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是首辅,也掌控不了人心!

程东阳心如明镜,心知再拖下去,他恐怕就快要压不住朝堂的局面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盔甲的碰撞声,几个阁臣都是下意识循声看去。

伴随着那沉重的脚步声,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高喊着:“八百里加急,西疆有紧急军情!”

一句话听得堂中的众人皆是面色大变,心中一沉。..

很快,一个风尘仆仆的将士在一个小内侍的引领下,快步走入堂中,对着程东阳和诸位大人下跪抱拳,焦急地说道:“程大人,八百里加急军报!驻扎在飞霞山以西的两万南疆军动了,直接进入飞霞山,大军往东而来”

那将士仰起头来直视程东阳等人,方正的脸庞上胡子拉碴,双目赤红,一鼓作气地说了一连串话后,他的声音嘶哑而刺耳。

堂中的几位大人感觉对方的字字句句仿佛是万箭齐发,朝他们直射而来,几乎以为他们听错了。

南疆军这是要从西疆杀进中原?!

这么看来,镇南王府是真的要谋反了!

几位大人皆是大惊失色,目光都落在那来传讯的将士身上,也包括原本打算静观其变的大臣,再也无法淡然处之。

大裕人皆知飞霞山之重堪与雁门关相比,是大裕西境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自年初,南疆军取代西夜军占据飞霞山后,这大半年来一直驻扎原地未动,似乎并无东征之意,没想到如今竟然毫无预警地动兵了!

李恒和谷默面面相觑,皆是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中衣汗湿。

恭郡王与他们说,镇南王府只是危言耸听,决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东征中原大裕,那些话还犹在耳边,可是现实却一巴掌甩得他们脸上生疼,心中生惧

礼部尚书满头大汗地说道:“程大人,镇南王府这是先礼后兵”

不错,先礼后兵。

上次镇南王府派了来使当着百官恭贺太子登基,可是至今太子却还未登基,既然朝廷不理会,南疆军就直接挥军东来

这是一个**裸的威胁!

现在南疆军还只是行军,但下一步呢?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攻城了?!

南疆军打得那如狼似虎的西夜人俯首称臣,连百越、南凉两国也一并攻下,其战力已经毋庸置疑,那么,大裕军在如此精兵悍兵的攻击下,又能撑多久?!

倘若大裕真的走到国破家亡的地步,那么他们这些臣子就是大裕罪臣,将来上了史书也不知道会被如何唾骂,遗臭万年!

满堂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时间似乎放缓了直到程东阳毅然地起身道:“西疆军情紧急,当召集百官立即与太子殿下商议!”

其他几位阁臣面面相觑,皆是毫无异议地应声。

皇宫随之骚动喧哗起来,一个时辰后,谨身殿就被文武百官挤得满满当当,群臣皆听闻了西疆军报,一时气氛如乌云压境,风雨欲来。

殿堂之中,无人敢出声迎“战”,片刻后,方有大臣底气不足地表示,镇南王府分明使的是“空城计”,意在威吓,决不敢攻城!

紧接着便有人反问,倘若有个万一,他可担待得起?!

韩凌樊身着明黄色太子袍坐于上首,俯视着各怀心思的群臣,抿紧了嘴唇,眸中黯淡,任由他们在下方争吵不休。

这一幕是何其眼熟!

曾经对长狄是如此,曾经对西夜是如此,如今还是如此!

这便是他大裕的文武百官,朝廷的栋梁

殿堂中的喧闹声很快就戛然而止,又是一道闷雷紧接在西疆军报之后炸响!

一个小内侍微微颤颤地来禀道:“太子殿下,镇南王府派来的使臣进了王都!”

文武百官一片沉寂,心想:这镇南王府的使臣怕是就等着西疆的这封军报才进城,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就在那漫长的寂静中,一个身形高大、相貌堂堂的年轻将士大步流星地赶到了谨身殿,在百官注视中不卑不亢地前行,直面向太子韩凌樊。

“南疆军忠武将军黎子成参见大裕太子殿下,在下奉王爷之命来王都参加新皇登基仪式!”

黎子成并不特别响亮的声音在殿堂中响起,却如雷贯耳,令得百官竟不敢与之直视。

这黎子成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说,他要留在王都不走了,他要等着太子登基!

这分明就是镇南王派来王都的眼线,而且这眼线还派得光明正大。

这一步,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接不接就看大裕了!

黎子成唇角微翘,身姿如松,看来气定神闲。

相比下,文武百官却是身形伛偻,诚惶诚恐,只觉得眼前似有一把巨剑从西方挥来,那把剑已经高悬在了王都的上方

太子韩凌樊与站在殿中央的黎子成四目直视,百官都只以为这一切皆是镇南王所操控,可是韩凌樊心如明镜,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镇南王世子萧奕的意思!

韩凌樊深吸一口气,启唇问候了镇南王父子,然后又命内侍领黎子成下去朝天驿暂住。

黎子成没有多留,谢过太子后,就离开了谨身殿,健步如飞地朝宫门的方向而去,很快,他就听到后方的殿中隐约传来大臣的声音:

“太子殿下,大行皇帝殡天已经月余,还请殿下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早日登基,安民心、定社稷!”

紧接着,就是群臣齐声附和的声音:“还请殿下早日登基!”

