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地静立许久,这才离开了碧霄堂,心中比来时更沉重压抑了。

“踏踏踏……”

他骑着一匹黑马,一路往阎府疾驰而去,心神不宁,脸上几乎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世子爷的威胁已经溢于言表了,如果自己不能好好解决这件事的话,世子爷就会把这笔账直接算在他头上,撤了他的军职,打发他回老家远安城!

难怪古语说“妻贤夫祸少”,这一次他们阎家可要被曹氏这婆娘给害死了!

世子爷为人一向是以牙还牙,以前方家三房、安家的下场可见一斑,这两家好歹还是王府的姻亲,而他们阎府如今可还什么都不是啊?!

指不定阎家这次就要满门不保!

阎锦南愈想愈忐忑,愈想愈惶恐,这种情绪在他回到阎府时上升到了最高点。

他怒气冲冲地径直去了正院找阎夫人,也顾不得屋内的下人,就直接质问道:“曹氏,我问你,孙氏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阎夫人眉心一跳,嘴里却是淡淡道:“老爷,妾身不是与您说了,孙氏是心疾突发……”

“心疾突发……”阎锦南冷笑,面目森冷,“好一个心疾,你到现在还敢糊弄我!”

“老爷这是何意?”阎夫人眸光一闪,愤慨地瞪着阎锦南,“孙氏有心疾的事这府里谁人不知,关妾身何事?自嫁入阎府后,这么多年来,妾身上要孝敬长辈,下要教养子女,还要操持家务……妾身尽心尽力,老爷如今竟然要为了区区一个姨娘来质问妾身?!”

事关阎家满门,阎锦南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了,冷声又道:“好!既然是心疾,那可有叫大夫来看过?你把大夫叫来,我们当面对质?……还有,孙氏的尸身呢?!”

阎夫人瞳孔微缩,哑然。

她这一瞬的犹豫立刻让阎锦南瞧出端倪来,既心寒又愤怒:孙姨娘之死看来还真是与这贱人脱不开关系!她这是要让他们阎家满门给她陪葬吗?!

阎锦南只觉得一口气梗在了胸口,指着阎夫人颤声怒骂:“你这心思歹毒的贱人!我要休了你!”

☆、865表白

他要休了她?!

阎夫人傻眼了,只觉得平地一声旱雷起,耳边被震得轰轰作响。

孙姨娘的死确实与阎夫人有些关系,也跟心疾无关。

昨日孙姨娘来给她请安,伺候茶水时,不慎打翻了茶盅,阎夫人本来就因为阎习峻的事心中恼怒,直接下令把孙姨娘拖下去打了二十棍。

傍晚的时候,孙姨娘的丫鬟匆匆来禀说,孙姨娘发烧了,想请大夫来看。

阎夫人正在气头上,只觉得不过是区区一个姨娘,哪里就这么金贵了,她心里甚至还觉得是孙姨娘仗着儿子得势存心来对自己示威!

自己要是退了这一步,恐怕下次孙姨娘就要变二房了!

阎夫人以那丫鬟不敬之罪让她在檐下跪着,没想到昨夜孙姨娘就没熬过去,一下子就去了!

阎夫人当时有些意外,但又觉得这是命,孙姨娘的命不好,也没见别人挨了二十棍就丢了性命,也怪不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孙姨娘这一暴毙,阎习峻就要守孝一年,萧霏的年纪都这么大了,还会愿意等阎习峻这逆子吗?!

就算萧霏真的愿意等,自己也算是在她进门前就狠狠地打了脸!

阎夫人万万没想到,阎将军竟然会为了孙姨娘这区区一个妾就想要休了自己!

阎夫人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气得满脸通红,身子微颤。

她曹家可是世家大族,她贤良淑德,知书达理,愿意委身下嫁,已经是他阎锦南百年修来的福气!阎锦南竟然敢休了她!

“你你凭什么休了我?!”阎夫人霍地站起身来,挺直腰板与阎锦南怒目对视。

有道是:七出三不去。

她可是给公婆送了终,更没犯七出之条!

她没有错,她只是教训了一个妾而已,按照规矩,谁也不能说她的不是,阎锦南有什么资格休了她?!

夫妻俩四目对视,半空中爆发出滋滋的火光,若是以往阎锦南也许就退了,但这一次,反而是火上加油,阎锦南直接扯着嗓子高喊起来:“来人,笔墨伺候!”

屋子里的下人见主子们争吵,战战兢兢,有丫鬟去备笔墨,也有丫鬟急急忙忙地去通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她们这些奴婢劝不住将军,也唯有让大少爷他们出面了!

很快,一个丫鬟就在书案上备好了笔墨。

在阎夫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阎锦南一鼓作气地写好了休书,随手往阎夫人头上一丢,粗着嗓子又吩咐下人道:“快!立刻收拾好曹氏的嫁妆,她从哪儿来就给本将军送回哪儿去!”

没想到阎锦南说翻脸就翻脸,完全不念一丝夫妻之情,大受打击的阎夫人手指微颤地指着他,“你,你”一口气梗在了胸口,差点就接不上来。

“夫人”一个老嬷嬷急忙给脸色发白的阎夫人顺气,又扶着她坐下。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步伐自厅外传来,一对二十几岁的年轻夫妻疾步匆匆地来了,其中的锦袍公子模样看着与阎夫人有四五分相似,正是阎锦南的长子阎习峰。

夫妻俩一听说父亲为了孙姨娘之死要休了母亲,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想要为阎夫人求情。

“请父亲息怒。”阎习峰好声好气地劝道,“母亲嫁与父亲那么多年,她的性子父亲你也是知道的,为人处世一向按照规矩来,母亲绝非那等善妒之人”

阎习峰滔滔不绝地说着,还想把这些年来阎夫人如何如何把这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子孙满堂什么的都说一遍,却被阎锦南打断了:“阿峰,你不用劝为父了,我们阎家就要被你母亲给害死了!阎家可容不下她了!”

