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妹妹的意思……李文山呆了呆,脸色微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阿爹身边有梧桐,阿娘身边有个琼花……

“还有,五哥,你……你以前交待过我:象这样大难临头的时候,最忌东跑西走四处勾连,后手都是未雨绸缪,墙倒的时候,就没有后手了,什么都不能做了,站在旁边冷眼看人心就足够了。”

第五十八章 都是少年郎

李夏想着从前朝里宫里那一堵接一堵的高墙轰然倒塌时的种种世间相,低低交待道。

李文山怔怔的看着李夏,点了下头,又点了下头,从前,厉害的那个,应该不是他吧……

天近傍晚,钟婆子拎着个半旧小包袱,从她那间小船舱里出来,站到船头,四下看了一圈,抿了抿头发,转身就要下船。

“嬷嬷要到哪儿去?”正趴在甲板上用力洗刷的船工忙站起来问道。

钟婆子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理也没理他,径直上了跳板,连走带跑下了船。

船工站在船上,扬着胳膊哎了几声,见她头也不回的走了,连叹了几口气,蹲下接着洗刷。

钟婆子站在岸上,左右瞄了一圈,急步上了台阶,往右边一排脚店客栈过去。

刚走过一客脚店,吉二从脚店里闪身出来,拦到钟婆子面前,“嬷嬷往哪儿去?老爷不是说了,请你回扬州老家养老。”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让开!”钟婆子脸色微变,话说到一半,声音就高了上去,吉二手脚快的简直看不清楚,抬手摘了她的下巴,“嬷嬷可能没听明白,我说的这个老爷,是大老爷,嬷嬷请吧,您这把年纪,早就该回家颐养天年,好好享受儿孙之福,老爷这都是为了你好。”

吉二从钟婆子手里拿过包袱,另一只手钳着钟婆子的胳膊,看起来象是既替她拎着东西,又搀扶着她,转个身,又往码头下去。

钟婆子想叫叫不出,胳膊被吉二那双手钳着,动一动就痛的骨头好象裂开了,被吉二一脸恭敬,连说带笑的撮回船上,扔进她那间船舱。

吉二紧跟进了船舱,将她按在固定在船板的一把椅子上,扯下她的腰带,几下就将她结结实实捆在了椅子上。

钟婆子恐惧的脸都变了形,吉二捆好,仔细查看了一遍,转身出了船舱,靠舱门坐着,和船工有说有笑的说起了闲话。

隔了几天,书院休了半天,李文山急急忙忙往家里赶,他来的时候阿爹阿娘都不怎么好,常平仓的事又眼看要败坏出来,他担心家里,担心的这几夜净做恶梦。

秦王和金拙言等人出来书院,看着连拱手告别都匆忙到没能拱全的李文山,秦王皱起了眉,“这李五,怎么成天往家跑,他都多大了!”

“他家里有事。”站在秦王身后的陆仪笑着替李文山解释,“旬休那次晚回来了一天,我问了他,他倒没隐瞒,都说了,恶奴欺主,能欺负到这份上……”

“你该说,放纵恶奴欺主到这份上。”金拙言不客气的打断了陆仪的话。

陆仪好脾气的笑着,没等他再说话,秦王嘴角往下,“明明是他自己蠢,蠢成这样,这个奴不欺,那个奴也得欺负上脸,怪得了谁!”

古六郎眨巴着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总算挤进去一句话,“你们说的是李五?他连那个长随都是从他爹那儿借的,他家有什么恶奴?我怎么没听李五说过?”

“那个长随就是恶奴。”金拙言用折扇捅着他,严肃着脸说了句。

“啊?那李五……不对吧,李五又不傻……唉,等等我,咱们去哪儿?这天还早得很……”古六郎话没说完,见秦王已经上了马,急忙跟着接过缰绳上马,一边往马背上爬,一边问道。

“早什么早!眼看就黑了,回府。”秦王好象心情不怎么好,没好气的堵了古六一句,纵马直奔明涛山庄。

金拙言推了把莫名其妙的古六郎,“赶紧走,王爷说天儿不早了,那就是天儿不早了。”

进了明涛山庄,秦王大步流星径直进去了。

陆仪站在二门里,等太后的传唤。王爷气色这样不对,太后必定要召他问一问的。

没多大会儿,小太监一路急步出来,请了陆仪进去。

“哥儿不小了,喜怒还都在脸上,这样不行。”陆仪见了礼,金太后头一句话,完全出乎陆仪的意料,急忙答了句,“王爷在外头……”后面的话陆仪没敢说下去,在外头,跟在这山庄里,没什么两样。