黎子成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满殿的百官皆矮了一身,跪在了地上,黑压压的一片

黎子成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看来他此行的任务十分顺利,没准还可以提前回南疆。

黎子成毫不流连地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去,这一次,再也没有停留。

谨身殿中,韩凌樊一直目送黎子成远去,方才看向那些跪伏在地的群臣身上,眼眶有些干涩,胸口翻涌着叫嚣着,心绪复杂。

群臣臣服,他似乎应该意气风发,可是这一年来的经历在他眼前飞快地闪过,那些遭遇、那些冷落还历历在目,他知道即便是他顺利登基了,眼前也并非是一条康庄大道。

登上帝位也不过是第一步

想要改变大裕,前路悠长艰辛。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随着黎子成的到来,朝野上下似乎一下万众一心了,积极拥护太子韩凌樊尽快登基。

太后却不甘心,传召众位阁老、宗室觐见,大闹了一番,然而,这一次,形势大不相同。

众志成城,皇后在宗室的默认和支持下,请太后在永乐宫“安心休养”。

弦外之音就是要将太后软禁在永乐宫中。

在绝对的权势跟前,太后说再多也无用,她就算想要撞棺自尽,也要别人给她这个机会!

说到底,话语权是掌握在当权者的手中!

没有了太后的阻挠,一切就顺利了许多。

十一月初二,以程东阳为首的几个阁臣来到凤鸾宫,慷慨激昂地跪请皇后择日请太子登基。

阁臣们早就商议好了登基事宜,至此,也不过是走个过场,随即就由皇后择日,终于定下太子将于十一月初六登基

朝野上下皆松了一口气,礼部和内务府匆匆地去准备登基大典。

接着,太子即将登基的消息好像长了翅膀般迅速地传遍了王都,整个王都欢声雷动,冲散了帝崩的哀伤,缕缕阳光隐约穿透了天际的阴云,曙光开始浮现

当日下午,太子韩凌樊就在御林军的护送下出宫,亲至咏阳大长公主府,之后,在公主府外围了月余的士兵终于退走了。韩凌樊以大礼拜见咏阳,恭请其入朝辅政。

十一月初六,太子在首辅和百官的拥护下登基,于金銮殿上受百官朝拜,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后,新帝大赦天下。

十一月初九,大行皇帝梓宫起灵,移入皇陵。

朝堂之上,一切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人提起先帝死亡的种种疑点,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民间却不然,新帝延迟登基的事引来不少揣测与闲言碎语。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古皇帝驾崩后,若无意外,都是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可大行皇帝却足足在宫中停灵五十四日,耽误了那么久,其中分明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有人说,新帝延迟登基乃是品性有亏,是以太皇太后都不曾出席新帝的登基大典。

也有人质疑,先帝还未过天命之年,年富力壮,怎么会忽然暴毙而亡?!

一时间,民间各种流言四起,各种怀疑的目光都直射向了新帝。

这些年来,先帝在立储的问题上一直反复无常,引得群下党争,导致朝局不稳,如今新帝登基,本该尽快稳定朝局,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泾州又有水患,灾民流窜,无家可归,引得民乱四起,盗匪横行。

一道道折子以八百里加急送入朝堂,是为内忧。

朝野中,不少朝臣更担心镇南王不知何时会挥兵直往王都,觉得南疆军在西疆和南疆对大裕虎视眈眈,是为外患。

新帝登基才短短几日,大裕朝堂就是人心动荡,风雨飘摇

就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中,韩凌樊每日忙着处理各种朝政,鸡鸣而起,子夜未歇,御书房的灯火时常通宵达旦,忙得是焦头烂额。

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眼看着儿子一天天消瘦,心疼不已,只能吩咐韩凌樊身边的内侍宫女仔细照顾新帝的龙体。

十一月十一日,早朝之上,小太监一句“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后,一个中年大臣立即从队列走了出来,先是冠冕堂皇地称赞新帝登基后,励精图治,专心治理朝政,使得朝堂气象一新云云,跟着就铿锵有力地道出其真正的目的:

“先帝殡天后,臣知皇上哀恸不已,有心为先帝守孝,然皇上膝下犹虚,皇家无后,于江山社稷不利。皇上,为了大裕江山,还请皇上尽快娶妻,册立皇后,方能为皇家绵延子嗣,使得江山后继有人!”

金銮殿上,静了一瞬,就喧哗了起来。

朝臣们先是面面相觑,跟着又觉得理所当然。

在民间,本来也有热孝期成亲的习俗,不过少之又少,一般都是因为新郎新娘的年纪实在等不得了,不得已而为之,不算什么光彩的事。

可是这事摆在皇家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皇家的子嗣关乎的是江山社稷

看着新帝惊愕的表情,众臣又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一出并非是新帝安排的。

没待新帝说话,就又有一个臣子从队列中走出,也是作揖,接口道:“皇上,吴大人说的是,后位空悬于江山社稷不利。镇南王府嫡长女知书达理,贤名在外,臣以为皇后的人选非其莫属!”

