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服食过五和膏?!

永乐宫中,又是一片寂静,连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坐在一把紫檀木太师椅上的皇后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面色一沉,表情有些复杂。

五和膏是大裕皇室的一个秘密,知道的人也就是少数几人,程东阳以及几个内阁大臣以前都是闻所未闻,脸上一片茫然,却也敏锐地感受到了太后和皇后似乎都知道这五和膏。

太后深吸一口气,又问王太医:“你说,皇上服用的五和膏是哪里来的,太医院可有记录?”

在太后的威压下,王太医忍不住又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太医院的几位太医对这五和膏的看法也大不相同,有人觉得五和膏是奇药,从太子身上可见一斑,但也有人觉得五和膏成瘾是毒非药……

皇帝殡天那日,他给皇帝检查遗体时就从皇帝的口涎中闻到五和膏的气味,也是犹豫了一阵,终究没有说。毕竟,五和膏与皇帝的死因无关,而且皇帝在服用一种会成瘾的药,这药还是百越人献上的,这些事传扬出去,只会对皇帝的名声不利……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王太医一开始没说,直到太后找上了他问话,他就把五和膏的事都说了。

王太医心中一阵忐忑,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回太后娘娘,太医院并没有给皇上服食过五和膏,”顿了顿后,王太医的头伏得更低了,艰难地说道,“太医院的太医都知道,在大裕,只有皇后和五皇子的手中有五和膏……”

王太医身后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如何不知道太后是在怀疑皇后和太子。想着,王太医就是胆战心惊,完全不敢看皇后的神色。

王太医不敢,太后却是敢的,她目光似箭地射向了皇后,如鹰隼般的眼眸中充满了怀疑。

此时的太后易怒而多疑,就像是一头护犊的母兽一般。

几位大臣也都看向了皇后,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心中浮现某个想法。

皇后被太后看得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道:“母后,儿媳也不知情,太子已经很久不服用五和膏了。”

皇后的解释并没有解除太后心头的疑虑,甚至太后眼神中的质疑与敌意更浓烈了。

太后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后,眸光锐利,咄咄逼人地又道:“皇后,既然太子很久不服用五和膏,那岂不是表示之前从百越送来的五和膏还剩下了很多?!”

“太后……”

皇后从太后的语气感觉到不妙,双手在袖中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樊儿真是命运多舛,本以为樊儿被封为太子后,一切就好了,没想到……

皇后还想要说什么,然而,太后的心底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犀利:“立太子并非是皇上所愿,莫不是太子怕被废,所以就联合咏阳大长公主弑君?!”

太后越说越觉得是如此,或者说,也唯有如此才可以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

太后的眸子一片通红,狠狠地瞪着皇后,她心中已经认定了,无论是皇后和太子都与皇帝的死脱不开干系,毕竟皇帝死了,最大的得益者当然是太子!

也唯有太子!

想着,太后紧紧地握拳,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几乎抠出血来。

此时的太后只是一个丧子的普通女人,拼尽一切只想让杀死儿子的凶手付出代价!

太后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许,又看向了几位大臣,铿锵有力地说道:“反正只要一天没查明皇帝死因,新帝就不能登基!”她倒要看看如果她不太同意,他们谁敢让太子登基!

几位内阁大臣几乎是有些头疼了,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太后所言乍一听也有几分道理,但再细思,又漏洞颇多。

“太后娘娘,今日镇南王派了来使来恭贺太子即将登基。”程东阳含蓄隐晦地提醒太后道。

纵观历史,太子被废并非什么罕见之事,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就算皇帝还活着,提出要废太子,镇南王府会同意吗?!

立太子也好,废太子也罢,如今早就不是大行皇帝或者朝臣能说了算的!

程东阳的眼神复杂极了。

太后冷笑了一声,她明白程东阳的意思,可是她就不信废了太子,镇南王府就会率军打过来不成?!他们镇南王府就不怕为天下人诟病,遗臭万年吗?!

这些大臣啊,每天就知道口口声声说什么以江山为重,这些她一个妇道人家可顾不上,她都这把年纪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谁知道她心中的痛?!

皇帝是她的儿子,就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这当娘的决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

“要么废太子,要么就找到谋害皇上的真凶,否则哀家决不罢休!”太后狠狠地拍案,连案几上的茶盅都随之颤动了一下。

太后的几句话说得程东阳满头大汗,却又一时拿胡搅蛮缠的太后束手无策。

哎,就算是撇开镇南王府不说,废太子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太子是诏告过天下的,除非太子谋逆被诛,不然新帝肯定是太子,退一步说,这历史上也多的是皇子逼宫后登基为帝的,毕竟这帝位就是成王败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

再者,皇帝的死疑点重重,也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咏阳或太子就是凶手,光凭什么五和膏就要定太子的罪根本不可能!

如果太子说是皇帝问他要的五和膏,那又何罪之有?!

如今朝堂上下人心动荡,新帝尽快登基才可以稳定朝堂,稳定人心,否则只会引起百官和百姓的揣测,令得人心涣散……

为了大裕江山,太子最好即刻登基才好!

程东阳心头有满腹的话要说,但是对上太后那好像是着了魔般的眼神,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现在的太后根本就听不进去……

哎!

程东阳在心中幽幽叹息,偏偏咏阳大长公主如今因为涉嫌其中,被圈禁在公主府,不能出来主持大局,这朝野上下又没有一个能镇住局面的!

想着,程东阳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这么下去,大裕怕是要乱了!