“从今天起,你打理的那些军务细务,都跟他说说,他不小了。”金太后气色不怎么好,陆仪提着颗心,垂手答应。

“往后,也别护的太严实,该让他知道的,就让他知道,从前我总觉得他小……”金太后的话没说完,猛然顿住,停了好大一会儿,才看着陆仪,接着道:“他不小了,你象他这样大时,都打了好几年的仗了,我护他护的太严实……爱之深,害之深。我护不了他一辈子。”

陆仪听的心惊,低头答应,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金太后吩咐退下,垂手退出,径直去寻秦王。

离书房门口还有十几步,就看到一个小内侍托着只雕漆托盘里抬脚进屋,陆仪目力极好,虽说只是一瞥,也看清了托盘里放的是四五只大小不一的九连环。

小厮通报了,陆仪进屋,长揖见礼之余,不动声色的瞄了一圈,却没看到刚刚小内侍托进来的九连环。

“你来干什么?”秦王看起来心情并没有好转,陆仪欠身笑道:“太后吩咐,把这几天的军务和几件小事,跟王爷禀报一声。”

秦王冷着张脸,两只手从桌子下抬起放到桌面上,“既然吩咐了,说吧,听着呢。”

“第二批拨过来的精锐,关副使已经查看一遍了,三成是从殿前卫挑出来的,都是勋贵家子弟,四成是京西南北两路的厢军,还有三成,武威军和震远军各挑了三百人。关副使说,这一批二千人,能用的挑不出一半。”

陆仪一边说,一边看着秦王的神情,秦王冷着脸,这会儿倒看不出什么表情了。

“核查常平仓的事有些泥泞,因为都有牵涉,这次核查,周全起见,罗帅司统总,关副使、郑漕司、林宪司,诸司协同。前头因为两浙路各常平仓由户部调粮充实虚数,郑漕司的意思,这事得由户部协同,林宪司的意思,如今两浙路常平仓担着供应军粮的重责,不能不知会兵部,关副使的意思,象这样越扯越多,只怕光扯皮就扯不清楚了。”

第五十九章 大江大河走一走

“罗仲生可真会周全,他这碗水倒是端的平。”秦王完全是看热闹的心情,“太子都立了……也是,立了太子又怎么样?关铨的军粮断顿了?又没断他军粮,他管那么多干嘛?扯呗。”

陆仪看着他,“太后的意思,您是先皇之子,今上之弟,又身在王位,与公与私,您都该为国分忧。”

“这话是阿娘让你说的?”秦王脸色有几分阴沉,陆仪看着他,一脸的你说呢?

洪嬷嬷从后角门进来,紧绷的脸上透着隐隐的仓皇和恐惧,迈过门槛,也不知道是脚软了,还是绊着什么了,竟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李夏坐在石榴树枝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小九儿说着话,看着仓皇的根本掩不住的洪嬷嬷,从树上跳下来,“你去厨房帮忙吧,我回去写字了。”

李夏跟在洪嬷嬷身后,一蹦一跳到了上房门口,坐在门口鹅颈椅上做针线的苏叶看她要进屋,急忙扬声道:“姑娘,九姐儿来了。”

李夏侧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冲她挥了挥手,这个望风的,是多么生疏硬涩啊。

“到厢房去找你六哥……”李冬急忙掀帘出来,李夏灵巧的绕过她,跳进门槛,“不找六哥,我来拿九连环。”

屋里,刚要开口的洪嬷嬷停住话,看到李夏,松了口气,和徐太太往里面挪了挪,低低道:“刚刚,是那个下人,说是过江的时候,就碰上大暴雨,又有猪龙婆,一场大灾,找了两三天,没能找到。”

李夏仿佛压根没留意洪嬷嬷的话,爬到榻上拿了九连环,蹦蹦跳跳出了屋,拿了只小杌子过来,坐在门口解九连环。

“死了?”是徐太太的声音,喉咙发紧。

“嗯。”洪嬷嬷这喉咙紧的不比徐太太好,“没明说,只说没找到,我也这么问了,吉大说,江水急,又到处是猪龙婆……不过还在找。”

