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人为大裕驰骋战场,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下,却死在了大裕人的勾心斗角下,死在父皇的轻率之下

子不言父之过,更何况,他和父皇不止是父子,还是君臣!

这一点在之前的半年多时光里,韩凌樊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

韩凌樊深吸一口气,又冷静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父皇接过了那三炷香,看着他的父皇屈辱地高举起那三炷香,看着萧奕和官语白翻身上马,看着官语白在离去前骤然回眸——

那一眼,穿过近十年的岁月,沧海桑田,浮华三千似乎都不曾映在青年的眸中。

一瞬间,韩凌樊依稀想起了小时候,官语白随官如焰回王都向皇帝述职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官语白风姿卓越,英姿焕发,与现在这个瘦削病弱的青年判若两人

一阵微风吹来,风沙吹得韩凌樊的眼睛有些模糊。

再一看,官语白似乎又没变,他的眸子仍如曾经一般坚定如磐石!

“皇上,”官语白清越的声音自风中传来,“我官家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大裕!”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官语白已经毫不留恋地策马而去,与萧奕并肩疾驰,三千南疆军护送着那一个个斑驳的棺椁浩浩荡荡地往南方行去

皇帝似乎是愣住了,呆呆地高举着三炷香,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三炷香恭送亡者的英灵。

三炷香断绝曾经的君臣情谊。

香灰慢慢弯垂,坠落,然后随风飘去,消散在风中

皇帝直愣愣地看着远去的南疆军,直至被一段掉在手背上的香灰烫到才猛然警醒过来,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三炷残香交给了一旁的小內侍,心神荡漾,就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般,身子虚软无力。

官语白临走前抛下的那句话再次在皇帝的耳边闪过,皇帝心口微颤。

官家,大裕的官家军

一切源头就是官家。

若是当年官如焰没死,若是官家军没灭,那么西夜怎敢来犯西疆?!那么镇南王府也就没有夺得西夜的机会,现在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向镇南王府卑躬屈膝!

那一丝丝后悔只是刚冒出头,就立刻被皇帝掐灭了。

他没错!

他没有杀官如焰,他只是下旨提官如焰父子来王都受审,他也不知道官如焰会在路上被害

而且,官家若还在,就真的于大裕有益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官家最后也一定会和镇南王府一样,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没有大裕又何来他们这些所谓的名将!

皇帝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没有做错,错的都是这些逆臣,天子受命于天,而他们不知感念君恩,胆敢有不臣之心!

而如今,为了大裕江山,他只能忍一时之气,静待时机这些乱臣逆子迟早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父皇”韩凌赋看着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出声道。

如今的韩凌赋,最怕的是皇帝又病,他曾悄悄问过太医院的太医,知道皇帝的龙体经不起再一次卒中了,可是这个时候皇帝还不能死,皇帝必须好好地活着,他才能给自己寻到机会

韩凌赋看似关怀备至的眸底闪过一抹阴狠的光芒。

然而,皇帝却只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一脸欣慰。他一声令下,五千御林军就踏上了回王都的返程

在声嘶力竭的蝉鸣声中,王都的夏天渐渐地走向了尾声。

九月初三,在礼部尚书和钦天监的再三请示下,皇帝终于定下了九月二十举行太子册封仪式。

内务府开始赶制太子吉服,礼部也开始准备太子金印金册这些消息让皇后半悬的心一点点地落到了实处。

朝堂之上的波澜也随着太子册封仪式的临近渐渐平息下来,朝野上下都是心知肚明,这一次太子就是敬郡王了,再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也只有皇帝身旁近身服侍的刘公公知道皇帝的情况不妙,本来以为萧奕和官语白离开后,皇帝就可以放下心头的巨石,可是皇帝却像是被梦魇缠上了似的,每日都需借助安神茶方能入睡,龙体一日比一日虚弱

时间很快就到了吉日的前一日,即九月十九,皇帝亲自带着皇后、韩凌樊、韩凌赋等一众皇家亲眷前往太庙,为册立皇太子一事祭天地、祭太庙、祭社稷。

九月二十,太子册立仪式终于开始了!

清晨天方亮,御林军就气势凛然排列在午门外,文武百官、勋贵宗室皆按品级齐集于此

直到吉时到来,一阵鼓乐齐鸣声中,身着太子冕服的韩凌樊随引导官一路从东宫来到金銮殿上。

此时的金銮殿一片庄严肃穆。

百官静立两旁,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已经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皇后坐在凤椅上看着她的皇儿一步步地走近,眼眶一片湿润。

在赞礼官的唱令声中,韩凌樊跪在殿中,由首辅程东阳宣读诏书,颂读大裕皇帝令,韩凌樊一拜再拜,接受册书与宝玺,再向帝后谢恩,受百官朝拜。

金銮殿上,一片欣欣向荣,唯有皇帝和韩凌赋父子面沉如水,其中透着一丝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后面琐碎的仪式且不提,至此,韩凌樊就是大裕名正言顺的皇太子了!

