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我有非常非常要紧的话要跟您说!”进了书房,李文山一脸一身的严肃郑重。

李县令笑起来,“什么要紧的事?脸都绷成这样了?”

李县令原本就是个极疼孩子的慈父,如今升了县令又顺风顺水,对几个孩子更是脾气好耐心足。

“阿爹,卜师爷和陆师爷不能再用了!”李文山看着阿爹。

李县令一愣,“嗯?不能再用?出什么事了?你好好说说。”

“卜师爷的妻子是陆师爷嫡亲的姐姐,这事阿爹知道吗?”

“这个倒没听卜师爷说起过。”李县令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

“阿爹!这是欺瞒!”李文山见阿爹根本不在意,忍不住声音都高上去。

“这算不上欺瞒。”李县令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边说一边笑,“僻如咱们和你大伯这关系,若罗帅司不知道,他不问我也不会说,说了反倒不好。”

“这怎么能一样?卜师爷和陆师爷都是你的师爷,他俩有亲戚,若是联起手……”

“好啦好啦,”李县令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卜师爷和陆师爷都是什么样的人,阿爹心里有数,你放心!怎么?连阿爹都信不过了?好了,回去好好读书,万松书院可不好考。”

“阿爹,那卜师爷在河东路定平府闪知府门下时,买旧粮换走新粮,从中渔利的事,你也知道了?”李文山以为这一记指定能震住阿爹了,李县令确实愣了下,“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

“阿爹先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那卜怀义不敢再做钱粮师爷,就把小舅子陆有德推出来做幌子,自己又做刑名又做钱粮,这明摆着是要借阿爹的手大大捞一笔,阿爹,这两个人不能再用!”李文山一口气说完,自觉论据翔实,论证有力,这下肯定能说服阿爹了。

李老爷站起来,用力按了按李文山的肩膀,“长大了,都快比我高了,也知道关心阿爹,替阿爹分忧了。”

“阿爹!”李文山以为说动了阿爹,满脸兴奋,李老爷却笑道:“定平府那事,卜师爷来时就跟我说过,这事不象你听到的那么简单,卜师爷是无辜池鱼,代人受过罢了,你是个好孩子,不过不用担心阿爹,阿爹好歹做过十来年教谕,虽说没做过地方官,可这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你只管安心读书,阿爹哪是那么好欺好骗的?”

“阿爹!”李文山的心由半山腰直落崖底,“你就听……”

“定平府的事,你听谁说的?”李县令打断儿子的话问道,“是谁把闲话传到你这儿来了?赵大?”李县令有的地方笨,有的地方反应又快又准。

“不是!”李文山下意识一口否定。

李县令顿时神情一松,“那就是在衙门里听到的闲话?嗯!”李县令很是不悦的重重‘嗯’了一声,“一定是吴县尉那厮,被卜师爷查出许多错处,故意放出这样的话来诋毁卜师爷,山哥儿,你记着,闲话不可不听,可也不能多听,别中了人家的离间计,自毁长城,听到没有?”

李文山郁闷极了,原本觉得过来一说,阿爹指定震惊大怒,然后赶走卜怀义和陆有德,看来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贪墨粮款的事,卜怀义这厮竟然已经在阿爹这里诡言备过案了!果然是个狡猾的家伙!

李文山垂头丧气出来,出了门,李夏拉了拉他,李文山弯腰,李夏掂着脚尖附到他耳边低声道:“去问阿爹,吴县尉怎么知道定平府的事。”

“嗯?问这个……好。”李文山转身又进了屋,“阿爹,你刚才为什么说是吴县尉放的话?定平府离横山县远隔千里,吴县尉怎么会知道定平府的事?”

