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堂内院的药房里,白烟袅袅,药香弥漫,南宫玥正在要药房里配药。

这药当然是配给官语白的。

官语白和萧奕很快就要离开南疆启程去王都了,考虑到路上熬药不太方便,南宫玥便和林净尘商议着配一些药丸和药膏给官语白带在身上。

萧奕最近很少出门,大都窝在碧霄堂里黏着他的世子妃,连今日南宫玥来药房配药,他都自告奋勇地跑来打下手。可是萧奕不懂药理,能打得下手自然也有限,最多也就是砍个柴、切个药材、捣个药什么的,连点个炉子都差点把炉子给砸了,最后被南宫玥赶去看炉子扇风,当个小药童。

萧奕倒是不在意,专心致志地拿着蒲扇扇着他的炉子,直到见那灰色的胖鸽子被双鹰追着朝这边飞来,他眉尾一扬,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萧奕随手把蒲扇扔给了一旁的画眉,跟着就灵活地爬到了一棵大树上,然后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一踩,一个纵身便轻松地把那只信鸽抓住了。

双鹰意犹未尽地绕着萧奕飞了半圈,就无趣地飞走了。

很快,萧奕轻巧地落在了地上,看向手中的那只笨鸽子,一看这它爪子上系的那个小竹筒的样式,就知道这信鸽是从西夜那边飞来的。

萧奕熟练地解下小竹筒后,就随手放飞了鸽子,然后从小竹筒中取出了折叠成长条状的绢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阿玥”萧奕三两下就看完了信,然后对着南宫玥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南宫玥脱下鹿皮手套,吩咐了百卉几句后,就从药房中走了出来,狐疑地接过了萧奕递来的两张信纸。

熟悉的字迹跃入南宫玥眼中,这封信是傅云鹤从西夜写来的。

第一张信纸的前半部分傅云鹤写的基本是西夜那边的正事,而后半部分就几乎都是他在哭诉自己在西夜的惨境,再三请求萧奕快点去西夜,退一万步,就算是萧奕派些人去西夜帮他一把也好!

南宫玥仿佛看到了傅云鹤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样子,忍俊不禁地勾唇。

萧奕毫不愧疚地以自家小弟的惨状博美人一笑,笑眯眯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阿玥,我打算稍后就让平阳侯过去西夜”说着,萧奕乌黑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平阳侯既然向他南疆投诚,那也得先瞧瞧他的能耐才行。

这算不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南宫玥掩嘴轻笑出声,斜眼看了萧奕一眼。

萧奕耸了耸肩。他上前半步在她的眼角亲了一下,然后趁机环住了她的纤腰,一手抽掉了她手中的第一张信纸,示意她看第二张。

南宫玥又俯首看向第二张信纸,不由得双目一瞠,捏着信纸的手指下意识地微微使力。

在第二张信纸上,傅云鹤提到近两月翡翠城附近没什么大事,就是柴胡、干百里香等药材供不应求

难道说

南宫玥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凝地盯着信纸上的文字,心随着自己的思绪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六月底,南宫玥和萧奕他们回南疆后,骆越城大营曾经发生了一件事,令得全营上下虚惊一场,当时,营中有数十名将士忽然腹痛并腹泻不止,吓得军医提心吊胆,差点就以为是痢疾横行,全营戒严,最后经军医仔细调查后,才发现是这些人去山里打猎想开开荤,不慎摘了山中的毒菇放在肉汤里。幸好毒菇的分量不大,军医发现病因后,开了方子后,那些将士也就没事了

这件事在军中喧哗了一阵,也就平息了,倒是让南宫玥由此思起了前世的一件事。

上一世,西夜大军也曾在西夜王高弥曷的指示下挥兵东征大裕,只是比这一世要晚,而且没几个月,西夜就自己撤兵了,因为一场瘟疫忽然爆发了,那场瘟疫不仅在西夜肆虐,还蔓延到了大裕的西疆,导致死伤无数

南宫玥依稀记得当时曾听人提起过那场瘟疫的症状就是反复高热不退,和官语白这次的病症有几分相似,就赶忙飞鸽传书给傅云鹤,让他去查查翡翠城附近最近有没有什么异状。

现在从这封信来看,显然她的担忧并非是杞人忧天。

柴胡和干百里香都是清热解毒的药材,而且极为常见,这两种药材会供不应求就代表着有大量的病人出现了发热的症状莫非前世的那场瘟疫就是因为翡翠城东郊的乱葬岗而引起的?!

萧奕当然看出了南宫玥的紧绷与担忧,收紧了环着她纤腰的胳膊,然后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了她的发顶上。

虽然他不知道阿玥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乱葬岗,但是他是个举世无双的好相公,自然要妇唱夫随,替夫人解忧。

萧奕微微挑眉,随口提议道:“阿玥,干脆让小鹤子派人把那乱葬岗烧了吧!”

烧了也就一了百了!

南宫玥沉吟着点了点头,萧奕的提议听似粗莽,却是最行之有效的。历来要防止瘟疫爆发蔓延最好的方式就是将那些致病的源头焚烧干净!

不管那个“尸毒”到底是不是前世那一场瘟疫的源头,还是一把火烧了最干脆。

“阿奕”南宫玥在萧奕的怀中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抬眼看着他,以“讨好”的眼神催促他赶紧去回信。

萧奕却根本就不想动,明明软玉温香在怀,他才不想去书房写什么书信呢!

