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太婆的亲笔书信。”徐焕欠身,从怀里摸出封信,双手捧上去。

洪嬷嬷急忙接过,看了眼信封上那一行字,眼泪就下来了,“太太,是老太太亲笔,这字……是老太太亲笔。”

徐太太忙接过信拆开,徐焕看她一目十行看完了信,微微欠了欠身,笑道:“我一岁半那年,父母都走了。腊月里,太婆回乡祭祀,见我在祠堂里无人照顾,十分可怜,就把我抱了回去。

后来,太婆说我脾气性格儿,特别是念书上头,极肖父亲,就和族里商议后,把我过继到父亲这一房,太婆给姐姐写了信,我也写了两封信,一份投到京城永宁伯府,一份寄到太原府,姐姐大约没收到,明州离太原府实在太远了。”

徐焕简单明了的介绍了自己。

徐太太这下总算明白了,这个徐焕,是在她出嫁之后,祖母霍氏收养的族中孤儿,大约是看这个徐焕聪明难得,就过继到了她父亲名下。

她父亲是徐氏族中唯一的一个同进士,当年父亲死后,因为过继的事,族里可没少闹事,大伯和继祖母霍氏互不相让,这过继的事,直到她出嫁,都没能定下来……

“你大伯,还有大伯娘,都还好吧?”徐太太迟疑的问道,她这一房过继了霍氏收养的孩子,大伯怎么肯点头?大伯比霍氏可大着几岁呢,莫不是……

“姐姐和姐夫去太原府后第三年,大伯得罪了人,当堂挨了十棍子,没熬过去。大伯死后,太婆就带着家人扶棺回到明州老家,在明州城置了宅子,没再回京城。”徐焕欠身答道,“大伯娘是十年前走的,病老。”

徐太太怔怔的听着。

父亲死后,她是跟着大伯和大伯娘长大的,大伯和大伯娘都是性子极其冷漠的人,待她不算不好,只是冷冰冰的仿佛陌生人。

“老太太身体好不好?跟谁在一起住着呢?分家了还是还在一起呢?大老爷大太太没了,那几位爷……可都好?”洪嬷嬷忍不住问道。

“太婆身体好,康健得很,爱听戏,明州城哪儿唱戏,她就去哪儿听。”听洪嬷嬷问到霍氏,徐焕露出一脸灿烂笑容,看向洪嬷嬷的目光里,充满了亲近和温情。

“大伯娘死后,太婆就请族里主持分了家,大哥一直在山西做生意,分家后就举家搬到山西大同去了,已经好些年没回过家了。三哥一家在福建,生意做的挺大,都挺好,”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出手

李县令赶回到县衙的时候,徐焕已经把该交待的事都交待的差不多了,包括他今年二十三了,订过两回亲,头一回女家反悔了,第二回是他上一科秋闱考中后订的,结果小定礼下了没几天,姑娘一病不起,缠绵了半年,没了。

洪嬷嬷唏嘘不已,徐太太也觉得这个过继弟弟这亲事上,实在太不顺当了。

徐焕倒是很劝了洪嬷嬷和徐太太几句,说是太婆说了,这是缘分没到,还说看来他必定是大福大贵的命,大福大贵之前,前头总是坎坷的。

说的洪嬷嬷和徐太太都笑起来,洪嬷嬷感慨不已的很抹了几把眼泪,说老太太就是这样,凡事都想得开。

徐太太张罗着,让人做了满桌的菜,李县令请了郭胜作陪,和这位小舅子相谈甚欢,徐焕酒量浅,被高兴之下的李县令劝着,多喝了几杯,就醉倒了,李县令也没什么量,回到后宅,也倒头睡下。

郭胜酒量极好,午后,照样当他的先生上起了课。

李夏瞄着蹦来跳去背着书的李文岚,低声道:“三件事:一,再写封信到京城,五哥学问文章都差的远,这一科,无论如何不要下场。”

顿了顿,眼皮微垂,“秦庆必定固执坚持,你想想办法。还有,如果有什么机会,交待秦庆,伯府里,还有位大爷呢。”

郭胜呆了片刻,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李夏侧头往上,斜了他一眼,“不要多想。大伯官运正通,五哥结亲唐家,秦王声势渐起,这样的时候,怎么会少了送上门的机会?”

