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城墙如同一条拔地而起的长龙屹立在山脚下和飞霞山连成一片。

几匹高头大马朝西城门的方向奔驰而来,为首的是一匹白色的骏马,马上一个身穿戎装的俊美青年策马奔驰,只见他身披一袭白色战袍,那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整个人看来器宇轩昂。

“吁——”

白马在距离城墙几丈外的地方停下,马上之人仰首看向城墙上方,一字一顿地怒道:“韩、淮、君!”

韩凌赋那俊美的脸庞上溢满了怒意,声音像是从喉头挤出来的,“你好大的胆子!这里的事由本王做主!”

韩凌赋一眨不眨地盯着就站在城墙上的另一个青年,目如利剑,气势如虹。

城墙上的韩淮君身穿一袭乌金战甲,昂然而立,俯视着下方,毫不退缩地与韩凌赋锐利的双眸对视,朗声道:“王爷,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何况是王爷。”他没有与韩凌赋以堂兄弟,代表今日只论公,不论私。

“如今军情危急,飞霞山的一切事宜,本将军自然有权过问!”

韩淮君说话的同时,身旁那一排整齐地伫立在城墙上的士兵们都是抬头挺胸,目露敬意地看着他。

“你”韩凌赋狠狠地瞪着韩淮君,没想到这区区齐王庶子竟然敢如此对自己堂堂皇子出言不逊!

两人之间火花四射,剑拔弩张。

韩淮君、韩凌赋率领大军来飞霞山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大军在八月中旬刚抵达时,正好遇到集合了五万援兵的西夜大军猛攻,彼时飞霞山还余兵力不到五万,死伤不计其数,在八万西夜大军的合力攻击下差点就守不住飞霞山幸亏韩凌君的三万援军及时赶到,立刻调兵遣将,幸而飞霞山又易守难攻,才力挽狂澜,经历两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苦战后,敌军力有不逮,暂时退去

那次打退了敌军后,韩淮君迅速整顿兵力,调整防御,镇守飞霞山的西疆军亦因为援军的到来士气大正,接近八万的大裕军又接连与西夜大军打了几仗后,折损了数千人,才勉强保住了飞霞山,剩余七万多的西夜军则退到了十几里外,驻扎成营。

西疆军不敢懈怠,知道西夜大军正在蓄势待发,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袭击何时会来临,整个飞霞山关口都是风声鹤唳

谁想,这战局才堪堪平息了两日,恭郡王韩凌赋就命人给西夜送和书,使者出城时,立刻被韩淮君下令截了下来。

韩凌赋一得了消息,就火速赶了过来,与韩淮君对质。

韩凌赋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翻身从马上下来。他大步朝城墙走去,步履间盔甲碰撞,发出金属碰撞的砰砰声,却让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目标明确地走到韩淮君跟前,两个年轻人相距不到一丈,四目直视。

“好一个‘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韩凌赋目光微冷,讽刺地笑了,“韩将军,你不要忘了,父皇命本王和将军来此是为了与西夜议和,你命人拦截和书,是想违抗皇命吗?”

他试图用皇命来压韩淮君,四周的气氛一冷,连空气都沉甸甸的。

韩淮君却仍旧气定神闲,从容地应对道:“王爷,本将军既然被皇上封为平西将军,首要的任务就是要保住飞霞山,其他的都是其次。如今军情危急,须得慎之再慎,一步错,就可能满盘皆输,让飞霞山失守。一旦西夜大军攻破此处,直入中原。吾等就是大裕的千古罪人,不知道这个罪名王爷可否担得起!”

韩凌赋气得额头青筋勃起,冷声道:“韩将军何必危言耸听!本王不过是令使者送和书与西夜,又不是要放西夜人进城!本王倒不想韩将军还有这等巧舌如簧、混淆视听之能!”

韩淮君心里冷笑,现在是送和书,下一步还不就是放西夜人入城。

他正要再说话,就听前方又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尘土飞扬间,一个年轻将士策马而来,激动地高喊着:“将军,援军来了!”

很快,那来传信的将士来到了城墙下方,飞快地下马,然后抱拳禀道:“韩将军,王爷,南疆的援军来了!”

闻言,无论是韩淮君还是韩凌赋都是怔了怔,他们在**日前已经接到军报说南疆军的援军就快到了,却没想到来得竟然这么快!

两人都急忙抬眼往东南方眺望。

只见几里外的地平线上,黑色的旌旗在风中摇摆,数以万计穿着乌甲的士兵正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而来,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那漫天的阴云,可是带来的却是希望的曙光

随即,两人皆是精神一振,面露惊喜之色,却是心思迥然不同。

韩淮君高兴的是,有了镇南王府派来的援军,他们大裕军就实力大增,说不定可以一鼓作气地夺回几城。

而韩凌赋却是暗自窃喜自己的计划果然成功了,乌黑的眸中闪过一抹雀跃的光芒,其下隐藏着别人难以发现的阴狠。

待南疆军在与西夜的战役中拼得损失惨重,那么以后自己就可以更为顺利地拿下南疆,除掉父皇的眼中钉,也让父皇明白比起五皇弟,自己才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

“走,随本将军去迎接援军!”

韩淮君没理会韩凌赋,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个亲兵下了城墙,十几人策马往南疆军的方向而去。

而韩凌赋却没有跟上,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区区一万南疆军又怎么够格让他堂堂皇子前去相迎。

不过,他紧接着也快步下了城墙,往军营的方向而去,只等着来人前来拜见自己。

一炷香后,姚良航就带着几个亲兵随韩淮君进了军营。

“姚兄,我真没想到来的会是你!”韩淮君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一边走,一边说道,“大世子爷和世子妃他们可好?”