南宫玥正想谄媚地说几句好话,就听前院的方向传来了清脆的“叮当”声,这碧霄堂上上下下只要一听,就知道这是小萧煜晃荡九连环发出的声音。

那个臭小子又回来和他抢阿玥了!

萧奕的整张脸都变了,突然往南宫玥的膝后一捞,就轻松地把她抱了起来,引来她的一声低呼。

“阿玥,我们去给小鹤子回信吧。”萧奕一脸“真诚”地说道。

南宫玥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被他带到了屋檐上,跟着她只能努力压抑自己的惊呼声,免得引来一些不必要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那清脆的“叮当”声越来越近,没一会儿,穿着一件灰色绣鹰的小衣裳、头戴一顶鹰首帽的小萧煜一边晃着九连环,一边颠着小胖腿跑到了药房前,嘴里兴奋地叫着:“娘娘”

可是,药房内外明明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却偏偏没有娘亲的。

原来娘亲没在这里啊!

小家伙歪了歪脑袋,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转身往小书房的方向跑去了

小肉团好像找到了新游戏一般,兴致勃勃地在娘亲可能去的地方一间间地找着。

眼看着小世孙把院子里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又想往小花园去找,海棠实在看不过眼,不动声色地引着可怜的小世孙往外书房去了

自从主子们归来,碧霄堂里就是笑声不断,父子日常斗法花样繁多,七月的镇南王府比起前两个月热闹喧哗了不少,下人们有了主心骨,做起事来也都是精神抖擞。

时间转瞬又过了十几日,终于到了八月初一。

萧奕掐指一算,确定这一日就是良辰吉日,就和官语白带着三千幽骑营浩浩荡荡地从骆越城大营出发了。

他们的目的地自然是王都。

等他们俩回南疆,恐怕最快也要九月底了。

南宫玥带着小萧煜亲自送二人离开,小家伙似乎也知道爹爹和义父要很久不回来,如一朵蔫掉的花儿般无精打采了好几日,嘴里不时地念道着“爹爹”、“义父”、“灰灰”和“寒羽”。萧霏心疼可怜的小侄子,就经常送来小橘给他作伴,总算把小家伙给哄笑了。

南宫玥萎靡了半日后,就振作了起来,她可没时间悲春伤秋,手头还有不少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尤其是萧霏的婚事。

南宫玥打算在八月初八那日在丹湖旁的王府别院宴客,这八月初八是传说中的瑶池大会,传说每年八月初八,西王母会举办蟠桃盛会款待各路神仙。南宫玥由此得了灵感,计划安排一场蟠桃宴,邀请众位宾客一起品桃游玩。

这场宴会不仅请了南宫玥颇为中意的“华”、“姚”、“兰”、“常”家的四位公子,也请了其他府邸中适龄的公子和姑娘一并前往,包括韩绮霞和原玉怡她们。虽然这蟠桃宴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让萧霏相看,但是南宫玥也打算趁此好好热闹一番。

在几个丫鬟和管事嬷嬷的协助下,宴会的各种事项紧锣密鼓地安排着

眨眼就到了八月初八的早晨,这一日,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一大早,南宫玥就在雀鸟清脆的叫声中起身,在丫鬟的服侍下穿上了一件簇新的玫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搭配一条粉紫色的百褶裙,鲜艳的衣裙衬得她肤光胜雪,光彩照人。

小萧煜很配合地鼓着掌说“漂漂”,得了娘亲的一个亲吻。

画眉挑帘进屋,笑吟吟地屈膝禀道:“世子妃,早膳已经摆好了。”

母子俩就一起去了外面的堂屋。

萧奕不在家,早膳就简单了许多,母子俩均是一碗热腾腾的蛋花粥,再摆上几碟精致的小菜。

小萧煜在海棠的帮助下坐在了凳子上,乖乖地由着绢娘喂他喝粥,一口接着一口。

看着小家伙吃粥的样子,南宫玥也是胃口大开,舀起一勺蛋花粥,送入口中。

那淡淡的蛋香味扑鼻而来,她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只觉得一种恶心的感觉毫无预警地从胃中涌了上来,如火山爆发般直冲向喉口

“呕——”

南宫玥放下勺子,转头吐了起来。

那青黄色的秽物一下子就吐了一地,屋子里弥漫起一种让人闻之欲呕的异味。

“世子妃!”屋子里服侍的几个丫鬟脱口而出地唤道,吓得面色微白,连小萧煜都没心思吃粥了,直愣愣地看着娘亲,小脸整个皱在了一起,叫着娘亲。

百卉快步走到南宫玥身旁,担心地抚着她的背,问道:“世子妃,您觉得怎么样?”

回答百卉的是南宫玥又一声呕吐声,她吐得天翻地覆。

“快,快去叫府医!”百卉急忙吩咐道,心中一沉。世子妃病了,偏偏世子爷不在,林老太爷也不在——半个月前,林净尘说是想到了一个以毒攻毒的法子,就跑去西南境寻一种毒虫。

海棠立刻跑出了屋,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南宫玥想叫住海棠,话还未出口,却感到又是一阵反胃感上来,俯首又吐了起来。

不过,她本来也没吃早膳,又吐了一会儿后,总算是缓了过来,接过百卉递来的一杯温水漱了漱口。

其他几个丫鬟分头行动起来,鹊儿和一个小丫鬟急忙收拾地上的秽物,画眉她们则赶紧把桌上的早膳先给收了下去,还有丫鬟去泡荷叶茶

南宫玥放下茶盅后,便道:“我没事,不用叫府医了。”

可是迎来的却是丫鬟们不赞同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世子妃,医者不能自医!