阎锦南本来就有满肚子的火气,又跟这个死不认错的阎夫人说不通,如今长子长媳来了,急忙把刚才被世子爷叫去碧霄堂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阎习峰夫妻一听到阎家可能会被世子爷打发回老家,两人的面色都变了。得罪了世子爷,那他们阎家可就全毁了,别说这辈子,恐怕是三代都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了。

这一瞬,阎大少奶奶都怨上这个婆母了,都这把年纪还这么不知轻重。

阎夫人却是不以为然,硬声道:“将军,不过是一个姨娘而已,世子爷也只是吓唬吓唬您罢了,怎么会为了一个姨娘就撤将军的职!”

“母亲!”阎习峰终于听不下去了,母亲以为世子爷是什么人,军中谁不知道世子爷说一不二。

阎夫人本来还指望着长子帮着劝下阎锦南,此刻看着长子的面色,才觉得不妙。

“母亲,为了阎家,这一次也只有委屈您了”阎习峰艰难地劝道。

“你说什么?!”阎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阎习峰心里幽幽叹息,既然话已出口,接下来就容易多了:“母亲,为了阎家,您就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吧!”

阎习峰一脸祈求地看着阎夫人,自小,母亲就教导他们这些子女要为家族利益考虑,母亲既是阎家妇,就该为阎家牺牲!母亲是名门贵女,一定可以的!

阎夫人的眼睛几乎瞪凸了出来,脸上一阵发青。

长子是她多年来最大的骄傲,没想到竟然连他也抛弃了她!

阎夫人只觉得心里像是穿了好几个孔似的,寒风“嗖嗖”地穿孔而过。..

“夫人!夫人!”

在下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阎夫人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老嬷嬷急忙给阎夫人掐起人中来,厅堂里一下子就乱做一团。

然而,阎锦南心意已决,此时他心里只有他们阎家的前途,就算阎夫人一根白绫上吊自缢,也换不来阎锦南的一丝怜悯,只觉得这个差点害了他们全家的贱人就会玩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

阎锦南硬着心肠直接让人把昏迷的阎夫人,不,应该说是曹氏,连带她的嫁妆和那封休书一起送去了曹府

次日,阎锦南就立刻请几个族老作证,给几个儿子分了家。

这两件事一鼓作气地办了,快得迅雷不及掩耳,等南宫玥得知的时候,阎家的那些事都结束了,一切也就发生在短短三天内。

听了鹊儿的禀报,南宫玥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她,手头的绣花针差点没扎到手指。她还正准备出手敲打阎家,怎么一切就已成定局了?!

南宫玥缓缓地眨了眨眼,她当然不会以为这是阎锦南有觉悟,有魄力,他要是有这等眼色,阎家也就不至于败落到这个地步了

阿奕做事还是这样,简单粗暴,却又行之有效。

想着,南宫玥嘴角微微翘起,眸中盈满了笑意,然后又俯首继续做起女红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专注的时候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太阳由东方渐渐地升到了正中,阳光越来越灿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挑帘声响起,南宫玥也没在意,只以为是丫鬟来了,没想到一只如羊脂白玉般的素手一把抓住了她拿针的右手,跟着是林氏熟悉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玥儿,你如今身子重,怎么也不知道好好休息!”

南宫玥抬眼对上林氏温和却不赞同的眼眸,赧然地笑了,放下了手头的绣品,试图转移林氏的注意力,“娘,我这里有庄子里刚送来的枇杷,您试试,可甜了?”

说着,南宫玥亲自给林氏剥起一颗枇杷来。

林氏如何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失笑地瞥了女儿一眼,从善如流地接过了女儿给她剥的枇杷,一口咬下去,味甜多汁。

林氏笑道:“这个枇杷水润清甜,煜哥儿一定喜欢”

南宫玥忍俊不禁地看着母亲,这才没几天,母亲已经几句话离不开煜哥儿,连她这个女儿恐怕都要排在煜哥儿后头了。

“那我赶紧让人给青云坞送些枇杷去。”南宫玥掩嘴笑道。

听出女儿的言外之意,林氏了然,道:“煜哥儿去青云坞念书了?”说着,林氏的语气神态中就透出几分自豪,自家外孙就是比普通的孩子机灵,这才两周岁多一点,就会背三字经了,会说的话也比同龄孩子多。

南宫玥颔首应了一声,想到小萧煜,脸上笑意更浓,不由地朝针线筐里那个还没做完的绣品看去。

林氏下意识地也顺着女儿的目光看了过去,忽然注意到这个绣品似乎不是寻常的肚兜、衣裳,便又多瞧了一眼。

那是一个以橘色的棉布缝制而成的布包,大小似乎正好可以放下几本书册。

书袋上特意加了一对猫耳,又绣了几条猫须,以一粒布扣作为猫鼻,看来可爱极了。

林氏的脑海中顿时浮现一个胖乎乎的男童笑吟吟地抱着橘猫的样子,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玥儿,这是给煜哥儿缝的书袋?”

“我给他缝个小书袋,他也好装东西。”南宫玥笑吟吟地看着那个差不多成型的小书袋,想象着自家的小家伙背起这个书袋的模样,嘴角翘得更高。

自从官语白给小萧煜精心编绘了那册三字经绘本后,小家伙把那册绘本当成了他最重要的宝贝,每天去青云坞上课都要带上,下课后再带回来碧霄堂。

南宫玥看他不耐其烦地把绘本带来带去,干脆就给他缝了这个小书袋,以后他不仅可以放绘本,也可以放放笔墨什么的小物件。

林氏拿起那个橘色的猫咪小书袋,里里外外地仔细端详了一番。

女儿的女红还是如以前一般好,心也细,特意在书袋里还多缝制了几个小兜,让外孙可以放些小东西。并且,书袋里头还有一个小内袋,内袋上绣了一只橘猫和一只白猫,橘猫和白猫蜷成一个圆球。

看着那缱绻交颈的两只猫儿,林氏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微沉,连表情中都透出一丝凝重来。

敏锐地感觉到林氏的神色有些不对,南宫玥一手覆盖在林氏的手背上,关切地问道:“娘亲,怎么了?”

