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跟着站起来,长揖还了礼,让着李文山重新坐下,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常平仓,以及两浙路官场的闲话,李文山告辞出来,拎着小包袱进了内宅,先去找李夏。

李夏一张张慢慢翻着包袱里的银票子,脸色很不好看。

阿娘的嫁妆统共只有两万银子出头一点点,阿爹离开伯府去太原时,从府里分了将近一万银子,现在,这个包袱里就有两万七千多……

阿爹做太原府教谕时,俸禄微薄,阿娘的嫁妆,现在还有两处小庄子……

“这银子太多了!”李夏错着牙,“光靠从咱们家往外搬,最多也就能有这一半。钟婆子必定是打着阿爹的旗号,想尽一切办法谋利捞钱,才攒了这么多,看这银子数,肯定已经谋了十几年了。收受贿赂枉断人命的事,这背后的主谋,说不定就是她!”

李文山听的眼睛都瞪圆了,呆了好半天,猛的一跺脚,“刚听说她死的时候,我还难过!这个王八婆子!死得好!该死!”

“你把银子拿给阿娘吧,别多说,看看阿娘怎么做。”李夏阴沉着脸,将包袱包起推给李文山,“我到后园转几圈,闷的慌。”

徐太太收了那个小包袱,捧着一捧旺炭一般,直到半夜,才悄悄叫进洪嬷嬷,也不敢点灯,和洪嬷嬷咬着耳朵,说了小包袱里两万七千多两银子的事。

“太太打算怎么办?”洪嬷嬷顾不得感慨愤然以及其它,屏着气,紧盯着徐太太问道。

“她落水的事,老爷还不知道,要是说起这银子,那事儿就瞒不过去。”

徐太太其实已经有了主意,可这主意实在太违背她这十几年的原则了,这会儿,她心里充满了自责愧疚忐忑以及丝丝恐惧。“要是……这银子可不少,就怕瞒不过去。”

“太太,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太这十几年还没看清楚?家里少了二万多银子,老爷觉出来没有?太太也……唉。”洪嬷嬷话没说完,就想起来了,这话不能多说了,老爷没觉出来,太太也没觉出来……

“嬷嬷,我知道是我不对,可……”徐太太口齿含糊,另一股这几天才有的愧疚,瞬间压住三从四德的愧疚,压的她几乎抬不起头。

“不说这个了。当初,老太太把我指给太太,跟我说,让我全心全力扶助太太,唉,这些年……算了不提了,我就直说,这银子,太太悄悄收好,慢慢贴补家用,又不是一次拿出来,老爷怎么能知道?”

“我也这么想。”徐太太立刻松了口气。

“太太,五哥儿大了,你也看到了,哥儿才这点儿大,就比老爷强得多了,往后,太太有什么事,只和五哥儿商量就行,正好,让老爷专心做官,这也是为了他好。”洪嬷嬷接着劝了句。

这句话直直的落进徐太太心里,落地就生了根。

可不是这样,这话老爷也说过不止一回:山哥儿比他强多了!

杭州城外明涛山庄。

秦王进了他那间五开间的书房,瞄了眼长案上堆着的厚厚一摞文书,哼了一声,转身出来,坐到了廊下摇椅上。

金拙言跟在黄太监身后,从垂花门进来,秦王斜着两人,等两人走的离他五六步时,抬眼看向屋檐。

“王爷,太后吩咐,让金世子和王爷一起,听老奴说说这几天两浙路的事儿。”黄太监淡定中带着几分无奈,侧身示意秦王进屋。

秦王两只眼睛继续望着屋檐,仿佛没听到黄太监的话。

金拙言站过去,伸手挡住他的视线,“爷,进屋说话吧。”

秦王悻悻然站起来,背着手进了屋。

“这些天,两浙路的大事,只有常平仓核查这一件,罗帅司十分尊重漕司和宪司,漕司郑远志往户部一天一报,宪司林明生,往兵部也是一天一报,关铨说,他的军粮军需,从没耽误过……”

黄太监语气和缓平淡,秦王两只眼睛看着屋顶的藻井,也不知道听到还是没听到,金拙言却听的十分专心。

“……两浙路各府县,都查的十分认真……这是今天的朝报,江皇后生辰没几个月了,礼部上了折子,说虽然不是整寿,可今年立了太子,又是风调雨顺,大吉之年,皇后生辰,应该好好庆贺庆贺。皇上也觉得应该好好贺一贺,两浙路也派了不少要贡上的东西,旨章半个月后就该到了……”

黄太监不管秦王听不听,只管仔仔细细将要讲的说完。

看着黄太监垂手退出,秦王啪的将手里的折扇拍在长案上,伸手啪啪啪的拍着那摞子折子,一脸的忿忿和郁闷不解,“你说说,非得让我看这些干什么?我一个闲散王爷,还不能算成年,我看这些干什么?这简直……”

后面的话,秦王没敢说出来,让他熟悉政务,是要干什么?他这样的身份,难道不就是要闲散一辈子才最好?