九月二十一,早朝再开,文武百官在金銮殿上向皇帝朝贺册立皇太子之事,皇帝按制颁诏天下并大赦天下。

整个大裕在西夜来犯后,再一次沸腾了起来,上一次是惊恐,而这一次却是喜悦与欢腾。

就在这种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皇帝却病倒了!

九月二十二一大早,值房中等着上朝的众臣被告知了皇帝病倒、早朝取消的消息,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值房。

几个彼此交好的大臣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

“李大人,你说皇上这次是不是被气病的?”一个中等身量的官员小心地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一位老者道。这段时日,皇帝的急剧消瘦早就被一些有心的朝臣看在了眼里。

那被称为“李大人”的老者冷哼着撇了撇嘴角,也是将音量放低道:“立太子非皇上所愿,皇上心里能痛快吗?!”

“也是啊。”另一个短须的中年官员唏嘘地接口道,“如今镇南王府势大,不仅功高盖主,而且咄咄逼人,就算是皇上,也只能曲从其意。”

三个大臣相视着苦笑了一声,那李大人捋着山羊胡感慨地又道:“昨日本官去求见皇上,见恭郡王时时侍疾在旁,孝心可见,皇上与恭郡王也甚为亲厚,可惜啊”

“这若是恭郡王”

三个大臣一边交谈,一边走远,惋惜的叹息声随风飘散

起初只是朝野之间,渐渐地,连民间也流传起太子不是受命于皇帝,而是镇南王府,甚至还有说书人以五百年前为背景绘声绘色地编了一个大兴皇朝与平南王府不得不说的故事,没几日,就传得沸沸扬扬

皇帝已经病了七八日了,一直在寝宫中,对外头的这些流言,还一无所知。

这些日子,韩凌赋日日夜夜地宿在宫中,亲自给皇帝侍疾,让皇帝心中觉得妥帖不已。

随着一阵熟悉的药香传来,背靠着一个大迎枕的皇帝反射性地抬眼看去,只见韩凌赋捧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来。

这些日子,小三也跟着受罪了。

看着瘦了一圈的韩凌赋,皇帝心里是既感动,又心疼,道:“小三,朕好多了,你也要注意身子,回府去好好歇息一下。”

韩凌赋在榻边的小杌子上坐下,一副受宠若惊地看着皇帝,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还年轻,身子骨强健。”

说着,他从手中的药碗中舀了一勺,试了一口后,便端至皇帝面前,含笑道:“父皇,汤药的温度正好,您趁热喝。”

皇帝的膳食、汤药都是要由身边的內侍试吃过以后确认没有问题,才能给皇帝服用。这次皇帝病后,一直是韩凌赋在他身旁贴身照顾,连皇帝的膳食、汤药等等也都是韩凌赋亲自替皇帝试毒,也正是因此,皇帝对这个儿子感觉又亲近了不少,心里常常暗暗叹息委屈了小三

皇帝接过青瓷大碗,感觉隔着瓷碗的温度刚好,就放心地仰首将其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韩凌赋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帝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是每个吞咽,他的嘴角在皇帝的看不到的角度勾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皇帝喝完药后,韩凌赋就殷勤地起身接过了药碗,谁知道下一瞬,一个青色的小瓷罐从袖口中滑了出来

糟糕!韩凌赋面色微变,想要反手去接,可是他的手中还拿着那个青瓷大碗只是一瞬的停滞,那个还没婴儿拳头大的小瓷罐已经急速地坠落在了皇帝的薄被上,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小小的青色瓷罐在明黄色的被面映衬下,如此突兀。

父子俩的目光都落在那小小的青色瓷罐上,皇帝心头一跳,韩凌赋瞳孔猛缩,左手把青瓷大碗随手放在一边,右手以最快的速度去抓那个小瓷罐

“这是什么?”皇帝出手如电,枯瘦的右手一把抓住了韩凌赋的右腕,锐利的眼眸眯了起来。

这一刻,大病初愈的皇帝力气出乎意料得大,如同秃鹫的爪子一般好像擒住了猎物般死死地攥住了韩凌赋的手腕。

皇帝终究是皇帝,就算他对他的儿子再宠信,也永远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抱有一丝狐疑、一丝提防。

天家无父子,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没什么”韩凌赋心中宛如小鹿乱撞般狂跳不已,暗道不妙,心念飞转,意图蒙混过去,“最近儿臣长了口疮,就让太医院配了些药膏用。”

可是皇帝一旦生疑,又岂是一句两句就能遮掩过去的!