想着女儿正怀着身子,林氏本来还在迟疑是否此刻并非最好的时机,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斟酌着道:“玥儿,南疆要立国了,阿奕定会是太子,日后会是一国之主,虽不至于后宫三千佳丽,但是”

林氏越说语调越是僵硬,她也知道女儿与女婿这些年来一直感情甚好,如新婚时浓情蜜意,然而,天子与常人不同,纵观历史,又有哪个天子会只甘于一个女人,就算阿奕同意,那些臣子呢?!

林氏的表情沉重,南宫玥急忙安抚地握住林氏的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如同林氏所担忧的,自从立国一事定下后,南疆确实有些人把目光盯向了碧霄堂的后院,但是大多数人虽有这个心却还是很有眼色的,一见未来的国号为“越”,建国日又是六月十四,就知道世子爷对世子妃的一片心意。

然而,还有一部分府邸不死心,想送人进来,却又忌惮世子爷的手段,不敢直接送到碧霄堂里,而是选择辗转地让镇南王出面。

这些人却是白费心思了。

镇南王一心觉得自家长子生性顽劣,做事既没章法又不靠谱,要是再有庶子,指不定会嫡庶不分,动摇了宝贝金孙煜哥儿的地位。为了金孙,镇南王这次行事异常坚定,不但做主把人退了,还把那些不长心眼送人的人直接给贬了。

当鹊儿把这个当餐后消食的趣事说给南宫玥听的时候,南宫玥差点被口中的热茶给呛到,不知道该感慨自家煜哥儿有长辈缘,还是该唏嘘镇南王的心思常人无法揣度!

经过这么一遭后,南疆那些府邸自然而然也就熄了那种心思。

“娘,”南宫玥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氏,乌黑的瞳孔中笑意盈盈,“阿奕很好很好,对我来说,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林氏怔了怔,看着如一朵娇花般绽放的女儿,笑了。是啊,女儿是幸福的,她的模样就说明了她这几年过得顺心极了,女婿也对她好极了,自己又何必说那些还没影的事,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

她的女儿,看着温和淡然,看着如在暖房长大的一朵小花,实则却如蒲草般坚韧,任何风霜都不能令她折腰。

她的女儿,是世上最好的女儿,如果阿奕看不到的话,就是白瞎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屋子里的气氛随着母女俩的相视一笑,变得温馨轻快,温暖的春风吹拂进来,微风习习,春意盎然,不一会儿,又加入了小家伙清脆可爱的小奶音,活力四射。

南疆的三月注定是喧嚣的时节,立国一事如同阵阵微风拂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一波接着一波,未曾平息。

除了世子爷萧奕备受各府“瞩目”,兵马大元帅官语白更是炙手可热,一来官语白位高权重,二来他尚未娶妻,三来他年轻俊美,容姿气度都是万里挑一,没几日他就成了南疆闺秀们梦寐以求的檀郎,那些夫人们心目中最佳的女婿人选。

然而,官语白一直住在镇南王府,除了出征和去骆越城大营的日子,平日里深居简出,根本难得一见,而且,他也没有长辈,让那些有心与他结亲的府邸甚至都不知道该跟谁去探口风,只能暗自抓耳挠腮。

不过,南疆的姑娘可比王都的大胆多了,已经有不少姑娘在官语白策马路过的时候对他扔过鲜花,可惜全部被小四当做暗器接下了,根本连沾到官语白的衣角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被他捧在手心里了。

谁想,那些胆大的姑娘不觉得挫败,反而以此为挑战,常有人坐在城门附近的酒楼雅座里就等着机会

☆、866掷花

有人等着抛鲜花,就有人等着看好戏,城门附近一天比一天热闹。

这些事在骆越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哪些真,哪些假,也没人在意,只是又多了些茶余饭后的闲话罢了。

对于官语白来说,并不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和萧奕拟的新型兵役制度在开连城、府中城、雁定城、永嘉城和登历城五城试行了两年后,自年初起正式开始在其他城市推行这种兵民合一的兵制,近两个月来,官语白除了给小萧煜上课外,都在忙着兵制的事,不亦乐乎。

偶尔闲下来,他便会带着小萧煜一块儿出门,去善堂,去看农人种地,去看役民清淤建坝……

这一日清晨,官语白带着小萧煜一起去了城外六里的安行庄。

安行庄是一处用来安顿老兵的庄子。

对于那些在战场上受伤致残并且无家可归的老兵,萧奕特意拨了银子,在骆越城城郊的几处地方置了庄子和田地,让他们在此安居乐业。

其中安行庄距离骆越城最近,自城门口策马而去也就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官语白事先并未通知庄子那边,庄子的麻管事在得知大元帅和世孙来了的时候,几乎是傻眼了,以最快的速度跑来庄子口相迎。

但是庄子口已经空了,立刻有人告诉他,大元帅和世孙带着大夫先去了包老六家。

麻管事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又气喘吁吁地往包老六家去。包老六家可不妙啊,万一惊着了贵人,那他可担待不起啊!

麻管事越想越急,跑得是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总算看到了包老六家,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让让……快让让。”

麻管事一边说,一边推搡着往前走,就听到屋子里有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关切地问道:“伯伯,你还痛吗?”

“不痛了不痛了。”另一个粗犷的男音受宠若惊地说道,顿了顿后,他又实诚地补充了一句,“就是刮风下雨的时候会疼,这一疼就知道要下雨了。”

这时,麻管事总算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直愣愣地站在门槛外看着里头。

只见堂屋里的一张八仙桌后坐着一个两三岁、穿着蓝色衣裳的男童,男童皱着可怜的包子脸,苦恼地说道:“义父,春天老是下雨……”那伯伯岂不是老是疼?