第六十三章 大事小案

金拙言紧绷着一张脸,迎上秦王的目光,立刻又移开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觉得我该象……熟悉政务,插手地方?”秦王含糊掉了太子两个字。

金拙言垂着头点了点。

“有什么事瞒着我?”秦王敏锐的觉出了什么,站起来,紧盯着明显不对劲的金拙言。

“没有。”金拙言拧过头,生硬的答了句。

“没有?”秦王哈的一声笑,金拙言的脖子又往旁边拧了拧,只拧的别扭无比。

秦王往旁一步,站到金拙言眼前,伸手指往后按着金拙言的额头,“你这样子,叫没有?”

“王爷是还没成年,可也差不多了。”金拙言把头拧到另一边,“要照我的意思,该让王爷知道的,都该告诉王爷了。可这事我作不了主,我问过阿爹,阿爹说是太后的意思。”

“什么事?”金拙言的话,听的秦王后背一点一点凉起来。

“我不能说。”金拙言拧着头不看秦王,“这是太后的吩咐。”

“学习政务也是太后的吩咐。”秦王声音有点干涩。

“你也想到了,对吧?”金拙言听出了秦王声音里的干涩,扭回头,直直的看着他,“你早就觉出来了,只不过不敢想,不敢信,是吧?我也是。”

秦王盯着金拙言,紧紧抿着嘴唇,脸色一点一点白起来,一言不发。

金拙言和他对视了片刻,移开目光,“我先走了。”交待了一句,不等秦王说话,金拙言转身就走。

秦王呆呆站了好一会儿,转身出门,直奔金太后住处。

横山县衙,李夏和五哥李文山并肩坐在二门台阶上,李文山一只手里托着半只石榴,一只手里拿着个小竹碗,李夏掰着块石榴,不时伸头把石榴籽吐到李文山手里的小竹碗里。

“阿夏,现在,我觉得可轻松了,总算能安心读书了。”见李夏吃完了手里的石榴,李文山再递一块石榴给李夏,不时耸动几下肩膀,看起来轻松惬意极了。

“嗯。”李夏往嘴里塞着石榴籽,“那个郭胜,得好好看看,不过,他是朱参议荐来的……你说的对,至少三两年里,能轻轻松松。”

阿爹在这横山县任上,上有罗帅司照顾,下有朱参议那个外甥,这一任轻松的很,以后……嗯,得好好看看阿爹,她总觉得,阿爹不是块当官的料……

隔天,李文山赶回万松书院,李夏带着小九儿,一有空就往前衙跑,看阿爹处理公务,看新来的两个师爷。

从头一回看见李夏溜进前衙起,郭胜就不动声色的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走到哪儿都带着那个叫小九儿的小丫头,两个小丫头倒是都不讨人嫌,也很有眼色,在前衙来来往往,从来没碍过事儿。

这么大的小丫头……也是该这样懂事了,毕竟是书香门第,孩子们的规矩都教导的不错……

暂时瞧不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凭直觉,他总觉得,这位阿夏小姑娘,很不一般……

李夏看了一阵子,心里有了些数。

这么个小县,不足千户,上头能多照应就有多照应,常平仓核查之后,就几乎没什么事了,阿爹这个横山县令,真真正正轻松无比。

两个师爷,大伯送来的陈定德擅长钱粮,郭胜就做了刑名。

李夏冷眼看了大半个月,陈定德是个能力有限的老实人,不过,做这横山小县的钱粮师爷,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郭胜是秦先生替五哥网罗的人才,暂时放在县衙里照看阿爹,这样的人,李夏没指望一时半会能看透他,相反,她时刻留心着避开他。

能让秦先生推崇备至的人,必定极其精明,她是个有大秘密的人。

小县虽小,事情还是有那么几件的,安静了大半个月,就有讼案来了。

告状的来了一大堆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哭着喊着骂着一起挤上公堂,两旁衙役棍头捶地,威武喊了好几遍,也没能让他们安静下来。