“喔,”李县令笑起来,捻着胡须,看着儿子,那份吾家有子初长成的骄傲溢于言表,“吴县尉的妻子姓谢,和吏部苏尚书的夫人谢氏出自同族,听说是没出五服的堂姐妹。”

“苏尚书?苏贵妃的哥哥?”李文山一脸惊讶,李县令点了点头,烦恼的叹了口气,有这么位背景强硬的副手,而且听卜师爷说,这位苏县尉想一步上去,由吏晋官当县令的心旺炭儿一般,真是让人头痛。

要不是有卜师爷,自己还不知道被姓吴的这厮欺瞒成什么样儿!

“怎么办?”回到自己的小屋,李文山垂头丧气一头扎在床上,仰面朝天,唉声长叹。

“这算什么!”李夏爬到椅子上坐下,晃着脚看着哥哥,“这事要是你说一句话,阿爹就能听进去,然后就把那两个祸害赶跑了,那倒奇怪了。”

第二十章 没人不行

“那怎么办?怪不得卜怀义这厮能把阿爹害成那样,他太会哄阿爹了!”李文山坐起来,气的一下下捶着床。

“哥哥啊!你把床捶坏了,手捶肿了也没有用啊!”李夏双手撑在椅子上,悠悠哉哉晃着脚。

“现在怎么办?你……”李文山跳起来,蹲到李夏面前,眼神莹亮,“你有办法?你肯定有办法!”

“办法多得很,可咱们没人用!”李夏不晃脚了,“咱们的难处,不光这两个师爷呢。”

外头有师爷祸害,家里还有位老太太,两处都得有人手才行!

“赵大还没走是吧?五哥,你去找一趟赵大,告诉他,阿爹很信任两位师爷,你需要人手,让他和大伯说一声,找几个可靠的人来给你用,要悄悄儿的。”李夏看着五哥道。

“大伯……能肯?”李文山一脸迟疑,他毕竟是个孩子,大伯怎么可能给他人手。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对了,把秦王叫你到万松书院读书的事也告诉赵大,嗯……就跟他说,你不了解万松书院,请大伯拿个主意,指导一二。”李夏又交待了一句。

“跟大伯说这个……”李文山眉毛高挑起又落下,“你这意思,是要告诉大伯我跟秦王有来有往?让他更看重咱们?”

“对啊!”李夏开心的看着五哥,五哥果然还跟从前一样,该聪明的时候,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聪明的。

“好!我这就去找赵大,咱们要几个人?”也就颓唐了片刻功夫,李文山又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了。

“就说需要人手,别的不多说,先看看大伯能给几个人、给的都是什么样的人,要不……”李夏拖着尾音,弯眼笑看着五哥,“反正开口了,再让赵大问问大伯,能不能帮阿爹寻个靠谱的师爷,先让他过来,等阿爹那两位师爷走的时候,好能立刻接手干活,不至于手忙脚乱。”

李文山两根手指捏着下巴,一脸赞同,“嗯,嗯!是个好主意!我这就去!噢噢噢!对了!”李文山又倒退回来,“还有一件大事,差点忘了跟你说。”李文山一脸严肃,李夏仰脸看着他。

“就是老太太的事,我问了赵大,赵大一味的干笑,一句话不肯说,瞧他那样子,这中间肯定有鬼!”

李夏皱起了眉头,李文山接着道:“回头我再打听打听,你别担心。”

“嗯。”李夏点了点头,看着李文山脚步轻快的出了门,出来往后院回去。

刚转了个弯,就看到小九儿站在垂花门前伸长脖子东张西望,一眼看到李夏,忙提着裙子奔过来,“九娘子!九娘子!看,枇杷!江宁府大老爷送来了好多枇杷,还有无花果,还有好多点心!可甜了,老太太不让吃,太太就让人送到前衙了,都送去了!我偷偷拿了这些枇杷,九娘子尝尝,可甜了……”

话没说完,小九儿已经‘咕咚咕咚’咽了好几口口水了。

“咱们一人一半,坐这儿吃完再进去。”李夏和小九儿坐在门槛上,吃完了枇杷,这才回去内院。

赵大缀在李文山后面,看着他进了县衙后门,一刻没敢耽误,立即启程,快马加鞭赶回江宁府。

回到江宁府,也是巧了,李漕司与人宴饮应酬得晚了,刚刚洗漱还没歇下,听说赵大求见,忙把他叫了进来。

赵大赶的衣服都汗透了,李漕司惊讶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赶成这样?”