永乐宫中,空气似乎要凝结了起来,这一日,太子登基一事暂时无果,谁也没能说服谁。

很显然,这场新帝之争又会是一场持久战。

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昭告天下,从王都向大裕的各个角落传播开去,一层阴云笼罩在大裕的天空中,举国同哀……

而数百里外的萧奕和官语白一行人已经又继续踏上了归程,这一次再不停留,一路南下,于九月底进入进入了南疆地界,随行的三千幽骑营顿时感觉就像是回了家似的,这些年轻的将士们都是精神一振,队伍中的气氛轻快了不少。

一行人护送着棺椁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骆越城外的大佛寺。

整个大佛寺为之震动,不少香客游人纷至沓来,在一旁围观。主持大师带着一众僧人亲自来迎官语白他们入寺,至于三千幽骑营完成了这一趟差事自然是回了骆越城大营。

官如焰等人的棺椁被一一抬往大佛寺东北角的碧云堂停灵,与官夫人的棺椁摆在了一起。

官语白目光幽深地看着父母的棺椁,左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

十年了,他的父母终于又团聚了!

这时,风行和小四放置好了最后一个棺材,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官语白,两人都觉得心口有些沉重。

碧云堂里的空气一片肃然。

官语白很快收回了目光,对着主持大师作揖行礼,郑重其事地说道:“主持大师,还请贵寺择日为家父、家母、家叔,还有我官家军的将士主持法事,超度亡灵。”

“侯爷客气了。”主持大师念了个佛号,又单掌行了个佛礼,“官大将军护卫边疆,保江山护百姓,贫僧亦钦佩不已,此乃敝寺的荣幸。”

“多谢大师,停灵的这几日就烦扰贵寺了。”

话语间,官语白与主持大师并肩踏出了碧云堂,外面香火袅袅,烟雾朦胧,衬得他的脸庞越发出尘,仿若坠落凡间的谪仙般。

守在堂外的几个僧人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安逸侯是要在南疆长驻了,连父母亲人的遗体都迁到了南疆。

官语白抬眼看向了站在院外的萧奕,两人相视一笑,在这庄严肃穆的寺庙中,官语白的心出奇得平静。

与萧家一样,他官家亦是起于青萍之末,随高祖征战沙场,一步步地建功立业,官家只想保家卫国,却不想因朝堂的勾心斗角而覆灭,官家本是草莽,连父亲官如焰都不知道官家的老家在哪里,自然也没有什么祖坟,如今父母叔父等人一并葬在了南疆,也算是一家团聚,以后,父母亲人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眠了……

淡淡的香烟随着微凉的秋风吹来,吹得官语白几乎睁不开眼,眼眶有些干涩,有些酸胀。

他抬眼看向那一片碧蓝的天空,从此,他们海阔天高!

香烟袅袅,阵阵念佛声萦绕四周,不绝于耳……

之后,官语白就与萧奕一起离开大佛寺,回了镇南王府,一个回了青云坞,一个回了碧霄堂。

一回到碧霄堂,萧奕就敏锐地感觉到四周的气氛有些怪异,那些下人看着他都是一副古怪的欲言又止的表情,与他四目相接后,下人们一个个就吓得如受惊的兔子般逃走了。

不对劲!

萧奕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想起那年南宫玥中毒的事。

他面色一凝,浑身的气息瞬间变冷,大步地朝他们的院子飞奔而去,走过几条青石板路,穿过几个月洞门……连出院相迎的丫鬟都懒得理会,他就像一阵风似的直冲进了屋子里。

“阿玥!”

萧奕直觉地掀起门帘进了内室,却发现内室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南宫玥不在里面。

萧奕“恶狠狠”地以询问的眼神看向了跟在他身后跑来的“那什么鸟”,画眉无奈地忙说道:“世子爷,世子妃在东次间……”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狂风刮过……

画眉和莺儿疑惑地互看了一眼,总觉得世子爷的样子怎么有些古怪……

萧奕粗鲁地挑开了通往东次间的帘子,一眼就看到了南宫玥就坐在屋子里的一张圆桌旁,看来神色怏怏,眼神黯淡。

他的阿玥瘦了!萧奕瞳孔微缩,心口一紧。

南宫玥自然也听到了动静,直觉地抬眼看去,却见萧奕大步走了进来,她喜出望外地站起身来,脱口道:

“阿奕……”你回来了!

剩下的话南宫玥还没说出口,萧奕已经冲到了她身旁,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的腰身。

“阿玥,你别起来!”说着,萧奕又仔细地搀扶着南宫玥坐了回去,近乎惶恐地打量着她,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拂过,眸中有心疼有担忧。

阿玥她瘦得脸颊都凹了进去……

见萧奕的表情有异,南宫玥只以为他从丫鬟口中得知了她有孕的消息,赧然地一笑。

“阿奕,我没事。”南宫玥急忙说道,她也就是有了身子罢了,哪里金贵到站也站不得了。

南宫玥拉着萧奕的袖子示意他坐下,“阿奕,你饿了吧?坐下吃点东西……”

萧奕这才注意到桌上放了好几道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碗青菜肉末粥,看样子似乎都没怎么动过。

阿玥果然是哪里不对劲!萧奕心道,拉起她的一只素手,正色道:“阿玥,你哪里不适,可不要瞒着我?”

南宫玥被他看得更不好意思了,幸好丫鬟们已经识趣地退了出去,她反握住他的手,温声安抚道:“阿奕,我没事,只是胃口有些不佳而已……”

这两个月来,她一直是吃了吐,吐了再吃,人瘦了一大圈,可是为着肚子里这个磨人的小家伙,也唯有努力地继续吃了。

“阿奕,你快吃些东西,赶紧去休息吧。这一路……呕!”

她的话没说完,一阵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急忙俯身往放在一旁的铜盆凑去。

幸而只是一阵干呕,就平复了下来。

南宫玥拿着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却见萧奕站起身来,扬声喊道:“来人,快请良医……”他心急如焚,也不知道林家外祖父回来了没有!