“娘”小家伙不知何时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肉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裙裾,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透着不安,看得南宫玥心疼不已,想把小家伙抱在怀中好好安抚一番,却感觉自己的肠胃又在不安分地翻腾了

南宫玥急忙拿出一方帕子,轻捂着嘴唇,勉强按捺着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脸色却不太好看。

府医一听世子妃病了,可不敢怠慢,很快就气喘吁吁地随海棠过来了,跑得是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看着南宫玥面上没什么血色,府医心中更为忐忑:世子妃医术高明,若是世子妃也治不了的病,那自己能成吗?!

而且,这南疆谁人不知道世子爷看重世子妃,但凡世子妃有个万一,那自己又会怎么样?!

府医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到后来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同手同脚。

他给南宫玥请了安后,就僵硬地在她身旁坐下,示意她把手腕放在号脉枕上,跟着深吸一口气,伸出了三根手指轻轻地搭在南宫玥的腕间。

凝神,屏息,感应。

一息,两息,三息

屋子里静得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须臾,就见那府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

府医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再三确认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收手,站起身来作揖回道:“恭喜世子妃,是滑脉。”

滑脉,那也就是喜脉?!

丫鬟们都傻眼了,面面相觑,屋子里又是好一会儿没有声音。

连南宫玥都是愣住了,缓缓地眨了眨眼,伸手朝自己的小腹摸去,嘴角微微翘起,这才想起自己的小日子已经晚了好些日子本来还以为是旅途劳顿导致,倒也没在意,却没想到是她怀上了!

阿奕去了王都,等他回来的时候,知道她腹中又多了一个小家伙一定会高兴的吧!

想着,南宫玥唇畔的笑意更浓了。

府医擦了擦汗,又道:“世子妃,从脉象看,您腹中的胎儿应该有一个月了,胎像很稳”

南宫玥微微一笑,让百卉打赏了府医,府医这才彻底地松了口气,急忙就退下了。

屋子里一片喜气洋洋,丫鬟们都是与有荣焉,一个个容光焕发,目露异彩。

唯有小萧煜还有些茫然,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丫鬟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绢娘蹲下身来,看着小世孙笑眯眯地说道:“世孙,您马上就要有小弟弟了!”

“弟弟?”小萧煜茫然地眨了眨眼,他是王府最小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弟弟是什么。

几个丫鬟看着小世孙可爱的样子,都是忍俊不禁,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越发轻快了。

早膳很快就再次摆上了桌,只是南宫玥跟前的蛋花粥被撤下了,这次换上了一碗只放了些盐的白粥。

南宫玥小心翼翼地喝着粥,幸好,这一次她倒是没有再呕吐。..

一旁服侍的几个丫鬟提心吊胆地看她吃了半碗,这才松了口气。丫鬟们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琢磨着,难道世子妃是因为闻了蛋的气味才会呕吐?

用了早膳后,南宫玥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吩咐丫鬟们伺候她去更衣。她现在只觉得这身衣裳就像是隔夜的馊菜似的散发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异味。

百卉应了一声后,欲言又止地说道:“世子妃,今日的蟠桃宴”

百卉是想劝南宫玥今日留在府中休养,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南宫玥抬手打断了。

“我没事。”南宫玥微微一笑,安抚几个丫鬟的情绪。她是怀孕,又不是生病,再说了府医也说了她的胎像很稳。

丫鬟们互相看了一眼,也没再劝,陪着南宫玥进了内室,打算服侍她更衣。

没想到的是,才刚进了内室,南宫玥便是微微蹙眉,一种恶心的感觉瞬间又涌了上来。

海棠的反应极快,立刻端来了一个铜盆放在了南宫玥的身前。

下一瞬,就只听又是呕吐声不断,回荡在内室中。

南宫玥把刚喝下去的白粥又统统地吐了出来。

这一次,几个丫鬟的应对已经熟练了不少,海棠帮着接秽物,百卉轻抚她的背,画眉给她递茶水漱口。

等南宫玥平复下来在窗边坐下后,已经是一盏茶后了。

之后,也不用百卉再劝,南宫玥心里已经是有数了。今天她怕是去不成丹湖的别院了。

南宫玥苦笑着抚着尚且平坦的腹部,明明当初怀煜哥儿的时候,她一直都是如常人般照常吃、照常睡,却没想到这一胎的反应会这么大!

腹中的这个小家伙还真是娇娇儿!

南宫玥一边心想,一边道:“百卉,你让人叫卫侧妃和二少夫人过来。”

丫鬟们都心知肚明南宫玥为何要找卫氏和周柔嘉,暗暗地松了口气。

百卉急忙去了,不一会儿,就领着卫氏和周柔嘉来了东次间,南宫玥就含蓄地说了她身子不适,请她们两位今日去丹湖的别院帮忙招呼客人,卫氏和周柔嘉自然二话不说地应下了。

今日的蟠桃宴是百卉和鹊儿帮着南宫玥一起安排的,其中的细节她们俩最清楚不过,于是南宫玥又令两个丫鬟随卫氏和周柔嘉一起去别院操持宴会的相关事宜。

几乎是卫氏和周柔嘉一走,南宫玥就按耐不住地再次伏下了身子。

“呕——”

☆、832缘分

“呕——”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一声接着一声的呕吐声,南宫玥这一吐又是近一炷香功夫没缓过来。

眼看着世子妃又吐得只剩下黄水,丫鬟们心中都是暗暗担忧,比起前年怀世孙那会儿,世子妃这一胎委实是艰难,只希望挨过了头几个月能好些!