紧接着,陆续有大臣一一出列,表示“附议”,朝臣们的赞同声此起彼伏地回响在金銮殿上,颇有万众一心之势。

对于如今动荡的大裕而言,与镇南王府联姻才能稳定人心与朝局,震慑其他对大裕觊觎在侧的蛮夷,更可安抚镇南王府与南疆

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群臣一双双锐利的眼眸都齐齐地看向了新帝,等待他的回应

金銮殿外,寒风阵阵,十一月中旬的王都已然进入寒冬,这一晚,一场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直冻到人的骨子里。

千里之外的南疆,十一月还是深秋的天气,秋高气爽,云淡风轻。

直至十一月下旬,南疆的天气才渐渐转寒到了十二月初,总算有了几分进入冬季的感觉,早晚的天气清冷寒凉,尤其是城郊一带,寒风瑟瑟。

这一日,骆越城城郊的大营上空,群鸟绕道而行,一头灰鹰霸道地在空中盘旋不去,以阵阵嘹亮的鹰啼宣告着它是此处的空中霸主,一眼望去,碧空之上只余下它一鹰展翅飞翔。

一早,萧奕就如往常般带着小萧煜来了骆越城大营,只是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同。

昨晚从南凉刚到了三千匹南凉马,整个军营为此沸腾了起来,各营各军的一双双眼睛都紧盯着这些军马,一个个操练起来气势如虹,如同那花枝招展的雄孔雀开屏似的。

新的马厩正在紧急地赶建之中,因此暂时在大营的西北方专门圈出了一大块草地暂时安置这些军马,远远地,就可以看见一匹匹矫健的马儿在圈好的护栏内或吃草或散步或饮水或奔驰

“爹爹!”

护栏外,被父亲抱在怀中的小团子乐坏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马,圆脑袋一会儿看左,一会儿看右,只觉得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爹爹,看”小家伙热情地用胖乎乎的手指往前指来指去,给他爹一一介绍着,“红马!黑马!白马!棕马!”他笑得是合不拢嘴,反复嘀咕着。

见世孙喜欢,领路的小将也跟着发出爽朗的笑声,对着萧奕道:“世子爷,那几匹小马驹专门拘在一处了,请随末将来。”

那小将领着萧奕父子二人沿着护栏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一处较小的马圈前,**匹小小的马驹正在里头踱着步子,看着性子似乎还算温顺。

“臭小子,”萧奕随意地颠了颠怀中圆滚滚的肉团子,“自己挑一匹马吧!”

小团子狐疑地歪了歪脑袋,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跟着就拍拍他爹的胳膊,“自己挑。”他扭动着身体想要下地。

萧奕从善如流地把小家伙放在了草地上,正想耐心地与他说说相马,就见小家伙屁颠屁颠地往来时的路跑去,然后灵活地一猫腰,就想钻到旁边的另一个马圈去

萧奕哪里会让他得逞,随手一抓就拉住了小家伙的后领,往回拽。

小家伙疑惑地转过头,如点漆般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爹爹,你抓着我干什么?!

“”萧奕无语地看着前方的马圈里那一匹匹高头大马,眼角抽了一下。

他差点就忘了,他们家这臭小子明明人还没丁点大,但是胆大心大,志向更是“高远”,还没走稳就想跑,还跑不快就想爬树这不,他明明还不会骑马,就想挑一匹高头大马了!

“算了!”萧奕扶额,熟练地抄起这臭小子,直接带着他进了小马驹的马圈里。朝周围扫视了一圈后,他挑了一匹白色的小马驹,把怀中的臭小子往马背上一放。

这些小马驹本来就是挑来献给世孙,自然都是性子温和的,哪怕背上忽然多出了一个重物,也不过是打了个轻轻的响鼻,悠然地甩了甩马尾而已。

虽然这只是一匹小小的马驹,不过才萧奕的腰头高,不过对小家伙来说,已经是很高了,但是小萧煜平日里也没少陪他爹骑马,飞檐走壁什么的也是常有的事,早就习以为常,他不但不怕,反而是乐坏了,两只脚在马背上动了动,仿佛在学着大人策马。

萧奕看着不由唇角微勾,对着一旁的灰衣马夫使了个手势,那马夫赶紧给白色的小马上了马嚼子。

接下来,就如小家伙所愿,带他遛起马来。

只是这么稍稍踱着马步,小团子已经满足了,咯咯的笑声不断地从唇齿间逸出,引来不少附近的军中将士,皆是眸生异彩地看着小萧煜,心道:他们的世孙虽然不满两岁,瞧这胆子,已颇有乃父之风!

慢悠悠地溜达了一圈后,萧奕本打算抱小萧煜下马,却听后方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吼:“逆阿奕,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奕一手揽着小家伙圆鼓鼓的腰身,转身循声看去,只见几丈外的护栏外,一个身穿蓝色织锦袍、腰环玉带的中年男子正瞪着一双怒目看着自己,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清晰可辨。

正是镇南王!

镇南王火冒三丈地看着萧奕,他听说今日军中来了一批南凉马,就兴冲冲地特意过来大营看看,没想到竟然看到这么一幕!

萧奕漫不经心地与镇南王四目对视,理直气壮地说道:“父王,我在陪臭小子骑马啊!”

这个逆子!镇南王手指微颤地指着萧奕,这逆子还不觉得自己有错不成!他们煜哥儿才多大啊,他倒是心够大的,竟然带这么小的孩子骑起马来!

胡闹!真是胡闹!

镇南王几乎是有些胆战心惊,这要是煜哥儿不慎从马上掉下来了,这逆子赔得起他的宝贝金孙吗?!

镇南王深吸了几口气,怒火稍稍平复下来,大步走了过来,直走到那匹小马驹旁。

这对仿佛前世仇敌的父子俩面向而立,不过相距几尺,一个慵懒随意,一个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逆子,煜哥儿才”镇南王咬牙启齿地说道,正想把这逆子好好教训一顿,就听一个奶音欢喜地叫道:“祖祖!”