“回老爷,没出什么事,五爷说了件大事,小的觉得,得赶紧回来告诉老爷,一着急,路上就赶的急了些。”赵大磕头见了礼,笑道。

“大事?”李漕司坐下,示意赵大快说。

“五爷说,前儿王爷、金世子、古六爷和陆将军到横山县游玩,把他叫过去一起吃了顿饭。”

李漕司‘呼’的站了起来,“王爷叫他一起吃饭?他知道王爷是王爷了?”

“是!那几位的身份,五爷都知道了,五爷说,王爷叫他到万松书院去读书,说他们如今都在万松书院,让他也过去和大家一起读书,五爷让我问问老爷,他进万松书院合不合适。”赵大一口气说完,抬头看向李漕司。

李漕司呆了片刻,缓缓坐回去,一下接一下拍着椅子扶手,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当然合适,自然合适。五爷还说了什么?”

“五爷让小的转告老爷,说两位师爷狡猾,早就将定平府的事告诉过三老爷,推脱说他们是无辜池鱼,代人受过,三老爷非常信任两位师爷。五爷说,如今他只好暗中留意,可他连个小厮都没有,无人可用,想请老爷借几个人给他用用。另外,五爷还想请老爷帮忙,先寻个师爷过去,说是一来方便他早晚请教,二来,等那两个师爷走时,也好立即接上,免得三老爷手忙脚乱。”

李漕司听完,神情微微有些凝重,沉吟片刻,吩咐赵大:“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去帐房领十两赏银,赶紧回去歇着吧。”

赵大忙谢了赏,迟疑了下,看着李漕司又回道:“还有件小事,五爷盯着我问了半天钟婆子的来历。”

李漕司一个愣神,急忙问道:“怎么问的?你仔细说!”

“五爷说,三老爷和钟婆子都说三老爷长的象生母,论血缘,钟婆子是三老爷嫡亲的姨母,怎么竟和三老爷一点儿也不象呢?问我钟婆子究竟是不是三老爷嫡亲的姨母。”

“你怎么答的?”

“小的不敢乱说,没敢答话,吱唔过去了。”

“嗯!”李漕司背着手来来回回踱了几趟,长长叹了口气:“老三好福气,我李家果然福泽深厚!”感叹完,回身吩咐赵大,“下次,把钟婆子的身份透给他,委婉着些。”

“是!”赵大这才垂手退下。

李漕司背着手站在窗前,出了半天神,吩咐道:“去看看秦先生歇下了没有。”

没多大会儿,秦先生就到了,李漕司起身让秦先生坐,“先生请坐,知道先生一向歇得晚,这才让人过去看看先生歇下没有。”

第二十一章 鼎力相助

“我是只夜猫子,出什么事了?”秦先生边落坐边笑问道。

“赵大从横山县回来,带回两件事,一件是王爷去横山县游玩,把五哥儿叫过去一起吃了顿饭,邀五哥儿到万松书院和他们几个一起读书。”李漕司语速很慢。

秦先生大是惊讶,“王爷竟如此青睐五爷!实在出人意料!五爷知道王爷是王爷了?”

“是,王爷主动表明身份,实在是没料到。”李漕司感慨的摸着脑门,五哥儿这份福缘真让人又喜又妒。

“这是李家的福份,更是老爷的福份。”秦先生看着表情复杂的李漕司笑道。

李漕司苦笑点头,“确是如此,我懂。唉!我这一代,兄弟三人,老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三……从前一直是有他没他一个样,没想到他竟然养了这样一个好儿子!”