丫鬟们服侍南宫玥漱口后,南宫玥含着一颗腌渍青梅,神色总算放松了下来。

见状,画眉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世子妃,您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南宫玥本来没什么胃口,可是见小萧煜一脸紧张无措地看着自己,就干脆让丫鬟切了几个桃子来。

接下来,小家伙喝着桃汁,南宫玥吃着桃块,母子俩和乐融融地大快朵颐。

直到一阵温温的微风忽然吹进了屋子里,带进一阵淡淡的花香,南宫玥顿时脸色大变,花容失色,这才下腹没多久的桃子又被吐了出来……

屋里屋外再一次骚动了起来,屋子里的丫鬟们围着南宫玥转,而屋子外的婆子与小丫鬟们则把屋外那些有气味的花儿草儿的全部给摘了,弄得院子里一片狼藉,但此时此刻,这些都是其次。

这一天,院子里的丫鬟们过得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每个人都像是随时待命的士兵一般,仔细地关注着南宫玥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

这个上午,南宫玥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没过半天,她的小脸就惨白得没有血色,身子虚弱而疲倦。

一向贪玩的小萧煜也没心思玩了,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南宫玥的身旁,时刻保证娘亲就在他的视野中。

午后,丫鬟们服侍她上榻歇息,她以为自己还会再吐,没想到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等南宫玥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怀中暖呼呼的,就像是怀孕**个月时往腹中揣了个火炉似的,热得她的颈后沁出一层薄汗。

奇怪了?!

腹中的这孩子不是才刚上身吗?

南宫玥的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地,吃力地掀开了眼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她怀中的“火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撒娇地蹭了蹭她的胸口,发出轻轻的呓语声。

南宫玥猛地清醒了过来,俯首往下看去,不由失笑。

暖呼呼、软绵绵的小萧煜正紧紧地扒在她怀里沉睡着,粉润的嘴角微微勾起,睡得很是香甜。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陪她一起午睡了。

南宫玥的心口像是被泡在蜜罐子里似的,舒畅极了。

这时,小家伙用胖爪子揉了揉眼睛,也醒了过来,抬眼朝南宫玥看来,对着她露出甜甜的笑,“娘。”

南宫玥还没反应过来,小家伙已经蠕动着身子爬了上来,在她的脸上亲了亲,又亲了亲,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娘亲好,弟弟坏!”

小家伙经过绢娘和丫鬟们的一番解释,隐约明白是弟弟在娘亲的肚子里,是弟弟让娘亲不舒服。

所以,弟弟实在是太坏了!

想了想,小团子又指了指自己,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乖。”他才不像弟弟那么坏!

小家伙睁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看着母亲,试图得到娘亲的认可。

南宫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小家伙与萧奕极为相似的脸庞、相似的神情,眼神与表情更为温和柔软。

她揉了揉小家伙的发顶,在他的眉眼上、脸颊上、嘴角都亲了一下,然后笑吟吟地安抚道:“煜哥儿乖,弟弟也乖。”

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画眉在外头恭敬地禀道:“世子妃,百卉和鹊儿回来了……”

南宫玥眉眼一挑,朝床头柜上的壶漏看了一眼,原来此刻已经是申时了。

那也就是说,别院那边的蟠桃宴已经结束了!

“让她们进来吧。”

南宫玥一边说,一边打算坐起身来。

南宫玥才一动,外面的百卉、画眉和鹊儿三人已经挑帘进来了,走在前面的百卉紧张地说道:“世子妃,奴婢扶您起来……”

百卉疾步走到榻边,仔细地扶她坐了起来,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坏她似的,又在她身后垫了一个软绵绵的大迎枕。

画眉则接手把小萧煜从榻上抱走了,笑吟吟地说道:“世孙,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小家伙抿着嘴,乖顺地由着画眉抱到了一旁的小床上穿衣。

“今日的宴会怎么样?”南宫玥带着一分期待地看向了百卉和鹊儿。

两个丫鬟互看一眼,就由鹊儿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别院宴会上的事。

为了应景,这品桃自然是蟠桃宴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为了做出一桌“全桃宴”,南宫玥和百卉她们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桃汁、桃茶、蜜桃银耳养颜盅、糖水黄桃、玫瑰桃干、甘草糖腌桃子……琳琅满目。

品桃之后,又给那些公子、姑娘安排了投壶、斗百草之类的小游戏,玩得宾主皆欢。

说起那些游戏来,鹊儿看来眉飞色舞,“世子妃,原姑娘和于五公子抽签时正好抽成了一组,在投壶和斗百草的时候,把其他的公子姑娘打得是落花流水。”

投壶对于几个新锐营的小将而言,当然只是小意思,于修凡、常怀熙、阎习峻等人的水平根本就分不出胜负,这个时候输赢就看与他们搭档的姑娘的水平了。

谁也没想到原玉怡这王都来的姑娘看着娇娇弱弱的,投壶的本事倒是厉害。

而斗百草一般是姑娘家和孩童的游戏,几个男子本就是武将子弟,大都不擅长这种带着文绉绉的玩意,什么“君子竹”、“美人蕉”、“月月红”把他们给绕晕了,而于修凡从军前可是个没事就逗猫惹狗的纨绔,别的不擅长,这些个小游戏玩得是溜极了。

鹊儿说得兴致勃勃,南宫玥听着心念一动,心里隐约浮现一个念头,唇角微微翘起。她半垂眼帘,嘴上问起了萧霏:“大姑娘怎么样?”