“哦?”皇帝挑了挑眉,嘴角早就没了之前那慈爱的笑意,“这要药膏可好用?朕这些天喝了不少药,正好有些上火。”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父,而是君,孤独的君。

韩凌赋的心中惶恐,心跳如雷,是他大意了。刚才他在下药时正好有一个小內侍进来了,他就随手把小瓷罐藏到了袖中,没想到竟然没藏好!

这个小瓷罐绝对不能给父皇看,父皇只要一看,就会认出这其中的药膏是五和膏,那么他就完了!父皇会知道他长年服用五和膏成瘾的事,父皇就会知道他这段时间在汤药中下了五和膏

就算五和膏根本不会致命,他却会因此背上意图弑父的罪名!

父皇怎么可能容得下有人意图用药物来控制他?!

一旦让父皇看到这小瓷罐中之物,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父皇,”韩凌赋僵笑着道,“这里面的药已经用完了,您若是不信,儿臣打开给您看”

韩凌赋一脸“诚恳”地看着皇帝,却不知在皇帝的眼中,他早就是破绽百出。

皇帝的眼瞳中燃烧着汹涌的怒意,他本来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是他想多了,可是看韩凌赋这异常的样子,皇帝已经完全确信了。

他的这个好儿子竟然在他的汤药中下毒!

他的这个好儿子竟然想要毒死他!

就因为他把太子之位传给了小五,所以小三就怀恨在心?!

这还真是他的好儿子啊!

皇帝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韩凌赋看,身形微微颤抖。

亏他这么信任他!

结果,他们一个、两个、三个都这么大逆不道!

皇帝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燕王、永定侯、韩凌观、萧奕、官语白还有韩凌赋,他们一个个都想要他死吧!

皇帝的心绪剧烈地起伏着,两眼通红,面目狰狞。

他们都要他死,但是他偏偏不死!

他要活下去,看着他们怎么死!

------题外话------

皇帝:朕还要活着收月票!

☆、837帝崩

“你你这逆子”

皇帝咬牙恶狠狠地瞪着韩凌赋,抓着对方手腕的右手更为用力,似乎想把自己心头的滔天恨意发泄出来,面孔扭曲如恶鬼一般,“来人,把唔!”

韩凌赋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地用左手捂住了皇帝的口鼻,嘴里语无伦次地说道:“父皇,您误会了,儿臣没有儿臣没有”

他没有要害父皇啊!

“逆唔”

此时的皇帝哪里还听得进这些,他死命地挣扎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凸了出来,满是怒意。

韩凌赋毫不怀疑,只要一松手,他的父皇就会置他于死地!

韩凌赋脑中一片混乱。

他该怎么办?!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似乎只有一条路走了

韩凌赋的眼眸渐渐地变红了,眼眶湿润

皇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挣扎得更厉害了,而韩凌赋手下的力道也更为强劲,借助身体的力量压制得皇帝动弹不得

“父皇”您怎么就不肯听儿臣解释呢!

韩凌赋悲伤而无奈地看着皇帝,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万丈深渊上的独木桥上,呼呼的寒风迎面而来,而他背后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着他一步步地往前走

他的后方是无数恶鬼从黄泉中伸出一只只手腕想要把他拖下去,他只有往前走,才有可能寻到一线生机。

这件事不能有任何人知道,他不能染上任何污点,他还要登上那至尊之位!

一旦这件事暴露,他就是谋害皇帝的逆子,他就再也没有原本的荣耀,他的人生就再无可能!

不!不!不!

韩凌赋的眼神越来越恍惚,越来越疯狂,他不认命,他不会认命的!

无论命运在他前方制造了多少障碍,他都不会认命的!

韩凌赋下意识地收紧胳膊,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

不知不觉中,皇帝渐渐眼神涣散,挣扎越来越小,只剩下双足还在微微地抽搐着。

死亡距离他越来越近

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里,死在他亲生儿子的手里?!

怎么会?!

他可是天子,是受命于天,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呢!

无法呼吸的皇帝如同一尾被抛上岸的鱼般扭动着,直到窒息的最后一刻

浓重的黑暗向他笼罩而来

皇帝不甘心地瞪大眼睛,终于如死鱼般一动不动。

但是韩凌赋仍然死死地捂着皇帝的口鼻,许久许久

他像是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跳了起来,皇帝原本抓着他右腕的手掌滑落了下去。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那八角宫灯中的烛火跳跃着。

韩凌赋怔怔地看着龙榻上的皇帝,皇帝的眼睛几乎瞪到了极致,瞳孔晦暗,脸上一片惨白,没有血色的白,象征死亡的白

韩凌赋心中发寒,不由轻唤了一声:“父皇”

皇帝没有回应,一动不动。

韩凌赋双眸瞠大,剧烈地喘起气来。

“呼呼”

好一会儿,他才稍稍镇定了些许,他缓缓地俯身,再缓缓地伸出左手,手如筛糠般颤抖不已,放至皇帝的鼻翼之下

韩凌赋的面色瞬间惨白,如龙榻上的皇帝一般,父子俩彼此瞪着对方,一个生,一个死。

他确定皇帝已经没了呼吸!