李夏带着小九儿,躲在那排肃静回避的牌子架后面看热闹。

这个位置,既能看到她阿爹,又能看到那两位师爷,以及对面的衙役,和在堂上哭成一团的原告和被告。

借着这案子,她要好好看看她爹,以及那位郭胜郭师爷。

李县令被堂上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哭声骂声叫屈声指责声吵的紧皱着眉头,惊堂木啪啪啪拍了七八下,堂上总算稍稍安静了一点,至少他说话,大家能听到了。

“尔等所为何事?”李县令这一句声调姿态都相当威严的问话声音没落,堂上再次喊成哭成一团,所有的人都在说话,都是哭喊叫屈。

李县令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把脸。

李夏看着她爹,在肚子里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郭胜的注意力都在堂上的那群人身上,李县令没能控住场这事,他好象没留意到一般。

李县令再次拍起惊堂木,这一回,直拍了十七八下,堂下才又稍稍安静了些。

“谁是原告?往前……”李县令话没说完,堂上的人一起叫起来,“……青天大老爷啊,小民是原告……”

跪了满堂的,全是原告。

“都别吵!都别吵了!”对着再次狂嚎咒骂痛哭起来的台下这一堆,李县令头大如斗,惊堂木也不用了,两只手一起拍在公案上,直拍的公案上的签桶乱跳。

“县尊有令!再有妄哭妄喊者,打十棍子!”见几根令签从桶里跳下来,郭胜骤然一声高喝,声色俱厉。

两边的衙役都是受过训练的,立刻将手中的水火棍猛击地面,齐声暴喝:“县尊有令!”

堂上立刻鸦雀无声。

李夏叹气的不能再叹气了。

“你们谁是原告,谁是被告?”李县令长舒了口气,扶住签桶放正,点着台下问道。

话音没落,堂上再次喧嚣声起。

“大老爷啊,小民是原告,告他……”

“县尊,小民才是原告,他是被告……”

堂上每一个人,都说自己是原告,指着这个那个,说要告他告他们。

第六十四章 清是很清的

李县令傻眼了,赶紧再拍公案,这一下,衙役们不用郭师爷再喊了,立刻水火棍击地一声暴喝,止住了吵闹。

郭胜仰头看了眼屋顶,吸了口气,冲李县令拱了拱手,“县尊,容在下先问几句吧。”

李县令呆了下,郭胜不等他答话,指着跪在最前的锦衣中年人,“你先说,其余人等不许发声,否则打五板子,你说吧。”

“是,”锦衣中年人膝行两步,“小民张旺,求大老爷作主,大老爷,小民冤啊……”

小民张旺连哭而诉,直说了一刻多钟,总结下来,就一句话:张旺和他那个同一个爹同一个娘的亲弟弟张才分家不均,告状来了。

李夏蹲在牌架后,手托着腮,郁闷无比的看着满堂的冤民,和高台上她那个一边听还一边问几句细节的阿爹。

看她爹这幅清官样儿,这桩家务事,他铁定是断不清的……

哥哥张旺说完,李县令又让弟弟张才说话,等两人都说完,李县令又问了几个族老,再调分家单子,对着分家单子拧着眉头仔仔细细的看……

李夏无语的已经不想无语了,郁闷又担忧的看着她爹,瞧这样子,她爹想亲自主持,来分这个家了,这一对兄弟,这个家,无论怎么分,那都是分不均的……

“县尊,兹事重大。这张家兄弟和诸人,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几位族老上了年纪,可否暂时退堂,让几位族老略歇一歇?”

郭胜拱手冲台上的李县令建议,眼风扫过牌架,两个小丫头,一个蹙眉嘟嘴看起来十分郁闷无奈,一个大瞪着双眼,一脸的新奇兴奋……

李县令急忙点头,他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跟两位师爷一起看看这分家单子,究竟哪儿不公,该怎么分才公道……

李县令拎着分家单子回到签押房,李夏急忙奔过去,揪着她爹的衣襟跟进屋。

郭胜跟在李县令身后往签押房进,眼风扫过李夏,只扫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只装没留意到她。

陈定德是被李县令招手叫进去的,他没打算进去,他分管钱粮,这刑名的事,看看热闹就得了,轮不着他管。

不过,李县令对他的信任远远超过对郭胜。

这种信任,七八成是因为他年纪够大,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相较于比李县令还小了一两岁的郭胜,李县令觉得他肯定比郭胜有本事的多了。

李县令坐到长案后,将单子推到陈定德面前,“先生看看,这分家单子上有几家庄子铺子,都说不公,大约就是因为这个,这庄子铺子好不好,确实极有说头,只怕得现场察看了才能知道。”

