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卿这才对梅茹寒暄:“茹妹妹,今天真是巧了。”

敛起神思,梅茹冷笑呛她:“确实有点巧。”

旁边的玥姐儿才不管巧还是不巧,她没有小鱼看了,很伤心。小胖手揪住梅茹石榴红的百褶裙,不停的揪,还急的不得了,“姑!姑!姑!”她个子小小的,这会儿只能仰头,眼巴巴的望着梅茹。见姑姑不搭理自己,玥姐儿扁扁嘴就嗷嗷哭了,哭的那叫一个伤心,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这一嗓子嚎出去,梅茹惊了一跳。她没哄过孩子,更有些怕小孩儿,这会儿手足无措的立在那儿,只摸玥姐儿的头安抚。可这招根本不顶用,玥姐儿还是嚎。一边的奶娘忙将玥姐儿抱起来哄。但小丫头似乎真伤心了,奶娘怎么都哄不住,使劲浑身解数,玥姐儿仍不停的掉金豆子,眼睛红通通的,小俊脸皱在一处满是委屈。嗷嗷哭了几嗓子,小丫头还不忘抽抽搭搭的喊她:“姑——”似乎知道她最亲,张手要她抱。

梅茹真的是怕了这丫头,她连忙接过来,再也顾不上旁边杵着的那二位。

周素卿是来炫耀的,还没开始,就因为一个小丫头被梅茹彻底无视,她心里头很不痛快,这会儿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周素卿偷偷瞥了眼旁边的傅铮。

傅铮眉眼淡淡的,一张勾人的薄唇抿着,只面无表情的望着那边一团乱的姑侄二人,目光遥遥远远,清清淡淡。

梅茹有点狼狈。其实她有点抱不动玥姐儿。这小丫头太能吃了,抱在手里怪沉的,尤其玥姐儿两条藕节一样的小胖胳膊还死命箍着她的脖子,梅茹只觉得身上挂了两个大西瓜。这么热的天,没一会儿功夫,她额头上便沁出汗。明晃晃太阳底下,那汗晶晶莹莹。手忙脚乱间,两颊还晕开了桃红。

“茹妹妹,要搭把手么?”周素卿主动上前询问。

疑惑的看了眼来人,玥姐儿很是嫌弃的将脸撇开,小下巴搁在梅茹颈窝里,真像个小西瓜。

梅茹心底软软的,暗忖这小丫头还挺给力的,知道胳膊肘往里拐,和姑姑一头出气,不枉费姑姑逗鱼给你玩儿。抱歉的冲周素卿笑了笑,梅茹道:“玥姐儿怕生。”又道:“不耽误周姐姐与殿下的正事。”

这便是轰他们走了…周素卿淡定笑着道:“其实我与慎斋哥哥也是来见净明大师的,既然大师不便,我们不妨在这儿多等一等。”说罢,偏头问傅铮:“可以么,慎斋哥哥?”

虽然是询问,却处处透出她做主的意思,梅茹不屑的撇撇嘴。

傅铮一直立在旁边,听到这句话,才不咸不淡的开口:“自然。”

梅茹抱着玥姐儿,望着旁处。

只听周素卿又道:“慎斋哥哥,你不过来瞧瞧梅公子的女儿?小丫头怪讨喜的。”

“不必了。”傅铮淡淡拒绝。

周素卿还是坚持,这会儿改口道:“慎斋哥哥,茹妹妹抱得这么吃力,你光看着,也不来帮忙?”

这口吻还是亲昵的很,字字句句透着她在使唤他、要他顺着她、哄她的嗔意…梅茹真真是丁点都见不得周素卿这样猖狂,她悄悄颦了颦眉,偏过头,冷冷拂了眼不远处的傅铮。

傅铮也恰好望过来。

梅茹心底那丝可怜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完全是恼意——这人巴结谁不行,非要巴结这样一位,真的是有眼无珠!