“是。”郭胜立刻垂头答应,信服之余,心底那丝说不清的感觉,却比刚才更浓了些,他家姑娘,仿佛能未卜先知……

“好好想想怎么做,无论如何,劝下五哥。”

“是。”郭胜虽说觉得这事极其棘手,还是答应的十分干脆,一边应承,一边转着心思,秦庆极其坚定的认为,李文山这一科春闱应该乘势而上,要不是姑娘吩咐,他也觉得应该乘势而上,现在……陆将军那边呢?要是写封信过去,是不是能有用,不知道陆将军是怎么想的,王爷又是怎么想的……

“第二件。”

李夏说起第二件,郭胜急忙收拢心神,凝神听李夏吩咐。

“柏景宁任期到了,今年只怕要进京述职,写信给秦庆,留心柏景宁和柏家,有什么事,不管大事小事,让他及时写信告诉你。”

“是。”郭胜不知道李夏为什么要关注柏景宁,但柏景宁是公认的本朝名将,姑娘关心这样的人,是情理之中的事。

“第三件。”李夏眼皮微垂,“拦下舅舅,暂时把他留在高邮。”

“嗯?”郭胜一个愣神,瞪着李夏,李夏垂眼低头,提笔描字。

郭胜呆了一会儿,见李夏专心描字,站起来,踱到屋门口,看着背书背的摇头晃脑的李文岚,心里隐隐有三分惧意,却有七分飞扬,当然,另一面是十分的发愁,徐焕赶着春闱,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他现在醉倒了,连话都没说法,这拦下来,怎么拦?

事情这么急,郭胜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下了课之后,从衙门出来,转了几道手,买了一包巴豆回来。

当天夜里,徐焕拉起了肚子,直拉的坐在子孙桶上站不起来。

李县令和徐太太赶紧起来,急着让人请大夫,熬米油,洪嬷嬷到厨房里一通查看,唐婆子也急的跟着洪嬷嬷到处看哪儿不干净……可要是不干净,老爷和郭先生,还有一家人,可都是好好儿的!

县衙后宅灯火通明了大半夜,郭胜也赶过来,抢着去请了高邮县城知名的大夫过来,诊了脉,抓药熬药,忙到第二天午时前后,徐焕总算能从子孙桶上站起来,躺到床上去了。

徐焕只带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木瓜,郭胜自告奋勇,说他来照顾徐焕,徐焕这会儿,是和他住在一间小院子里的,小院子一共三间上房,两间厢房,他住上房,徐焕住厢房。

小院在后宅和前衙之间,郭胜在前衙忙一会儿,就回来一趟,和木瓜一起,照顾徐焕坐子孙桶,吃药喝汤,尽心尽力的让徐焕和李县令、徐太太都感动不已。

徐焕这拉肚子之症,头一趟大夫说的明明白白,没有大碍,不过是饮食不周,或是受了寒气,已经清空了肚子,再吃上两三剂药,静养几天,也就能好了。

可这药,一连吃了两三天,也静养了两三天,徐焕是没再坐在子孙桶上起不来,可还是一天六七趟的拉稀,直拉的徐焕脸色青黄,整个人软的站不起来。

李县令和徐太太都急眼了,洪嬷嬷更急,直急的乱骂起大夫来,郭胜赶紧打听了,另换了一个据说擅长治拉肚子的大夫过来,诊脉开方。

这位大夫就谨慎的多了,反复诊了几回脉,除了汤药,还细细交待了饮食,清淡少油,最好别吃荤。

洪嬷嬷亲自盯着唐婆子,唐婆子亲自动手,仔细的不能再仔细,干净的不能再干净,药吃了三四天,没油的素食也吃了三四天,徐焕这拉肚子,半点没见好,人倒是瘦了一圈。

郭胜看起来也十分着急,和李县令商量了,急急忙忙骑马去了趟扬州府,请了扬州府最有名的名医过来。

名医来来回回诊了四五遍脉,又将前面两位大夫的方子翻来覆去的看了五六遍,又亲自到厨房看了一遍,再细细问了徐焕从前如何,路上如何,如何如何,捻断了十几根胡须,开了张方子,更加仔细的交待饮食,连葱姜都不许吃了。

可这名医方子,配着连盐都不多放的清淡饮食,徐焕这拉肚子,还是一点不见好转。直拉的本来就不胖的徐焕,瘦的两颊都陷下去了。

直拉了半个月,半点不见好,李县令和徐太太急的眼睛都红了,再不好,这一科就误了!