“阿娘。”李冬低低的声音里透着丝丝颤抖,“这么巧……”

“瞧姑娘这话说的!”洪嬷嬷声音不高却有些尖利刺耳,“那过江,都是九死一生,巧什么巧?太太,你看这事……老爷那边……老爷是个牛心左性的,要是糊涂浆子上来,拼了命的要去找……咱们这家里,已经精穷了。”

“这事……还在找呢,还说不上来,暂时……老爷正忙着常平仓的事,这几夜都睡不好,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远在江里,倒是把他自己煎熬病了,咱们这一大家子,全靠着他呢,这事,先别跟他说。”

徐太太说了一大通,这不是说给洪嬷嬷听,这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李夏解下一个环,举着来,笑眯眯看着,她阿娘,有长进了么。

李县令这几天确实因为核查常平仓的事,焦头烂额。

核查常平仓是例行公务,在太原府时,他也过去帮过几回忙,可没想到这一回核查,帐上库里混乱不说,上头竟然顶着户部、兵部、帅司、漕司、宪司……诸司俱全,他本来就不擅长应对这些,核查才到一半,就头大如斗。

好在,这常平仓存粮和帐上相差不多,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李县令送走来核对历年帐册的漕司府书办,长长松了口气,抬手揉着太阳穴,揉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没那么头昏脑涨了,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出了签押房,回后宅吃午饭。

刚走了没几步,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人,缩手缩脚的进来,伸长脖子四下张望。

“你找谁?”李县令站住问道。这会儿已经午时过了,县衙空无一人,诸人都回去吃饭了。

“小的找卜师爷。”中年人不停的哈着腰,恭敬里透着小意。

“公事还是私事?”李县令听说找卜师爷,语调顿时温和了不少。

“公……算是私事吧。”中年人口齿含糊,目光躲闪,一幅心虚无比的模样。

李县令看的有几分犯疑,“什么事?你是谁?”

“没什么……小的……小的是大德粮行的管事,也没什么大事,卜师爷叫小的来说一说陈粮的事,都是小事,小的回头再来寻卜师爷。”中年人神情更加仓皇了,转身要走。

“你等等!”这人仓皇成这样,李县令再怎么不精明,也看出不对了,“哪儿来的陈粮?这不是小事,我姓李,横山县令,有什么事,你跟我说!”

“没没没……”中年人吓的眼睛都直了,“小人昏了头!没有陈粮!小人也不是大德粮行的管事,小人不是来找卜……小人……”中年人话没说完,转身就逃。

“你站住!”李县令紧追几步,可他哪儿追得上跑的比兔子还快的中年人。

李县令在衙门外呆站了片刻,转身进来,背着手,一边往后宅走,一边想着那中年人的话,大德粮行,陈粮……只能出自常平仓,可常平仓今年只核查,没说要出陈粮入新粮……就算出陈粮,两浙路的陈粮,上头有规矩,全部由茂昌行收运……

卜师爷……定平府那事……五哥儿跟他说过好几回,这两个师爷不是好人……

李县令呆站住,片刻,只觉得腿软心慌,急忙伸手扶住旁边的假山石,他这双眼睛……他是个瞎子!

李文山是被秦先生叫回横山县的。李县令病倒了。

李文山一路快马急鞭,急急忙忙冲进李县令那间书房时,秦先生正和李县令说着话。

“阿爹没事,又误了你的功课……”见儿子冲进来,半躺半坐在床上李县令直起上身,愧疚不已。

“五郎是个孝子,你病着,他哪有心思读书。”秦先生不动声色的点了句,对这位李县令,凡事都得多说一句,这个孝字,可比五郎的功课要紧多了。

“那两个师爷?”李文山见他爹还好,松了口气问道。

“唉!”李县令一声长叹,抬手捂住了脸。

“幸好你阿爹觉察得早。横山县常平仓存粮比帐上多了四成,都是开春后户部调进来的当年新粮,卜怀义和陆有德既贪又蠢,不明就里,就以为是一注大财,找了大德粮行,准备将库里的存粮卖掉六成,大德粮行的管事来寻卜怀义,正巧被你阿爹撞上,真是时也运也,老天保佑。”

第六十章 两座城里的关切

秦先生声气平和的和李文山解释了发生的事,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那大德粮行,是吴县尉母族张家和另外两家粮商合开的。真是幸运得很。”

“卜怀义和陆有德在定平府就……”李文山一句话没说完,秦先生就冲他摆手,“你阿爹说你跟他说过好几回,好在你阿爹觉察的早,卜怀义和陆有德,各打了五十板子,已经发落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得赶紧找到合适的人,常平仓还没核查好,这才是大事。”

“先生上次说的那位郭先生,还在杭城吗?能不能请他帮一帮?”李文山立刻接话道。

秦先生笑起来,“在,倒是个极合适的人。”秦先生转头看向李县令,“罗帅司身边的朱参议,县尊可见过?”