“大姑娘和常五公子抽到了一组,不过……”鹊儿尴尬地咳了咳,“大姑娘昨晚不慎扭了右腕,今天是左手投壶……”

也不是每个人都与官语白、萧奕一般双手都灵活自如,所以萧霏在投壶时的表现不太如意……

听着,南宫玥只觉得一阵倦意又猛地涌了上来,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脑子渐渐地迷糊了起来,一片混沌,鹊儿的声音对她来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到后来,她的意识彻底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内室中静悄悄的,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床头点起一盏昏黄的八角宫灯。

床榻上只有她一人,小萧煜不知道去了哪儿。

南宫玥努力地回想着,却连鹊儿后来说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

她稍稍起身,看了看壶漏,发现现在已经是一更天了……也就说,她今日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南宫玥幽幽地叹了口气,忍不住摸了摸平坦的肚子。

屋外的百卉耳尖的听到了内室的动静,快步走了进来,见睡足的南宫玥颊上有了淡淡的红晕,心里松了口气,一边扶了南宫玥起身,一边禀道:“世子妃,世孙在隔壁的西稍间玩耍。傍晚的时候,二少夫人和大姑娘来看过您,知道您在休息,就走了。”

南宫玥应了一声,与此同时,她的肠胃也开始抗议,发出饥饿的呻吟声。

“咕噜噜——”

南宫玥不好意思地面露赧然之色。

“世子妃,小厨房里煨着鸡丝粥,奴婢这就让人去端来。”百卉急忙道。

很快,画眉就把鸡丝粥捧来了。

可是这鸡丝粥还没送到她嘴边,那鸡肉的腥味又勾得她一阵恶心。

丫鬟们只得又把鸡丝粥给端了出去,片刻后又送了阳春面进来,南宫玥总算是勉强吃了半碗,然后又吐了……

接下来的几日,南宫玥算是深刻地领会到为什么俗语说:“儿女就是前世的债”,腹中的这个小家伙也不知道是挑嘴还是金贵,这个不吃,那个也不爱,什么花香、鱼香、白肉香一干闻不得……

碧霄堂上下只得小心伺候着,一样样吃食地尝试过去……

可饶是这样,也没消停,南宫玥只得吃了吐,吐了又吃……没几日人就清瘦了不少,看得小萧煜和丫鬟们都是心疼不已。

南宫玥的异状也瞒不过人,从碧霄堂到王府上下都把这些看在眼里,隐约猜到了什么,一个个都喜气洋洋。

镇南王自然也听说了,真是恨不得直冲到碧霄堂去问个真假,偏偏萧奕那逆子不知道又带兵跑哪儿去了,自己作为家翁,实在不适合当面去询问儿媳是否有孕,镇南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找王府的良医打听了几句,喜出望外。

这两年,镇南王府还真是喜事连连,他们王府又要有后了!幸好啊,如今有了南凉、百越和西夜,以后子孙们也就不愁了!

镇南王乐得仿佛年轻了好几岁,容光焕发,相比之下,王都的皇帝就没这么好的心情了。

一番舟车劳顿后,左都御史终于抵达了王都,第一件事就是进宫去向皇帝复命。

足足等了四个月的皇帝早就心急如焚,当下就召见了左都御史,然而,左都御史带来的消息一桩桩、一件件都超出皇帝的预料,如闷雷般在皇帝耳边砸响。

“禀皇上,西夜、百越和南凉皆已被镇南王府打下,改国为郡。皇上,镇南王府狼子野心,狂言宣布南疆要独立……”

左都御史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头伏得越来越低,不敢看皇帝的神色。

他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激动地出声打断了。

“你说什么?!百越、南凉都归顺了南疆?”皇帝也是浑身颤抖,布满了血丝的眼珠几乎要瞪了出来,先是怒,后是惊,跟着又有几分惧。

御书房中,静了一瞬,一片死寂,空气快要凝固了起来。

左都御史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声音仿佛从喉咙间挤出:

“是!”

这一个字如千万根针似的深深地扎进了皇帝的心里。

一瞬间,皇帝额头和脖颈上一条条青筋暴起,五官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呈现青紫之色,呼吸更是变得艰难起来……

一旁服侍的刘公公一看情况不对,急忙上前试图给皇帝顺气,劝道:“皇上,莫要……”

话还未说完,只见皇帝两眼一翻,一口气没接上来,一下子就昏死了过去,身子软软地往后倒去。

刘公公和左都御史皆是大惊失色。

“皇上,皇上……”刘公公扯着尖锐的嗓子惊叫起来,“来人啊,快去请太医……”

随着皇帝的晕厥,御书房乱了,整个皇宫也随之骚动了起来,炸开了锅……

外面的夕阳一点点地落下,西方的天空中,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连接在一起,似那鲜血染红了半边天空,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夜幕渐渐降临……

等皇帝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了寝宫的龙榻上,四周被灯火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皇帝还有些恍惚,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父皇……父皇,您醒了!”韩凌樊一脸担忧地看着龙榻上面色憔悴的皇帝,激动地叫着,“吴太医,父皇醒了!”

很快,韩凌赋和吴太医等人也闻声而来。

整个寝宫的空气因为皇帝的苏醒而放松了些许。

吴太医很快就给皇帝诊脉,片刻后,稍稍舒了口气道:“皇上暂无大碍,臣这就给皇上开一个方子。皇上,您一定要仔细将养着,切不可再轻易动怒……”

吴太医心底有着浓浓的忧虑,这些年来皇帝的身体是如何一步步地走下坡路,他们这些太医都看在眼里。尤其,自从上次卒中后,皇帝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再一个不慎,皇帝恐怕就真的再也起不来了!