梅茹不耐烦又嫌弃的别开眼,傅铮默了默,上前沉声道:“给本王。”

这话简明扼要,跟命令似的,偏偏声音冷得冻煞人,姑侄两个皆吓了一跳。尤其玥姐儿本来很舒服的挂在梅茹身上,这会儿吓到了,小脑袋偏过去,一双眼死死盯着傅铮。傅铮面容总是萧肃,遍体生寒。不过看了一眼,玥姐儿小嘴扁了扁,又要哭了。梅茹真是怕透了,她正要想法子哄,忽的,傅铮抬手摸了摸玥姐儿的小脑瓜,仍沉声命令道:“别哭了。”

他的声音还是冷的,很近的拂过耳畔,像是这人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梅茹不自在的垂眸。

玥姐儿却又吓了一跳。从小到大,还没人对自己这么凶,她扭着头对着傅铮扁扁嘴,再扁扁嘴,那含在眼底的泪就抽抽搭搭的止住了,只是小脑袋缩在那儿,明显有些畏惧。傅铮又摸了摸玥姐儿的头,好似安抚。下一瞬,傅铮左手绕过她的小胳膊,单手就将玥姐儿抱了过去。

手中陡然一空,突然间卸掉两个大西瓜的分量,梅茹愣了一下,怔怔抬头望向面前的一大一小。

就见玥姐儿两条小胖胳膊挂在傅铮脖子上,还不大客气的冒着小鼻涕泡泡,而傅铮面无表情,眉头都没皱一下,根本不见吃力。

这画面烫入眼底,梅茹滞了滞,心口那处又开始有些疼了,她低低垂下眼,只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二人间是诡异的沉默。

对着眼前这一幕,周素卿亦有些始料不及,她又错愕又嫉妒,不知该说什么。

几个人同时安静下来,幸好不多时净明大师、乔氏并几个妈妈从讲经堂出来。净明大师是个七十多的得道高僧,如今精神矍铄,声音爽朗。见到傅铮,他双手合十笑道:“没想到殿下今日在,贫僧有个不情之请。”

“大师但说无妨。”傅铮平静应道。他说话的时候还单手抱着玥姐儿,脸上丝毫没什么不自在。而玥姐儿则安分的挂在他脖子上,一动不敢动。

乔氏见状被吓到了。她连忙上前给傅铮请安,又恭敬道:“玥姐儿顽皮,不敢劳烦殿下。”

“梅夫人客气。”傅铮不在意的回了一句。得了他的话,奶娘这才重新上前接过玥姐儿。玥姐儿觑了眼傅铮的面色,安安静静的回到奶娘怀里,再也不敢哭了。

梅茹却仍是恍恍惚惚滞愣着,安静立在母亲身边,只听净明法师对傅铮道:“贫僧知道殿下妙笔丹青,如今想向殿下讨一幅观音像。”

净明算是央对了人。放眼整个京城,乃至当今魏朝,傅铮的画艺都是一等一的好,落笔传神,柔时吴带当风,硬朗时又苍劲雄浑。梅茹默然,下一瞬,却听傅铮抱歉道:“不瞒大师,本王再也作不了画。”

“所谓何事?”净明讶然,梅茹亦是有点意外。

顿了一顿,傅铮淡淡的说道:“右手废了。”

梅茹垂眸立在旁边,这四个字入耳的时候,她身子微微晃了晃,好像有一根针又往心窝子里戳了一下,她呼吸更是一滞,梅茹悄悄抬起眼帘。入目是傅铮垂在身侧的手。到这会儿,她才发现,傅铮的那只手一直裹在宽袍之中,偶尔露出的指尖苍白又修长,由始至终,没有动过…梅茹错愕住。

她知道他伤的重,却不知这么久了,居然还没好,梅茹低低垂下眼。

这人本是天下最负盛名的才子,满腹经纶,又精通琴棋书画,为了救她,活生生废了一只执笔的手,他再也写不了字,也作不了画了。

梅茹心里飘飘忽忽的,忽然好不安。

那边厢,净明也是无比可惜,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他视线望向周素卿。周素卿是京城第一的女公子,琴棋书面名声在外,亦是不错的人选,周素卿自信的笑了笑。熟料净明的视线稍作停顿,又跃过她,望向不远处的梅茹。周素卿的笑意一滞,就听净明问梅茹:“既然燕王殿下不方便,不知能否劳烦梅姑娘?”又道:“听闻三姑娘的一幅不知春妙致毫巅,贫僧一直好奇呢。”