“阿奕,不用了,良医上午才给我探过脉!”南宫玥急忙道,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当小夫妻俩四目相接之时,都是眨了眨眼,这一瞬,两人总算是心有灵犀了,都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阿玥,”萧奕蹲在她跟前,深深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南宫玥的脸颊染上了一层飞霞般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干脆就一把抓起他的右掌,直接贴上了她的小腹。

孩子上身才三个月左右,南宫玥的腹部平坦如往昔,根本就摸不出什么差别,但是她的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个暗示。

一瞬间,萧奕好像是别雷劈中似的,直愣愣地看着南宫玥,右手下意识地与她的腹部贴得更为紧密……

阿玥的意思不会是他想得那个意思吧?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以示询问。

南宫玥配合地也眨了眨眼,以示确定。

跟着,沉默继续蔓延,时间仿佛停滞一般。

好一会儿,萧奕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俊美的脸庞皱在了一起,终于想起了在南宫玥怀头胎时他特意做的那些功课,此刻南宫玥身上的这些异状就有了解释。

原来阿玥不是病了,是又有了!

那岂不是代表又有一个臭小子要跟他抢阿玥了?!

☆、840儿女(两更合一)

又是一个臭小子!

萧奕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表情纠结得近乎扭曲。

不用想,他也知道这肯定又是一个臭小子,而且还是一个淘得不得了的臭小子,要是小囡囡的话,肯定不会这么折腾她娘!

东次间里,静悄悄地,小夫妻俩静静地彼此对视了许久。

看着萧奕“大受打击”的样子,南宫玥按捺着嘴角的笑意,心中忍俊不禁,正想再开口,就听窗外传来小萧煜熟悉的小奶音:

“灰灰!灰灰!”

小家伙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近,高亢而兴奋。

小夫妻俩有志一同地循声往窗外一看,一眼就望见碧蓝的天空中一道灰影展翅飞来,轻盈地落在了窗外的枝头上,高傲地“施舍”了屋子里的南宫玥和萧奕一眼,就径自俯首啄羽。

紧接着,一个圆嘟嘟的红团子就“滚”了过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除了枝头的灰鹰根本就再也看不到旁物了。

“灰灰!”

戴着红色的狐耳帽、穿着大红衣裳的小家伙仰起了头,热情地对着树上的灰鹰张开了双臂,期待小灰会投入他的怀抱。

金色的阳光下,小家伙白皙的脸颊在大红衣裳的衬托下,吹弹可破,脸上泛着胭脂般的红晕,看来可爱极了。

这身红狐狸小衣裳是小家伙的大姑母给他亲手做的。

这两个月来,南宫玥身子不适,萧霏不仅帮着一起处理王府的中馈,连小家伙的四季衣裳一并接手了去。

萧霏给小侄子做衣裳时一向随他的口味,从料子到图案都款式,都会询问小家伙的意见。

小萧煜不仅长得像他爹,性子像他爹,连喜好都像他爹,南宫玥怕他看着像女娃娃,就尽量给他穿些更像男孩子的颜色,偏偏他就喜欢鲜艳的颜色,还不到两周岁的孩子对衣裳已经很有主见,会挑着穿那些他自己觉得好看的衣裳。

“簌簌簌”

旁边的另一棵大树上,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忽然从茂密的枝叶之间蹿出,沿着粗糙的树干往下爬了几步,然后灵活地往前一跃,就轻盈地落在了地上,“嗖”的一下跑远了

“小橘灰灰”

小萧煜看了看小橘逃跑的方向,又仰首看看树枝上的小灰,有些纠结,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留下,四肢扒到了小灰下方的树干上,似乎想爬树

萧奕无语地眉头抽动了一下,这个臭小子,路还没走稳,就想爬树了!志向还真够“高大”的!

跟在小萧煜身后的海棠当然不会任由小主子去爬树,正想上前抱住小主子,眼角正好瞟到了一道熟悉紫色的身影,干脆就退了半步。

萧奕利索地从窗口一跃而出,一把抄起那个双臂抱着树干的臭小子,然后又回了屋子,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的时间,小萧煜根本就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屋子里,在娘亲的身边了。

小萧煜傻乎乎地仰首看着萧奕,歪了歪脑袋,脱口而出:“爹爹!”心里恍然大悟,原来是画中的爹爹又从画纸上跑出来了!太好了,家里又有人陪他玩了!

萧奕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橘猫布偶塞到了小家伙的怀里,意思是,乖,你自己去玩!

小家伙抱着布偶躲到了娘亲的身后,不时探出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审视着这个一会儿在画里一会儿又跑出来的爹爹。

萧奕视若无睹,笑吟吟地看着南宫玥道:“阿玥,你饿了吧?我们一起用膳吧。”

看着这对相似的父子俩,南宫玥的心情就不由得轻快了起来,嘴角微勾,眸中笑意盈盈,点了点头。

“阿玥,我喂你。”萧奕化身“小奕子”殷勤地捧起了粥碗,仔细地喂南宫玥吃起粥来,你一口,我一口

萧奕显然是道不错的开胃菜,南宫玥难得开了胃口,两人很快就一起吃了半碗粥。

小萧煜本来还躲在娘亲身后打量着他爹,见爹娘吃得开心,忍不住也悄悄朝他爹走近,一步又一步当大人看向他时,他又停止不动,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四周就这样慢吞吞地来到了萧奕的身旁。

小家伙伸出两根手指拉了拉他爹腰上的犀角带,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眸子熠熠生辉。

萧奕看了小团子一眼,没理他,继续给南宫玥喂了一勺粥,然后再给自己一勺。

小家伙着急了,又拉了拉那条犀角带,吐字清晰地说:“爹爹,粥。”他也要一起吃粥!

萧奕又俯首看向了小家伙,如他所愿地喂他吃了半勺粥。

小家伙满足了,开心地绕着爹娘和桌子撒腿跑了起来。他其实刚吃过午膳,根本就不饿,但看着爹娘都在吃,也想过来凑热闹。

粥碗在一家三口的努力下很快就空了,萧奕放下手头的空碗,又拿过一碗温热的药膳猪脚汤。

眼看着萧奕兴致勃勃地要继续喂她喝汤,南宫玥急忙抓着空隙问道:“阿奕,你们这一趟出门可还顺利?”