男童漂亮的小脸上有苦恼,却无惊恐。

麻管事傻眼了,目光缓缓地移向了拘谨地坐在一边的包老六身上。

包老六是个三十几岁的老实男子,五年前在与百越的战场上丢了一条胳膊,还毁了脸,一条凸起的肉疤从右眼和鼻梁上划过,足足三寸长,敌人的那一刀不仅让他失去了右眼,而且容貌变得狰狞可怖,别说是小孩,连不少大人见了也心生畏惧。

这小世孙才两岁多,麻管事心里就怕惊吓到了小世孙,现在总算是放心了。

也是啊,这可是他们的世孙,镇南王府那可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天下,他们的世孙自然与普通的小孩不同。麻管事颇为骄傲地挺了挺腰板,用袖口擦去额头的冷汗。

坐在小萧煜身旁的官语白轻轻揉了揉小家伙柔软的发顶,就吩咐在一旁待命的军医给包老六诊脉。

趁着这个空隙,麻管事赶忙撩袍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见过世孙,元帅!”麻管事恭敬地给官语白和小萧煜行了礼,“小的是这安行庄的管事。”

“不必拘谨。”官语白随和地笑道,“我和世孙只是来此探望这边的老兵。”

官语白平日里气质温和,却透着一丝疏离,但是只要他愿意,就可以令人觉得信服,令人觉得如沐春风。

“是,元帅。”麻管事急忙应道,僵硬的身子放松了一些。

如果说以前南疆的民众只是闻官家军和官语白之名,那么自从官语白正式被封为南疆的兵马大元帅后,官语白的生平事迹在南疆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这两个月来更是茶楼的那些说书人最喜欢说的故事了。

元帅将门出身,忠肝义胆,保家卫国,心里还时刻惦记着这些战场上退下的老兵,他们世子爷也是如此。有道是“英雄心心相惜”,也难怪元帅脱离那迂腐的大裕,投效他们南疆啊!

思绪间,麻管事看着官语白和小萧煜的眼神更亮了,表情更殷勤了,看得小四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很快,那个中年军医也给包老六探好了脉,禀说,他可以给包老六开两个方子,一个喝的汤药,一个泡的药汤,可以在阴雨天气里缓解断臂的疼痛。

闻言,小萧煜似乎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同情地看着对方,伸出一只小肉爪轻轻拍了拍包老六的手说:“伯伯,你可要乖乖喝药啊!”

小大人似的一句话说得包老六一个糙汉子差点泪洒当场,感动得一塌糊涂。

在包家坐了约莫两盏茶功夫后,官语白和小萧煜就离开了,由麻管事带路,他们继续去往庄子里的别家,继续与那些老兵、家眷们闲话家常,也说一些战场上的往事……

小萧煜好像听故事似的,听得入了神,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与众不同”。而他也是真的没觉得害怕,初晓的爹爹少了一只胳膊,初晓的祖父少了一条腿,但是除此之外,他们与其他人一样没什么差别。

整个上午他们造访了一户又一户人家,时光弹指而过。用了午膳后,麻管事又带着官语白和小萧煜在庄子四周走动,看看庄子里的伙房,看看佃农和老兵们种的田地,看看清澈的鱼塘……

这一看,小萧煜就舍不得走了,蹲在池塘边看着水下游来游去的鱼儿,官语白干脆就在一旁给他讲解鱼的品种,这一大一小你一言我一语,就说得忘了时间。

直到后方传来了一片喧哗声,官语白循声望去,只见百来丈外的一栋宅子前,四五个人似乎在彼此推搡着,其中一个穿着一件青色直裰的中年书生想上一辆马车,而其他人正试图劝说拦阻。

麻管事面色微微一变,脱口而出道:“惠先生……”

能被称为“先生”的必然是在某一方面有才学之人,官语白眉头一挑,问道:“惠先生是何人?”

麻管事便恭敬地回道:“惠先生是前面那个私塾的教书先生……”也是这庄子方圆五里唯一的一位私塾先生了。

“煜哥儿,我们过去看看可好?”官语白低头问小萧煜。

小家伙也被挑起了好奇心,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一手牵着官语白的大手,往前行去。

“各位请让开,鄙人心意已决。”那着青色直裰的惠先生愤然地试图甩开一个老者。

那老者苦苦哀求道:“惠先生,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吧!您在这个私塾教书都七年了,一时间让我们去何处再找一个先生?”

“是,惠先生,您再考虑考虑吧。”旁边的几个农人也是连声相劝。

“你们不要再说了,鄙人要回江南老家!”惠先生不悦地皱了皱眉道,“镇南王府,乱臣贼子也!鄙人是不会与乱臣贼子为伍的!你们难道还想强绑鄙人留下不成,还有没有王法了?!真是蛮夷之地!”

几个百姓忐忑地互相看了看,都退缩了。

这时,一个清脆的童音好奇地问道:“义父,什么是乱臣贼子?”

紧接着,另一个温润清朗的男音响起:“乱臣贼子就是指不守君臣之道、父子之道的人。”

这一问一答不由地吸引了惠先生以及其他几人的目光,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斯文的公子正牵着一个唇红齿白的男童朝这边走来。

跟在两人后方的麻管事表情僵硬极了,心里都后悔没早点送走这位惠先生,在南疆的地方盘上竟然口口声声说什么镇南王府是乱臣贼子?!还当着元帅和世孙的面说!这种榆木脑袋没的把孩子给教坏了!

小萧煜仰首看着官语白,歪着脑袋又问:“义父,什么是君臣之道?”

官语白含笑解释道:“《孟子》曰:君臣之道,恩义为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君臣之道可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话语间,官语白已经看向了那位惠先生,表情淡淡,然而,那意味深长的语气也不知道是在对小萧煜说,还是对惠先生。

“说得好!”麻管事忍不住赞了一句,难道还要他们南疆洗好脖子等着大裕先帝把屠刀架在脖子上不成?!