小萧煜一听祖父叫他的名字,就热情地应声,还伸出了双臂,又道:“祖祖抱”。

镇南王一下子忘了与萧奕说话,熟练地把宝贝金孙抱了起来,慈爱地说道:“我们煜哥儿真乖!”

这么贴心的金孙偏偏有这么个不着调的爹!想着,镇南王忍不住又瞪了萧奕一眼。

小萧煜得了夸奖,笑得更开心了,迫不及待地炫耀起他刚得的礼物——那匹白色的小马驹。

“白马,我的!”他指指小马,然后又指指自己。

小家伙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镇南王府,似乎在说,祖父,我的小马是不是很漂亮?

别说是一匹小马驹,只要小萧煜喜欢,就算把这里的几千匹南凉马都给他的金孙那又如何?!镇南王笑眯眯地直点头,又道:“煜哥儿有没有给小马取名字?”

小萧煜歪了歪脑袋,眨了眨眼,他的小马是和寒羽、猫小白一样的颜色,那就叫——

“小云!”白色的云!

镇南王看着孙儿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好,就叫小云!”他们家的煜哥儿真是太聪明!果然是他们老萧家的种啊!

镇南王的眸中早就看不到了萧奕,眼里只有宝贝金孙,乐呵呵地抱着小萧煜走了,没忘记吩咐亲兵把那匹白色的小马驹牵走。

跟着镇南王一起过来的几个将士本来还担心王爷和世子爷会因为分马的事起了争执,没想到话题根本就机会说到那份上,王爷的心根本就都在世孙身上,哪里还有心管军务?!

再想到月前关于镇南王学“严子陵垂钓七里滩”的事一度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几个将士都觉得自己真相了。王爷这是要归隐,含饴弄孙啊!

在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中,镇南王抱着小萧煜去了自己的中央大帐,把特意备在帐子里的小玩具统统拿了出来献宝。

祖孙俩就这么躲在帐子里足足玩了半个多时辰,镇南王都舍不得把金孙送回去。

可是,小萧煜是个贪玩又贪新鲜的,他把营帐中的那些鼓啊铃啊球啊统统都玩了个遍后,就觉得没趣了,就对着祖父叫喊着要去骑马,而镇南王哪里敢让这么小的金孙骑马,就随意地找了一个亲兵过来,命其给小萧煜当马骑。

谁知道小萧煜是个有主见的,说骑马就是骑马,既然祖父不允,他就撒腿跑去找他爹

眼看着金孙就这么抛弃自己投入萧奕那逆子的怀抱,镇南王顿时觉得心头空荡荡地,自己的大帐也空荡荡地,忍不住叹了好几口气,再也无心公务。

没了金孙,这军营真是了无生趣啊!

镇南王干脆就带着长随离开了大营,一路策马赶回骆越城去。

马蹄飞扬间,镇南王也没闲着,心里琢磨着:得给金孙找点有趣的玩意讨他欢心才是!

萧奕那逆子不就送了一匹马驹吗?!

哼,他就不信他找不到比马驹更好的礼物!

镇南王一扬马鞭,“啪”的一声挥下,一路纵马狂奔,毫不停歇。

等他回到镇南王府的时候,才刚过正午,冬日的暖阳洒下那金灿灿的光芒,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浑身舒坦。

镇南王从一侧角门进了王府后,利索地翻身下马,随手把马绳扔给了一个青衣小厮。他本来打算去外书房,谁知道那小厮却在一旁恭声禀道:“王爷,半个时辰前,王都来了使臣,正在府里等着王爷!”

王都来的使臣?!镇南王猛然收住了脚步,惊讶地看向了小厮,一时心如乱麻。

这几个月来,镇南王虽然“忙着”在王府钓鱼,但是耳朵没聋,早就听闻了皇帝驾崩以及太子登基的事唏嘘之后,他也就这些事抛诸脑后了。

没想到他不惦记人家,人家却一直在惦记着他啊!

新帝派使臣来南疆到底所为何事呢?!

镇南王的心头不由得浮现这个疑问。

难不成登基后,新帝就想起了要清算旧账,特意派人来追究南**立的事?

新帝怎么非要来找他呢?!南**立什么的,他可什么也不知道!

弹指间,镇南王已经是心思百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脸色委实不太好看。

小厮小心翼翼地看着镇南王的神色,又道:“王爷,使臣正在邶风厅”

镇南王随口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后,就大步往前邶风厅的方向走去,心里是悔得肠子也青了。早知道今日有王都的使臣来,他就应该待在军营里晚点再回来的也好让萧奕那逆子去应付使臣!

镇南王故意把一步走成两步,磨磨蹭蹭地去了邶风厅。

只见邶风厅的下首正坐着一个身穿褐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慈眉善目,大腹便便,看来就像是弥勒佛一样。

那中年男子也看见了镇南王,立刻放下茶盅,起身相迎。

“下官右副督御史王进佑参见王爷!”中年男子殷勤地作揖道,看着镇南王的眼神热忱极了,赔笑道,“多年未见,王爷越发英明神武了。”

镇南王却是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块被人惦记的肥肉一般,却是装作若无其事,大马金刀地在上首的太师椅坐下。

“王御史多礼了,请坐。”镇南王豪爽地一笑,示意对方坐下。

“多谢王爷。”

王进佑又坐了下来,厅堂中服侍的丫鬟立刻给镇南王上了热茶。

王进佑也捧起茶盅,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后,方才又道:“王爷,下官这次千里迢迢赶来南疆,乃是请王爷北上王都”

北上王都?镇南王手中的茶盅差点没拿稳,脸上一黑,这王御史是要押自己北上王都治罪呢!