韩淮君前年去南疆的时候,虽然萧奕不在南疆,却曾去信让姚良航几人招待一下他的小弟韩淮君,因此两人还算熟悉,也一起喝过几次酒。

姚良航亦出发出爽朗的笑声,颔首道:“世子爷、世子妃他们都好。小世孙也好。”

世子爷的小弟多是些什么人,姚良航当然是最清楚不过,说来生性严正的韩淮君也算是其中的另类了。有时候,姚良航还真想问问韩淮君怎么就成了世子爷的小弟

韩淮君又问起了傅云鹤,姚良航也一一作答,他不知道韩绮霞的身份,所以只是大概提了一句傅云鹤的婚期已经定下了云云。

话语间,他们就走到了中军大帐外,两面旌旗在帐外肆意飞扬。

中军大帐中,韩凌赋正大马金刀地端坐在帅案后,西疆守军的主帅厉大将军、王副将和其他几位将领就坐在他左侧的座位上。

姚良航飞快地扫视了营帐一圈,自然猜到了坐在帅案后的是何人,随意地对着韩凌赋拱了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恭郡王吧?末将见过王爷。”

虽然姚良航不至于要对韩凌赋单膝下跪,但是好歹也应该躬身抱拳,此刻他如此随意,分明就是透着轻慢。

韩凌赋面色一沉,心里不悦,可是姚良航根本就不理会他,直接在右侧那排座位坐下了。

韩淮君也在右侧下首坐下。

“各位将军,”姚良航对着韩淮君和厉大将军等将领抱拳问道,“不知道如今军情如何?”

韩凌赋眉头微蹙,怒火在心中点燃,冷声道:“姚将军,你如此不把本王放在眼里,难道以为本王不敢以军法处置你不成?!”

姚良航不急不躁不怯,平静的目光与韩凌赋对视,淡淡地反问道:“不知道如今军中何人主事?王爷您是奉皇命来议和的,就管好议和的事便是。大家各尽其职,王爷既不懂军中之事,末将劝王爷还是别越俎代庖,随意插嘴的好!”

韩凌赋的面色更为难看,差点就没绷住,眼底怒浪汹涌,晦暗无比。

厉大将军和王副将等人一会儿看看韩凌赋,一会儿看看姚良航,左右为难,却也不敢随意得罪南疆来的援军。

姚良航根本就懒得理会韩凌赋,看向了韩淮君。也不用他再开口,韩淮君就直接把自己抵达飞霞山以后的战况一一说了一直说到西夜大军两日前退到十几里外驻扎的事。

姚良航扬了扬眉,理所当然地问道:“韩兄,既然如此,为何不出兵一举把西夜残兵拿下?!难道要等对方再派援军前来吗?”

韩淮君也想继续再战,只是厉大将军他们打怕了,这次也都站在韩凌赋这边,主张与西夜议和,以致他在此束手束脚,孤掌难鸣,更担心自己一步走错会动摇了军心,让好不容易才扭转的局面崩塌

如今姚良航如此一说,韩淮君不由热血沸腾,立刻朗声附和道:“姚兄,我正有此意!”

两个青年目光对视之时,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战意。

姚良航嘴角微勾,站起身来,道:“来人,敲响中军鼓,令得大军即刻来此汇合!”

韩凌赋几乎傻眼了,这姚良航的意思分明是,不顾他们南疆军远道而来,兵疲马乏,就要立刻准备发起进攻。

“不行!”韩凌赋终于按耐不住,也站起身来,脱口道,“你们不能出兵!”

姚良航目光冰冷地看着韩凌赋,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右眉微扬,神色间透着一分自信,两分傲气,道:“末将是南疆军麾下,不知道王爷是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末将?!”

南疆军是藩王麾下所属兵马,说得难听点,兵权在藩王手里,就算是皇帝也无权置喙!

姚良航不顾韩凌赋气得青紫的面孔,直接大步走出了中军大帐。

韩淮君目光一闪,也大步跟了出去。大裕已经憋屈太久,也该让西夜人知道他们大裕的厉害了。

?“咚!咚!咚”

惊雷般的军鼓声一下下地被敲响,一次比一次响亮,整个大营随着军鼓的响起骚动了起来,士兵们包括玄甲军的将士如潮水般都来到营帐前的空地集合,不一会儿,就整军列队,黑压压的一片,几乎一眼看不到尽头

中军鼓持续敲响,是大军要出征的信号。

士兵们都是肃然而立,体内的血液随着鼓声的响起而鼓动起来,热血沸腾。

一股森冷肃杀之气无形间就弥漫着了军营的四周,大战在即

这个时候箭已在弦上,若是忽然偃旗息鼓,只会令得军心涣散,厉大将军等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是一炷香后,大军就浩浩荡荡地朝西夜大军驻扎的营地出发。

西夜军前方探子也得知了大裕有援兵赶到之事,才刚禀明了主帅,谁都以为大裕军就算要进攻也会等到援军休整以后,谁也没想到了一场奇袭突然降临了!

玄甲军是萧奕麾下培养打造的第一支精锐部队,本来就是从士兵们挑出精锐再行整编训练,可以说是萧奕的亲兵,擅长各种作战方式,身经百战,无坚不摧,同韩淮君麾下大军互相配合,打得西夜军军心大乱,短短不过三天,形势就发生逆转,大裕军连着夺回了上党郡的牙门城和西冷城,使得大裕将士们士气大振。

韩凌赋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区区一万南疆军的加入,竟对两军的战局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影响,南疆军的勇猛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如此下去,若是让大军一举夺回上党郡,待到军报传到王都,父皇他还会想要议和吗?

一旦南疆军立下赫赫战功,父皇就算想南征恐怕也要顾忌悠悠众口

这一日,一大早,韩凌赋就带人冲进了西冷城的守备府,拿出手中的圣旨对着韩淮君和姚良航朗声道:“韩淮君,姚良航,本王命你们立刻停下接下来的进攻,本王要奉旨议和。”

韩淮君眼中怒火高涨,怎么也没想到在大裕军如此士气大涨的情况下,韩凌赋竟然还要议和?!

姚良航坐在一旁,眼帘半垂,却是不动声色,心里暗道:安逸侯果然料事如神,恭郡王的一举一动全在安逸侯的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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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7卒中

九月初一,遥远的王都,皇帝在御书房中看着手中的军报,龙心大悦。

是捷报!

“好!太好了!”

皇帝喜不自胜地拍案,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容光焕发。

一旁的刘公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皇帝展颜,故意在一旁凑趣地问道:“皇上,可是西疆来的捷报?”

皇帝含笑道:“怀仁,淮君果然没辜负朕的期待!”

根据捷报所书,韩淮君率三万援军抵达飞霞山后,就和驻守当地的西疆军一起合力对抗西夜大军,总算勉力守住了飞霞山,令得敌军暂退。

“恭喜皇上!这都是皇上慧眼识英雄。”刘公公笑着又道,说得皇帝心情更为畅快,捋着胡须大笑出声。

皇帝忍不住垂眸将捷报又看了一遍,微微眯眼。

如此甚好!