徐焕倒淡定了,有气无力的安慰焦灼不已的李县令和徐太太,说他这拉肚子,必定是他福运没到,和这一科春闱无缘,误过春闱,这拉肚子估计就好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可怜的徐焕

徐太太和洪嬷嬷难过,他倒庆幸了不知道多少回,说这是他命好,这一场拉肚子灾,是在高邮时发作的,这要是发作在别的地方,没有这样比在家还精心的照顾,只怕他早就一命呜呼了,跟春闱,还是命要紧些。

还真让他说着了,他这拉肚子之症,彻彻底底误了春闱之后,竟然真渐渐好了。

眼看徐焕从一天六七趟,到一天四五趟,渐渐好了,徐太太难过徐焕误了考期之余,又庆幸无比,真象徐焕说的,幸好是发作在高邮县,在自己家里,这要是在路上病成这样,这人,指定就病没了,赶考的举人,哪一年不病伤几个?

象徐焕说的那样,误一科两科不要紧,人好了,这才是最要紧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

徐焕渐渐好了,大便成了形,跟健康时一样了。

徐太太和洪嬷嬷长长松了口气,到庙里烧了香还了愿,开始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调理徐焕的饮食。

徐焕拉了小一个月的肚子,人瘦的厉害,不拉肚子了,人还是虚弱的起不来床,得好好补回来,可又不敢大补,他肠胃这样不好,这补,那是得悠悠慢慢的补……

徐太太也不再拘着李文岚和李夏,随他们往徐焕那边跑着找舅舅说话,反正徐焕躺在床上,也十分无聊。

李夏拉着六哥,进了徐焕屋里,两人站在门口,四眼好奇的看着倚着床头,看着本书的舅舅。

徐焕放下书,招手叫两人,“阿夏,岚哥儿,过来,来吃点心。”

李夏和李文岚站到床前,一起摇头,李文岚一幅大人模样:“多谢舅舅关爱,我和妹妹吃过点心了,这是阿娘特意给舅舅做的点心,我和妹妹不吃。”

“岚哥儿真懂事。”徐焕夸了句,“听郭先生说,岚哥儿已经开笔做文章了?”

“嗯!”李文岚顿时昂着头,矜持的点了好几下。

“舅舅是几岁开笔做文章的?”李夏扑闪着大眼睛问道。

“十岁。”徐焕看着李夏,忍不住笑起来,小丫头这一句问,配上她那双扑闪不停的大眼睛,让他有种直觉,他这个小外甥女,是故意问的这句。

“我十岁那年也该开笔的,是先生说,厚积薄发,说开笔写文章极容易的事,不用急,要不然,我肯定也是十岁就能开笔了,说不定九岁就开笔了。”李文岚急了。

李夏侧着头,笑眯眯看着急的脸都要红涨了,嘟着嘴替自己辩解的六哥。

徐焕看看急红了脸的岚哥儿,再看看笑眯眯看着哥哥的李夏,笑出了声,他姐姐一家,和太婆说的一样,都是良善人,姐姐姐夫是良善人,这两个孩子,可有趣得很,特别是这个小丫头,鬼灵精。

“岚哥儿读书上头极有天份,郭先生跟我说过好多回,一直夸岚哥儿呢。”徐焕赶紧夸奖,想多夸奖几句,一时又想不起来怎么夸奖,损人他在行,夸人,还真不怎么行。

“嗯。”李文岚点着头,嘴角往上弯起,看起来心情好多了。

“郭先生说阿夏的字写的很好看了,阿夏也很厉害。”徐焕看着李夏,也夸奖了句。

“我不开笔做文章,就写字。”李夏看着徐焕,笑的眼睛弯弯。

这小一个月,郭胜时时陪在这位舅舅身边,这位舅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郭胜都仔仔细细的告诉过她。

郭胜很欣赏这个舅舅,说他天性豁达,风趣诙谐,是个十分难得的。

这会儿,舅舅一句一个郭先生,语气里透着的这股子感激和亲近,十分浓厚啊,要是他知道他这拉肚子,都是托了郭胜的福,不知道他是不是得把郭胜剁了炖汤……

……

京城伯府。

收到高邮县和江宁府的回信,已经是年里年外,严夫人打发人跟随夫人和黄夫人说了,两家先拿八字合出了大吉,正式下定走礼,只等出了正月。

刚进二月,严夫人就忙着下了草贴子细贴子,下定了小定礼。

小定大定礼热闹完,这定亲的事一了,严夫人就去了趟唐家,商量成亲的日子,随夫人和黄夫人商量了一天,隔天,两人一起走了趟永宁伯府,和严夫人商量,这成亲的事,能不能先等两年。