陈定德微微欠身,专心的听,听一句赞赏的点一个头,却伸手过去,将单子推到了郭胜面前,刑名他可不在行,断案子可不是容易事。

“东翁。”郭胜扫了眼靠在李县令腿上的李夏,“这案子,张旺和张才都自称原告,几个族老抱怨连连,说不管族里怎么分,两兄弟都说不公,可见,这分家,不是不公,而是不忿,不管怎么分,两兄弟都会觉得不公,觉得自己亏了。”

郭胜说一句,陈定德点一下头,捻着胡须,一幅忍不住要击掌叫好的样子。

李夏暗暗松了口气,这个郭胜,十分明白,也敢说,敢说这一条,最难得。

李县令愣了,“那这……”

“东翁一会儿升堂,分别问这两兄弟,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一份亏了,对方那一份占了大便宜,必定都说是,东翁就把这分家单子,换一换判给他们。”郭胜说的十分详细,这位李县令真不能算聪明人。

“这也太儿戏了!”李县令脱口叫道。

“东翁,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桩分家,不是不公,是不忿,让这兄弟俩无话可说,这案子就断清了。当然,东翁身为父母官,这样不亲不睦的兄弟两个,东翁要好好训导几句才是。”郭胜看了眼陈定德。

陈定德领会的快极了,立刻呵呵笑道:“这叫巧断,郭兄不愧是门里出身,行家里手,高明之极,实在是高明之极!令人赞叹!”

两位师爷意见一致,李县令虽说还是觉得太儿戏,心里十分的惴惴然,可好在,他是个自视不高,能听人言的,虽然十分的不情愿,还是勉强点了头。

李县令重新升了堂,换了分家单子,两兄弟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不停的眨巴眼,倒是几个族老反应快,磕头高喊李青天。

李夏看完整桩案子,带着小九儿,一边叹气一边安慰的往后宅回去。

叹气的是她爹真不是当官的料啊,安慰的是这个郭胜,十分难得。

怪不得秦先生要用五哥的前程邀请他,这样的人,阿爹是用不起的。

李文山安了心,不再动不动就往家里跑,这一趟一直呆到十月一开炉节这天,书院放了两天假,才赶了回来。

李县令一家客居横山县,不用出城祭扫坟茔,也就是在家里上了柱香,晚上饭菜丰盛了些而已。

当然,哪怕不是开炉节,李文山回到家这件事,已经足够让饭桌上格外丰盛了。

傍晚,李文山和李夏并排坐在菜地旁的石凳上,看着站在钟嬷嬷住过的那间屋子旁边,一脸怔忡出神的李县令。

“阿爹……”李文山冲着他爹努了努嘴,“秦先生说阿爹太重情了,略有些优柔寡断。对了,秦先生还说,梧桐不能长留,不过也不能太急着打发,你看呢?”

“嗯。”李夏眯眼瞄着她爹,“你有空点一点梧桐,让他得空儿就跟阿爹说说钟婆子那些事,留着也不能白留。唉!”

李文山咧着嘴差点笑出声,拍着李夏的头,“留着不能白留,阿夏你这是石头里面也要挤点油……咦,你叹什么气?现在还有什么好叹气的?看看咱们家,现在多好,大难肯定过去了,难道梧桐……”

“不是。”李夏又烦恼的叹了几口气,“不是梧桐,那案子不是大事,我叹气,是叹阿爹,五哥,你不知道阿爹有多笨!”

第六十五章 京城来了位李三爷

李夏嘀嘀咕咕将那桩分产的案子,连带其它几件小事说了,“……阿爹就是个书呆子,唉,也是,从小被钟婆子当狗一样养大,那府里又都是只教坏不教好的,书本上没有的东西,没有人教,也没有能跟着学的人,阿爹又笨,唉!也不能全怪他。”

李文山听的一个劲儿的挠头。

“还有,阿爹那双眼啊,真是白长了,有跟没有一个样儿,他眼里,就是陈师爷好,他怎么能看陈师爷比郭师爷好呢?真是把我给闷死了,你说他是从哪儿看的?

这就不说了,有眼无珠的人多了,也不少他一个。

可他什么事都先跟陈师爷商量,什么事都得叫上陈师爷,这叫什么事儿?

他手底下这两个师爷,是有分工的,连阿娘都知道……不是,连小九儿都知道,吃什么这事找唐婆子,要月钱这事找洪嬷嬷,阿爹怎么就不知道陈师爷只管钱粮,刑名是郭师爷的事儿呢?怎么能自己先混淆错乱了职责呢?”

李夏越说越气,小胖手拍着胸口,“五哥,我真是要被阿爹气死了,幸亏这两个师爷后头都有人,两个师爷也都知道对方的底细。阿爹乱来,两个师爷不乱来,要不是这样,唉,怪不得从前……就阿爹这样的,没有祸也得招来一堆祸!”