让韩淮君先挫一挫西夜的锐气,西夜才会知道他大裕并非软弱可欺,毫无反手之力,那么接下来大裕再和西夜提出和谈,一定就会更顺利!

就在这时,一个小內侍走进御书房中,恭声禀道:“皇上,楚王爷来了。”

楚王是皇帝的堂弟,是个闲散宗室,平日里最喜欢听戏遛鸟,摆弄些吃食。

皇帝正好心情不错,就示意那小內侍把人请进来。

很快,外面就传来楚王爽朗的笑声,一个身形偏胖的中年人就提着一个红漆木食盒走进御书房中,一双眯眯眼看来很是和善。他走到近前,给皇帝行了礼后,笑道:“皇兄,臣弟最近正好得了个做点心的好厨子,特意让皇兄来赏鉴一下,绝对不比这宫中的御厨差!”

楚王说着就亲自把食盒交给了刘公公。

刘公公打开食盒,取出两碟子点心,一碟是藕粉桂花糖糕,一碟是松子奶皮酥,点心还是热的,诱人的香味随着热气扑面而来,那点心做得很是精致。

楚王笑着又道:“皇兄且试试。”

皇帝随意地捻了一块松子奶皮酥,咬了一口,咬下外层薄薄的糖皮后,里面软糯香甜,奶香和坚果香巧妙地糅合在一起,令人回味无穷。

皇帝赞了一句,道:“这松子奶皮酥确实不错,六弟你这嘴还真是比朕还刁。”

“多谢皇兄夸奖。”楚王拱手道,跟着想起了什么,又道,“皇兄,说起来,臣弟记得五皇侄也喜欢松子奶皮酥,明日,臣弟再带些过来。”

皇帝愣了愣,想到了还说呢么,道:“是啊,朕记得小五小时候最喜欢这松子奶皮酥,那时候每天都要吃上一碟……”

“臣弟也记得……”楚王随意地与皇帝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告辞了。

当御书房内又只剩下皇帝时,皇帝一个人盯着那松子奶皮酥久久不语,然后忽然起身道:“怀仁,走,随朕去上书房……带上这松子奶皮酥。”

刘公公一听,就知道皇帝是想把这松子奶皮酥带给五皇子,忙应了一声,道:“五皇子殿下一定会感恩皇上的一片慈爱之心。”只希望父子俩这次能化干戈为玉帛。

皇帝带和刘公公和两个小內侍除了御书房后,就往上书房的方向去了。

王都的九月温度正是适宜,徐徐秋风迎面吹来,微风中还飘散着淡淡的桂香,令人神清气爽。

此时已经巳时过半,上书房的方向静悄悄的,太傅早已给五皇子上完了课,上书房里只有五皇子一人,自从南宫昕和蒋明清被皇帝除了伴读的身份后,因为西夜战事吃紧,皇帝至今还没心思给五皇子挑选新的伴读。

五皇子韩凌樊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后,他面前摆着一个榧木棋盘,他正一手执棋谱,一手捻着一颗棋子,独自摆棋。

当小內侍尖声叫着“皇上驾到”时,韩凌樊急忙站起身来相迎,撩袍给皇帝下跪行礼。

“起来吧,小五。”见韩凌樊单薄的身形似乎又瘦了一圈,皇帝目光微闪,抬了抬手道。

案上的棋局已经摆了一半,想着五皇子刚才独自一人在此摆棋,连个下棋的对象也没有,皇帝心里又有几分心软,道:“坐下吧。”然后对着刘公公做了个手势。

刘公公立刻从食盒中取出那碟松子奶皮酥,皇帝笑道:“小五,这松子奶皮酥不错,朕记得你最喜欢了,你且试试味道。”

时隔一月半,父子俩又在一起对案而坐。

五皇子谢过了皇帝,坐了下来,心中却是苦笑:他七岁以前确实喜欢松子奶皮酥,可是如今他已经大了。是否在父皇心中,希望他们这些儿子永远不要长大了……

父子俩各自吃了一块松子奶皮酥后,皇帝更为放松,随手捻起棋盒中的黑子道:“小五,朕来与下一局。”

跟着,他直接就着这摆了一半的棋局,落下了黑子。

韩凌樊应了一声,也跟着落了白子。

很长一段时间,上书房内都是静悄悄的,只有父子俩清脆的落子声不断响起……棋局渐渐走至尾声,黑白子互不相让,各占据了一片天下……

皇帝捋着胡须,含笑道:“小五,你的棋艺精进了不少。如今也能与朕下得不相上下了……”小五确实是聪慧,无论读书、下棋,以及君子六艺都学得不错。

韩凌樊坐着作揖道:“多谢父皇夸奖。”

话语间,皇帝又落了一子。

看着皇帝眉眼含笑,韩凌樊心中一动,听闻今日有西疆军报送入宫中,父皇心情如此不错,莫不是……捷报?!

一定是这样!君堂哥是个有本事的。

韩凌樊不禁精神一振,既然西疆有捷报,那么……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问道:“儿臣看父皇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

皇帝确实心情甚好,就把刚才收到西疆捷报一一说了,韩凌樊喜上眉梢,激动地顺势道:“父皇,太好了,君堂哥如此骁勇善战,一定可以收复失城,把西夜大军打出我大裕领土,扬我国威!”

皇帝微微皱眉,小五还是太过天真,韩淮君能守住飞霞山,是因为飞霞山易守难攻,加之西夜才出兵八万,一旦大裕趁胜追击,激怒了西夜王,派来更多的援军,那大裕恐怕会江山不保。

皇帝深吸一口气,细细地与韩凌樊分析起其中的利害,然后道:“小五,为君者,社稷安危,国家治乱,在于一人而已。先帝受命于天,浴血奋战,方才推翻前朝暴政,统一寰宇,然而创业难,守业更难,为君之道,须得纵观大局,趋吉避凶,若然冲动冒进,将这大好河山沦陷蛮夷刀兵之下,吾韩氏就是千古罪人,势必遗臭万年!”