小萧煜似懂非懂,却是拼命地给义父鼓掌,爹爹说了,义父说得都对!

那惠先生满脸通红,手指微颤地指着官语白,许久方才憋出一句:“诡言狡辩!”

官语白却没兴趣与这等死读书的书呆子争论什么,转头对麻总管道:“送他走吧。”

“是,元帅。”麻管事抱拳应道。

他话音未落,官语白已经带着小萧煜飘然离去,留下后面几人震惊的目光和难以置信的声音:“这是元帅?!”

南疆唯一的元帅官语白?!

那这个孩子是……

那些揣测的话语是传不到官语白和小萧煜耳中了,之后官语白就带着小萧煜踏上了回骆越城的归途。

金灿灿的阳光和那规律的颠簸唤醒了小萧煜的瞌睡虫,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沉甸甸了,懒洋洋地窝在义父怀中打着哈欠。

未时一刻,他们就从骆越城的北城门进了城,然后放缓了马速。

官语白俯首看着怀中的小家伙,含笑道:“煜哥儿,就快到家了。”

就在这时,他们左手边的风蕴茶楼的二楼忽然有了动静,几扇半敞的窗户后,一朵朵姹紫嫣红的鲜花从二楼的雅座中洒了下来,形成一片鲜花雨朝官语白落下,纷纷扬扬……

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也同样吸引了小家伙,他瞬间又精神了,大叫道:“花花!”

就算那些路人原来不知道官语白的身份,一看到这片花雨,也都猜到了,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是元帅!”

“这又是哪家姑娘在向元帅丢花啊!”

“我看元帅这次是躲不过了。”

“……”

一片喧哗声中,小四板着脸,眸中闪过一道冷芒,他从腰间冲出一条鞭子,如灵蛇般“刷刷刷”地甩出,鞭子带起一阵鞭风,把花儿们吹散开去,最后纷纷乱乱地落在了官语白的四周……

而官语白的那一身月白袍子上仍然是片花不沾!

一时间,整条街上似乎安静了一瞬,跟着又喧闹了起来,不少人都投以意犹未尽的目光。

小四却是面沉如水,冰冷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了风蕴茶楼的二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还有完没完了?!

忽然,小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又下移,朝前方看去。

下一瞬,就听前方传来一个戏谑的男音:“古有掷果盈车,今有掷‘花’盈‘街’,实是一则美谈啊!”

几丈外,一个形容昳丽的紫衣青年骑在一匹高大的乌云踏雪上,捧腹大笑。

“爹爹!”

小萧煜一看到萧奕,兴奋地对着他张开了双臂,萧奕只得把儿子给接手了过来。

看着儿子像猫儿一样蹭了蹭自己,萧奕有些好笑,随口道:“臭小子,你义父带你玩去了?”

“嗯。”小团子用力地点头,想到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显摆地拿出一块他从安行庄得来的窝丝糖,大方地说道,“给爹爹吃!”

他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萧奕,仿佛在说,爹爹,我对你多好啊!

小萧煜这个马屁拍得颇为到位,萧奕一个高兴,就道:“走!爹爹带你买好吃的去!”

话语间,七八个年轻的公子、姑娘从那风蕴茶楼走了出来,朝萧奕和官语白这边走来,其中还有几道熟悉的身影,华三公子,刘五公子,华姑娘,常环薇……连曲葭月也在其中。

这些公子姑娘走到马前,先给二人行了礼,跟着华三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官语白抱拳道:“元帅,我们适才只是与您开个玩笑,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们见怪。”

言下之意是,刚才的鲜花是他们几人丢下来的!

“什么玩笑?我看你们是在打赌吧?”萧奕漫不经心地瞥了躲在后面闷笑的刘五公子一眼。

刘五公子一下子成了众人目光的中心,他摸了摸鼻子,涎着脸恭维道:“嘿嘿,知我者大哥也。”

曲葭月上前一步,巧妙地接口解释道:“我们几人正好来此喝茶,偶然听人说起最近有不少人对元帅抛鲜花的事,一时兴起也买了几篮鲜花,没想到方才元帅您竟然正巧经过,刘五公子就提议说打个赌,看谁能把花掷到元帅身上……”

刘五公子尴尬地咳了咳,他也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大家就应了。

不过……

刘五公子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黑马上的小四,感慨地说道:“元帅,您这位护卫的身手可真是厉害啊!有了他,保管您‘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准他可以找兄弟们开个赌局,他做庄!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都无语地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句话可是形容人家风流公子哥的,安在官语白身上合适吗?!

小四的目光更冷了,就差摸把飞刀出来了。

连萧奕都是摇了摇头,没好气地说道:“你给我滚回家多念点书,说得什么话!”

“大哥,元帅,你们别跟我一般见识。”刘五公子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退了半步。

曲葭月的嘴角始终维持着温婉的笑意,又道:“世子爷,元帅,我们刚才正在茶楼里下棋品画,听闻元帅无论书画棋艺都是造诣不凡,可否指点一番?”

闻言,华姑娘也是眼睛一亮,目露期待。

☆、867嫁妆

“大哥,元帅,还有煜哥儿,你们怎么都在啊!”

一个轻快而熟悉的男音随着马蹄声从城门的方向传来,于修凡和原玉怡分别骑着一黑一红两匹马策马而来。

等二人走到近前,于修凡就利落地翻身下马,跟众人纷纷见礼,原玉怡也是落落大方,唯有与曲葭月见礼时,表姐妹俩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寒暄了几句后,于修凡笑眯眯地提议道:“有道是,相逢不如偶遇,走走走,大家一起喝茶去!”