听到不知春,想到平阳先生的那番羞辱,周素卿脸上的笑意彻底挂不住了,双颊不自在的发烫。

旁边梅茹猝不及防,怔了一怔,乔氏已经替她答应下来:“自然是可以。”——这种长脸的事情还犹豫什么?明白母亲的心思,梅茹悄悄叹了一声,心头还是沉重。

因为净明法师要去开坛讲经,所以一行人往前面走。傅铮在净明旁边,周素卿行在他身后半步,而乔氏和梅茹更是落在后面。山间的凉风吹过来,梅茹那颗心还是不安,尤其是她的视线不经意的落在傅铮的右手上。那简直就是她欠他的,一辈子的死债。梅茹心头越发重。

行至开坛讲经处,孟安和梅蒨诸位亦恰好过来。周围熙熙攘攘,人多极了。梅蒨领着萍姐儿,梅蒨旁边是孟安,而孟安旁边才是孟宇。孟安挡着孟宇唐突的视线,又不敢往旁边胡乱打量,只死死望着前面。

梅蒨早早的就看到傅铮,视线在傅铮、周素卿还有落在后面的三妹妹身上转了一转,又低着头,只跟在孟安旁边。

孟安随后亦见到他们,他上前依次见礼。孟安今日是一袭象牙白的长衫,最是温润,他的面容也是白净,不像傅铮满是凌厉与孤煞。而且,视线拂过梅茹的时候,孟安唤了声“茹表妹”,耳根子还是不受控的红了一红。

傅铮沉沉看在眼里,又听在耳中,只想冷笑。

这便是梅茹春风得意的探花表哥呢…

净明很高兴,笑呵呵对傅铮道:“殿下既然不便作画,不如赠贫僧一则诗文?今日老衲开坛讲经,一是遥祝西北战局大定,二是盼众生和乐。”

孟安他们听了皆是点头附和,傅铮文采斐然,最为拔尖,再合适不过的。唯独梅茹仍垂着眼,不言不语。

果然,傅铮还是谦让道:“让新科探花郎来吧。”

梅茹知道的,他那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手都不能写了,定然是再不愿意当众作诗行文。

“殿下,这…”孟安连忙推脱。

傅铮淡淡一笑,道:“探花郎莫客气。”

梅茹的心又是一沉,这人为了救她何止废掉一只手啊,还拱手让出所剩不多的名声…只要这么一想,她心底便是说不出的艰涩。

这日孟安洋洋洒洒作了一文,先是贺战事之喜,然后盼百姓之乐,最后这文传到延昌帝跟前,还得了嘉奖。

这日,周素卿先行告辞离开,傅铮自然也一道离开。梅茹一直垂眸,到了这会儿,心头沉沉地,她终于抬眼撇了撇那人。那是半张瘦削而凌厉的侧脸,面色仍是苍白。傅铮抿着唇,眨了眨眼,没有再望过来。

二人沿着会觉山的台阶下山,想到先前那些事,尤其想到梅茹和傅铮还有玥姐儿之间那种怪异,周素卿心里格外不快,这会儿故意笑着调侃道:“慎斋哥哥,没想到你还会抱孩子。”

听出她的意思,傅铮默了默,不咸不淡道:“不是沛瑾你让我抱的么?”

周素卿一愣,旋即不好意思的笑了,她又道:“我瞧茹妹妹与孟公子是万分般配,一个作画,一个写字…”

傅铮没答,只面无表情的对着前面。

周素卿还在旁边道:“慎斋哥哥你不知道,茹妹妹生辰那会儿,孟公子他…”

那些字眼一点点钻进心里,傅铮蹙了蹙眉,心浮气躁,终于忍不住打断道:“总提这些做什么?”可说完,他又眸色沉沉望着前面,不言不语。

周素卿愣了愣,试探的问:“慎斋哥哥,你生气了?”