闻言,韩凌樊却是眉宇紧锁,显然不以为然,一旁的刘公公看着着急,好不容易父子俩有所缓和,五皇子点殿下何必再惹皇上生气……

刘公公拼命地给韩凌樊使着眼色,可是韩凌樊却还是出声道:“父皇,请听儿臣一言。西夜穷凶,犯我大裕,万千西疆将士誓死抗战,为国捐躯,如今我大裕军士气正盛,力挫蛮夷,此时求和,岂不让那些边疆将士心寒,让天下百姓以为朝廷无用,竟向蛮夷乞降?!”

心寒,无用,乞降……这一个个字就像是千万根针一样刺在皇帝的心口,皇帝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他如此看重小五,一番苦心教他为君之道,可是原来在小五心中竟然是如此看待自己这个父皇的,还胆敢以下犯上地责骂、忤逆自己!

满朝文武,还没有人敢如此对他说教!

也许他们父子俩早就分行到了两条不同的岔道上,彼此渐行渐远……

是自己错了!

不该让小五亲近南宫家,他应该亲自教导小五,如今小五固执己见,不孝不敬,已经无可救药了……

皇帝好一会儿没说话,父子俩对视许久,韩凌樊都没有退缩,铿锵有力地道:“父皇,为得苟安而屈膝于蛮夷,欲保大位而朝贡蛮夷,非堂堂中原大国之风!父皇请三思!”

皇帝心中的怒火越来烧越旺,自己真是太纵容小五了!

皇帝咬牙怒道:“大裕的万里江山要是交到你的手里,早晚会率土分崩,亡国灭种!将来朕九泉之下,亦愧对列祖列宗!”

韩凌樊脸色微白,眼神中掩不住悲呛之色,显然皇帝的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他。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最后他紧握着拳头,抬眼看向皇帝,慎重其事地说道:

“父皇,既然如此,那父皇就不用把江山交给儿臣了。儿臣以为人生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儿臣不愿违背本心!”

“你!”

皇帝气得霍地站了起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紫,一阵白,变了好几变,额头青筋浮动,呼吸急促起来……

刘公公看着不对,急忙道:“皇上,请保重龙体……”

他的话还没落下,皇帝已经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胸口,朝后面的椅子倒了下去,砰,他的身子在书案上撞了一下,那棋盘上的棋局一下就乱了,如同这上书房……

“皇上!”

“父皇!”

紧张的惊呼声在上书房内此起彼伏地响起,众人乱成了一团,刘公公和一个小內侍急忙去搀扶昏迷的皇帝,扶着他软绵无力的身子坐了下来……

韩凌樊脸上血色全无,心中更是忐忑不安,急声吩咐道:“快!快去请御医!”

一个小內侍匆匆而去,韩凌樊紧紧地攥着拳头。

上书房里的空气沉甸甸的,不一会儿,太医院的吴太医和张太医就闻讯而来,两人立刻给皇帝诊脉,皆是面色凝重,说皇帝有卒中之象,皇帝几年前就曾卒中过,这次是旧病复燃……

吴太医给皇帝施针后,先令人把皇帝送回了寝宫,韩凌樊自然也一同前往,心里几乎被要被内疚感所淹没,这都是他的错,如果父皇有个万一,那么自己万死亦难辞其咎……

皇帝卒中的事如同长了翅膀般,一下子传遍了皇宫的各个角落,除了被圈禁的诚郡王外,顺郡王韩凌观、年幼的六皇子、几位公主、各位嫔妃,以及一些宗亲都闻讯而来,一时间,皇帝的寝宫中乱成一锅粥,不少人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嗡嗡吵着……

直到皇后从皇帝的寝室出来,对着外面乱哄哄的人群朗声道:“皇上现在急需静养,大家都先回去吧。”

其他人面面相觑后,对着皇后躬身应是,准备退下……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男音出声质问道:“母后,敢问父皇为什么会突然卒中?明明父皇早朝时还好好的,精神焕发!”

众人不由得都循声看去,只见顺郡王韩凌观走到皇后跟前,与皇后四目直视,韩凌观身后还跟着几个宗室,看来气势汹汹。

皇后面色微变,心下有些慌乱,她当然知道皇帝是在上书房晕倒的,而且,当时小五就在皇帝身旁。

皇后眉头一皱,故作愤怒地拔高嗓门道:“韩凌观,你父皇龙体抱恙,你还在此大吵大闹,真真是不孝之极!”她抬起右臂,怒道,“来人,还不把顺郡王给本宫轰出去!”

韩凌观却没有露出怯色,反而上前逼近了一步,道:“母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儿臣只是关心父皇为何会突然患病而已!”

“顺郡王说得是,皇后娘娘未免言之过重了。”韩凌观身后走出一个中年胖子,正是楚王,朗声附和道。

韩凌观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看向了一旁的几个小內侍,逼问道:“你们几个奴才是如何伺候父皇的?好好的,父皇怎么会卒中?!”

他的声音咄咄逼人,吓得几个小內侍浑身发颤,皆是垂眸不敢说话。

“二皇兄,”韩凌樊的声音自皇后身后传来,他从皇帝的寝室走了出来,面色晦暗地看着韩凌观,“父皇刚才去了上书房,与本宫……”

“小五!”皇后脸色大变,急忙打断了韩凌樊。

然后对韩凌观而言,这一句已经够了,他没有逼问韩凌樊,反而直接对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內侍道:“小华子,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叫小华子的小內侍嘴唇动了动,终于嗫嚅道:“是……是五皇子殿下和皇上争吵……皇上就昏倒了……”

小內侍虽然没明说是五皇子气晕了皇帝,但是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四周瞬间寂静无声,屋子里发出好几声抽气声,众人都是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韩凌樊。

韩凌观蹙眉看向韩凌樊,一脸愤慨地责问道:“五皇弟,是不是真有此事?”

韩凌樊的头低了下去,浑身微微颤抖着,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这时,一个身穿太师青锦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打圆场道:“皇嫂,二侄子,五侄子,皇兄正病着,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先治好皇兄的龙体才是。”

几个阁臣此时也已经陆续到了,工部尚书附和着说道:“王爷说的是。只是皇上病重,这国事却不能耽搁,该由何人来监国呢?”

其他几位阁臣也是面面相觑,谷默和李恒想到了什么,暗道不妙。

礼部尚书接口道:“上次皇上抱恙,是由恭郡王监国,可是如今恭郡王去了西疆……”

“自然是由五皇子殿下监国。”恩国公急忙提议道,“五皇子殿下乃是嫡子,是为正统……”

“国公爷此言差矣,”工部尚书淡淡地打断了恩国公,“五皇子殿下气病了皇上是为不孝,如何能以戴罪之身监国!如今诚郡王尚被圈禁,六皇子殿下年幼,本官以为唯有顺郡王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说着,他看向了右手边的首辅程东阳道,“程大人以为呢?”