皇帝殡天了!

韩凌赋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和那个握在右手中的小瓷罐。

他亲手杀了他的父皇!

这可是弑父、弑君之罪,罪无可恕!

“呼呼”

想到这一点,韩凌赋又发出一阵急促的喘息,踉跄地退了两步,目光又落在皇帝的尸体上,嘴里喃喃道:“父皇,我也不想的”

是的,他也不想的!

若是父皇肯听他一句,若是父皇肯退一步,那么事情就何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是被逼的,他是无奈的!

韩凌赋心慌意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混沌的脑子根本就无法思考,耳边回荡着他自己的心跳声,喘息声。

不过转瞬,他已经满头大汗,身上的中衣整件都湿透了,就像是从水中捞起来的一样。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他必须冷静,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设法祸水东引!

他的眸中弥漫着浓浓的阴霾,愈来愈黯,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眸中又有了神采,诡异而狠戾。

如此的话就可以一石二鸟!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有些事是上天注定的,也怪不得他了。

屋子里,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脚步声响起,随即又陷入死寂,悄无声息,只有烛火跳跃不止

片刻后,又是一阵步履声响起,这次是从屋外传来,跟着是一个小內侍行礼的声音。

来人应了一声,继续朝里面走去。

当门帘被人从外面挑起,一个身穿玄色吉祥如意暗纹褙子的老妇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一双锐目飞快地朝四周环视了一周,然后落在龙榻上双眼紧闭的皇帝身上。

来者正是咏阳。

咏阳微微皱眉,皇帝身旁居然没一个人服侍,不过,近几年皇帝的脾气越来越坏了,疑心也越来越重了

“皇上。”咏阳轻声唤道,步履放慢,拿不准皇帝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龙榻上的皇帝没有一点动静,似乎是睡着了。

“皇上”咏阳又唤了一声,走得更近了,沉睡的皇帝距离她不足两丈远。

皇帝双目紧闭,一动也没动。

难道皇帝是睡着了?!

咏阳迟疑了一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退出。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太子册立仪式后,皇帝亲临公主府请她辅政保大裕江山,她答应了为了大裕江山,为了太子。这些天来,为重建军制,她每日这个时间进宫与皇帝商议。

皇帝明明知道她要来,怎么会睡下了?!

还睡得如此安稳。

这不像是皇帝啊!

咏阳的眉头锁得更紧,看着皇帝安详的睡脸,心中咯噔一下。

皇帝的脸色太苍白了,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没有一点生气,他看来就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傀儡般

咏阳曾经征战沙场多年,见过的死人数以万计她死死地盯着皇帝一动不动的鼻翼,心头浮现某个可能性。

难道说

咏阳瞳孔猛缩。

她这大半辈子,见证了前朝覆灭,见证了群雄并起金戈铁马战天下,见证了大裕的崛起,又亲眼目睹大裕一步步地走向深渊

故人远去,独留她一人。

她以为她已经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此刻却不得不为她心中的猜想而动容。

咏阳一步步地走向皇帝,几乎是举步艰难,却还是坚定地走到了龙榻边。

短短几步,她已经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测。

皇帝殡天了!

不用试探皇帝的呼吸或脉搏,咏阳就可以确定这一点。

咏阳看着龙榻上的皇帝,心头涌现万千复杂的情绪。

她的亲侄儿,大裕的第二代皇帝,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去了

咏阳静立原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此事是什么心情,心头五味交杂

须臾,咏阳便冷静了些许,心念转得飞快。

皇帝怎么会忽然就殡天了?!

据她所知,皇帝最近的病情还算稳定,除非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卒中猝发可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皇帝死了,而屋子里唯一的活人却是她!

咏阳越想越不对,心猛地沉了下去。

仿佛在验证她心里的不祥似的,寝宫外面传来了几人凌乱的脚步声与交谈声。

“王爷真是一片孝心,亲自为皇上煎药。”刘公公笑吟吟地恭维道,“太医也说皇上这些天龙体大好。”

“百善孝为先,父皇的龙体康健便是大裕之福。”韩凌赋温声道。

接着是小內侍的行礼声:“参见恭郡王,刘公公。咏阳大长公主殿下刚刚到了”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着一阵挑帘声,韩凌赋和刘公公前后走了进来,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皇帝和榻边的咏阳。

“姑祖母”韩凌赋的目光从咏阳看向了床榻上的皇帝,若无其事,“父皇可是睡着了?”