话到嘴边,于修凡硬生生地把“酒”字改成了“茶”,心里一阵窃喜:真是天助他也,今日他约了原玉怡去大佛寺上香,本来正烦恼着再请原玉怡去哪个茶楼酒楼坐坐会不会唐突佳人,现在可好了,顺水推舟。

想着,于修凡的眼睛闪闪发亮。

刘五公子和于修凡那可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看看于修凡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心思了,也在一旁附和打边鼓,众人便簇拥着萧奕和官语白浩浩荡荡地往风蕴茶楼走去。

故意落后了一步的曲葭月盯着官语白颀长的背影,勉强压抑住嘴角的笑意,看来如平日般优雅从容,唯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眸透露了她的心思。

茶楼的掌柜诚惶诚恐地亲自迎众人去了二楼的那间雅座。

雅座中,还散落着华三公子、曲葭月一行人留下的东西,摆着琴、棋、书、画、茶,此刻茶水已凉,掌柜忙吩咐小二又给众位贵宾上了最好的龙井,以及茶楼中的拿手点心。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与熏香,窗外传来风吹树叶的簌簌声,气氛清幽淡雅。

原玉怡在屋子里扫视了半圈,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一架琴上,若有所思地挑眉,脱口而出道:“这莫非是‘大圣遗音’?”

“原姑娘真是好眼光!”华姑娘出声应道,一双乌眸熠熠生辉。

“原来这架琴是华姑娘的?”原玉怡走到琴边,随手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琴音清越,“好琴,难怪可以作为前朝宫琴!”

华姑娘见原玉怡是个懂琴人,嘴角的笑意更浓,“原姑娘可要一试?”

原玉怡皱了皱小脸,道:“我就不献丑了。我娘说了,我也就是一个花架子,让我弹弹什么秋风词还好,这‘大圣遗音’乃是稀世名琴,琴音秀美而浑厚,到我手里反倒糟蹋了”

曲葭月眸光一闪,笑吟吟插嘴道:“流霜,你也未免太谦虚了。”流霜是原玉怡的封号,曲葭月与原玉怡自小就不算亲近,一向彼此以封号相称。

曲葭月拿起身旁案几上的一张琴谱,上前一步道:“我正好寻来一张蝶梦游的残谱,刚才我和华姑娘、常姑娘正在试着重谱这残曲,不过尚未完成第一段,我和华姑娘已经有了歧义不如流霜你替我们看看如何?”

原玉怡也被挑起了些许兴趣,把曲葭月和华姑娘谱的曲谱都看了看,眉宇微蹙。

她还没说话,就听“铮”的一声琴响,俯首看去,这才发现小萧煜不知道何时走到琴案旁,伸出小手拨了一下琴弦,然后仰起小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原玉怡:“姨姨,弹琴!”快弹给煜哥儿听!

萧奕好笑地把小萧煜一把捞走了,在他额心弹了一下,“你这臭小子,惯会使唤人!”瞧这臭小子熟练的样子,在家肯定没少使唤他娘弹琴给他听!

小萧煜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爹,他什么也没干啊?!

不过小萧煜的一句话倒是让原玉怡灵光一闪,笑道:“煜哥儿说得是,弹弹就知道了。”她环视众人道,“反正闲着无事,大家也听听,没准可以各取所长。”

曲葭月笑容更盛,抚掌附和道:“流霜你这个主意甚好!那就由我先来试弹一下吧。”

曲葭月对自己的琴技一向很有自信,她没有子嗣,却能在西夜王的后宫中崭露头角,一来是她的姿容出众,二来就是因为她的琴技超凡,比之那些西夜的庸脂俗粉,不知道出挑多少。

曲葭月焚香净手后,就走到了琴案后坐下,试了试琴音后,便开始拨动琴弦。

悦耳的琴音响起,悠扬宽广,清越动人,渐渐地变得悲怆..

这只是蝶梦游的第一段,很快琴音就戛然而止,雅座中的其他人也有几分意犹未尽,刘五公子赞道:“曲姑娘真是琴技卓绝!”

原玉怡看了曲葭月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献丑了。”曲葭月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对着众人福了福,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接着,就轮到了华姑娘,曲子的起头自是一样的,过了两段旋律后,就开始有些不同,曲调空灵,生动流畅。

当华姑娘收手后,雅座内一片寂静,直到小萧煜“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很是赏脸。

原玉怡凝眉思索着,也难怪她们争执不下,也真说不好是哪个好些,不同的人对琴曲有不同的理解,这两段都谱得不错,符合琴曲原本的意境。初初听来,是曲葭月这一段曲调更为鲜明,给人留下的印象也更深,相较下,似乎华姑娘的这段平淡了一些,不过,却淡而有味,留有余韵

两人各有千秋,但是

“还是华姑娘的好些”原玉怡诚实地说道。

曲葭月的笑意一僵,深吸一口气,勉强温和地说道:“流霜,为何?”

原玉怡捏着自己的下巴,沉吟着道:“我有些说不上来”

曲葭月抿了抿樱唇,正色道:“流霜,你总要让我输个清楚明白吧?”说着,她看向了右前方的官语白,起身福了福,“元帅文武双全,无所不精,可否指教明月一番?”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正在饮茶的官语白身上。

官语白放下了手中的青瓷茶盅,道:“可否将后面的残谱借我一观?”

曲葭月见官语白似乎要为她做主,脸上一喜,连忙把那张原来的残谱呈了上去。

官语白翻了翻后残谱后,站起身来,走向了琴案,坐在琴案后的华姑娘猜到了什么,急忙起身把琴让给了官语白。

官语白随意地试了试琴音后,拂动琴弦,一串琴音自他指下逸出,如天空般高远,空灵洒脱

他这一出手,另外两位琴艺高手立刻品出不凡来。

这架“大圣遗音”在他手上才算是有了生命

待琴音止,华姑娘不禁脱口而出道:“飘然神化。”她忽然觉得这架琴在自己手里真是暴殄天物。

“义父好听!”小萧煜坐在他爹怀里又“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我明白了。”常环薇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说道,“华姑娘谱得太平顺了些,曲姑娘则太激进了。这才是第一段”蝶梦游一共有七段加尾声,曲葭月弹的那段太激越悲怆,怎么也不该出现在第一段。

常环薇明明论的是曲子,但是不知道为何,曲葭月总觉得对方似乎意有所指地在说自己为人太激进似的。

“元帅,”华姑娘抬眼看向了官语白,目光灼灼,福了福又道,“请恕我冒昧,可否将这曲蝶梦游弹完?”若是能将此曲谱完整,必定又是一曲惊世之曲。

谁想,官语白还没说话,就听萧奕直接拒绝了:“你们自己寻的残谱,自己揣摩去!”