程东阳表情严肃地扫视了众人一圈,如同工部尚书所言,其实大家都知道如今的王都除了顺郡王韩凌观外,根本没有别的人选。

“王爷,”程东阳的目光落在了韩凌观的身上,深深作揖道,“皇上龙体抱恙,然而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王爷替皇上主持大局!”

满室又是一静,跟着就见工部尚书、礼部尚书和几位宗室也都是躬身作揖,齐声响应。

除了恩国公、皇后、谷默和李恒等人以外,其他人几乎都聚集在了韩凌观的身旁,对着他俯首作揖。

一眼看去,韩凌观鹤立鸡群,意气风发。

这一刻,大局已定!

韩凌观久久不语,片刻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谦卑地作揖道:“为了父皇,为了大裕,本王就暂代父皇监国。”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越来越果决,掷地有声!

而恩国公、皇后、谷默和李恒等人都是面色阴沉,却也都无可奈何,找不出理由来反对韩凌观监国。

韩凌观一旦得势,接下来,他们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了……

这次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这两方人马都没有充足的准备,反应不及,以致落了下风,只能坐视局势一面倒地靠向了对韩凌观有利的方向。

一炷香后,众人都陆续离开了皇帝的寝宫,皇后、恩国公和五皇子韩凌樊则去了皇后的凤鸾宫。

殿内的气氛很是压抑,恩国公冷静下来仔细询问了韩凌樊事情的经过,韩凌樊一一说了,心里愧疚不已,最后道:“母后,外祖父,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殿下,臣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恩国公蹙眉道,皇上卒中的事发生得如此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应对,但是刚才顺郡王却好像成竹于胸,一步步走得顺理成章!

韩凌樊脸色颓败,整个人看来失魂落魄,心魂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恩国公沉吟了片刻,又道:“皇后娘娘,莫不是宫里有顺郡王的人,早早就把皇上晕倒的事告诉了顺郡王,让他有所准备?”

看着韩凌樊憔悴的样子,皇后心痛不已,想也不想地说道:“父亲,依本宫看,一定是韩凌观故意陷害小五,他想趁着韩凌赋不在之际,掌控朝局,意图谋反!”

皇后气得咬牙切齿,神情激动。

“皇后娘娘莫急,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不能再出错。”恩国公耐下性子安慰皇后道,“五皇子殿下是嫡子,是大裕正统,绝不是区区庶孽能取代的。”

皇后应了一声,但还是面沉如水,皇帝至今还昏迷不醒,病况不明,局势不容乐观,她又怎么能冷静得下来。

恩国公又安抚了皇后几句后,匆匆离开,他必须尽快联络人,想办法逆转局面!

“樊儿……”皇后温柔地叫着韩凌樊,想劝他去歇息一会儿,却见韩凌樊忽然跪在了地上。

“母后,儿子不孝,气病了父皇,还害得母后为儿子担忧……”

“樊儿!”皇后俯身保住了韩凌樊,试图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想的……”

此时此刻,皇后的心中充满着怨艾,怨皇帝,若非皇帝,她的樊儿怎么会被逼到这一步!

☆、758罪己

从这一日开始,顺郡王韩凌观正式代父监国,行使天子之权,处理朝廷上大小国务政事。

由于皇帝病重,早朝暂时取消了,从次日,也就是九月初二开始,暂且由韩凌观、阁臣们和几位重臣在御书房商议朝堂政事。

一大早,韩凌观便义正言辞地对群臣说起皇帝卒中一事,他先是表达了他身为人子对皇帝病情的担忧,跟着义愤填膺地斥责五皇子不孝不敬,气病皇帝,并提出让五皇子下罪己书以赎其罪。

“罪己书”这三字的分量在场的众人都心知肚明,御书房里静了一瞬,众臣心思各异。

恩国公面色一凝,急忙反对道:“王爷,皇上龙体未愈,这事究竟从何而起还不好说!王爷未必也太心急了吧!”

恩国公心里明白,韩凌观分明是在落井下石,意图借这次的机会彻底打压五皇子,而自己绝对不能让韩凌观得逞。一旦五皇子写下罪己书,他的不孝之名就算是被定了罪,那么以后他也就再无翻身的可能,从此与皇位无缘了……

“国公爷说得不错,其中究竟只有皇上知道,一切等皇上康复再议也不迟。”另一位大人也是附和道。

“国公爷、吴大人此言差矣。”工部尚书飞快地看了韩凌观一眼,铿锵有力地提出异议,“前日众目睽睽之下,是五皇子殿下亲口承认皇上在上书房晕倒时他也在场,又有内侍证明是五皇子殿下气病了皇上,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争论的……”

工部尚书有理有据地陈述着,不少其他大臣也是连连点头。

在如此明确的证据前,恩国公一派哪怕再如何辩驳也显得苍白无力,恩国公唯有坚持五皇子乃是皇子之身,罪己一事唯有皇帝方能定夺……

御书房内发生的事没一会儿就传到了后宫。

听完小內侍的禀告后,皇后的神色晦暗不明,眉心间纠结成一团,愁眉不展。昨晚,皇后几乎是彻夜难眠,一下子多了不少白发。

皇后挥了挥手后,小內侍就退了下去,偏殿内只剩下了皇后母子俩,空气中很是沉闷。

“母后,”韩凌樊看来更清减了,眼中溢满浓浓的愧疚,艰涩地说道,“是儿臣气病了父皇,就算下罪己书也是应当的……”

“樊儿,你可别做傻事!”皇后忧心忡忡地急忙劝道,“你二皇兄他根本不是想让你罪己,是想让你永不翻身!”皇后紧紧地攥着拳头,咬牙切齿。

韩凌樊苦笑了一声,缓缓道:“母后,您说的儿臣都明白。儿臣只是不喜争斗……”他并非是愚蠢,又何尝不知二皇兄在玩什么把戏。

韩凌樊深吸一口气,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抬眼看向了皇后,目光坚定地又道:“母后,儿臣可以罪己,可是如果二皇兄想以此为手段让儿臣屈服,儿臣是不会认罪的。”

看着韩凌樊坚定的眼眸,皇后的眼前浮现一层淡淡的薄雾,只觉得心里更沉重了……

她知道接下来对韩凌樊而言,只会越来越艰难!