李漕司抬头看向秦先生,将李文山向他借人并托他找师爷的事说了。

“……你看看,才十五六岁的孩子,就已经知道要迂回、借力,未雨绸缪,何其难得!秦王邀他一起读书是他的福缘,若只有福缘,不过尔尔,我也不会太看在眼里,可难得的是他还如此能干有心计,有心计才能抓住福缘,有福缘才能一展才干,这是个有才有运的!”

“恭喜老爷!”秦先生一脸笑,“李家代代有人,不愧是下里镇李家!祖上福德之深厚,令人感叹!”

“不怕先生笑话,这要是杉哥儿他们几个,我不知道多高兴!可偏偏是老三家的山哥儿!我们府上那点子污糟事,先生也都知道,唉!”李漕司连声叹气。

“老爷着相了,我倒是觉得,五爷来寻老爷求助这一条,最值得看重。”秦先生笑道。

李漕司稍一愣神就反应过来,“你说的极是,老三……如此长大,五哥儿竟如此明理,知道什么叫家什么叫族,这一条确实,极其难得。”

“五爷既然知道家族兄弟,老爷还叹什么气?说句不怕老爷生气的话,永安伯府从老太爷起,这些年都是老爷一个人在支撑,这些年老爷最大的心事,不就是老爷之后,文字辈无人能够支撑李家吗?如今有了五爷这个希望,老爷该高兴才是。”

“你说的极是。”李漕司打起精神,“永安伯的爵位到父亲是最后一代,我原来一心想着建功立业,至少让这爵位再续一代,如今看……”

李漕司长叹了口气,到现在,他早就息了这份妄心了。

“没有爵位,再没有能支撑大局的人,李家败落指日可待……你说的对,不管是老三家的,还是杉哥儿他们,都是永安伯府李家子弟!那往横山县去的师爷,照先生看,谁去合适?”

“我想去看看。”秦先生微笑道。

李漕司露出会心笑容,“我也是这么想,五哥儿是不是可造之才,先生去看看最好,若真是块璞玉,必得先生这样的大才在旁边指点照应才最好,就有劳先生走一趟了。”

李漕司安排的极其快速爽利,第二天一早,秦先生就带着几名长随、两个小厮,启程往横山县去了。

午后,李漕司亲自挑了两个小厮,四名精干长随,交赵大带到横山县,并吩咐他也暂时留在横山县听五爷使唤。

李文山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和李夏细细介绍了秦先生长什么样,如何如何风采出众谈吐不凡,赵大又是怎么说的,小厮怎么机灵长随怎么精干……

李夏盘膝坐在扶手椅上,食指对着食指顶在下巴下,她没想到大伯竟然这么看重秦王,可就算秦王没有早死,他一个闲散王爷,犯得着么?

嗯,犯得着!秦王背后还有太皇太后……噢不!是太后!

如今朝里应该正是乱相一片的时候,江皇后嫡长子虽说总算立了太子,江家也算势旺,可苏贵妃深得皇帝宠爱,又生了一对玉人儿一般的双胞胎儿子,苏家在朝中的势力并不亚于江家,除了这两位,还有位姚贤妃……

想到姚贤妃,李夏眼睛微眯,姚贤妃真真正正是应了那句咬人的狗从来不叫的话,认真说起来,江皇后和苏贵妃都是死在她手里……不过,姚贤妃对她倒是有大恩……

想远了!李夏忙把思绪扯回来,朝中这么乱,大伯这么精明的人,肯定也打上了太后的主意,确实,紧跟太后才是最后的赢家……

“大伯看重的是秦王对你的看重。”李夏不准备跟五哥说太多。

李文山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这万松书院,我一定得考进去!对了,阿爹后天要去杭州府拜见罗帅司,我跟阿爹说过了,跟他一起过去杭州看看,最好能去万松书院走一趟,好好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会儿去见见秦先生,问问他知不知道罗帅司衙门里都有些什么人,哪些人能交好,哪些人得罪不得,到时候好给阿爹提个醒。”