萧奕才捧起的汤碗,又放下了,道:“官大将军他们的棺椁已经送去大佛寺停灵,等做了法事、停灵七日后,就正式下葬。”

东次间里气氛微凝,空气便有些压抑。

这时,小萧煜正好在萧奕身旁停下了脚步,又拉了拉他爹的袖口,萧奕从善如流地喂他喝了一口猪脚汤,然后冷不丁地抛下一句:“阿玥,皇上驾崩了。”

说者语气平常,听者却是惊了一惊。

南宫玥双目微瞠地看向了萧奕。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皇帝竟然驾崩了!

虽然她隐约猜到皇帝自去年卒中后,龙体大不如前,但是皇帝既然还能处理朝政,就代表皇帝的龙体还没差到朝不保夕的地步,怎么会突然就暴毙了?!

今生明明已经和前世大不相同,明明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走向,但命运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偶尔又意外地与前世重叠在了一起

她清晰地记得,前世皇帝也是死在了这一年!

迎上南宫玥又惊又疑的目光,萧奕不紧不慢地把他所知的经过一一说了

南宫玥的心绪随之变了好几变,没想到咏阳祖母也被意外地卷入其中。

想起往日在王都皇帝对她的慈爱,南宫玥心中还是有几分唏嘘,沉默片刻后,问道:“阿奕,你觉得到底是谁弑君?”

萧奕把一勺猪脚汤送到南宫玥嘴边,待她咽下后,方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据说,皇上殡天那日上午,出入过养心殿的人有太后、皇后、王太医、首辅程东阳、太子、恭郡王和咏阳祖母”

萧奕眯了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似是若有所思,接着道:“皇上自正式册立太子后就抱恙在榻,听说那段时间,流言在王都和朝堂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皇上不是心甘情愿立韩凌樊为太子,是迫于我们镇南王府的威压。如果皇上死了,太子其位不正的传言落实,那么,最后获利者就会是恭郡王韩凌赋!只是”

说着,萧奕微微蹙眉,透着一丝疑惑地又道:“我看这位恭郡王为人沽名钓誉,欺软怕硬以他的性子,应该不敢弑君才是。”

王都传播的那些个流言显然是那恭郡王的行事风格,应是他在幕后所推动,但是弑君他实在不觉得那恭郡王能心狠果决至此!

南宫玥第一个怀疑的也是韩凌赋,毕竟韩凌赋对于皇位的势在必得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韩凌樊坐稳太子之位,可是就像萧奕所说,她也不觉得韩凌赋会以弑君为手段拼死一搏?以韩凌赋前怕狼后怕虎的性格,应该会选择徐徐图之才是

又或者,是有什么逼得韩凌赋不得不对皇帝下手?!

南宫玥揉了揉眉心,这本是大裕的事,与南疆与他们镇南王府无关,偏偏王都还有她在意的人,哥哥、咏阳祖母太子殿下。

也不知道皇帝的死会在王都掀起怎样一番狂风怒浪

南宫玥忍不住抬眼朝窗外望去,心情有些凝重。在萧奕的诱哄下,她心不在焉地又喝了些几口汤,就没胃口了。

这两个月来,她一直食欲不振、精神不佳,听了王都的消息后,整个人看来更蔫了。

萧奕心疼不已,却是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软言哄着她,陪她说话,又哄她去内室午睡。

南疆的金秋天气仍然炎热,下午的时候本来就容易困倦,南宫玥很快就睡着了。此时本来也是小萧煜该午睡的时候,可是他今天因为爹爹和小灰的归来,情绪特别亢奋,怎么也不肯睡,在他的小床上翻来覆去,不安分地打着滚儿

萧奕怕这臭小子吵了南宫玥睡觉,干脆就帮他又穿上了衣裳,接着随手一抄,把小家伙好似米袋一样扛走了。

院子里随着南宫玥的安眠陷入一片宁静,父子俩去了萧奕的外书房,而竹子则匆匆出府。

半个时辰后,两个年轻的小将就随竹子来了,一高一矮,高的肤白,矮的肤黑,两人站在一起还颇有一种黑白无常的感觉。

还没进门,两人就听到了奶娃娃清脆的笑声,立刻猜到了是世孙也在里面。

等进了书房后,他们顿时僵住了,不知道该从何处落脚。

书房里一片凌乱,到处都铺着一张张宣纸,小萧煜正坐在地上的一张竹席上作画,手里抓着一支炭笔“认真”地画着,那些宣纸上画满了一条条扭曲的黑色线条以及黑色圈圈。

小家伙一听到脚步声,就仰首好奇地朝那两个年轻的小将看去,他白皙的小脸上有好几道黑色的痕迹,早就变成了一张“花猫脸”。

两个小将努力地忍着笑,移开了视线,勉强找到下脚的地方给书案后的萧奕抱拳行礼:“末将见过世子爷、世孙。”

小萧煜知道自己有很多名字,比如煜哥儿、萧煜、臭小子、孙孙以及世孙等等。

一听到这两个陌生人在叫自己,他就响亮地应了一声,然后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仿佛在说,你们叫我有什么事吗?

两个小将傻住了,无措地面面相觑。他们出身贫寒,本来大字不识几个,这些年来跟着世子爷征战沙场,一步步地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但本质都是五大三粗的莽汉,家里的几个弟弟也都是糙养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么年幼、这么金贵的小世孙,感觉好像碰一下,他们的粗手就会磨伤世孙的皮肤似的。

看着这两个小将手足无措的样子,萧奕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他若是想早点和阿玥闲云野鹤,就得让这臭小子尽早熟悉军中事务,看来他该常把这臭小子带去军营和大伙儿培养培养感情也省得这臭小子在家里就知道缠着他娘!