皇帝随口应了一声,就把吴太医和几个太医给打发了,然后对刘公公道:“扶朕起来。”

刘公公忙上前,小心地扶皇帝起来,让他半靠在迎枕上。

皇帝此刻的眼神已经比刚苏醒时清明了不少,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皇帝的眼底浮现层层叠叠的阴霾,越来越浓,越来越深……

皇帝虚弱地喘了两口气,艰难地吩咐刘公公道:“怀仁,传朕口谕,召内阁还有咏阳大长公主觐见……”

“是,皇上。”刘公公立刻应声,派了几个小內侍去办事。

而一旁的韩凌赋和韩凌樊却是一头雾水,心中暗暗揣测着:父皇要召内阁和咏阳姑祖母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兄弟俩不约而同地想到跪在寝宫外的左都御史,隐约猜到也许父皇的晕厥和镇南王府有关。

韩凌赋眸光一闪,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韩凌樊,一脸关切地试探道:“父皇,可是出了什么事?”

韩凌赋不问还好,他这一问,皇帝的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的起伏,感觉像是万箭穿心般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在刘公公柔声的劝慰下,才算稍稍平复下来。

皇帝又气又急地咬牙道:“镇南王府已经宣布,南疆要独立……”

这个消息令得韩凌赋和韩凌樊皆是一惊,心头万般感觉涌了上来,前者是惊怒多些,而后者的眼神却是复杂极了……

“可恶!”韩凌赋愤然地脱口而出,“父皇,这镇南王府简直给脸不要脸!难道镇南王府还真想反了不成?”

说着,韩凌赋的嘴角透出一丝嘲讽来。

南疆要独立?!

以南疆现在的兵力,韩凌赋觉得镇南王府简直是不自量力。

韩凌赋还想说什么,却见皇帝目光冰冷地朝他看了过来,眸中透出身为帝王的冷酷与高高在上。

父皇有些不对劲……韩凌赋心里咯噔一下,他的直觉告诉他可能有比南**立更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韩凌赋迟疑了一下,见皇帝的神色不对,终究不敢再说话,免得说多错多,反而触怒了皇帝。

寝宫中,静悄悄的。

皇帝一直沉默不语,也让韩凌赋的心越来越不安,思绪烦乱。

直到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內侍匆匆地进来禀道:“皇上,首辅程大人与各位大人来了,”咽了咽口水后,小內侍语调有些僵硬地继续禀道,“咏阳大长公主身子抱恙,不能前来觐见。”

当小內侍话音落下后,四周静了一瞬,小內侍吓得几乎不敢呼吸,咏阳大长公主是否真的抱恙让太医过去一验便知……

皇帝的眸子更为幽深了,波涛汹涌。

好一会儿,皇帝方才道:“让程大人他们进来吧。”言下之意就是不再宣咏阳。

寝宫内的空气一松,片刻后,以首辅程东阳为首的几位内阁大臣就鱼贯而入,站在皇帝的龙榻前齐声给皇帝行礼。

皇帝示意他们免礼,然后开门见山地说起了南疆的事:“左都御史刚刚从南疆回来了,他说,镇南王府宣告南疆要独立,还将西夜、南凉和百越改国为郡,归于南疆辖下……”

皇帝的声音虚弱,但吐字清晰,寥寥数语听得在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表情各异。

几位内阁大臣面面相觑,心中复杂极了,心底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这事若非是皇帝亲自道来,他们简直要怀疑这是某人异想天开的妄言……看来,镇南王府的实力完全超乎他们的想象!

惊惧之余,众臣忍不住去想:如今镇南王府已宣布独立,那么镇南王府的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挥军北伐了呢?!

想到这里,他们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抓在了手心,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时,程东阳微微抬起头来,正色看向皇帝,问道:“皇上,不知镇南王府对于太子妃之事可有回复?”

皇帝皱了皱眉,这才想起刚刚他怒极攻心晕厥过去,都还没来得及仔细问圣旨的事。

皇帝对着刘公公使了个手势,刘公公立刻心领神会,没一会儿,就把那在寝宫外跪了快半天的左都御史给叫了进来。

自从皇帝晕过去后,左都御使吓得是魂都快没了,若是皇帝有个万一,那他可怎么也摘不清了!

此刻,见皇帝苏醒,左都御使的心里一方面松了口气,而另一方面心又提了起来……

左都御史直接跪在了皇帝榻前,行礼之后,就开始胆战心惊地回话:“回皇上,镇南王府表示不愿他们萧氏女嫁入皇室……”

闻言,几位大臣皆是蹙眉,浮想联翩:镇南王拒绝将女儿嫁入皇室,莫不是他别有野心,对这大裕江山虎视眈眈,有觊觎之心?

与此同时,左都御史还在继续禀着:“又说,可立敬郡王为太子!”

最后这一句话引得满堂一阵哗然,几个内阁大臣皆是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

------题外话------

第一天,小灰给小萧煜送了八哥;

第二天,小灰给小萧煜送了野兔;

到了第三天,小萧煜把八哥和野兔还给了小灰,说:“票票!”

小萧煜打滚卖萌求月票了~

☆、833良药

镇南王府竟指名五皇弟为储君?!

