世子妃您放心,这可是我的看家本事。”

可不就是,他们王府暗卫干的事就是每天暗暗地盯着主子,保证主子的周全。

与此同时,绢娘也是应声,之后她二人就带着几个小丫鬟抱着小世孙浩浩荡荡地往王府那边去了。

鹊儿赶忙把小世孙丢下的竹编小球捡了起来,心里想着要赶紧收起来别让小世孙再看到了。

南宫玥却是心中一动,琢磨着不如给小家伙也做几个小球玩

于是,等到萧奕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东次间里静得出奇。

他立刻敏锐地感受到了什么,扬了扬眉问:“臭小子还在睡?”语气中透着喜意。

倚在窗边看书的南宫玥放下那册医书,目露无奈,道:“煜哥儿去父王那边了。”

闻言,萧奕的嘴角翘得更高,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笑意荡漾,更欢喜了,心道:他这父王总算是有点用处了。

嘿嘿,也幸好他今天回来早了!

萧奕一边沾沾自喜地想着,一边挤到南宫玥坐的那张椅子上,把她柔软的身子抱到了自己膝盖上,揽着她的纤腰,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终于没有臭小子跟他抢媳妇了!

“臭丫头”

他熟悉悦耳的声音从她发顶传来,好久好久没有听他这么叫自己,南宫玥身子微颤,柔顺地靠在他怀里,感觉心口安稳、踏实、温馨,就像是浑身浸泡在温水中一样。

“我们一起去睡个午觉吧。”

他的声音更低了,和南宫玥咬着耳朵,有些沙哑,有些魅惑。南宫玥只觉得耳朵一下烫了起来,被他口齿间喷出的热气熏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了

碧霄堂里,温馨静谧,夏风徐徐,虽然已经八月底了,但是天气依旧灼热,阳光正盛。

而遥远的西疆已经是秋风瑟瑟,不时地卷起残叶和风沙,连空气似乎也是灰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