想着,萧奕若无其事地对着两个小将说道:“黎将军,胡校尉听令!”

“末将在!”

两个小将如蒙大赦地看向了萧奕,抱拳应声。

“黎将军你去一趟王都,胡校尉你去一趟西疆,”萧奕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语速缓慢却锐利,意味深长,“大裕皇帝殡天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还是应该早点登基才是!”

只要咏阳没事,萧奕本来不想再管大裕的闲事,可是王都的事一日不了解,他的世子妃就不安心。为了让他的世子妃能安心养胎,这些个破事还是得快点有个结果才行!

李、胡二人跟随萧奕也有一段时日了,对于世子爷的意图立刻心领神会,不就是威胁大裕吗?!

“是,世子爷。”两个小将领命后,就意气风发地匆匆走了。

留下萧奕皱眉看着小萧煜的“花猫脸”,迟疑了一瞬后,叫竹子备了温水。

把小家伙洗大致刷了一遍后,灰团子总算又变回了一只白团子,甜甜地睡着了。

等南宫玥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父子俩都睡在她身旁,一种满足的感觉盈满心头,再次闭上了眼,感觉男子结实有力的胳膊在她纤细的腰身上微微地收了收,似乎无言地安抚着,睡吧,他就在这里

他就在这里陪着她

萧奕自回了骆越城后,就连着几天窝在碧霄堂里没出门,南宫玥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连带贪玩的小萧煜也不往院子外以及花园里跑了,除了睡觉以外,就一直跟着爹娘后头转,好似一条小尾巴似的。

这短短几天,萧奕算是见识到南宫玥的这一胎怀得有多不容易了,明明头胎怀萧煜时吃得香、睡得好,可是这一次却吃不香、睡不好也难怪两个月就瘦成这样。

萧奕看得是心疼不已,恨不得替她受着。

这一日的午膳又吃得不安生,南宫玥才吃了一半粥,又忽然蹙眉放下了勺子,对着一旁铜盆呕吐起来

萧奕急忙起身,比百卉还要快一步地来到她身旁,轻抚她的背,柔声安抚她,又接过一杯温茶水送到她唇畔,让她漱口,再用帕子温柔地替她擦拭嘴角。

同样的事这两天来萧奕已经做了许许多多次,现在的萧奕已经如惊弓之鸟般,反应极快。

等南宫玥缓过来后,他干脆就把她抱到了自己怀中坐着,无比耐心地哄着她,一会儿亲吻她的嘴角,一会儿说些甜言蜜语,一会儿又亲着她的发顶,愤愤地说道:“阿玥,这个臭小子比大的这个还不乖,等他出来以后,我好好收拾他给你出气,好不好?!”

萧奕一本正经地说着,一旁服侍的几个丫鬟不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别人家得了儿子还不欢喜死,哪里舍得收拾,不过他们家世子爷是朵奇葩,画风清奇,恐怕还真的做得出来。

“世子爷,您话可不能乱说!”这时候,正好从外头进来的安娘听到了,微微蹙眉,正色道,“这要是让世子妃肚子里的姑娘知道您嫌弃她,可就不好了!”

萧奕如遭雷击,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嘴里喃喃问:“阿玥这胎是个囡囡?”

安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老人家都说,这双身子的人若是吐得厉害,说不定是姑娘。”

萧奕的嘴角不可抑制地翘了起来,感觉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囡囡啊!又甜又软的囡囡!萧奕又缓缓地眨了眨眼,差点没捏了自己一把想看看是不是在做梦。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一个可爱的女娃娃,模样长得如阿玥一般无二,奶声奶气地蹭着自己,撒娇地叫着“爹爹”。

只是这么想着,萧奕便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萧奕近乎诚惶诚恐地看向了南宫玥,小心翼翼地拉起南宫玥的一只素手,讨好地笑道:“阿玥,姑娘家是朵花,打不得,骂不得。”

他们家的囡囡当然是朵最最金贵的盛世娇花,就该掬在手心里好好怜爱。

“要么,你打我出气吧?”

萧奕以商量的表情端详着南宫玥,与她四目直视,表情越发认真了,让她哭笑不得。

南宫玥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靥如花。

见他的世子妃开怀,萧奕不由得也笑了,容光灿烂,在她如玉的手背上亲了一下,然后又一下。

古有老莱子彩衣娱亲,囡囡出世以前,就由他这当爹的来彩衣娱妻!

萧奕顿时觉得自己身负重任,一定要把他的世子妃和囡囡仔细地照顾妥当了,于是他变得更粘人了,弄得南宫玥哭笑不得。

萧奕赖在碧霄堂不出门,可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寻上门来,于是连着几日,碧霄堂可说是来客络绎不绝,整天都有各种人来求见,或拐弯抹角或单刀直入地前来打探消息,军事,政事,还有南凉、百越和西夜三郡各种事务。

南凉等地才初归到南疆的疆土中,那也代表着如今的南疆有大量的空缺可谋,想到这一点,南疆各府都跃跃欲试,再也按捺不住了,一个个都唯恐落于人后,失了先机!

碧霄堂每日都是宾客盈门,好不热闹,而镇南王这一次却是不动如山,只当作一无所知,不像往昔般大发雷霆地把萧奕叫去训斥一番,每天还是像萧奕不在时一样,在王府里的一叶扁舟上“高深莫测”地钓他的鱼。

几个老将本来还想再来找镇南王试探一番,结果再次无功而返。

他们这次算是明白了,王爷钓鱼这分明就是“严子陵垂钓七里滩”,意指隐居避世,不愿出山啊!

哎!王爷这是怕了世子爷!几个老将灰溜溜地走了,之后,碧霄堂的宾客更多了!