敛起所有的心绪,傅铮冷然道:“没有。”

、第 86 章

自莲香寺回来的翌日,梅府还是替二姑娘办了及笄礼。

因为及笄,梅蒨难得穿了一身白底水红妆花对襟褙子,翡翠百褶裙,额间坠着桃花细银链子,鬓间压着一支羊脂玉的五蝠如意簪,愈发窈窕动人。甫一出现,众人便惊讶住,落在梅蒨身上的视线动也不动,竟像是见到天仙,便是梅茹也看呆了。

对着这样貌美无双的二姐姐,她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这一世二姐姐没有遇到太子,更让梅茹意外的是,居然也没有被傅铮倾心。如今看起来,二姐姐似乎对安表哥挺在意的。昨日在莲香寺,安表哥也处处照顾二姐姐,不知今生究竟会如何啊。

昨天孟安确实挺照顾梅蒨的,一来,原先府里安排他二人相看,孟安木讷又嘴笨,没怎么敢打量天仙似的梅蒨,他心底隐约对茹表妹稍微亲近些,但蒨姐儿不气也不恼,更是处处为他解围考虑,孟安心窝子软,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二来,孟宇昨日打量的视线实在唐突又冒昧,说不清道不明的,孟安极不自在,所以才处处照顾梅蒨。

这会儿梅茹正悄悄思量盘算着,恰好中间的梅蒨视线拂过来,姊妹二人目光遥遥一对,皆淡淡一笑。

孟蕴兰坐着梅茹旁边,小声跟梅茹咬耳朵:“我哥备了大礼呢。”

“什么?”梅茹好奇。

“吴之甫的画。”孟蕴兰嘀咕道,“也不知我哥从哪儿寻来的。”

吴之甫是前世书画大家,存世的画作不多,梅茹只知道平阳先生府里藏着一幅,而前世傅铮燕王府里也收着一幅,其他的,她便再没见过了。梅茹自然惊到,她附和道:“还真是大礼。”又思忖道,二姐是喜画的,定然会喜欢。

这日夜里,梅蒨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才回跨院。

房中,明芝还在收点贺礼,梅蒨缓缓走过去,将孟安送的那幅画抽出来。她缓缓展开,刚露出上头的小半幅,梅蒨便认出来这是吴之甫的画迹。至于原因么,梅蒨垂下眸,纤长的眼睫蒙着浅浅的愁绪。

懒洋洋将画搁下,她只让明芝伺候自己梳洗睡下了。

半夜梅蒨还是做那梦。梦里,她仍被那群公主捉弄丢进了林子里。那林子暗沉沉的,透不进丁点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根本找不到出路,转悠来去,不知怎么就遇到了凶煞的饿虎。正以为自己要落入虎口、一命呜呼之时,恰好有人骑马路过。就见那人迅捷跳下马,利落的一个翻身从虎口底下救了她,可他的后背被利爪抓了深深一道伤,那人面不改色抽出匕首,回身狠狠扎进那只庞然大物里的喉中。

而这个时候,他还是将她护在身下。二人靠的近,肌肤相亲,她又惊又怕。

那人回过身便松开手,梅蒨翻坐起来,缩在旁边紧紧护住自己。

视线拂过她惨白的脸,那人忍痛道:“姑娘,先前多有得罪。”

天黑了,梅蒨暗暗打量过去,只看到一道瘦削的身影,还有滴下来的血。

那血一滴一滴,温温热热的落在她眼睫上,渐渐就要将她湮没了…梅蒨吓了一跳,陡然睁开眼,腾地坐起来。

明芝问:“姑娘,又做噩梦了?”

梅蒨心扑通扑通的狂跳,歇了好半晌,她才道:“没事,快去歇着吧。”

她复又躺下,可一双眸子睁着,对着沉沉暗夜,久久阖不了眼。

又到一年秋狩时,但今年比较特殊——魏朝刚与西羌打了两仗,虽然都胜了,但元气到底是损伤了不少,尤其是西北大营那边。所以,魏朝自然不希望今年冬天北辽的那些部落再南下抢掠。

延昌帝格外重视此次秋狩,特地下令杂七杂八的家眷就不带了,规模比去年要小了不少。

梅茹对秋狩已经没有太大兴致,偏偏李皇后在这个关口召她单独进宫,她心知不妙。

果然,因为宝慧公主这次依然要去围场,于是特地点了梅茹伴驾。

听到这个消息,梅茹心底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但脸上又不能显露半分,这会儿只恭敬垂首,婉拒道:“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过些时日臣女要伺候平阳先生云游,恐怕…”这要云游的诨话是梅茹现编的,先胡乱搪塞应付这二位——梅茹实在不愿意与皇后一方多扯上什么关系,更不愿意跟太子有任何瓜葛。她如今势单力薄没别的法子,能躲则躲,能避则避罢了。反正就算皇后问到平阳先生那儿,先生也会替她圆回来。