他捧着热腾腾的药碗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榻边

跟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身子一颤。

“父皇!”

声嘶力竭的喊声响起,几乎同时,韩凌赋手中的青瓷大碗脱手直坠而下,只听“咚”的一声,青瓷大碗在冷硬的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褐色的汤药随着无数碎瓷片四溅开来。

一地狼藉,也弄脏了韩凌赋和咏阳的衣摆

轰隆隆!

外面传来了连绵的闷雷声,天空中的雷电在层层阴云中闪现着,皇宫、朝堂、王都乃至大裕即将迎来又一波狂风暴雨,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海啸将至。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都风暴将至,而数百里外的予州风和日丽,秋意正浓。

三千幽骑营一路南行,所经之处,引来州府震动,那些地方官员惶惶不可终日,只盼着这些南疆来的瘟神赶紧回南疆去。

对此,萧奕和官语白满不在乎,该赶路就赶路,该歇息就歇息,该用膳就用膳

这一日时值正午,一行人正好经过一个小镇,萧奕干脆就让幽骑营在镇外数里处待命,自己和官语白进了小镇。

两人身着轻便的衣袍,乍一看就像两个游山玩水的公子哥,风姿绰约,吸引了镇上不少好奇的目光。

两个青年都习惯成为人群的焦点,皆是泰然自若。

这镇子虽小,倒还算繁荣,镇子口的街道两旁酒楼、铺子林立。

萧奕四下看了看,正打算随便挑一家酒楼,就听官语白提议道:“阿奕,就这家‘状元第’吧。”

顺着官语白的目光看去,便见几丈外有一家小小的酒肆,红色的酒幡在风中肆意飞扬。

萧奕一向不挑嘴,有肉就好,他直接用行动表示赞同,让胯下的乌云踏雪往酒肆方向奔驰了几步,就利索地下马。

官语白紧随其后,左手一拉马绳,悠然地停马,翻身而下,那流畅灵活的动作根本就看不出他数月前还是一个惯用右手的人。

这家叫“状元第”的酒肆虽小,生意却不错,从门口一眼扫去,馆子里座无虚席,酒香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两位客官好!”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里头没座位了,不知道两位介不介意坐在外头”说着,他的目光歉然地看向了酒肆外搭的竹棚,竹棚下摆了七八张桌子,还算空旷。

两个青年互看了一眼,就近挑了张桌子坐下了,小二见状,笑得更殷勤了,帮着把两匹马儿栓到了一边,又把他们家的拿手好菜介绍了一遍。

点了菜后,小二就退下去了,只余下萧奕和官语白二人,倒也清静。

两人慢悠悠地饮着茶水,官语白抬眼看着上方迎风招展的酒幡,忽然出声道:“阿奕,我打算让黄和泰来南疆”

这下,萧奕也看向了酒幡上的那三个字——状元第。

那位状元郎啊!萧奕扬了扬眉,露出一丝期待。

对于官语白口中的这位黄状元,萧奕虽还不曾见过,却是久仰其名了此人行事还颇有吾辈风范,合他的胃口!

官语白继续道:“黄和泰虽然年轻,性子又有几分轻狂,但治政理事还是有一点能耐的届时,可以轻减南凉那边的重负。”

萧奕翘起了嘴角,笑眯眯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道:“小白,这样田老将军终于能回来了。”说着,他的笑中多了一抹狡黠,“田老将军已经写信来哭过几次了。”

要说什么能逼哭逼疯一个武将名将,那大概就是内政民生了!

不止是傅云鹤和田禾等人,如今军中上下对此几乎是闻风而色变,避之唯恐不及。

这一点,萧奕知道,官语白当然也知道,形容之间难免就多了一分无奈,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是他们眼前最大的难题了,他们缺人手啊!

官语白左手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动着。

黄和泰留在王都,也不过是小小的翰林,还不如摆到南凉去,才能一展所长。

官语白眯了眯眼,不紧不慢地又道:“阿奕,如今南境初定,想要安邦兴盛,不仅要武将,还要文臣,只是读书人多有几分自命清高”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读书人所学儒家经典就是忠君,就是要货与帝王家,他们只会认为镇南王府是乱臣贼子,为了自身的清名,恐怕也不会愿意投靠。

说的好听是读书人清高,说得难听点就是愚忠天子。

就算南疆并非主动脱离大裕,就算是皇帝先下旨削藩,这些足以安抚南疆的武将和百姓,却不足以令那些愚忠的读书人臣服归顺。

偏偏如今南疆最需要文臣!