“阿爹要是问我怎么知道的……就说从王爷那儿听说的,反正他肯定不敢找王爷对质!”李文山话没说完,就自己找到了答案,一边说一边嘿嘿笑个不停。

罗帅司和罗帅司的衙门里有哪些要注意的事,以及有哪些要紧的人物,根本不用打听,秦先生张口就介绍:“罗帅司去年秋天就到任期了,原本是要调回京城,可去年从入夏起,王爷就病连着病缠缠绵绵不见好,太后着了急,请高人看了,说是犯了灾星太岁,最好离开京城避一避,太后就决定带着王爷到杭州住几年,避过灾星太岁再回京城,罗帅司是官家和太后都信得过的人,太后钦点,让他在杭州再留一任。”

“王爷到杭州后病就好了?”李文山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最有兴趣的先是这灾星避过没有。

“离开京城就渐渐好了,”秦先生脸上眼底都是笑意,他很喜欢这位五爷,淳朴清澈,生就一份赤子之心,实在难得。

“先生,真有灾星太岁这一说吗?真有鬼神仙怪?人真有魂魄吗?”李文山一口气问了一连串的问题,阿夏的事让他困惑,更让他心生敬惧。

第二十二章 高人指点

“我也不知道。”秦先生答的诚实,“圣人说敬鬼神而远之,既然要敬要远,那应该是有的吧。”

“那,那些神通广大的和尚道士,真能象书里写的那样,夺人魂魄、起死回生吗?”

“这是出世的学问,我不懂,咱们不说这个。”秦先生笑着截断了这个话题,这可不是李文山现在该学该研究的东西。

李文山喔了一声,想着阿夏,盘算着要是有机会见到让王爷避灾星的那位高人,一定要好好问一问。

“都说罗帅司这一任之后,皇上必定要大用他的。”秦先生扯回正题,“太后到杭城前,两浙路官员调换了不少,新添了一位安抚副使关铨,关铨是……”秦先生犹豫了下,话到嘴边又换了句,“刑部出身,打过几年仗,是一员悍将,师从陆家,论辈份是陆将军的师叔,不过关铨虽师从陆家,却没正式拜师入门,他到两浙路做副使,听说除了太后和王爷安全,余事不管。”

“陆将军的师叔?腰里也挂着蛇?”李文山下意识的问了句,随身带条蛇这件事对他来说太有意思了。

“没有,”秦先生惊讶非常的看着李文山,这蛇的事,他们也告诉他了?这就是所谓的倾盖如故?“那蛇是陆家的宝贝,就是嫡支也不是谁都能有的,蛇的事,五爷要慎言,陆将军信任你,你也要受得起这份信任。”

李文山脸红了,吱唔答应,他刚才这嘴,也太快了!以后要切记切记!

“咱们接着说,王同知原是苏州知府,他是商家出身,二十几岁就中了进士,少年得志,如今才不过三十多一点,已经做到了四品同知,前程无量,他家资豪富,最爱美人儿,家里姬妾众多。除了这两位,罗帅司身边还有三位要紧的参议,朱参议、闪参议,还有一位姚参议。”

“闪参议?和定平府闪知府是一家的?”闪这个姓不多见,李文山敏感的问了句。

秦先生赞赏的看着李文山,点了点头,“同族,五服内。闪参议三十出头,举人出身,文采出众,大约不会甘于杂途出身,肯定想考个进士,有了出身再正式入仕途。

朱参议五十多岁,师爷出身,刑名钱粮都极通。

姚参议原是贱籍,才华出众,因脱籍不足两代,不能科举,很早就入幕罗帅司帐下,极得罗帅司信任。这几位都是杭州府,或者说是两浙路的要紧人物,旁的,别得罪也就是了。”

李文山一一记下,又问了几句,正要别过秦先生回去,秦先生看着他笑道:“令尊去参见罗帅司的时候,不妨让他和罗帅司提一提王爷邀你入读万松书院的事。”