萧奕死皮赖脸地在碧霄堂里赖了整整三天,终于还是被南宫玥赶了出去。

他不依地痴缠了一阵,得了世子妃的安抚后,总算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骆越城大营,也没忘了顺带打包了儿子一起出门。

十月初五,萧奕雷厉风行地发出了一系列军令,一波接着一波,皆是犒赏西夜之战的有功之士,已经从西夜回来的两三万将士皆有赏赐,连那些普通的兵卒都得了粮米与布帛,而那些领兵的将领除了官升一级外,还额外得了良田、布帛等厚赏,比如华楚聿得封四品中郎将,又得了良田千亩,布帛百匹;又比如于修凡、常怀熙、田得韬等小将各得了良田数百亩,布帛百匹

这一系列的封赏令得骆越城一片喧嚣热闹,军中上下士气大振,各府邸皆是喜气洋洋,唯有阎府例外。

比起于修凡、常怀熙他们,阎习峻又额外得了一座宅子。得了宅子后,次日他就搬离了阎府,此举立刻引来城中议论纷纷,连军中也有一些流言蜚语。

自古以来,乃至按照大裕律例,都要求子女必须“父母在,不分家”。虽然民间私下难免有违律的人家,但是只要父祖不告发,官府就不治罪。

阎习峻有父有母,双亲俱在,却擅自与父母分府而居,那就是不孝!

可是没等流言蔓延开去,便见碧霄堂在阎习峻迁入新居的当天下午送去了贺礼贺乔迁之喜。

碧霄堂对阎习峻的照应毫不掩饰,对于阎夫人而言,这就像是一巴掌在众目睽睽下直接打在了她脸上。

说到底,现在大裕律例如今在南疆也不管用了,世子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少聪明的人立即就体会到了世子爷为何额外赏阎习峻一座宅子的深意。

渐渐地,关于阎府的流言又转了方向,从阎习峻转移到了阎夫人身上。

这不,田府中,田大夫人也唏嘘地与田老夫人说起了这件事:“母亲,如今啊,骆越城里都在说阎夫人得罪了世子妃,所以世子爷才故意下她的面子!”

想起阎夫人几次在世子妃跟前做出不合时宜的言行,田大夫人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这位阎夫人自恃世家贵女,却委实是个拎不清的。

田老夫人啜了口热茶,放下茶盅道:“以后,这阎家恐怕就靠阎三公子了。”

田大夫人应了一声,又道:“那阎三公子能挣到如今的前程也算不易了,听说前日他的姨娘还去求他拒绝世子爷的封赏,免得抢了嫡兄的风头”

庶子是该有庶子的本分,不该去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阎习峻所得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挣得的军功换来的,一个家族若是连这个也容不下,那就已经腐烂到根了。

这阎府若非出了一个阎习峻,恐怕到了下一代也就是平民百姓了。

顿了一下后,田大夫人想到了什么,不太确定地问道:“母亲,世子爷刚赏了我们家阿韬,我们是不是该去碧霄堂谢恩?”

田大夫人的语气中有一分迟疑,这几日,不少得了封赏的府邸都向碧霄堂递了帖子,可是世子妃都没见,莫非其中有什么不妥?

田老夫人微微一笑,道:“你先替我递个帖子过去一试不就知道了?”

田府的拜帖当日就送进了碧霄堂,次日,各府就发现世子妃终于又见客了,田家的马车顺利地驶进了碧霄堂的东街大门。

田老夫人婆媳一看南宫玥消瘦了不少,心里还有些没底。本想借着小世孙打开话题顺便试探一番,可惜,小世孙不在,说是跟世子爷去军营了。

田家婆媳俩的疑惑在看到南宫玥身旁的案几上摆的一小碟酸梅时,终于得到了答案,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难怪世子妃自从八月起就不见客,难怪世孙被世子爷带去了军营。..

想着世子爷上次离开南疆的时间,田老夫人估摸着世子妃这胎也应该三个月左右了,便含蓄地说起她家里还有几罐秘制的腌青梅,待会就命人送来给世子妃开开胃。

南宫玥自然明白田老夫人话语中的暗示,含笑地谢过了,等于从侧面回答了田老夫人的疑惑。

她这胎也三个多月了,本来也是时候公开了。

厅堂中的三个女子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田老夫人婆媳见南宫玥精神不佳,知道她这胎怀相不好,也不敢再叨扰,稍稍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

田家婆媳回府后,立刻就有相熟的府邸前去探话,这一传十,十传百没几日,骆越城里都知道了世子妃又有了身孕的好消息,城中又一次沸腾了,上至达官、下至百姓皆是喜气洋洋,与有荣焉。

常言道:多子多福,果然,世子爷和世子妃是有福气的!

镇南王府和他们南疆都会越来越昌盛!

就在这种如火如荼的热闹气氛中,林净尘于十月初八从西南境回来了,顺利地带回了一种名叫“雪蟜”的毒虫。

这雪蟜浑身雪白,恍如冰雕雪砌,大约龙眼大小,形似蟾蜍,它口器中分泌的毒液乃是一种天下至毒,至刚至阳,与官语白所中的至阴尸毒正好相生相克,可以用作药引来治疗官语白的右手。

不过雪蟜之毒太过烈性,用药必须极为谨慎,徐徐图之也就是说,一时半会儿恐怕还看不出治疗效果。

官语白云淡风轻,安之若素,他本来就觉得用不用右手都无妨。既然林老大夫说能治,那就慢慢治便是,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之后,林净尘就被萧奕郑重其事地请去了碧霄堂为南宫玥诊脉开方。

听外孙女婿愁眉苦脸地说了外孙女这胎的怀相是如何如何的不好,林净尘也有些忍俊不禁,从善如流地给写了几道方子,不是药方,而是几道止吐开胃的药膳。

没两日,南宫玥的胃口好了不少,萧奕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天天带着小萧煜去林宅找林净尘讨一个药膳的食谱,也顺便用他家的臭小子逗老人家一笑