李县令点头,秦先生接着道:“朱参议有个外甥,姓郭名胜,秀才出身,跟在朱参议身边学了十来年,如今在杭州城住着,前儿朱参议四下托人,想给他这个外甥寻一个吃饭的地方,郭胜人品极好,又能干,倒十分合适。”

李县令看向儿子,见儿子冲他点头,也点头道:“你眼光比我好。你觉得好,那必定不错。”

秦先生有几分无语的看着李县令,再怎么,五郎也才十五六岁,他这个当爹的……也难怪钟氏那么个无知婆子,能钳制他这几十年。

李文山经过钟婆子和两位师爷这两件大事,他爹这形象,在他心里,从原来的高高在上,一头跌到他得低头看,听他爹这么说,看向秦先生道:“阿爹病着,就烦劳先生了,得赶紧把郭先生请过来,常平仓的事,不能耽误。”

“县尊放心,五爷放心。”秦先生欠身应了。辞了两人,出门去寻郭胜。

李文山坐在李县令床前,刚说了几句话,梧桐一溜烟跑进来通传:“五爷!陆将军打发承影来了,说找你有事。”

“你快去!”李县令急忙往外推儿子。

李文山站起来,出到县衙角门,承影上前见了礼,扫了眼袖着手站在旁边,伸长脖子等着听话的梧桐。

李文山顺着目光看向梧桐,吩咐道:“阿爹跟前没人侍候,你过去看着。”

梧桐不情不愿的蹭走了,承影看着他走远了,才欠身笑道:“我们爷打发小的过来问五爷,出了什么事了?五爷走那样急,我们爷十分担心。”

“没什么大事。”李文山应了句,随即苦笑道:“唉,也算是大事了。是阿爹那两位师爷……”

李文山将阿爹怎么无意中撞破两个师爷倒卖常平仓存粮,怎么打发的两个师爷,又怎么难过生气以至于病倒的经过说了一遍,“……幸好有秦先生帮着料理,这会儿没什么事了,只是阿爹病着,我想在家里多侍候几天汤药,等阿爹见好了,再去书院。替我谢陆将军关心。”

承影应了,也不多说,别了李文山,纵马回杭州城复命。

陆仪听了承影的禀报,想了一会儿,转身进了二门,请见秦王。

秦王书房门关着,陆仪惊讶的看着垂手侍立在门口的众小厮内侍,指了指屋里,“王爷不在?”

“王爷在,说要静心想些事,吩咐小的们都在外头侍候。”内侍可喜的声音压的不能再低了。

“怀慈来了,进来吧。”屋里传出秦王的声音,可喜急忙掀起帘子,让进陆仪。

“又有什么大事?”秦王两只手架在书桌上,面前空空如也,看着陆仪,带着几分不耐烦。

“不是大事。”陆仪恭敬见礼,“早上李文山急匆匆离开书院,我看他神情仓惶,就让承影跑了趟横山县,问问他出了什么事,刚刚承影回来说……”

陆仪一边转说承影的回话,一边看着秦王,见他听的十分专注,接着道:“……李学明这两个师爷,我听李文山抱怨过几回,说劣迹斑斑。这次帮着善后的秦先生,叫秦庆,和李学明长兄李学璋相交多年,是幕僚也是朋友,早两个月前,就到了李文山身边,说是指点学问文章,可秦庆只考出了个秀才,他擅长的是实务和……”

陆仪顿了顿,“一些不上台盘的小手段。”

“倒卖常平仓存粮?”秦王两根手指捏着下巴,眯着眼,“这是个圈套吧?”