“嗯?”李文山疑惑的看向秦先生。

秦先生微笑看着他,停了片刻才慢吞吞道:“太后和王爷在杭城的安危,是罗帅司,也是整个两浙路最最重要的事,你进了万松书院,就能时时见到王爷,这事最好事先和罗帅司打个招呼,才算妥当。”

秦先生这一番话没能说散李文山脸上的疑惑,这事还用得他给罗帅司打招呼?王爷的事,用得着他跟罗帅司打招呼?就算要打招呼,王爷身边的人多了去了,早就该打过招呼了。

秦先生看着李文山那一脸憨相,笑起来,这么精明的人偏顶着幅憨厚面相,真是难得之极!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不相干,你只管和你父亲说。”秦先生没多解释,只笑着交待。

李夏听五哥李文山转说了秦先生的话,这才知道秦王怎么会到了杭城,明白之外又纳闷了,秦王小病缠绵不断和高人指点避灾星太岁这事,她不清楚上一世有没有,真要是上一世也有,那一回,太后肯定没听这高人的话。

只怕也不是什么高人,秦王一直到死都顺风顺水顺的不能再顺,哪有什么灾?这位高人说的这灾,也许是秦王暴病身死这事吧……可现在离秦王暴死还有七八年呢,难道太后和秦王要在这杭城住上七八年?

还有关铨,陆仪做了禁卫军都指挥使之后,头一份折子就是调关铨做了副手,在这之前,关铨一直在河套马场养马……

关铨,也是个和上一世不一样的变数!

“喂!”李文山伸手在李夏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眼都直了。”

“没想什么。”李夏飞快答道,“你接着说。”

“说完了!”李文山脸凑过去仔细看着李夏,“我刚才说的,你光出神没听到是吧?”

“听到了!”李夏伸手推开五哥的脸,“关家和陆家渊源深厚,你说过,关铨是刚正之人。”

“关铨我也认识?阿夏,我到底当了多大的官?怎么净认识大人物?你别告诉我我当了丞相?”李文山满眼期待的看着李夏,肩膀都要抖起来了。

李夏调转目光往房梁上看,“就是个小京官而已,你想的太多了!那个姓闪的,可以用一用,也许管用!”

“姓闪的?对付那两个师爷?这……能对上?”

“嗯!阿爹那天不是说,卜师爷说,陈粮换新粮的事不是他们做的,他们只是个背黑锅的。”

“是!原话是:卜师爷是无辜池鱼,代人受过!”李文山拧着眉,两根手指捏着下巴苦思冥想,用闪参议对付两个师爷,怎么用?阿夏都有主意了,他怎么一点想法也没有?

他上一世明明那么厉害!

“这事得找赵大帮忙,”李夏学着五哥,也用两根胖手指捏着下巴,“让他把这话送到闪参议耳朵里!”

“这有什么用?嗯……”李文山话没说完,一拍大腿,就明白了,同时,他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阿夏,你说,这事会不会……卜师爷真是池鱼?”

“卜师爷要真是池鱼,那闪参议听到这话就更不能置之不理了,除非他跟闪知府有仇,这仇大到他宁可搭上自己!”

李夏想着那些卷宗,就算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这两个师爷也是帮凶之一,无论如何都要从阿爹身边挪走!

第二十三章 老太太

“在闪知府那里,他是不是池鱼咱们不管,可在阿爹这里,他们两个害死了阿爹!”李夏仰头看着李文山,李文山听的头皮一紧,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先把他们掀走再说!我去找赵大!要不要跟秦先生打个招呼?”

李文山抬起了一只脚又看着李夏问道,虽说刚认识秦先生没几天,可李文山却觉得认识他好多年一样,对他又尊敬又信任。

“那你跟秦先生说一声就行了,不用再找赵大。”李夏笑道。

秦先生送走李文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热辣辣的竟有要痛饮几杯的冲动。

用卜怀义狡辩的鬼话来整治他,这一招四两拨千斤不说,狠辣至极却又不伤已德,说起来简直算得上堂堂正正!明明是阴谋,却是一派阳谋风尚,真真是难得!这位五爷真真是难得,以后的成就必在李漕司之上,值得教导、值得辅助!