萧奕想到了什么,漂亮的桃花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南疆和大裕的对立已经摆到了台面上,其实他们还是有人手可以救救急的不是吗?

这时,镇子口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萧奕和官语白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只见两个骑士策马而来,一个是身穿黑色铠甲的幽骑营小将,一个是着灰袍的年轻男子,马蹄飞扬,来人心中的焦灼随着那急促的马蹄声就传了过来。

萧奕和官语白心中一沉,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两个骑士立刻注意到了竹棚下的萧奕和官语白,目标明确地飞驰而来,然后下马见礼。

幽骑营的许校尉抱拳道:“世子爷,侯爷,王都有人来报!”

身着南疆军战甲的许校尉实在是太醒目,一下子就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越来越多好奇的目光投向了这小小的酒肆。

那灰袍青年从王都日夜兼程赶来,已经连着很多日没有休息了,看来疲惫不堪,但还是强撑着禀道:“世子爷,侯爷,皇上驾崩了!”

☆、838新帝

皇帝驾崩了!

短短的一句话掷地有声,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街道上的喧嚣隔绝了出去……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

萧奕和官语白都愣住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出乎二人的意料。

一瞬间,两人的脑海中都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往事,画面都定格在王都近郊分别时的那一幕……

两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说不上喜,也谈不上悲,只是没想到与他们纠缠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就这么忽然去了。

寂静蔓延了片刻,谁也没在意四周的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

萧奕第一个出声问道:“皇上是怎么死的?”

“据说咏阳大长公主殿下可能有弑君之嫌……”那灰袍青年立刻回道。

灰袍青年的第二句又是出乎萧奕和官语白的意料,两人又怔了一下。皇帝之死竟然和咏阳扯上了关系!

灰袍青年没有停下,继续禀着,说是那日咏阳大长公主去养心殿面见皇帝商议军务,姑侄俩独处一室,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刘公公听到响动进了寝宫,彼时皇帝已经躺在龙榻上没了声息。太医查看后,说是皇帝是窒息而亡。咏阳自然否认弑君,几位内阁大臣和大理寺卿商议后,暂时把咏阳圈禁在公主府中,并派重兵把守。

听青年娓娓道来,萧奕和官语白皆是蹙眉,即便是一向玩世不恭的萧奕脸上也是罕见的凝重。

萧奕对于大裕和皇帝都没太大的好感,但是咏阳不一样。对他而言,咏阳不禁是祖父的友人,是如亲祖母一般的存在。作为将领,咏阳值得他尊敬;作为亲友,咏阳值得他敬重。

他的一声“咏阳祖母”出自肺腑。

萧奕沉吟一下,吩咐道:“让越泽想办法去一趟咏阳大长公主府!”越泽是官语白多年前安插在西山军营的人,后来因为燕王谋逆案救驾之功,被调入王都任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是,世子爷。”灰袍青年抱拳领命,然后就翻身上马,与许校尉一起策马离去。

马蹄声远去,但四周的空气凝重依旧……

目送二人远去的背影,萧奕微微眯眼,语气坚定地说道:“小白,我不相信咏阳祖母会杀了皇上。”

即便咏阳对皇帝有多大的不满,她都没有必要杀了皇帝,再说,杀了皇帝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官语白的指节轻轻地叩动了两下,“如今只有等王都那边的进一步消息了。”

顿了一下后,他沉吟着继续道:“咏阳大长公主殿下无论在军中还是皇室都是积威已久,除非有确凿的证据,否则轻易动不了她,只是这段时日殿下恐怕是要受点委屈……”

随着官语白不紧不慢的声音,萧奕也冷静了不少,眸光一闪,缓缓道:“而且,接下来就是太子登基了。”

太子韩凌樊与咏阳一向交好,为人也不算太愚笨,接下来就看太子了……

四周又沉寂了一瞬,萧奕的鼻子动了动,闻香而去,只见酒肆门口捧着两道热菜的小二正紧张地站在那里,他忐忑地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两位客官,可要坐……”坐里头去?

小二胆战心惊,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巴掌,瞧自己眼拙的,居然让“世子爷”和“侯爷”这样的贵人坐在外头!