一来瑞姐儿还小,这一年两年就出嫁,黄夫人十分舍不得。

二来,瑞姐儿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来没回过江南老宅,瑞姐儿十分向往江南,正月里,老宅也捎了信,想让瑞姐儿回江南老宅住上半年一年。

严夫人虽说很想让瑞姐儿早些过门,还是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想让瑞姐儿回老宅住一阵子这事,她已经收到了李漕司的信。

唐李两家亲事一确定下来,唐继明就赶紧写了信,和江南老宅里几位族老说了,李漕司是个八面玲珑的稳妥人,一得了严夫人的信儿,就赶着年里年内,特地上门给唐家几位族老贺岁时,顺带暗示了两家要结亲的事儿。

几位族老的意思,往唐承益和唐继明两处写了信,又往漕司府走了一趟,表达了希望瑞姐儿在成亲前,能回江南唐家老宅住上一阵子的愿望。

至于原因,几位族老十分坦诚,瑞姐儿在京城生在京城长,和族里兄弟姐妹素未谋面,虽说都是一个唐字,可这情份,也都是处出来的。

作为未来李家的宗妇,唐家希望瑞姐儿和娘家不光有一个唐字,还有诸多情份,这是唐家的愿望。作为李家,同样希望这位唐氏媳妇,和唐氏这样的娘家,有更多的情份。

这是皆大欢喜的事。

得了严夫人的赞同,二月里,黄夫人就带着一女一子,启程赶往两浙路。

……

年后开衙,朝廷的大事之一,就是今年的春闱了。

皇上年前偶感风寒,这会儿正静养,大约因为生病,对年后一堆的政务,看起来十分不耐烦,春闱的事,召集金相等人议定了几件大事后,一反往常,对诸多细务一概不理,放给诸臣处置。

第一百六十章 听自己的

罗尚书从中书出来,回到工部衙门,一个人坐着喝了两三杯茶,让人去请姚参议。

姚参议进来,罗尚书屏退诸小厮,和姚参议低低道:“这一科,已经定了,点了明振邦主考,你悄悄问问老闪,让他自定吧。”

姚参议眼里闪过道亮光,答应了,又笑道:“老闪这福运不错。”

罗尚书嗯了一声,带着笑意,端起了茶杯。

姚参议出了工部衙门,直奔闪家在京城的宅院,去找闪参议。

从去年进了京城后,因为有要参加春闱的打算,为了避嫌,闪参议就没再跟到工部衙门,而是从进了京城起,就闭门读书。

送走姚参议,闪参议回到书房,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深吸了几口气,只觉得天蓝云白,风清日丽,景色一片大好。

明尚书是个讲情份的,罗尚书可帮了他不少忙,帮这些忙,多数都是他经的手……

……

永宁伯府得到这一科是明尚书主考的信儿,比罗尚书就晚了好几天,不过永宁伯府不用考虑要不要考这场春闱这样的事。

大爷李文杉是必定要考的,他场场都考,至于李文山,他原本是打定了这一场不考的主意的,可这一场点了明尚书主考。

李文山坐在书房里,桌子上摊着郭胜的信,对面坐着秦先生。

秦先生的神情凝重无比,他也看着桌子上郭胜那封信,这封信,他看了十七八遍了,越看,越觉得纠结无比,拿不定主意。

郭胜态度极其坚决,极力反对李文山考这一场春闱,因为李文山的文章学问,较之秋闱水准,都差了不少,这一场再下场,就显的过于急功近利了,从长远来想,这样对李文山不利。

可郭胜写这信时,不知道今年这春闱主考,点了明尚书,也不知道明尚书的大公子递了话。

这是极其难得的机会,这一步上去,李文山这一生,再蹉跎也有限了,多少人才华才干样样不缺,却卡在科举不第这上面,只能一辈子蹉跎,比如他秦庆……

“五爷,这是上天给予的机会,不能不受。”纠结了半晌,秦先生咬牙道。文章学问远如五爷,而中了举的,可不能算少,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可郭先生……”李文山指着桌子上的信,“先生,我也觉得,我这文章学问,确实差得远,是该多读几年书。”