官语白飞快地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只是弹了这么一段,他的指尖已在微颤。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收进了袖中。

萧奕一向眼尖,早把这一幕收入眼中,漫不经心地抱起小萧煜,道:“臭小子该午睡了,小白我们走吧。”

这两位可是南疆说一不二的人物,其他人也不敢拦着,恭送他们出了雅座,一直目送出了茶楼。

可怜的小萧煜根本就没机会反对,等他反应过来时,一屋子的美食已经离他远去,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爹道:“爹爹,糕糕和果果!”

“瞧你这点出息!”萧奕无奈地摇了摇头,嘴上说得不客气,却是一路过去把街边的那些点心铺子里的零食点心都扫荡了一遍,可怜的竹子自然只能乖乖帮着拿那些食盒,到后来,他几乎快被那些食盒给淹没了,所经之处引来不少人好笑的目光。

一路走,一路买,也把原来不到一炷香的路程延长到了半个时辰,小家伙彻底地满足了。

等父子俩回到碧霄堂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南宫玥正在小书房里给萧霏重拟嫁妆单子。

在知道阎习峻需要守孝一年后,萧霏来找过南宫玥,跟她商量,是否越过自己,先给底下的妹妹们定亲。

南宫玥自然知道萧霏的言下之意是,她愿意等阎习峻一年。

在南宫玥看来,女子一辈子就嫁一次,其实只要选对了人,早嫁或晚嫁又有什么关系,再过一年,萧霏也就十七,正是姑娘家身心最美好的时节,也足够孕育健康的孩儿。

为此,南宫玥特意唤了萧容萱和萧容莹来,告诉她们,萧霏的婚事还在看,怕是要定的比较晚。两个姑娘都表示自己不急。

这一点,南宫玥也早料到了,萧容萱许给了方世磊,估计萧容萱自己都希望多拖上一年是一年;萧容莹的年纪不大,再等上一年,以公主之尊谈婚论嫁,她也只会更乐意。

按照萧奕的说法,这些事根本就不是什么事!

既然婚事要晚一年,南宫玥就打算在原有的基础上再给萧霏多添一些嫁妆。

原来镇南王府定下的嫁妆份例是嫡女两万、庶女一万两白银,如今南宫玥又给各添了一万两,正兴致勃勃地往单子上加,准备让人去江南一趟,再打些首饰,采购些时新的布料。

她正垂眸琢磨着,就听小萧煜清亮的声音传来:“娘亲!”

紧跟着才是挑帘声,小家伙屁颠屁颠地冲了进来,大半天没见娘亲,他亲热地抱住了娘亲的胳膊,还贴心地避开了娘亲高高隆起的腹部。

撒娇之后,他又摆出一副大哥哥的模样,把耳朵贴在她的腹部上,问道:“娘亲,今天妹妹乖吗?”

小萧煜那可爱又贴心的样子逗得南宫玥嘴角微翘,唇畔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妹妹跟煜哥儿一样乖。”南宫玥一次哄了两个,她腹中的那个小祖宗似乎也颇为满意,轻轻踢了她一脚。

小家伙也感觉到了,兴奋地叫了起来,“娘亲,爹爹,妹妹在跟我打招呼!”

紧随儿子进屋的萧奕本来俊脸已经黑得简直快要滴出墨来了,闻言,再也顾不得跟儿子算账,迫不及待地也凑到了南宫玥的肚子上。

看着父子俩一大一小的脑袋一左一右地贴在自己的腹部,南宫玥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可惜,她腹中的这个小祖宗也是个调皮的,让父子俩一阵好等,再也没有动静。

然而小家伙也是个不死心的,非要等他妹妹再跟他玩,南宫玥无奈之下,就坐到了一旁的美人榻上,由着已经困倦却还不肯闭眼的小家伙依偎在自己身边。她规律的拍着他,试图不着痕迹地把他给哄睡了。

“我们煜哥儿今天和义父去哪儿玩了?”南宫玥笑吟吟地问道。

“安行庄”小萧煜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着安行庄的所见所闻,说到老兵,说到田地,说到鱼塘自然也难免提到了那位惠先生以及“乱臣贼子”什么的。

南宫玥微抿樱唇,不由眉头皱起。

斜倚在美人榻上的萧奕当然也听到了,仍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淡淡道:“这件事刚才小白也和我说了。”

萧奕的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一个个如此忠君爱国,倒也没看到他们为了大裕投军,上阵杀敌,看来所谓的忠君也不过如此!这种人,没得教坏小孩子,教得一个个迂腐不堪。”

小萧煜好奇地看看爹,又看看娘,眼睛困得眯成了一条线。

萧奕不用声色地趁着小家伙打哈欠的时候,帮他调整了一个姿势,让他依偎在自己怀中,又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玩了大半天的小家伙终于抵抗不了瞌睡虫的召唤,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看着萧奕熟练地哄着他们的小家伙,南宫玥的眼神变得更为柔软,如同一汪春水,她拿过一边的小薄被,给小家伙盖在身上。

小家伙闻到了小被子上熟悉的味道,嘤咛了一声,满足地捏着被子的一角,睡得更沉了。

南宫玥温柔地把小家伙颊侧散落的鬓发理到了耳后,又道:“阿奕,这种非黑即白、决不苟且折腰的人倒不是什么问题。”

说着,南宫玥眸光一闪,语调变得意味深长,“就怕有的人自以为‘忍辱负重’,留在南疆‘误人子弟’。”

本来,儒家的孔孟之道就是建立在忠君的基础上,倘若有人意图借着教书给那些如白纸般的孩童灌输一些迂腐愚昧的思想,恐怕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萧奕怔了怔,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阿玥说得不无道理。

“这事我晚些会与小白商量没什么大不了的。”萧奕一边说,一边坐起身来,修长的手指缱绻地轻抚着南宫玥脸颊,轻描淡写地说道,“在战场上以命相搏的厮杀也过来了,不过是些迂腐文人罢了!”