陆仪笑起来,“我也是这么想,那个秦庆,和罗帅司身边那三位参赞,关系都很好。”

“你说,李文山知道多少?他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秦王换了两根手指捏下巴,一脸的兴致盎然,“这个李文山,我倒小瞧了他,他今年多大?十五?十六?这就敢算计他爹了,这可不是憨厚人干的事儿……”

“面上憨厚而已。”陆仪笑接了句。

“李学明病的重不重?”秦王突然问了句,陆仪带着几分谨慎,“承影说李五郎面色如常,看样子病的不重。”

“大约也不轻,你跟关铨说一声,请个好大夫去一趟横山县,别说是我的意思,这是你托付他。”秦王吩咐了句,陆仪笑应了,告退出来,径直去寻关铨。

关铨正在演武场,虎着脸盯着一帮细皮嫩肉的殿前司侍卫练对打,见陆仪招手寻他,交待了副将几句,出来和陆仪进了议事厅。

“就几句话。”陆仪多看了几眼那帮练的苦哈哈的殿前侍卫,“横山县李县令病了,你能不能请个好大夫往横山县走一趟?横山县小,听说没什么好大夫。”

“病了?病的重?”关铨惊讶之余,很是担忧。

“应该不算重。”陆仪含糊了句。

“这是……王爷?”关铨是个精明人,

陆仪忙摇头,“是我,李文山是个厚道人,我很喜欢他,还有他那个妹妹,五六岁的小娃娃,懂事的让人心疼,再说托付到你这里,又十分便当,没别的,你别多想。”

“那好,你放心,我这就让人去请。”关铨听陆仪这么说,答应的十分干脆。

关副使请的杭州城名医赵大夫到横山县时,李漕司的小儿子李文松,也陪着江宁府名医黄大夫到了横山县衙。

第六十一章 大转弯

两位大夫各自把了脉,客客气气商量了脉案药方,由秦先生陪着吃了顿饭,各自回去。

杭州城来的赵大夫,李文山和秦先生不约而同的含糊了是谁请来的这件事。

李县令没多想,一来他病着,确实精力不济,二来,听说他病了,老大竟然打发儿子亲自陪着大夫,从江宁府连夜赶过来这事,正让他既感慨又感动,以至于心神震荡到顾不得想别的事了。

黄大夫先回了江宁府,李文松多留了一天,李县令如今这心境和从前大不相同,看着只比李文山大一岁的李文松,越看越觉得亲切难得。

“你阿爹最近可还好?”李县令这会儿,很想和这个几乎是头一次见面的侄儿好好聊一聊,可真开了口,却十分生疏别扭。

“阿爹很好,就是忙得很,有时候一连两三天、三四天,都见不着他一面。”李文松性子随和,脾气极好,不笑也是一幅笑模样。

“是该忙得很。”李县令努力要显的随意些,却不怎么会说话,“我不过做了这个小县县令,从到任到现在,就忙的四处生烟,你阿爹领了整个江南东路,还要顾着江宁府地方政务……好在你阿爹能干,比我是强多了。”

李县令是努力要和李文松好好说说话的,可话这说出来,怎么听都是一股子扑鼻的酸味儿,连旁听的李文山都觉得实在太尴尬了。

“大伯历练过好些年的州县政务,这历经过的,跟没历经过的,肯定不一样,当年大伯头一回做知县时,肯定也和阿爹一样不容易。”李文山头一个反应是替阿爹往回圆。

“五哥儿说的是,我阿爹也常这么说,阿爹说三叔初领地方实务,就是离太后和王爷驻骅之地这么近的横山县,十分不容易。阿爹说过好几回,说三叔领的这横山县,虽说是不足千户的小县,这会儿治理起来的烦难要紧,其实一点儿也不比附郭京城的畿县差,三叔能支撑下来,很不容易。”

李文松脾气好会说话,几句话说的李县令露出笑容,李文山也暗暗松了口气。

“你阿爹起步早,又顺当……”李县令的话刚开了个头,自己也觉出不对了,忙顿住,却又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转才好,尴尬片刻,轻轻咳了一声,干脆转了话题,“你……翁翁,可还好?”