喧嚣之后,南疆的人心也沉淀了下来,南疆渐渐归于平静。

进入十月后,秋意越来越浓,早晚的天气开始变得稍微凉爽了一些,枫叶染红,如那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点缀着金秋。

鲜艳的枫叶引得小萧煜的目光从花儿上转移,他开始在王府和碧霄堂里四处采起枫叶来,幸好,他白日里多数时间跟着萧奕出门,王府中的大部分枫树幸运得躲过了一劫。

徐徐秋风吹来,片片红枫从枝头掉落,在半空中盘旋、翻滚、飞扬

“簌簌簌”

在枝叶摇摆的声音中,碧霄堂的一间屋子里隐约飘出女子无奈的声音:“玥儿,我娘刚刚从王都命人快马加鞭给我送了信来”

原玉怡一大早就跑来找南宫玥,满腹苦水欲倾述。

她早就从南宫玥口中知道了皇帝舅舅殡天的事,此刻已经从悲伤中缓了过来,而云城这次特意给原玉怡送信却并非为了此事。

“我娘说,王都现在一团乱,到现在太子还未登基我娘让我和二哥暂时待在南疆别回王都”

对于王都的局势,云城说得含糊,但是原玉怡可以想象局势必然不妙,否则云城又怎么做出这个决定!

南宫玥眉头一动,有些意外。云城长公主也真是胆大又心大了,她明知道南疆已经独立,还敢让一双儿女留在这里避风头

似乎看出了南宫玥眼中的惊讶,原玉怡苦笑了一声,又道:“玥儿,我原家虽然不参与朝政,但是一直都和皇后娘娘以及咏阳姑祖母家交好,而且我娘又是个性子张扬的,以前皇上舅舅在的时候,我娘是皇上的胞姐,任何人都要多敬我娘一分,一切都好说如今皇上舅舅不在了,要是最后太子没有登上皇位,我们家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好过了!”

即便其他几个皇子也要称母亲云城一声姑母,可是在天家,那也不过是一声“姑母”而已,没有利益的结合,就没有随之而来的尊贵。

原玉怡叹了口气,眼神越发黯淡,继续说着:“偏偏我家不涉及政事,也帮不上太子,我在南疆也只能到处去求神佛”

自从她得知皇帝殡天后,就天天出去拜菩萨,从佛寺到妈祖庙到道观拜了个遍,一来是为大行皇帝祈福,望他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二来也是希望太子尽快登基,王都的局势能稳定下来,她也好回家去看父母兄长。

没想到今日母亲云城的一封信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虽然南疆解了大裕的西夜之危,却不代表大裕就太平了!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后,原玉怡感觉如释重负,轻松了不少。

她豪迈地饮了半盅温茶水润了润嗓后,想到了什么,解下了腰间的梅红色荷包,道:“玥儿,我这几天去庙里拜佛,顺便给你和你家老二也求了些护身符。”

原玉怡一连从荷包里掏出了好几个护身符,一个接着一个忽然,她从荷包里掏出一方青色的帕子,顿时手一僵,又仓皇地塞了回去。

原玉怡有些紧张地朝南宫玥看了一眼,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神,知道她肯定是看到了。

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原玉怡,乌黑的眸中透着一丝了然。

她可以肯定那方青色的帕子肯定不是原玉怡的。

原玉怡一向喜欢精致好看的衣裳和首饰,这种青色的帕子她是从来不用的,而且那方帕子上绣的是几片竹叶,看着更像是男子的帕子。

原玉怡的小脸上染上了一片绯红,迟疑了一下,说道:“玥儿,这是于五公子的”

原玉怡的声音越来越轻,轻若蚊吟。

南宫玥怔了怔,于五公子岂不是于修凡,她忽然想起了两个月前的蟠桃宴,原玉怡与于修凡似乎处得不错。

难道说

想着,南宫玥的眸子亮了起来,嘴角含笑。

对于原玉怡而言,既然都起了头,后面就容易说了。她娓娓地与南宫玥说起前日她去大佛寺上香,正好看到几个孩子在捡寺中的板栗,那长在枝头的板栗看着像毛球一般,她就好奇地问了几句,谁知正好被路过的于修凡听到了,然后他就爬上树给她摘了些栗毛球下来,用帕子包好后送给了她

“我是想洗干净了帕子再送还给他的”

原玉怡忍不住最后补了这么一句,却见南宫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南宫玥心中暗暗觉得于修凡这方帕子送得妙,帕子送来又送去,他们俩不就又多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没想到怡姐姐会和于修凡

这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再好不过了!

“怡姐姐,”南宫玥真挚地看着原玉怡,拉起她的双手,含蓄地道,“如果你能永远留在南疆就好了!”只要云城大长公主肯同意这门亲事

原玉怡也明白南宫玥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俏脸又染上了一片飞红,不由得浮想联翩,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不敢再深思下去,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急忙转移了话题:“玥儿,霏妹妹的婚事可看好了?”原玉怡当然知道八月初八的那个蟠桃宴本意是为了替萧霏相看才举办的。

一提到萧霏的婚事,南宫玥就忍不住蹙眉,有些伤脑筋地幽幽叹气。

蟠桃宴之后,南宫玥特意又去月碧居与萧霏促膝长谈了一次,萧霏一开始有些茫然,后来说她觉得常家不错,也就是选了常怀熙。

南宫玥当然看得出来萧霏仍是情窦未开,其实萧霏心里还是觉得嫁这四家中的哪家都无所谓,但又不想让自己再担心,所以才随意挑了一家。

常家确实不错,常怀熙、常夫人还有常环薇都不错,而且萧霏提常家时的表情不像讨厌常怀熙。

不讨厌其实也是两人之间一个不错的开始。

也许

南宫玥看了眸生异彩的原玉怡一眼,联想到了她与于修凡,若有所思地勾唇。

也许可以让萧霏和常怀熙单独相处看看,彼此说说话,看看两人是否投缘。没准就像怡姐姐一样,会有意外的惊喜!