镇南王正要翻脸,却听那王进佑吐出最后两个字:“辅政。”

镇南王身子瞬间僵住了,有些傻眼了。

辅政?!

这两个字他认得,但并在一起他怎么好像听不懂呢?!

新帝要他去王都辅政?!

☆、842将门(两更合一)

夕阳渐渐西沉,萧奕终于从骆越城大营返回了碧霄堂。

镇南王在他的外书房里等了又等,总算是把这逆子等了回来,心头的怒火经过这一下午的酝酿已经冲到了脑门上。

听小厮来禀说萧奕回来了,镇南王气得右手一把抓起了书案上的一个白玉镇纸,直觉地就想要朝门帘的方向丢去

谁知,当门帘被人挑起的那一瞬,却发现来的人不止是那逆子,还有——

他的宝贝金孙!

镇南王楞了一下,差点没手滑,赶紧把手里的镇纸放下,暗自庆幸幸好自己的反应够快,否则要是镇纸砸到了他的金孙,那可要心疼死他了!

萧奕似笑非笑的目光在镇南王的右手瞥了一眼,抱着他们家的臭小子随意地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了。

小萧煜熟练地自父亲的膝头跳下,给祖父请了安后,就自得其乐地在书房探起险来。

小家伙经常来祖父这里玩,对这里的角角落落都熟悉得很,自己打开了放在角落里的箱子,取出其中的各种玩具玩了起来。

镇南王看了宝贝孙子一眼,勉强按捺着怒意,就怕一不小心吓到了孙子。他努力压低声音质问道:“逆子,你到底又干了什么?!”

镇南王的语气还算平和,但是眼睛却是恶狠狠地瞪着萧奕。

“父王,你这话怎么说得没头没尾的?”萧奕挑了挑眉,一脸无辜的表情。

镇南王一看到萧奕这副表情,就火大。他还不知道这胆大包天的逆子吗?!

这些年,这逆子背着自己可没少折腾——

悄悄攻了百越、南凉和西夜三国;

悄悄把先帝派来的一万大裕军拿下了;

悄悄就宣布南**立了!

每一次,自己找这逆子质问时,他永远都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这逆子在娘胎里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啊!

镇南王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跟这逆子较真就是气死自己!

镇南王干脆把话挑明:“今天王都来了新帝派来的使臣王御史,说皇上请本王去王都‘辅政’!”

最后的“辅政”两字,镇南王说得是咬牙切齿。

萧奕淡淡地应声,随口问:“那父王你的意思呢?”

镇南王狠狠地瞪了萧奕一眼,这逆子就巴不得他去王都“辅政”是不是?!

“什么辅政?!”镇南王嘲讽地嗤笑了一声,霍地站起身来,烦躁地说道,“本王看辅政是假,想把本王扣在王都为质才是真!”

当年,先帝把这逆子留在王都为质,方肯放自己回南疆;后来他镇南王府好不容易有了世孙,先帝就想让他的金孙去王都为质;他们抗旨后,先帝就以太子妃位为饵,打起自家女儿的主意

如今先帝好不容易驾崩了,就轮到新帝有学有样,瞄准了自己!

这两任皇帝还真是父子,如出一辙!

阴险、深沉、狡诈、多疑

镇南王在心中暗骂,这还真是没完了,大裕皇帝就打算一直盯着他们镇南王府的人不放了!

想着,镇南王幽幽地长叹一口气:“哎——”

“不想去就别去呗。”萧奕无语地扯了扯嘴角,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水,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他这父王还真是能胡思乱想,怎么就不去写戏本子呢!

“哪有这么简单!”镇南王没好气地说道,唉声叹气地来回走动着,如丧考妣。

这逆子真是少不更事,也不想想拒绝新帝会有什么后果!

如今新帝惦记上了自己,自己若是不从,新帝的下一个目标岂不是就要轮到世子妃腹中的老二了?更甚至,新帝一怒之下,就直接挥兵南下?!

哎,自己既然是镇南王,也唯有为了南疆而牺牲小我了!

镇南王越想越是心中沉甸甸地,忍不住去想象等自己随王御史去了王都后,等待他的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把自己圈禁起来?!

或是,对自己下慢性毒?!

又或是

镇南王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脊背上泛起了一阵凉意,他又一次叹气,脸上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悲壮!

“祖祖”小萧煜听到祖父的叹息声,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把手里的九连环递给祖父。

小家伙黑葡萄般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祖父,踮脚把九连环再往上送了送,“玩。”

他的意思是,祖父,这个送你玩,别难过了!

镇南王被金孙看得心都化成了水,慈爱地笑了,接过了九连环。他还以为孙子是解不开九连环才向自己求助,笑得是合不拢嘴。

果然,在宝贝金孙心目中,自己这个祖父可比他爹可靠多了!

镇南王显摆地看了萧奕一眼,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奇妙的满足感,笑呵呵地说道:“煜哥儿,来,祖父帮你解!”