“很康健,前儿还捎信来,问阿爹见到三叔没有。”李文松的话有些含糊。

李县令眼眶微湿,“阿爹最疼我……”

李文松瞄了他一眼,目光躲闪,笑容里透着尴尬。

翁翁和二叔的信,都是他替阿爹看信写回信的,翁翁的信里,把三叔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他阿爹跟罗帅司说一声,找茬儿摘了三叔的职任,省得给他丢人现眼……

李文松不好往下接,李文山听阿夏说过,他这个翁翁,从来就没疼过他们,听阿爹这么说,拧着眉头犯嘀咕。

李县令却在想象着想象中那个疼他爱他的阿爹,屋里又尴尬无比的沉默了。

“你阿爹这么忙,还操心替我请大夫这样的小事,有劳了。”李县令打破沉默,可这话说的……

李文山牙疼般歪着嘴,他从前怎么没发现他爹这么不会说话呢!

“三叔言重了。”倒是李文松还好,大约来前,他爹他娘都交待过,早有准备。“阿爹常说,他和二叔、三叔兄弟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县令听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几个字,不知道触动了哪根心弦,心里一时百味俱全,呆怔的竟然没听到李文松后面的话。

“是,是是!”感觉到耳边突然安静了,李县令急忙点头,“你阿爹说的对,是一荣俱荣……是我糊涂……”

李县令心乱如麻,五味俱全,愧疚酸涩的不能自抑,“山哥儿,你陪……你们去吧,我累了,我……歇一会儿。”

李文松没多逗留,第二天一早就回江宁府了,李文山送走李文松,进去侍候李县令吃了汤药,出来直奔去寻秦先生。

秦先生坐在廊下,正悠闲自在的沏茶喝茶,见李文山进来,招手示意他坐下,递了杯茶过去,“你阿爹好点儿了?”

“好多了。”李文山从里到外透着轻松。解决了内外两件大隐患,他觉得从此就是云开雾散、一马平川。

“有件事,”秦先生看着轻松的连抖了几下肩膀的李文山,觉得又好笑,又有几分感慨,这就是明媚飞扬的少年时光。

“有几天了,这一阵子事太多,我就暂时没跟你说,是钟婆子的事。”

李文山赶紧咽下嘴里的茶,眼睛都瞪大了,“她又怎么了?”

秦先生见他这个反应,笑起来,内宅那位徐太太,守住了嘴,看样子是个能立起来的。

“钟婆子搭的那条船,过江时遇到狂风暴雨,船翻了,失踪了好些人,钟婆子也在其中,到现在……已经七八天了,看样子是找不到了。”秦先生语调沉缓。

李文山大睁着双眼,瞪着秦先生,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怎么……真是……不测风云……”

“是啊,这就是天有不测风云,大河大江,本来就风险极大,船工不易。”秦先生带着几分悲悯,感叹了几句,从身后拿出只半旧小包袱,“这包袱里,是钟婆子的细软,前天送回来的,我查看过了,一共两万七千余两银子,都是京城德隆老号的银票子,用油纸包的十分严实,完好无损。”

秦先生将小包袱放到李文山面前,李文山定定的看着那个小包袱,无数疑惑的泡泡咕嘟咕嘟冒上来,又自己炸开消失。

“一大笔银子,也怪不得你们兄妹连件新衣服都穿不起。”秦先生看着李文山磨的起毛的袖口。

李文山不看那个小包袱了,抬头看向秦先生,“先生说的对,所谓咎由自取,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嗯,这银子,你有什么打算?”秦先生看着李文山问道。

第六十二章 可怕的隐情

李文山扫了眼小包袱,有几分纳闷,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拿回去给阿娘了……

不对!这银子给了阿娘,那阿娘是不是就得告诉阿爹,那阿爹……

“这事,阿娘知道吗?阿爹呢?”李文山拍着包袱。

“你阿娘早就知道了,你阿爹……大约还不知道这事吧,毕竟,你阿娘连你都没说。”秦先生笑起来。

“你阿娘很不错,这银子,我的意思,拿给你阿娘吧,跟她说一声,别死放在手里,让人往京郊置个小庄子,写进你阿娘嫁妆里。这些银子,只怕一多半都是从你阿娘的嫁妆里偷出来的,再还回去,是正理儿。”

“好!”听秦先生这么说,李文山爽快无比的答应了。

“还有,提醒你阿娘一句,要留心营生的事,你往后……总不能事事找你大伯要银子,象你上回说的,侯府的银子,都是你太婆的嫁妆,你大伯和大伯娘都是极明理的人,可你太婆,还有你翁翁,可不算是很明理,还有你二伯,你们小三房,要自己立起来。”

这几句话,听的李文山心里一股热流,急忙站起来,长揖到底,“先生的话,我都记下了,先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