韩凌赋之前还勉强绷得住心头的惊涛骇浪,而左都御史的最后一句话让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恐惧与愤怒交织成一股熊熊火焰从他心口猛然蹿起,直冲头顶,烧得他脑海中一片混沌,再无法冷静思考。

“五皇弟,”韩凌赋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咄咄逼人地看着韩凌樊质问道,“你什么时候和镇南王府有了来往?!”

韩凌赋的目光森冷,话中更是透着深意,分明是在意指韩凌樊同镇南王府暗中有所勾结,所以镇南王府才会指名由他来当太子。

韩凌樊静静地看了韩凌赋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抿唇不语。

糟糕!与韩凌樊四目对视的那一瞬,韩凌赋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他心里担心给皇帝和几位内阁大臣留下心胸狭隘、急功近利的印象,急忙又对龙榻上的皇帝说道:“父皇,您说镇南王府此举可是有什么深意?”

韩凌赋意图把皇帝的思维引向镇南王府指名韩凌樊为储君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但此时的皇帝却是无心理会韩凌赋说了些什么,一双浑浊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左都御使,语气近乎急切地再三确认道:“镇南王真是这么说的?”

左都御使被皇帝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但他刚才说的这些话确实镇南王世子萧奕亲口对他所言,萧奕转述的还不就是镇南王的意思!

想着,左都御使便坦然地昂起脸,吐字清晰地应道:“回皇上,不错。”

皇帝微微凝眉,半垂眼帘,似是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抬眼看向了程东阳,神色疲惫地问道:“程爱卿,你有何看法?”

程东阳面露沉吟之色,很快就胸有成竹地恭声回道:“回皇上,依臣之见,镇南王府应当暂无北伐之心。”程东阳面色凝重,却是目光坚定。

看着程东阳肯定的神色,皇帝感觉似乎又有了希望,目光亮了一亮,但随即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虽然他不知道镇南王府到底怀的是什么心思,但是就算真的依首辅所言,镇南王府暂时无北伐之心,但是日后呢?!

人心皆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那百越、南凉和西夜三国都是蛮夷虎狼之辈,对大裕觊觎已久,却被镇南王府不动声色地攻下,并归于辖下,可见镇南王府的实力与野心……如此,恐怕他们挥军北上也是早晚的事!

皇帝越想越是不安,双拳紧紧地攥了起来,一个疑问在心头盘旋不去:镇南王府为什么要选小五为储君呢?!

想着,皇帝幽深的目光落在了韩凌樊的身上,透着一丝审视与疑虑,难道说真的如小三刚才所说小五和镇南王府背着自己有了往来,并暗地里达成了某种协议?!

寝宫中,一片寂静,四周的空气中透着风雨欲来的凝重,众臣皆是躬身静立,等待着皇帝的决断……

关于南疆与立储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般在王都的朝臣勋贵之间扩散开去,整个朝堂随之骚动、混乱起来。

到了次日早朝,几乎朝野上下都知道了镇南王府攻下了南凉、百越和西夜,且属意敬郡王为储君的事,金銮殿上的气氛变得诡异而复杂,震惊、疑惑、愤怒、忐忑、斟酌、释然……众臣心思各异。

当皇帝升上宝座后,宣平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队列中站出,义正言辞地向皇帝上奏:“皇上,臣请立皇嫡子敬郡王为太子,以正嫡庶,以安民心,以稳朝政!”

宣平伯说得慷慨激昂,立刻引来不少朝臣的附和:

“皇上,宣平伯说得是,有道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臣复议!”

“……”

大臣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站了出来,这些个大臣都是打怕了,当初西疆军被西夜大军打得连战连败,只差一点西夜大军就要从飞霞山攻入中原大裕,如今这南疆军连西夜都攻下了,大裕又有哪个将领还能阻挡南疆军的铁蹄!

虽然心中畏惧,但是他们嘴上却是慷慨激昂地表示要以嫡为尊云云。

眼见朝堂上拥护敬郡王的朝臣呼声越来越响亮,队列中的恩国公半垂首,不动声色地静立原地,数月来高悬的心一点点地落地了,心中暗暗庆幸:

幸好他们先前就已经向镇南王府示好,才终于等到了今日……

现在镇南王府如日中天,势不可挡,敬郡王完全可以顺势而为,借势而上!

和恩国公一样庆幸的还有身处凤鸾宫中的皇后,此刻凤鸾宫中一扫几个月的沉寂,终于阴转晴了。

从腊月里皇后被皇帝下旨软禁在中宫至今,已经足足八个月了,在这漫长的时间中,皇后曾以为她和樊儿前路黯淡,恐怕再没机会翻身了,却没想到局势竟然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了。

早朝之后,一道圣旨送来凤鸾宫,凤印再次归还到了皇后的手中。

虽然韩凌樊还没被册封为太子,但是皇帝让她重掌凤印,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圣心已经有了决断,只不过碍着面子还没下旨……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册立樊儿为太子是迟早的事。

皇后看着手中的小小的凤印,觉得沉甸甸的,眼眶有些湿润。

见状,恩国公夫人心中也是感慨不已,眼中闪烁着泪光,唏嘘地说道:“娘娘,总算是快要熬出头了。”

皇后幽幽叹息,道:“这次真是多亏了阿奕和玥儿了。”

这一次正是因为镇南王府立场鲜明地表明了对储君的态度,她和樊儿才有机会逆转局势!

她就知道阿奕和玥儿是好孩子,自己总算没看错人,也没白白对他们好!