镇南王又坐了下来,把小萧煜抱到了膝盖上,然后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小金孙演示怎么解开九连环。

看这祖孙俩忘我地玩着九连环,萧奕想着反正也没自己的事了,就干脆拍拍屁股跑了,丢下儿子回了碧霄堂。

南宫玥正在东次间里给肚子里的老二缝制肚兜,见萧奕归来,就把做了一半的针线放到了一边。

“阿奕。”她笑吟吟地看向了萧奕。

南宫玥这胎已经五个月了,腹部微微隆起,可身子却依旧消瘦,似乎肉都长到肚子上去了。

萧奕每日看着都心疼不已,恨不得在她腰上栓一根绳子,免得她像纸鸢一般被风给吹走了。

他缱绻地俯首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才在她身旁坐下。

“煜哥儿在父王那里?”

南宫玥随口问了一句,却见萧奕的脸瞬间黑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好似怨妇般幽幽地看着她,仿佛在抱怨着,阿玥,怎么第一句话就是问那个臭小子?!

南宫玥赶忙拿起案几上的半只橘子,塞了一瓣橘瓣到他嘴中,堵上他的嘴。

这个时节的橘子正甜,直甜到了萧奕的心窝里。

他勾唇笑了,满足了,就与她说起了刚才被镇南王叫去外书房的事,顺便也说了一下王御史与镇南王的二三事,听得南宫玥是目瞪口呆,一方面惊叹镇南王胡思乱想的本事,而另一方面也为大裕朝堂的现状而叹息,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恐怕王御史是真的来请镇南王去王都辅政的。

萧奕其实早在上月中旬就得到了王都那边送来的飞鸽传书,知道大裕那边会派使臣过来南疆。

根据那封密信上所说,十一月十一日早朝之上,朝臣们猝不及防地奏请新帝尽快娶妻并册立皇后,所提议的皇后人选正是萧霏,他们希望以此让大裕与南疆结秦晋之好。当时,虽然群臣齐声附议,新帝却没有答应,以守孝为名果断拒绝了。

然而,朝臣们却不肯放弃,此路不通,立刻就改弦易辙。

十一月十二日,他们在金銮殿上义正言辞地提出南疆军是虎狼之军,镇南王府虽然暂时无意北伐大裕,却难保将来如何,所以大裕决不能与镇南王府疏远。..

群臣皆附和,之后,就有朝臣提议邀请镇南王来王都辅政,借此向南疆示好。

新帝再次拒绝,不愿对南疆谄媚谦卑至此,不过,那些朝臣们似乎早有准备,一个个一唱一搭,慷慨陈词,表明他们理解新帝孝顺,不愿热孝娶妻,可是身为大裕皇帝,新帝还需以江山社稷为重,他们还以“卧薪尝胆”、“韩信胯下之辱”等为依据劝新帝忍辱负重云云。

当时,百官拜伏在地,久久不肯起身。

不得已,新帝只能屈服了,于是就有了王御史千里迢迢的这一趟南疆之行。

当时,萧奕看过那封密信之后,只觉得这简直就是个笑话。烧了密信后,他转眼就忘了直到刚才镇南王与他说起“辅政”,才想起了这回事。

萧奕漫不经心地又道:“阿玥,那个什么王都使臣,我自会打发,你不必挂心”

话语间,见南宫玥手中的那半个橘子吃完了,萧奕立刻又从水果盘里抓起了一个,殷勤地给她剥起橘子来,又仔细地清理了橘络,才喂到她嘴边,笑吟吟地看着她。

他的弦外之音就是,你就别替父王操那个闲心了。

吃着橘子的南宫玥点头如捣蒜,乖乖应声,无奈之余,心里又甜丝丝的:有阿奕在,她又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她很快就把王都的那些事抛诸脑后。

自打萧奕十月初回到南疆后,就每天把她当个瓷娃娃似的照顾,恨不得她连路都不要走

其实自从上个月起,她已经好多了,不再孕吐,胃口也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何,除了肚子外,身上就是不长肉,以致这碧霄堂上下看她都好似一个病人般,小心翼翼。

萧奕看着自家世子妃可爱乖巧的样子,就觉得手痒痒,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也弄乱了她头上的纂儿,看得一旁服侍的画眉和鹊儿眼角抽了抽。

萧奕凑过去在南宫玥的唇角亲了一下,又道:“阿玥,今晚我们早点歇息,明儿出门好好散散心!”

萧奕说着,眉眼之间就透出几分得意,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真是两全其美。

这几个月,南宫玥为了养胎一直待在碧霄堂里足不出户,而且头四个月很是艰辛,如今总算是缓了过来,所以萧奕就琢磨着带她出去散散心,就专门安排了一场冬猎。

如此,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陪在他的世子妃身旁,省得她老是赶着他去骆越城大营。

因为只是随便散散心,所以萧奕挑的地方也不远,是骆越城近郊的万青山。除了他们一家三口,他还请了官语白以及一些将门子弟一起凑凑热闹,此行去的都是年轻人,也就可以省去那些应酬与繁文缛节

他们已经许久没出门,画眉、海棠等几个丫鬟也很是兴奋,她们把出行的各种准备工作全部揽下,几乎没让南宫玥操过一点心。

这一晚,就在丫鬟们雀跃期待的心绪中,眨眼就过去了,次日一早,碧霄堂比平时苏醒得还要早一些。

天才蒙蒙亮,一行车马已经在东仪门处待命,这一路,怀着身子的南宫玥自然不能骑马,与萧霏、原玉怡一起坐了马车。

至于小萧煜,则被他爹带着去骑马,一路上,就听小家伙一直兴奋地使唤着他爹,反复说着“快快”!