顺利的话,也许镇南王府明年年初就可以再办一场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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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感谢评论区的亲关于阿奕愿意为囡囡挨打的梗

☆、841登基(两更合一)

十月十二,北方的王都秋风瑟瑟,往日繁华的大裕皇宫犹沉浸在帝崩的阴霾下,秋意凉凉

永乐宫中,那些宫女、內侍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言行之间战战兢兢。

自皇帝殡天后,太后就像一个点了火的炮仗一般,随时都会炸开伤人,幸而恭郡王是个知道孝敬长辈的,天天都过来永乐宫中陪着太后说话,又是宽慰又是开解。

这不,一大早,恭郡王又来给太后请安。

“皇祖母,”韩凌赋恭敬地作揖行礼后,看向罗汉床上的太后,关怀备至地说道,“孙儿昨日看皇祖母您咳嗽不止,就特意找太医院讨要了一些川贝枇杷膏”说着,韩凌赋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小励子就把一个拳头大小、白底蓝纹的瓷罐交给了太后身旁的一个老嬷嬷。

韩凌赋这一番话说得温和体贴,让太后听了心里妥帖极了,只觉得幸好大行皇帝还有一个儿子是孝顺的,不似太子他们

“小三,还是你有心了,坐下说话吧。”太后的眼眶有些湿润,拿起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

韩凌赋撩起衣袍坐下,嘴角在太后看不到的角度微翘了一下。

那一日,他把咏阳姑祖母拖下水也并非刻意算计,只是恰逢时机,他不想自己死,那也只好祸水东引了!

后来父皇被查出服食了五和膏,韩凌赋也曾因此害怕过,担心过,怕查到他身上,毕竟五和膏是他的侧妃摆衣从百越带回来的,毕竟那段时日是他一直在父皇身旁侍疾

不想,他之前传播的镇南王府逼立太子的流言竟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竟然阴错阳差地反而把五皇弟也一起拖下了水。

这真正是天助他也!

果然,天命肯定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既然连天命在他这边,天子受命于天,那么五皇弟又算得上什么?!

想着,韩凌赋几乎压抑不住心头的激越,眸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而嘴里恭顺地又道:“皇祖母,这些天早晚凉,您可要注意身子。”

韩凌赋这句话发自肺腑,现在可以助他正面对抗五皇弟和皇后的人也唯有太后了,太后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得再加把劲,一定要让太后相信父皇是被五皇弟联合咏阳姑祖母所谋害的,最好让太后做主废太子,届时剩下的皇子之中也就只有自己最适合登上大宝。

之后,自己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自有大臣前来拥立,一切便是顺理成章了!

太后却对韩凌赋心中打的如意算盘一无所知,幽幽叹了口气,道:“小三,皇祖母知道你孝顺,可是你父皇死得不明不白,这一个月来,皇祖母的心就一直揪着,如何能安心啊!皇祖母一定要为你父皇讨个公道!”

太后咬牙切齿的声音回荡在殿中,久久没有散去,韩凌赋心中暗喜,装模作样地又安抚了太后一番。

旭日冉冉升起,可是永乐宫上方的阴霾非但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还越来越浓重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太后与阁臣们僵持在了那里,新帝也就一直没有登基,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些暗地里的揣测,朝野上下都有些动荡,就连民间也渐渐有了些非议,愈演愈烈

这一些,程东阳等内阁大臣们都心知肚明,却又束手无策。

十一月初一,首辅程东阳和六部尚书聚集在内阁大堂议事,几位大人或忧心忡忡或冷眼旁观或心怀鬼胎心思各异。

“程大人,”兵部尚书陈元州正色对程东阳说道,“再过三日,距离大行皇帝殡天就七七四十九日了,照例,大行皇帝梓宫应该起灵迁入皇陵若太子再不登基,下官就怕朝野与民间都会引起混乱和动荡”如今的大裕再也经不起任何动荡了,若再有蛮夷入侵或者如裕王、燕王之乱般的内乱,恐怕大裕这座大厦就真的要崩塌了

但后面这些话,陈元州却是不敢说出口。

程东阳何尝不明白,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他眉宇深锁,这一个多月的操劳让他看来憔悴了不少。

程东阳以及恩国公等大臣都希望太子早日登基稳定朝局,可是,太后已经对着群臣放下狠话,只要太子敢在皇帝死因不明的情况下登基,她就一头撞死在皇帝的棺椁上,血溅当场!到时候,她就看太子如何堵天下悠悠众口,如何收服朝臣之心、百姓之心!

她倒要看看太子有没有本事做个暴君!

这一句话几乎是诛心了!

若是太后真的如此,那么太子登基反而会让大裕的局势更为动荡,他们不得不投鼠忌器。

这段时日,程东阳伤透了脑筋。

他们也想查明皇帝的死因,但是事关皇家,如何查?!

哪怕是勋贵大臣家中死了人,都可以三司会审,查出真相,但是一旦涉及皇家,能问却不能审,更不能刑,甚至不能贸然派兵在各宫各府搜查证据,这案子又该如何查?!

大理寺不敢查,刑部不敢查,都察院也不敢查!

程东阳半垂眼眸,沉默不语,倒是吏部尚书李恒忽然出声对陈元州道:“陈大人,太后娘娘的顾虑也未尝没有道理,太子若是此时登基未免名不正言不顺”

刑部尚书谷默也紧接着义正言辞地附和道:“李大人说的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宫中有人大胆弑君,还是应将这毒瘤揪出才是!”谷默虽然没指名道姓地说是太子弑君,但是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程东阳不动声色地瞥了李恒和谷默一眼,如今六部尚书齐心不一,李恒和谷默二人都是恭郡王党,还有其他尚书尚在观望局势,朝中又有其他的恭郡王党借着太后之名狐假虎威,上蹿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