可是恩国公夫人却是眉心微蹙,心事重重地说道:“娘娘,你父亲就是担心将来镇南王府会北伐……”

“将来?!”皇后发出淡淡的冷笑声,“母亲,本宫只知道本宫连现在都顾不过来……如今本宫和樊儿与那韩凌赋早就是势成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让韩凌赋登基,那我们母子怕是性命堪忧……”

恩国公夫人心中暗暗叹气,她也知道皇后说得不错,若是皇后母子失势,以恭郡王之心胸狭隘,连他们恩国公府亦会有灭门之祸……

“这次本宫倒要看那韩凌赋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皇后咬着后槽牙恨恨道。

见皇后神色不对,恩国公夫人急忙劝道:“娘娘,您想要收拾恭郡王,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局势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娘娘切莫再轻举妄动了。”恩国公夫人说得意味深长。

皇后深吸一口气,表情平静了不少,颔首道:“母亲,本宫明白……上次是本宫心急了。”

“成任之交”的事确是她太心急了,不仅没能扳倒韩凌赋,反而让他钻了空子,让皇帝怀疑到了她身上,甚至还因此连累了樊儿……

想着,皇后的心中还有一丝悔意。哎,是她大意了!

前年顺郡王韩凌观对皇帝下药使得皇帝卒中并嫁祸给韩凌樊,事发后,皇帝圈禁了韩凌观,而韩凌观为了将来新皇登基后能给自己谋得一条生路,主动表示愿意与她合作……她这才得知了关于韩凌赋之子韩惟钧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家血脉不可乱,这是一个很好的筹码,偏偏她当时下了一招昏棋……

皇后抿了抿唇,心中还是有几分不甘,又道:“母亲,那个秘密也未必不能再利用……本宫要好好琢磨琢磨,下一次,必要一击即中,让韩凌赋永远翻不了身!”说着,皇后的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

看着皇后透着一丝狰狞的面孔,恩国公夫人心里沉甸甸的,嘴巴动了动,却最终没说出话来。

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夺嫡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之战!

恩国公夫人定了定神,心中叹息。

她正打算起身告辞,就听皇后若有所思地又道:“母亲,本宫记得镇南王府的小世孙已经过周岁了吧?”

皇后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神色之间冷静了不少,“本宫在宫中不太方便,麻烦母亲选些小玩意送去南疆给小世孙把玩吧。”也好让镇南王府知道他们领了王府对韩凌樊的这份“好意”。

“娘娘请放心。”这点小事恩国公夫人自然是二话不说地应下了。

相比凤鸾宫的一片和乐释然,朝堂上却是风起云涌。

镇南王府对于太子人选的回应在短时间内搅乱了一池浑水,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们态度各异。

敬郡王党以及一干“以和为贵”的朝臣皆是主张立韩凌樊为太子,而恭郡王党以及一干清贵之臣却是不然。

第二日的早朝上,吏部尚书李恒振振有词地对皇帝斥责镇南王府大逆不道,不仅擅自宣告南**立,且对立储之事指手画脚,乃是大不敬!

立刻就有数个大臣纷纷附和,说什么大裕泱泱大国,不可被镇南王府所摆布,乱了纲常。

以宣平伯为首的求和派自然也不会保持沉默,驳斥他们不知以大裕江山为重,若是激怒了镇南王府,挥兵北上,大裕危矣。且敬郡王乃皇嫡子,“立嫡不立长”本来就是千古以来的规矩,怒斥吏部尚书等大臣意图乱了嫡庶。

朝堂上,每日争吵不休,皇帝虽然一直没有表态,但是那些朝臣自会揣度圣意,没几日,圣心所向就被看出了端倪,立嫡派渐渐占了上风。

与此同时,皇帝几次召见咏阳大长公主入宫觐见,然而咏阳均以身体不佳为由拒绝,公主府府门大闭,拒不见客。

王都的这池浑水越搅越乱,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这些日子,韩凌赋自知形势对他不利,天天都进宫去给皇帝侍疾以显孝心,期望能挽回劣势。

这一日也不例外。

韩凌赋天方亮就进了宫,可是才过了正午,他就面色阴沉地从宫中回了恭郡王府。一回到外书房,他就大发雷霆,把书房里的东西砸了个遍,只听“砰隆啪啦”的摔东西声此起彼伏……

小励子守在外书房门外,暗暗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书房里满目狼藉,到处都是碎瓷片、书册、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能摔的物件几乎都摔了,可饶是如此,韩凌赋仍旧觉得心口的邪火一点也没有平复的迹象,青筋勃起,双眼一片赤红。

今日早朝后,皇帝宣了几位内阁大臣在御书房商议立储一事,话里话外已经透出了欲立五皇弟为太子的意思。等几位内阁大臣离去后,皇帝又与他单独说了会话,却也不过是干巴巴地夸他孝顺,说不会亏待他……

皇帝眼中的愧疚已经快从眼中溢出,韩凌赋又如何能视而不见,他心里疼得像被捅了刀子般,愤懑不平,却只能压抑着,忍耐着,直到此刻才敢爆发出来。

他怎么会甘心呢?!

为了登上那至尊之位,他已经筹谋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甚至于到现在连一点血脉都还没留下!

父皇说,不会亏待他?!

除了皇位,父皇能给他的也不过是区区亲王或藩王之位,让他臣服在皇后和韩凌樊的膝下,他怎么甘心呢!

他要的是这大裕的万里江山!

他要的是天下人都臣服在他脚下!

明明他距离储君之位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偏偏就冒出了镇南王府这陈咬金。

镇南王府,就因为镇南王府的一句话,他满盘皆输。

他发誓与镇南王府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