秋风瑟瑟,吹得外面的树叶簌簌作响,叶开始渐渐地变黄了,天气越来越凉……

眨眼又过去了两日,皇帝还是在病榻上昏迷不醒,太医们在皇帝寝宫里集体会诊,却是一筹莫展,不敢冒风险对皇帝下猛药。

当晚,出门礼佛的太后急匆匆地闻讯归来,在皇帝榻前守了一夜,直到皇后请来云城长公主相劝,太后才回了寝宫歇息。

几日过去了,皇帝的身子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朝堂的局面也随之对五皇子越来越不利……

顺郡王韩凌观借着监国之便,开始打压支持五皇子的保嫡派,撤了不少官员的职位,与此同时,他明目张胆地扶植、重用其亲信,一干顺郡王党顶替了保嫡派在朝中担任要务。

韩凌观的动作如此大,谷默、李恒等恭郡王一脉的人自然也看在眼里,但想着顺郡王既然没有针对他们,也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选择袖手旁观,由着这两派人马去斗,如此,才能给远在西疆的恭郡王挣得些许时间。

一番较劲后,保嫡派损失惨重,才短短四五日,恩国公已经老了好几岁,他感觉到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如今的朝堂之上,能有这个威望压住朝局的恐怕只有咏阳大长公主。

偏偏咏阳因为上次皇帝对西夜的态度而心灰意冷,在南宫昕被撤了五皇子伴读后,咏阳就带着孙女和孙女婿夫妇俩离开了王都,至今未归……

自从皇帝卒中后,恩国公就已经匆匆派人去找了,但是还没有消息。

整个王都沉浸在一种古怪压抑的氛围中,有的人愁云惨淡,有的人蠢蠢欲动,有的人还在踌躇不前……

九月初六,波澜再起,以礼部尚书为首,近半朝臣一起联名上书,以不忠不孝为名,要求五皇子罪己。

“哗啦啦……”

已经酝酿了好几日的暴雨终于袭击了王都。

王都笼罩在一场暴雨之中,而南疆却是风和日丽,天气正是温暖舒适的时候,最适宜午睡。

一橘一白两只猫儿紧贴着对方,把圆滚滚的身子圈成了一幅太极图,它们俩正舒服地睡在窗边的案几上晒太阳,金灿灿的的阳光撒在它们身上,它们油光水滑的皮毛好像在发光一样。

“咿咿!”

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兴奋地叫着,穿着可爱的老虎装的小家伙敏捷地朝猫儿的方向爬了过去,绢娘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方,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小家伙三两下就爬到了案几下方,抓着案几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双黑玉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睡成一团的两只猫儿。

原本睡得正香的猫儿们总算是有了些反应,猫小白抬起头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露出尖锐的虎牙。

“咿——”小萧煜与白猫四目直视,激动地朝它挥着一只肉嘟嘟的小手。

高傲的白猫却是完全不给面子,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脑袋又垂了下去,亲热地在橘猫的脖颈上舔了两下……

睡得正沉的橘猫从头到尾都一动不动,只有被舔得舒服时发出“咕咕咕”的声响。

“呀呀!”被无视的小家伙还是不死心,右手抓着案几的边缘,左手努力地朝橘猫那边摸去……

眼看着他白嫩的指尖快要碰到橘猫毛绒绒的尾巴,忽然一根白色的尾巴准确地甩了过来,嫌弃地抽在了小家伙的肉爪子上。

“咯咯咯……”

小萧煜发出清脆的笑声,努力地踮起脚,继续朝猫儿们伸出小手……

“小世孙!”绢娘急了,想去抱起小萧煜,却迟了一步。

“啪!啪!啪!”

这一次,白猫出了右前爪,急速地小家伙的手背上拍了至少十几下,白色的猫爪子快得几乎变成了一片虚影……

白猫的一连串猫掌看着拍得不轻,但是它缩了爪子,完全没伤到小家伙娇嫩的皮肤。

“嘻嘻嘻……”

小萧煜只觉得猫咪是在陪自己玩耍,笑得更开心了,但是屋子里服侍的下人们却都吓到了,瞬间寂静无声,绢娘更是吓得直接跪了下来,急忙去抱小主子。

然而,小家伙却是不依,百折不挠地朝着两只猫儿伸出了他的小肉爪……

“喵嗷——”猫小白龇牙咧嘴地瞪着小家伙,似乎想吓退对方,可是小萧煜还在不知道害怕的年纪,在绢娘的胳膊间扭动着身子,根本就不乐意被抱走。

不远处正坐在罗汉床上绣花的南宫玥放下手中的绣活看了过来,知道以小家伙的性子不摸到猫怕是不甘心,就吩咐道:“画眉,你去把小白小橘抱到别处去。”

画眉应了一声,就朝两只猫儿去了,小萧煜仿佛知道自己的玩伴要被人抢走了,“哇哇”地大叫起来。

屋子里正喧嚣着,从军营回来的萧奕挑帘进来了。

看着一屋子的鸡飞狗跳,他饶有兴趣地扬了扬眉问:“这是怎么了?”

见萧奕回来了,丫鬟们识趣地退了出去,而绢娘也在南宫玥的示意下把小萧煜抱了过去。

南宫玥环着小家伙,拍着他的背试图哄他,可是小家伙还是不死心地盯着两只猫儿的方向,委屈得一双大眼睛雾蒙蒙的,仿佛在说,我为什么不能过去找它们玩?

南宫玥有些好笑,就把刚才猫小白出拳拍了小萧煜好几下的事跟萧奕说了。

闻言,萧奕不客气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鄙夷地看着南宫玥怀中的小家伙,伸指在他的眉心点了一下,戏谑地说道:“臭小子,你可真没用!连一只猫都能欺负你!想当年你爹我可是从小就打遍天下无敌手,在南疆广纳小弟,人见人怕,狗见狗跑,就算老鼠见了我,也要绕道走!”

他得意洋洋地摸着下巴,似乎还有几分怀念。

南宫玥不由嘴角抽动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阿奕是不是忘了他们的煜哥儿还不满周岁……

萧奕又在儿子的脸颊上戳了一下,道:“臭小子,在哪里丢的场子,就要从哪里找回来才行!你等着,爹给你抓猫去!”这男孩子嘛,就该摔摔打打,不能太娇气了,又不是养姑娘!