可惜,他们再快,也是骑马,快不过小灰和寒羽,双鹰基本上是一路遥遥领先,除非偶尔自己飞错了方向,只好再调转头来

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中,各府的车马在骆越城的城门外集合,再一路继续往南,队伍浩浩荡荡

等他们来到距离骆越城二十几里的万青山一带时,还不到正午,金灿灿的暖阳高悬于碧蓝的空中,山林间的气温很是舒适。

十二月,北地王都早已冰天雪地,但是这南疆的万青山附近却是依然郁郁葱葱,空气清新,冬暖如春,就仿佛是提前进入了春天。

南宫玥的马车是专门改造过的,一路驶得很稳,她虽然有些累,却也没晕车。

她在百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眼望去,发现猎场一带早就事先搭好了一个个营帐,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中间的大帐。

看着四周山林间的旖旎风光,南宫玥不由得精神一振,深深地呼吸着四周清新的空气。

“娘亲!”小家伙的精神比他娘亲还要好,一看到娘亲下了马车,就激动地扑向了她的石榴裙,拖着她去了他们的帐子旁。

“娘亲,小云。”小团子一本正经地给南宫玥介绍他的小伙伴,一匹白色的小马驹。

接着,小家伙就从一个绣着橘猫的荷包里,取出一块龙眼大小的红色糖块,伸手放到了小马驹的嘴边。

温顺的小马驹三两下就吞了糖块,甩了甩身后长长的白色马尾。

南宫玥缓缓地眨了眨眼,看着眼前和乐融融的一人一马。

最近,萧奕去骆越城大营的时候,总带着小萧煜一起,还理直气壮地号称什么不能把臭小子养成姑娘家云云。

南宫玥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男孩子整日待在内院里和丫鬟婆子们在一起,似乎也不太好,就随萧奕去了。再者,萧奕时常不在家,她也想让他们父子俩多多亲近一下没想到这才几天,小家伙连自己的马驹都有了。

这要是再过十天半个月,阿奕这家伙是不是该教煜哥儿学武了?!

南宫玥忍不住飞快地瞥了萧奕一眼,眼神中有种一言难尽的味道

萧奕自得地勾唇笑了,白皙如玉的皮肤在阳光下莹莹生辉,显摆道:“将门子弟怎么能不会骑马?!”

他得意洋洋地摸着下巴,“阿玥,我们给臭小子一匹小马,让它陪着臭小子一起长大,他们的感情才好!”

听他说得振振有词,南宫玥几乎快要被他说服了,想着自家的小家伙自出生起就喜欢动物,什么猫啊,狗啊,鸟啊,兔子啊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萧家的子弟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给小家伙养匹小马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才生起,南宫玥就听萧奕兴致勃勃地接着道:“以后小云就是臭小子的马了,就要由他来给小云喂食、刷马、遛马,我们军中的将士都是如此的!”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眼角抽了抽,同情地看着笑得不知愁的小世孙。摊上了世子爷这种爹,世孙的前途必然是坎坷啊!

南宫玥也有些无语了。小萧煜还不满两周岁,他爹就以军中将士的标准来要求他,这样真的合适吗?!

南宫玥正要说什么,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语笑喧阗声,七八个锦衣玉袍的年轻公子哥说笑着朝这边大步流星地走来,其中多是熟面孔,比如于修凡、常怀熙、阎习峻以及华三公子等人。

“大哥,大嫂。”于修凡笑嘻嘻地与二人见了礼,朗声邀请道,“我们打算进山去打猎,大哥,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这些个青年都是精力充沛,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不见丝毫疲惫。

想着马上就要进山,他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

冬猎为狩,今日想必可以收获颇丰!

萧奕却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小凡子,你们自个儿玩去!我可是有媳妇的人!”

言下之意是他要陪着他的世子妃,可没空跟他们一群光棍玩。

于修凡还是笑嘻嘻的,豪爽地拍拍胸膛,说:“大哥,那你在这里好好陪大嫂和小侄子,你要吃什么,小弟我替你猎了!”

谁知,萧奕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叹息道:“小凡子,还轮不到你!”

一句话听得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忽然,于修凡的耳朵一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敏捷地往左边挪了一步。

几乎是下一瞬,一道灰影骤然从上空直坠而下,就听“咚”的一声,于修凡的脚边就多了一头死獾子。

几个年轻人皆是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只见上空灰鹰与白鹰盘旋不去,灰鹰对着众人抛下一个冰冷骄傲的眼神,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四周静了一瞬,直到于修凡发出一声爆笑声,他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快笑了出来。

“大哥,我差点忘了,你可是有鹰养的人!”