而且,梅茹之所以抬平阳先生做借口,实在是因为延昌帝都要卖半分平阳先生的面子。

这会儿听了这话,李皇后雍容华贵的脸上淡淡拢上一层不悦之色,懒懒道:“本宫竟不知先生又要云游?”她说着勾着唇轻轻一笑,似是不屑。

梅茹仍垂眸,恭敬道:“回娘娘的话,先生早就嫌弃臣女愚钝,一直有此打算,只不过臣女亦是前几日才知晓过些时日要出门。”

“既然如此——”李皇后顿了顿,道,“本宫与皇上商议一番。”她有些累的摆手,道:“三姑娘先退下吧。”

宝慧公主哎了一声,指着梅茹道:“先别走,本公主还有些事要问你。”

梅茹身形顿住,恭恭敬敬的立在那儿。

宝慧公主走过来,趾高气扬的对梅茹道:“你随本公主来。”

梅茹只能跟着。

宝慧公主得圣宠,一人独居一座宫殿。

前世梅茹与这位公主走动不多,因为李皇后不喜欢梅茹,所以那会儿宝慧公主也不会给梅茹好脸色看。

宝慧公主脾气骄纵的很,端坐在上头,颐指气使道:“你骑术不错,教本宫骑马。”

梅茹心底不悦,但还得好脾气又小心翼翼的恭维道:“臣女记得公主殿下骑术不错,哪儿需要臣女来教?”——去年秋狩的时候,这位宝慧公主就会骑术,只是骑得勉勉强强罢了。梅茹觉得这位公主更应该找个师傅,好好教一教射箭行猎的本事。

宝慧公主一愣,就被梅茹绕进去了,回道:“本宫骑术是不错,但是…”她“但是”好久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边说边往殿外觑,梅茹就知道不对劲。

果然,不消片刻,那太子急匆匆来了!

听到外面宫人请安的动静,梅茹恶心的浑身上下汗毛都竖起来。强咽下厌恶之意,她给太子请安。太子笑呵呵的,伸手过来虚扶道:“三姑娘客气,快快免礼。”这油腻腻的声音入耳,梅茹还是要吐。再见他的手要碰到自己的袖口了,梅茹往后避了避。

指尖落了空,太子也不气,仍是笑呵呵的。

他一低头,便见梅茹仿若最最翠绿打眼的花枝立在跟前,骨子里挺得又傲又直,偏偏腰肢纤细,胸脯还胀胀鼓鼓的,身段说不出的勾人啊。太子心神微漾,视线自姑娘家雪白的颈子拂过,隐隐约约似乎闻到了一股冷香,也不知她用的是何香。

这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梅茹还是恶心的要命,只恨不得真掏出匕首捅这人几刀子。

许是察觉出梅茹的怒意,太子收敛起神色,跟宝慧公主旁若无人的闲聊,故意将梅茹冷在一旁。

良久,宝慧公主似乎才看到梅茹,随意挥手道:“你回去吧。”娇蛮又任性,比梅茹过去还厉害呢。

梅茹应了声“是”,正要随宫女离开,就见太子起身,理了理袖子,不要脸道:“本宫也正要出宫,正好与三姑娘一道。”梅茹脸沉下脸,那人偏似毫不在意,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唤梅茹:“三姑娘,还有其他的事?”

梅茹只能硬着头皮,却也离这人远远几步路,又庆幸幸好还有宫女太监一道。

太子根本不在意,他就是逗逗她,这会儿脸上挂着笑,悠哉悠哉,走得不快不慢。

梅茹耷拉着脑袋跟在他后面,忽的,就听太子咦了一声,闲闲笑道:“七弟,你今日怎么进宫来了?难道父皇召见你?”满是嘲讽之意。

听到那个称谓,梅茹滞了滞,悄悄抬眼。

暗红的宫墙,绿色的琉璃瓦,长长的甬道,夏日刺眼的光影里,梅茹只看到一道瘦削的身影,看不清眉眼,却又知道是那人。她又低下头,听前面二人寒暄。

傅铮回道:“十一弟在信里要些东西,我闲来无事,便进宫来替他取一下。”

太子笑了一下,又问:“今年秋狩七弟可去啊?”