说着,萧奕已经霍地站起身来,朝窗边的两只猫儿走去。

感觉到危险的气息,猫小白的尾巴瞬间都倒竖起来,炸毛了。它看了看睡得香甜的小橘,“喵”了一声就跃过窗槛跑了。

小橘似乎感觉到身旁少了点什么,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瞳孔在金色的猫眼中缩成了一条细细的黑线,它正要左右张望,却发现身子忽然腾空而起……

“呀呀!”小家伙一看爹爹给他把玩伴抱了过来,破涕为笑,兴奋地叫个不停。

而小橘却是嫌弃地看着离它越来越近的小家伙,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咪呜”,它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

当暖烘烘的猫咪被送入小家伙怀中时,他终于满足了,抱着猫儿柔软的肚皮咯咯地笑着,小橘不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可怜兮兮得就像一个遭遇了采花贼的少女……

萧奕由着两个小家伙在罗汉床上自己玩,随意地和南宫玥说起了刚刚从王都收到的飞鸽传书……

南宫玥越听越是惊讶,没想到短短几天,王都的形势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帝明明那么疼爱五皇子,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阿奕,皇上这些年似乎更糊涂了……”南宫玥喃喃地说道。

当初她和萧奕还在王都的时候,皇帝虽然疑心病重,却也不至于如此……皇帝他确实谈不上是个明君,但只要国局不乱,他也足以应付政事,哪里像现在,好似走火入魔一般!

难道说,这是皇帝从前的那次卒中留下的后遗症?!

所谓“卒中”,乃是因气血逆乱,脑脉痹阻,血溢于脑所致。

几年前,皇帝卒中康复后,身子本就大不如前,本应好好休养,养气静心,不可大怒大悲,可是皇帝的政务繁忙,又怎么可能静养,而且皇帝生性多思多虑,晚上又多梦易醒,长年下去,只会使他气虚血淤,郁结于心……

如此恶性循环,难免就心绪纠结,患得患失,容易钻了牛角尖……

但就算是如此,皇帝会因为五皇子与他政见不同,就活活把自己气病了吗?

南宫玥眉头微蹙,抬眼看向了萧奕,问道:“阿奕,皇上……他真的是卒中吗?”

萧奕眉眼一挑,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嘲讽,道:“其中的内情我是不清楚……但是从皇上卒中后,顺郡王如此迅速地掌控了朝局来看,这件事十有**没这么单纯……”除了五皇子外,皇帝的那几个儿子一个个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闻言,南宫玥的眉眼间难免流露出担忧之色,道:“皇上会怎么样呢?还有五皇子……”咏阳祖母和哥哥他们现在都不在王都,五皇子的日子恐怕是很不好过……

萧奕握住南宫玥微凉的素手,看着她的眸子,缓缓道:“小白也说过,以如今大裕的局势,皇上的几个皇子怕是都撑不起来,大裕以后只怕会更乱……”

以官语白所言,皇帝的几个皇子中,五皇子确实本性纯良,可却缺了为君者的手段,不但难以在这混乱的朝局中立足,更是压不住四方蛮夷。

南宫玥的表情更为复杂,眼帘半垂,眸中晦暗不明,屋子里静了一瞬。

“咯咯咯……”与他娘亲不同,胖嘟嘟的小家伙却是没有一点烦恼,他正抱着小橘在罗汉床上摇来摇去,笑得开心极了。

小夫妻俩都看向了自得其乐的小家伙,一双大眼睛笑成了可爱的月牙形,南宫玥不由得也跟着笑了,神色渐渐放松了下来,嘴角翘起。

萧奕微微一使力,把南宫玥拉到自己怀中,笑道:“阿玥,听说西夜那边多戈壁大漠草原,虽然不似咱们南疆适合长住,却是别有一番风貌。等我和小白打下了西夜后,我们一起过去玩可好?”

南宫玥也不再去想王都的纷纷扰扰,无论前世今生,大裕似乎都逃不开那条既定的轨迹,注定日渐衰败……

不似他们南域生机勃勃,海阔天空!

靠在萧奕怀中的南宫玥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乌黑的瞳孔中一片清明。

“好,阿奕,我们一起去!”南宫玥仰首他,用力地颔首道。

“喵嗷!”

这时,一旁的小橘终于受不了,激动地在小家伙的怀里扭动着软绵绵的身子,而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抱着猫睡着了。

南宫玥有些好笑,赶忙从一旁拿过小萧煜的小被子塞到了他怀里,小橘终于得以脱身,浑身的橘毛被小家伙揉得蔫蔫的。

小橘轻盈地落在了地上,转头用金色的猫眼瞪了南宫玥一眼,“喵——”然后就翘着尾巴飞快地跑了,眨眼就没影了。

南宫玥忍俊不禁地掩嘴,看小橘落荒而逃的样子,她怀疑它恐怕好些日子不敢来碧霄堂了。

之后,碧霄堂果然不见小橘,可是小萧煜却惦记上了小橘这个玩伴,天天指挥着乳娘、丫鬟带他去找小橘,也亏得王府够大,小橘东躲西藏,三天里才堪堪被找到了一次……

这一天的夜晚,就听碧霄堂里传来猫咪不知是凄厉还是兴奋的尖叫声,不绝于耳,给王府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生气。

此时,城东的百花街比这碧霄堂还要热闹喧哗。

这百花街是骆越城中有名的青楼街,街道上全都是秦楼楚馆,白天里冷冷清清,到了夜里就骤然换了一副面貌,张灯结彩,一眼望去,只见那各式的灯笼照得整条百花街如白昼般明亮,到处都是“咿咿呀呀”的唱曲声和缠绵婉转的乐声环绕于耳边,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些穿着肚兜罩轻纱的妖艳女子出来揽客。

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一个身穿锦袍,面容苍白,身形消瘦的年轻公子沿着百花街策马奔驰,目标明确地来到了街道中央最热闹的一栋三层阁楼前,“吁”地停下马。

“陆老弟,这不是陆老弟吗?”一个男子尖锐的声音忽然自背后传来。

陆九利落地翻身下马,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富商大步朝他走来,眉眼含笑。

“黄老哥!”陆九恍然地想了起来,含笑地对着对方拱了拱手。

这时,年轻的龟公从里面快步迎了上来,殷勤地替陆公子牵过了马绳,又吩咐打杂的把马拎去马棚。

“陆老弟,你怎么这么久不来红绡阁啊?”那黄姓男子走到陆公子跟前,拍了拍他的左肩亲热地说道,“老哥和一帮兄弟好生想着你!”