既然他已经有了提防,就不会让某些人钻了空子。

南疆地处边疆,连年战乱,保家卫国自然而然就列入最首要考虑的问题,可以说,几百年来南疆都有重武轻文的倾向,如今局势稳定,为了“越”的长远发展,他们也该仔细考虑“读书”这个问题了!

☆、868除奸

三月的北方总算是有了春意,春雨霏霏,滋润大地。

雨天的天色有些阴沉,御书房中点着几盏宫灯,一片昏黄,让人有时几乎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韩凌樊蹙眉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他揉了揉眉心,心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似的。

这一个多月来,泾州的黄巾军已成气候,朝廷招安不成,又被其多占据了一个城池;兖州墨山城二月底的时候发生了地动,整个城以及周边的村落房屋建筑毁了大半,死伤无数

韩凌樊觉得额头隐隐抽痛,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细雨如丝如缕地飘落着,淅淅沥沥,就如同那一条条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没有尽头。

三皇兄韩凌赋自从被解了圈禁后,表面上似乎安分了,却是在背地里串连朝臣,蠢蠢欲动。

想着,韩凌樊不由握了握拳。

当初,咏阳并不赞成用迂回的方法引韩凌赋入套,而是建议直接派锦衣卫抄了韩凌赋的府邸便是,届时自然能拿到证据,但是太后不同意,说朝堂和民间本来就对新帝是否正统有所怀疑,不能再污了天子的名声。

韩凌樊犹豫之后,最后听从了太后的意思,结果却又埋下了隐患

哎——

韩凌赋看着那绵绵细雨,不由长叹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太优柔寡断了,错过了一次这么好的机会

现在朝堂纷乱,政局不宁,国内灾害连起,可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自己,不,大裕该如何走出眼前这困境呢!

韩凌樊眉宇间的皱褶更深了,脑海中一片茫然。

就在这时,后头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一个小內侍恭敬地来禀道:“皇上,蒋二公子和南宫二公子求见!”

一听蒋明清和南宫昕来了,韩凌樊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面露喜色,急忙道:“快宣!”

不一会儿,两个俊逸的青年就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恭敬地给新帝作揖行礼。

韩凌樊赐座后,两人就坐了下来。

看着御案上堆积的奏折以及韩凌樊那愁眉不展的样子,南宫昕和蒋明清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猜到韩凌樊在苦恼什么了

跟往常一样,君臣之间有商有量,合力批完了那些积压的奏折,只余下几张暂时留中不发。

外面的细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君臣三人坐到窗边饮茶,南宫昕和蒋明清飞快地互相看了看,由蒋明清斟酌着开口道:“皇上,您可曾听闻过,近日王都传言说,前阵子京兆府‘滴血认亲’之事,是皇上故意污蔑韩凌赋,只因为先帝在世时更属意韩凌赋为储君,先帝当时是在镇南王府的威逼下才不得已立皇上为太子,所以皇上登基后才会一直针对韩凌赋”意图置其于死地!

御书房的气氛随着蒋明清的叙述而凝重了起来,蒋明清其实说得还算是委婉,民间某些更为不堪的揣测他没敢说出口污了圣听。

韩凌樊紧抿着嘴唇,面沉如水。

南宫昕接口道:“皇上,近日王都还有些文人学士在议论此事,一个个义愤填膺如此下去,我担心会再起风波,如同当年恩科舞弊案一般。还请皇上慎重考虑,莫要给‘奸人’可乘之机!”

这些文人学子一方面擅长蛊惑人心,而另一方面也同时是最容易被鼓动闹事的人,不早做决断采取行动,事情恐怕会越闹越大,一发而不可收拾!

思及当年舞弊案闹出的风波,韩凌樊也是眉宇紧锁,当年若非黄和泰有真才实学,这件事就是大裕历史上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丑闻

须臾,韩凌樊就抬起头来,看向二人道:“阿昕,阿清,你们陪我去一趟栉风园。”

栉风园是王都的一间茶楼,是那些文人学子聚集最多之处,他们经常在栉风园里吟诗作对,谈论时政,颇有指点江山的架势。

南宫昕和蒋明清立刻站起身来,齐声作揖领命。

韩凌樊要出宫,自然须得微服出巡,在內侍的服侍下,他换了一身宝蓝色襕边锦袍,头上簪着翠玉簪,看来面如冠玉,斯文儒雅,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般。

三人只带了几个御前侍卫就出了宫,策马往城南而去。

栉风园在城南最繁华的号钟街上,在上次恩科期间韩凌樊也曾和南宫昕、蒋明清一起去过那里,时隔四年,栉风园对韩凌樊而言,还真是有几分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栉风园里,还是如上回那般热闹,一楼的大堂里,几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各抒己见地辩论着。

三个青年被小二引到了茶楼的二楼,凭栏而坐,可以清晰地俯视一楼的大堂。

此刻,大堂中的几个书生正在议论泾州的黄巾军,有人说该招安,有人说乱臣贼子,自该剿灭,方能以儆效尤云云。

有些话说得也颇有几分见地,韩凌樊偶尔微微颔首,直到一个尖锐的男音忽然冷声道:“乱臣贼子?!黄巾军不过是孤苦无依的普通百姓,被贪官逼上绝路,这要说最大的乱臣贼子在南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