秦先生将这件事又细细过了一遍,叫了赵大进来吩咐道:“明天三老爷要去杭州府参见罗帅司,你带几个人悄悄跟过去,一来暗中保护五爷他们,二来,还有件事……”

秦先生示意赵大附耳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接着笑道:“不光闪参议,姚参议和朱参议那里也放一放风,别多说,透点风就行。”

“先生放心。”赵大长揖答应。

李夏坐在上房南窗下的榻上,和六哥李文岚对面坐着写字,李文岚写的专心,李夏手里机械的描着,心却想远了。

她家这位老太太,原来是个娼妓出身的虔婆子,阿爹的生母,是她养来赚钱的,怎么样才能让阿爹看清楚她?怎么样才能把她从老太太这个位置上拉下来,让阿爹阿娘不再听她的话,让她不敢再欺负姐姐呢?

那个爱好美人儿的王同知……要是让那位老太太以为王同知想纳姐姐,能给很多银子,她会怎么办?

好象……可以试一试……就这样,去找五哥商量商量!

李夏扔下笔,穿了鞋就往外跑,李文岚在她身后大叫:“你还没写完!你没写完……姐姐,姐姐!妹妹又跑了……”

刚跑到门口,李夏一头撞到了掀帘进来的钟老太太身上,幸亏钟老太太一把抓住了门帘,才没被李夏撞倒在地上。

“你这死妮子乱跑什么!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官家小娘子的样子?”钟老太太的训斥里远没有平时的尖刻尖利。

李夏转头扑进急忙奔过来的姐姐李冬怀里,扭头看向钟老太太,这满脸的舒畅愉快……可是很不多见,有什么好事让她高兴成这样了?

李夏不着急出去了,挨在阿娘徐太太身边坐下,不时瞄一眼钟老太太。

“刚才厨房炖了些糖水,趁热吃最好,让小九儿给老太太送了一碗过去,小九儿说老太太不在。”徐太太恭敬的欠着身子,满脸陪笑,恭敬小意的和钟老太太说话,这位老太太不是婆婆胜似婆婆,这么些年她早就习惯了,宁可自己委屈些,也不能得罪了她。

“我出去了。”钟老太太大喇喇道,她在这个家里当老祖宗早就当的太习惯了,并不觉得徐太太和她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对。

“老太太去哪儿了?好玩吗?也带我去一趟吧!”李夏扑闪着长长的眼睫,看着钟老太太扮天真。

“不是玩的地方!这死妮子,净掂记着玩!你今年都六岁了,针线厨艺早该学起来了!”钟嬷嬷板着脸训斥了李夏一句,转头看着徐太太说话:“才刚出去,没想到碰到个老乡,在老家就隔了一条巷子,说了好一会儿话!”钟老太太脸上的激动兴奋还没褪尽。

老乡?隔了一条巷子?李夏眨了眨眼又问道:“老太太的老乡?那是京城来的?”

“老太太是扬州人。”徐太太轻轻拍了李夏一下,温声解释了一句,李夏轻轻’噢’了一声,她知道是扬州啊,出瘦马的扬州……

“我去看看五哥!”李夏听明白了原委,交待了一句就跑了出去。

李文山正摇头晃脑背一篇文章,李夏等他背完了才跳进屋,“五哥,我有个主意,你听听行不行。”

“什么主意?”李文山放下书,从窗户里探出头。往四下看了看,四下无人。

“五哥,你说,要是把姐姐送给别人做妾,就能有好多好多银子,那个老太太会不会怂恿阿爹把姐姐送出去?”李夏紧挨着五哥耳语。

李文山顿时变了脸色,“她敢?阿爹肯定不会,就算……”

“我知道阿爹不肯,就是因为阿爹不肯……”李夏伸手堵住李文山的嘴,心里却有一丝丝的不确定,阿爹真的不肯吗?她对阿爹和阿娘,知之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