陆九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黄老哥,你是不知道,小弟上次把盘缠用尽了,后来还不得已把一块玉佩押给了鸨母。小弟这次也是回家取了银子,就十万火急地赶来了,就怕那鸨母把小弟的玉佩卖了,那小弟可就欲哭无泪了!”

“怎么会呢!”一旁的龟公赔笑着安抚道,“陆公子的东西,我们鸨母怎么敢卖呢!”

“那就好!那就好!”陆九朗声笑道。

黄姓男子却是若有所思地微微挑眉,问道:“陆老弟,听你的语气,你那块玉佩似乎来历不简单,难道是你家传的玉佩?”

“那倒不是,不过比家传的玉佩还要紧!”陆九一边说着,一边和黄姓男子朝红绡阁的大门走去,“这可是小弟心爱的女子送给小弟的定情信物,小弟说什么也要赎回来的!”

“陆老弟如此英俊潇洒,想必陆老弟的心上人也是天仙绝色吧?陆老弟真是艳福不浅啊……”黄姓男子艳羡的说着。

两个男子的一番对话引来一些路人好奇的目光,想看看是什么样的风流人物竟然会把自己"qing ren"送的定情信物押在了妓院……

☆、759收拾

奢靡的红绡阁内,灯红酒绿,淡若轻烟的熏香袅袅升起,悠扬的琵琶声回荡在其中,莺声燕语,可谓春色满堂。

陆公子和黄姓男子一边说笑着,一边走入红绡阁中。

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扭着腰身迎了上来,挥着手中的绢帕与两人打招呼:“哎呦喂,这不是九公子和黄老爷吗?我说今儿一早怎么喜鹊在枝头叫个不停,原来是两位贵客来了。”

“鸨母你还是这么会说话!”黄老爷大笑不止,在老鸨的腰臀上捏了一把,惹得老鸨咯咯笑个不停,立刻招呼了两个妖艳的女子上来接客。

那陆九急忙问那老鸨:“鸨母,本公子的玉佩你可给本公子收好了?本公子今日可是特意带了银子来赎玉佩的。”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绣着蜻蜓点荷图案的荷包,荷包里鼓鼓囊囊的,引得老鸨眸中闪过一抹贪婪的光芒。

黄老爷在一旁笑道:“鸨母,那块玉佩可是陆老弟心上人所赠,他视之如命,你可有收好了?”

“九公子,黄老爷,你们就放心吧。我春娘虽是女儿身,但这开门做生意,怎么能失信于人!那块玉佩,我替九公子收得好好的呢。”老鸨拍拍丰腴的胸脯道,跟着就吩咐身旁的一个粉衣小丫头去她的房间取那玉佩。

这时,前面传来一个粗糙的男音对黄老爷和陆九喊道:“黄老哥,陆老弟,来来来,到这边坐!咱们兄弟好些日子没一起喝酒了……陆老弟,快与老哥说说这段日子你到哪个美人窟**去了!”

“哈哈,张老弟,你这话就问对了。”黄老爷亲热地揽着陆九往那声音传来之处过去了,“咱们这陆老弟真是个艳福不浅的年轻才俊!来来来,陆老弟,快与老哥说说你那心上人的事!”

“这个……”陆九似乎有几分顾忌。

紧接着,那张老爷就亲热地揽着他坐下了,给他灌了一杯酒,在一旁打边鼓道:“陆老弟,快与老哥们说说!”

两杯黄汤下肚,那陆九就有些飘飘然了,俊脸上一片红云,笑道:“也没什么……也就是几个月前有一日,小弟去一座寺庙拜佛,本来是求来年能有幸登科,光耀门楣!小弟拜完佛后,正在寺中闲逛漫步,偶然遇到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绝色女子。当时,那女子和丫鬟正被两个地痞纠缠……两位老哥也知道,小弟平日里一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上前把那两个地痞教训了一顿……”

“哈哈,我知道了,救命之恩无以回报,那女子就以身相许是不是?”张老爷大笑着打断了陆九,一旁的几桌也在那里起哄,一片热闹喧哗。

黄老爷重重地拍了张老爷一下,“张老弟,你别插嘴,让陆老弟自己说!”

陆九又饮了半杯酒,继续说道:“小弟与那女子一见如故,在寺中天南地北地聊了整整两个时辰,她真乃奇女子也,经史子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小弟与她真是相见恨晚啊!那日,她与小弟分别前,送了小弟一块玉佩作为我们二人的定情之物。自那以后,小弟每隔几日就与她去悄悄私会……”

“什么私会!不就是鸳鸯被里翻红浪吗?”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满堂都是哄然大笑。

不知不觉中,陆九成了众人关注的中心,人人瞩目……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二楼的一间雅座中,一扇对着大堂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秀气青年正俯视着下方红光满面的陆九,面露自得之色。

“三公……子。”一旁一个娘娘腔的小厮不安地看着四周,“不如……”

锦袍青年抬手阻止小厮继续说下去,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冷声道:“本宫费了这么大的心力才安排了这场好戏,现在最精彩的部分还没上演,本宫怎么能走?!”

此人正是由三公主乔装打扮!

两个月前的一日,三公主闲着无聊去城中的几家首饰铺子闲逛,其中一家就是汇玉堂。那日,她正在贵宾室挑选玉饰时,随身的宫女忽然来禀说,看到镇南王府的一个小丫鬟来刻字,刻的还是“萧霏”这两个字。宫女对三公主和萧霏之间的旧怨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会特意来禀告三公主。

三公主立刻就感觉到不对,又有哪个名门贵女会傻得直接在自己的玉佩上连名带姓地刻上自己的名讳……于是三公主就悄悄命人尾随那小丫鬟,最后查知那小丫鬟是镇南王府的萧二姑娘身旁的大丫鬟瑞香。

深宫之内多是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三公主当下就明白了,这是一场姐妹闱于墙的戏码。

哪怕三公主什么也不做,也可以等着萧霏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