迎上萧奕得意洋洋的眼神,于修凡服气了,大臂一挥,招呼着兄弟们走了。

南宫玥目送他们离去,一想到于修凡与原玉怡的缘分,她嘴角的笑意就浓了几分。

那几个年轻人风风火火地来,又嘻嘻哈哈地进山去了,笑声、马蹄声渐渐远去

相比之下,萧奕的行程则悠闲多了,先拉着南宫玥母子进营帐用了些吃食,一家三口又午睡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出了他们的帐子。

小萧煜还未完全睡醒,在萧奕的怀中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就像一只小懒猫。

此时还不到申时,太阳西斜,阳光穿过那浓密的枝叶投下一片片千奇百怪的斑驳光影,只是这么看着,心就静了下来。

“阿奕,我们”

南宫玥本想提议进山随便走走,说了一半,话音戛然而止,她的目光被右前方所吸引。

营地的西北角有一株三四人才能合抱的古树,至少有数百年的树龄了,那树干苍劲虬曲,似虬蟠,枝叶繁茂,如一把巨伞笼罩在上空。

老树那巨大的树荫下,此刻放置了数张大案,其中一张大案旁,围着七八个姑娘,目光都聚集在中间的大案上,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南宫玥一眼就看到那几位姑娘中有两道熟悉的纤细身形,分别穿着一身水绿色和粉紫色的骑装,正是萧霏和原玉怡。

南宫玥心念一动,便改口道:“阿奕,我们过去看看。”

萧奕从善如流地点头,小夫妻就带着小家伙朝几位姑娘走了过去。

当他们走到三四丈外时,就有一个着黄色骑装的圆脸姑娘看到了他们,急忙福身行礼,“世子爷,世子妃,世孙。”

其他几位姑娘也朝萧奕和南宫玥他们看来,纷纷见礼。

南宫玥看向萧霏和原玉怡,含笑道:“霏姐儿,怡姐姐,你们这是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大嫂,我刚才画了一幅画。”萧霏一边说,一边侧开身子,让出一道空隙给南宫玥,“适才小灰停在这古树上,我看着它姿态矫健,就忍不住画下来了,可是”

萧霏说着眉心微蹙,原玉怡接口道:“玥儿,我们都觉得霏妹妹她画得活灵活现,可她自己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南宫玥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也朝红漆木大案上的那幅画看去。

“灰灰!”萧奕臂弯里的小萧煜指着画纸上的灰鹰,兴奋地喊了出来,浑身精神一振,瞌睡虫顿时全跑了。

只见一张偌大的米白色宣纸上,一头矫健的灰鹰独卧在一段虬曲伸展的老枝上,两爪如钩,攥紧枝干,灰鹰的头颈往后扭转,鹰喙啄在鹰翅下方的细羽。这头鹰画得工整精细,栩栩如生,那段老枝粗勾细染,呈苍劲之质,鹰与树可说是疏密有致。

南宫玥不由赞了一声,萧霏平日里在王府就时常画小灰,如今这鹰画得是极为传神,但是

“似乎还缺了点什么”南宫玥喃喃道。

听南宫玥这么一说,萧霏急切地看向了她,双目熠熠生辉,说道:“大嫂,你也这么觉得?!”大嫂果然与她心有灵犀!

南宫玥沉吟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没注意到萧奕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个萧霏,又没事让阿玥伤神!萧奕在心里没好气地想着,忽然眼角瞟到一道熟悉的身形,心念一动。

“小白!”萧奕拔高嗓门,朝左前方的某个营帐高喊道。

不远处,一个身穿茶白色衣袍的青年正好从营帐中走出,儒雅斯文,正是官语白。

官语白闻声而来,小四如往常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萧奕怀中的小团子从画中抬起头来,笑呵呵地跟他义父打了招呼,一旁的那些姑娘也是一一给官语白见礼。

“小白,”萧奕用空闲的左手把官语白拉到身边,笑眯眯地说道,“你来看看萧霏的这幅画怎么样?到底缺了啥?”

官语白也看向了那幅雄鹰老树图,温润的眼眸中闪烁着一道微光,嘴角微翘。

官语白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萧奕就猜到他胸有成竹了,在一旁凉凉道:“小白,你就直说吧。”

萧霏难得附和萧奕的话,正色道:“侯爷,还请指教!”虽然她只是与官语白下过几盘棋,但至少可以确定这位安逸侯可比她的兄长靠谱多了!

官语白微微一笑,以左手拿起一旁的狼毫笔,温声道:“萧姑娘,那我就冒昧替你加上几笔了。”

萧霏和原玉怡都往旁边让了一些,把大案正前方的位置留给了官语白。

一旁围观的几位姑娘饶有兴致地互相看了看,安逸侯这是要当场改画吗?还是用左手改?

可是,官家不是武将吗?!

萧霏的画技在南疆可是数一数二的,这若是改画之人的画技逊上一筹,那未免就有些扫兴姑娘们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

官语白沾了沾墨,就毫不迟疑地在画纸的右下角落笔,刷刷刷他下笔极为流畅,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头雉鸡的轮廓,辅以水墨皴染

官语白从容不迫地画着,其他人不敢打扰他,都是悄悄地咬耳朵说话。

偶尔一阵山风徐徐吹过,吹得上方古树的枝叶摇曳不已,“簌簌簌簌”宁静而致远。

古树下的动静也吸引了营地中的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又有**人跑过来围观,众人皆是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其他人噤声。

在一片宁静中,这张红漆木大案的四周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须臾,人群中心的官语白就收了最后一笔,然后放下手中的狼毫。

而萧霏似乎恍然未觉,乌黑的眸子还盯着大案上的那幅画,一眨不眨,那秀美的侧颜十分专注。

好一会儿,才听萧霏吐出一个字:“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