萧奕招了招手,示意他上菜,小二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把手上的两道菜肴摆到了桌上,结结巴巴地请他们慢慢享用,然后又抖着两条腿走了,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送上一壶状元红赔罪。

酒肆的菜做得不错,只是这么看着,至少色香俱全,诱人的香味随着热气弥漫开来……

萧奕不客气地率先开动,对他来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先要吃好睡好,然后才能继续往前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事总会有解决之道。

萧奕和官语白一行人没有再继续南行,萧奕直接下令众将士在原地驻扎。

皇帝驾崩的事很快在三千幽骑营间传开,只荡起了一圈淡淡的涟漪,毕竟皇帝驾崩也罢,太子登基也罢,对宣布独立的南疆而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眼看着南疆军忽然不动了,方圆十几里的几个城镇都吓得噤若寒蝉,然而萧奕等人却是不动如山。

就在那种微妙的气氛中,眨眼就是五日过去了,这一晚,又有一骑快马加鞭地追来,带来王都那边的消息。虽然当时已经是三更天了,但他还是立即被引去中央大帐。

萧奕和官语白都是刚刚起身,前者不拘小节,鬓发还有些凌乱;后者则一丝不苟,优雅如世家公子。

跳跃的火光中,萧奕的眸中闪烁着异彩,令得来禀报的精干男子几乎不敢直视。

行礼后,男子恭声禀道:“世子爷,侯爷,越大人借着移交军务为名见到了咏阳大长公主殿下,殿下说,她进养心殿的时候,皇上已经殡天了……”

接着,男子一五一十地转述起咏阳所说的事发经过,从她如何发现皇帝在龙榻上驾崩,到韩凌赋和刘公公随后赶到,到后来整个皇宫震动……

其中透露的线索并不多,毕竟咏阳抵达前,皇帝就已经死了,死得悄无声息,甚至没有惊动守在外面的小內侍……

这件事概括起来也不过十几句话而已,很快,营帐中就陷入了一阵沉默。

跳跃的火光将营中几人的身影映在帐子上。

男子下意识地俯首屏息。

官语白问道:“可有定下太子何时登基?”

男子吐出半口气,回道:“礼部和钦天监还在择吉日,皇上的遗体应该是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

官语白抚了抚衣袖,半垂眼帘。

按照大裕的规矩,要等新皇即位后,以皇帝身份祭拜先皇,然后才是正式的发丧,把大行皇帝的灵位迎入太庙。

所以,太子应该会在皇帝起灵前正式登基。

“不过……”男子迟疑了一瞬,继续禀道,“最近宗室、朝堂里有一些人在议论,说太子其实并不是皇上择定的继承人,而是迫于镇南王府的威逼行的缓兵之策,皇上日后一定会废太子,如今太子登基与圣意不符。并且,这些流言传到了民间,如今在王都议论得沸沸扬扬……”

男子没有再往下说,其实王都的勋贵朝臣又有几个是傻的,普通百姓如何敢非议皇家之事,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这流言传播得如此之快十有**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想着,男子偷偷地瞟了眼萧奕的神色,原以为世子爷会因为流言涉及镇南王府而震怒,没想到他反而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唇角微微勾了起来,饶有兴味。

男子眨了眨眼,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萧奕眸中闪过一道冷芒,撇开咏阳不说,本来大裕的朝堂会不会乱与他南疆已经没有一点干系,但是……

“既然朝堂都在说我镇南王府强迫皇帝立韩凌樊为太子,那我镇南王府不强迫到底倒是枉费了这名声!”

说着,萧奕唇畔的笑意更深了,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

男子不敢应声,心中为那幕后之人暗暗叹气,世子爷行事一向随性肆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睚眦必报。无论幕后之人所图为何,一旦世子爷插手,对方想要浑水摸鱼,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来人,传许校尉!”

萧奕一声令下,不一会儿,许校尉就疾步匆匆地来了大帐。

“许校尉,你赶去一趟王都替本世子传话,”萧奕果决地下令,脸上还是笑吟吟的,语气蓄意放缓,“就说,镇南王贺大裕新帝韩凌樊登基!”

“是,世子爷。”许校尉一听,双眼发亮地应下了。这差事好!有机会去王都狐假虎威一次,也够他这次回南疆跟同袍喝酒划拳时好好吹嘘一番了!

眼看着萧奕毫不羞愧地借他父王的名号行事,而许校尉也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小四的眉头抽动了一下。这也算是上行下效了!

许校尉领命就匆匆地去了,从头到尾,官语白都是默默饮着温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沉默即是赞同,确实,南疆本来不必掺和这趟混水,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对方既然出招,他们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官语白看着与萧奕性子迥然不同,但两人身为武将子弟,在原则性的问题上常常意见出奇得一致。

离开大帐的许校尉随意地收拾了一个包袱,就连夜赶路,与来报讯的男子一路北上赶往王都……

这一赶路,就是近三日三夜彻夜未眠,终于赶到了王都。

为了把这件差事办漂亮了,许校尉特意在进宫前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又故意捡着清晨太子和百官在谨身殿上商议政事的时候,大摇大摆地以镇南王府来使的身份求见。

很快,一个小內侍就把许校尉引入了谨身殿。

在百官灼灼的目光中,许校尉高视阔步地迈入殿中,步履之间透着一丝傲气,令得两边的百官微微蹙眉,暗道狂妄。

许校尉却是毫不在意,南**立,他现在已经不是大裕的将士,何须对大裕卑躬屈膝,他效忠的对象是他们世子爷,他需要保卫的也是他们南疆的疆土和百姓!