傅铮道:“父皇并未召我伴驾。”顿了顿,他道:“不瞒皇兄,我如今骑不了马,更拉不开弓。”

太子“噢”了一声,似乎想起来什么,这才拍了拍傅铮的肩膀道:“忘了七弟的伤了。”又道:“我们先出宫了,你去拿十一弟的东西吧,十一弟得胜回朝,也该庆贺庆贺。”

傅铮眉眼淡淡的替傅钊道了谢,他垂手立在旁边,太子施施然走过去。

梅茹仍停在那儿,太子回头道:“三姑娘,又怎么了?”

梅茹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傅铮,那人仍面色淡然的垂着眼帘,看不清眼底的眸色,许是真不在意的模样。梅茹知道,他如今是不可能再得罪太子的,更何况傅铮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跟从前有牵扯。

顿了顿,梅茹忍着恶心过去。

她经过身旁的时候,傅铮看到一方斜斜的又窄窄的纤瘦影子。他垂眸静静望着,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傅铮才抬头远远望过去。确认梅茹上了梅府的马车,他冷冷收回视线,转头吩咐石冬:“让十一弟速速归京!”

、第 87 章

这日平安回府,梅茹仍不舒服。太子赤.裸裸打量的目光好像还停在头顶,她只觉地恶寒阵阵。待痛痛快快洗过澡,浑身清爽了,梅茹才终于舒出一口浊气。

这个季节的天气还是又闷又热,蝉鸣不断,也就夜里稍微凉快些。

她还欠着净明的观音像呢。梅茹立在窗边略略平复下心绪,然后眉眼温柔的低头落笔。观音总是慈悲的,她万万不能戾气太重。偶尔有风拂过,玉色纱质的睡衣贴着姑娘家玲珑的身段起起伏伏,长长的乌发半湿半干,随意垂在后头,静琴在旁边拿软帕轻轻擦拭。

一切正安静,意婵端着剔红漆盘打帘进来。那漆盘里头是一顶粉彩花蝶盅。意婵笑道:“姑娘,前面夫人特地让人送来的绿瓜蜜,说是姑娘爱吃的。”

梅茹被太子恶心的没任何胃口,懒洋洋拂了一眼,她随口道:“先搁那儿吧。”

这可真是件稀奇事…意婵悄悄看了看静琴,静琴轻轻摇了摇头。将粉彩花蝶盅搁在旁边的翘头案上,意婵问:“姑娘可是身子哪儿不爽利?”

梅茹默了默,忽然想到一桩事,她停笔一顿道:“意婵你先去外头,我问静琴一句话。”

难得听姑娘这么吩咐,意婵自然不会多打听事,这会儿拿着漆盘掀帘而出,又远远的守在外头。

里头剩主仆二人,梅茹方淡淡转过身,问静琴:“那把匕首搁哪儿了?”

这话问的是西羌回来多出来的那把精致匕首,静琴会意,她回道:“还收在奴婢那儿。”

沉默良久,梅茹叹了一声,吩咐道:“去找个万分可靠的人,寻一把小一些的、趁手的,能让我随身带着。”她原先有一把的,后来掉在西羌驿馆了。

静琴听得心惊,“姑娘这…”她满脸忧色的望着梅茹。梅茹什么也没说,只又叮嘱了一句:“千万别对爹娘说。”静琴点点头,梅茹这才重新落笔。其实梅茹作画与她写字差不多,都比较随性,笔下的东西随意揉捏,偏柔偏软,不像傅铮的画更有气势。偏偏这一笔落下来,笔锋凌厉,透着肃杀之气,却是彻彻底底的将本该慈悲的观音像毁了。梅茹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什么,又轻叹了一口气,心底隐隐约约的就是觉得不妙。

外面这天儿竟越发热了,夜里她睡出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