李文山听的连连眨眼,李夏生气,他却愁上了,“那怎么办?秦先生说过,这地方官最不好做,入主中枢须得历经州县,就是因为地方官不好做,一不小心就是大祸,阿爹这样……”

“唉,这一任肯定没事,上头这么照应,不能再照应了。衙门里两位师爷又是这样,阿爹就是滩烂泥,也照样能架成神像,阿爹比烂泥总归好一点,就是下一任……我是发愁下一任。”

李夏托着腮,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阿爹官位太低,对五哥和他们兄妹几个都大大不利,可阿爹这样,怎么往上走?就算往上硬走上去,这风险也太大了,唉!

“这一任还有两年多呢,阿爹又不笨,就是以前没经历过,两年多,说不定就学出来了呢?你说是吧?”李文山说是安慰李夏,其实倒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你说的对,反正想也没用。”李夏垂头丧气。

从前五哥总说阿爹怎么怎么好,她一直以为,那桩案子,是阿爹被人坑害了,现在看,她这个阿爹,哪里用得着别人坑,他自己坑自己就足够了。

秦先生在杭州多呆了一天,往罗帅司等几处送了暖炉礼,和几位旧友聚在一起,吃了顿暖炉酒,各处打点应付好,才不急不慢的赶到横山县。

晚上,又请郭胜和陈师爷吃了暖炉酒,直到夜色深垂,才回到自己租住的那间小院子。

刚净了手脸,换了居家舒适衣服,歪在榻上,抿着茶准备看一会儿书,小厮在门外禀报,赵大来了。

秦先生心里一跳,急忙吩咐请进来。

赵大赶的一头一脸的热汗,秦先生忙叫小厮端了热水沐帕过来,赵大洗了一通,又连喝了几杯茶,侧身坐在榻前椅子前,低声道:“事儿紧,就赶的急了些。”

秦先生听他这么说,忙示意小厮,“到外面看着。”

小厮退出,赵大接着道:“明家大少爷明天傍晚就能赶进杭州城了。”

秦先生一怔,一脸疑惑,“他到杭州……”

“是去明州,采办江娘娘的生辰礼,从杭州弯一弯。”赵大低低解释了句。

秦先生释然,没说话,只看着赵大,等着他往下说。

“今天午后,老爷得了明大少爷明天进杭州城的信儿时,才知道咱们家三爷林哥儿,也一起跟过来了。”赵大带着丝丝苦笑,“老爷说,明大少爷绕道杭州城,必定是想见一见太后,至少见王爷一面,带上咱们三爷……”

赵大看着秦先生,没再往下说。

太后带着秦王暂居杭州城,北上南下的官员,经过的绕道的,来请见的多如牛毛,可太后和秦王一个也没召见过。

明大少爷这一趟,带上了李家三爷李文林,这是有备而来了。

秦先生面色阴沉,沉默片刻,看着赵大问道:“漕司是什么意思?”

“漕司说,请先生和五爷斟酌。”

“跟漕司说,我知道了。”沉默了一会儿,秦先生沉声应了句。

“是,我回去了,先生留步。”赵大站起来,拱手告辞。

秦先生背着手站在廊下,怔怔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转身进了屋。

隔天一大早,李文山就被秦先生差人请了过去。

郭胜站在衙门口,看着秦先生的小厮从衙门口过去,不大会儿,李文山跟着小厮,脚步急匆的经过衙门口。

郭胜进去衙门里,片刻,捏了只紫砂小壶出来,站在衙门口,背着一只手,慢慢啜着茶,好象在享受这清晨难得的闲暇时光。

也就两刻来钟的样子,李文山就回来了,拧着眉头,脚步急匆,看在郭胜眼里,有一种乳燕投林的感觉。

郭胜慢慢踱出衙门,看着李文山转个弯,往县衙后门去了,在衙门口踱了几步,慢腾腾转身进去衙门里了。

李文山进了县衙后门,连走带跑,一头扎进上房,没看到李夏,转身出来,三步两步往自己书房过去。

李夏正站在圆凳上,掂着脚尖够书架上面的一本书。

“阿夏!”李文山一声喊,吓的刚刚够到书的李夏差点摔下来,连摇了好几摇才站稳。

李文山绕过桌子,绕过椅子,一把抱住李夏时,李夏已经站稳了。

李文山把她放到书桌上,低头看她手里的书,“这是什么?圣训?你看这干什么?最没意思的书。阿夏,有件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