许校尉抬头挺胸地走到殿中,抱拳朗声道:“在下奉王爷之命前来恭贺大裕太子登基!”

他没有下跪,没有自称“末将”,言行之间透出的意味分明是与大裕划清了界限。

这一刻,在场的文武百官心头都是一凛,真切地感受到如今的南疆已经不再属于大裕了!

这一句话听着是道贺,又似乎是示威,再一品,却又好似有几分威逼的味道。

满朝寂静,文武百官表情各异,惊惧、愤怒、疑惑、忐忑……混杂在一起,唯有太子党的恩国公等人品出了一分异样的味道来。

对于太子韩凌樊而言,这真的是一份贺礼。

自皇帝殡天前几日,王都就有不少流言蜚语……到这几日,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以致朝堂上下人心动荡,这背后是谁在推动谋划,恩国公和皇后都是心知肚明。

只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太子登基,其他的事都是其次……

韩凌樊能顺利得封太子本来就是借了镇南王府的势,那么现在借势登基又有何妨?!

宝座上的韩凌樊与殿中央的许校尉四目直视,从容地笑了,温文尔雅,道:“劳将军替孤多谢镇南王的好意!”

他领了萧奕的好意。

韩凌樊话落之后,朝堂上似乎更安静了,似乎某些浮躁喧哗的心都安静了下来,都回到了归处。

这一来一回的两句话,这短短的几息时间,谨身殿中的气氛骤然变了!

完成了任务后,许校尉就威风凛凛地走了,把这大裕朝堂的纷纷扰扰抛在了身后。

之后,百官已经无心议事,不到一炷香后,就散了,各自出宫。

镇南王府带来的这个“道贺”让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哗然之后,是沉寂,是对镇南王府的畏惧,很快,流言渐渐地平息了,只除了恭郡王党还在负隅顽抗。

当日,首辅程东阳、礼部尚书和钦天监就去了长乐宫,由礼部尚书亲自上奏: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殿下为大行皇帝所立之储君,乃大裕正统,臣奏请太子择日登基……”

礼部尚书话音未落,他递上的那张折子已经从太后的手中飞出,“啪”的一声,正好扔在了礼部尚书的脚边。

短短十来日,太后的鬓发间又多了不少灰发,一下子老了好几岁。此刻,太后憔悴的脸上怒意滔天,手指微颤地指着前方的众臣怒道:“皇上死得不明不白,太子这就想登基了?!简直无君无父,不孝至极!”

满室寂静。

几个大臣欲言又止地面面相觑,按照咏阳大长公主所说,她进养心殿后就发现皇帝已经死了,咏阳是开国功勋又是皇亲,几十年来在朝堂、军中积威甚重,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谁敢将她定罪?!

但是太后说得也有理,大行皇帝死因不明,这个时候太子登基确实容易落下话柄……然而,今日谨身殿上,镇南王的来使抛下的“威胁”就在眼前,如今也只能用折中的法子,先定下太子登基的日子再说。

所以他们才会急匆匆地来永安宫请示太后,毕竟这个时候,实在没必要横生枝节地得罪镇南王府。

程东阳心中暗暗叹息,他上前了半步,想说服太后,可是太后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浑浊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程东阳,冷声下令道:“来人,给哀家宣王太医!”

皇帝殡天之前一直龙体抱恙,那几日每日都有太医院的太医在养心殿待命,皇帝殡天的那日,就是王太医被招来检查了皇帝的遗体,确认皇帝已经先去……

几位大臣又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隐约猜到太后想干什么。

不一会儿,王太医就急匆匆地来了,直接跪地给太后和皇后请安,惶恐不安。

不过一句短短的请安,王太医已经是满头大汗。

自从皇帝驾崩后,王太医就被暂时软禁在宫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几乎如那惊弓之鸟般,毕竟历来与皇帝之死扯上关系的太医往往都没什么好下场。他自己丢了性命还是小事,就怕连累了家人……

太后面沉如水地看着王太医,直接道:“王太医,你把跟哀家说的话再跟皇后还有众位大人说一遍!”

“是,太后娘娘。”王太医以袖口擦了擦汗,胆战心惊地说道,“皇上生前曾服用过五和膏……”

☆、839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