“五爷的学问文章,差不差,得看跟谁比,跟那些真正的饱学之士,确实差了不少,可五爷往后,是要走仕途,理国是,这些,可不是文章学问能有用的,早入仕途,多多历练,经多见广,才最要紧。”

秦先生拿定了主意,“五爷想想,生员之考,和秋闱那两篇时文,要不是五爷跟在五爷身边,查看民情,走了福建这一趟,能得了唐尚书青眼?文章以立意为重,五爷您,更不能以文章学问来论之,做官,和做学问,大不一样。”

这话说的很是,李文山烦恼的用力揉着额头,唉,要是阿夏在就好了,问一句就行了,现在,到哪儿去问……

对啊!李文山福至心灵,还是有人问的,王爷……陆将军!这事不好直接问王爷,可陆将军那里,是可以问的,问了陆将军,也就是问了王爷!

他离开横山县时,阿夏就交待过,凡事自己作主,万一有自己不能裁决的事,就去问王爷。

“我去问问陆将军,听听他是什么意思。”李文山看着秦先生道。

秦先生连声赞同,“我也是这个意思,就是定下来,也是要跟王爷那头打个招呼的,那你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李文山出了永宁伯府,直奔秦王府,越过大门,直奔西侧门。

陆仪统管王府宿卫,侍卫处在西侧门。

这会儿,陆仪正站在侍卫处门口,看着王府侍卫操练排阵,看到李文山,笑着招手示意他过去说话。

李文山几步走到陆仪旁边,看着几个对打的侍卫,陆仪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那趟拳练的怎么样了?找个人练几趟?”

“练熟了,回头再说,我找你有事。”李文山这会儿没有和人对阵练拳的心思。

“什么事?能在这里说吗?”陆仪侧过身,看着一脸纠结的李文山。

“能,就是这一科春闱的事。听说点了明尚书?”李文山放低了声音。

“嗯。”陆仪眼神微凝,看着李文山。

“秦先生说,机会难得,昨天晚上,明大公子把大哥叫过去喝了一场酒,大哥回来的时候,高兴得很,后来,大伯娘把我叫过去,让我好好准备准备,这一科一定要好好考。”李文山声音压的更低。

陆仪移开目光,嗯了一声。

“郭先生写了信,说我学问文章就是离秋闱,都差了不少,让我不要急于求成,嘱咐我静下心好好读几年书。”李文山再说郭胜的意见。

陆仪又嗯了一声。

“你说,这一科,到底考不考?”见陆仪光嗯,一个字不说,李文山只好直接问。

“你自己怎么想?”陆仪看着李文山问道。

李文山摊手,“我不就是没主意,才来找你讨教。”

“你自己怎么能没主意?你是个有主意的。”陆仪似笑非笑,“静下心,好好想想,要是没有秦先生,没有郭先生,没有今年谁主考这事,凭你自己的心,你打算怎么做?怎么打算,就怎么做。”

李文山瞪着陆仪,这不是跟他掏浆糊么……嗯,好象不是,上回唐尚书也说过一回,这叫本心……那他的本心呢?

李文山呆呆的想出了神,陆仪看了他一会儿,往旁边挪了挪,指着被打趴在地上的侍卫,勾勾手指,示意他爬起来再打。

李文山呆了好一会儿,哈了一声,抖了几下长衫,跳两步站到陆仪旁边,背着手看着摇摇晃晃爬起来,又扑上去的侍卫,“我觉得我的学问文章差得远,得好好读几年书才行。我瞧他这功夫,跟我差不多,新招进来的?让我跟他打一场?”

陆仪笑着点头,示意刚刚打胜的侍卫退下,李文山甩了长衫,嗷嗷两声壮了胆气,冲上去,被那个在他看来跟他差不多的侍卫,打的爬起来倒下,倒下再爬起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教子有方

严夫人从李文山书房里出来,往回走到一半,站着想了一会儿,转个弯,去了老大李文杉的书房。

李文杉正端正坐着,拧眉攒额,对着本文汇苦苦研究,见严夫人进来,急忙站起来迎上去,“阿娘怎么来了?快去沏碗毛尖。”

“阿娘来跟你说说话。”严夫人在扶手椅上坐下,示意小厮将茶放到几上,屏退了屋里的小厮们。

李文杉忙坐到严夫人旁边,看着严夫人比平时严肃很多的神情,心里不禁有了几分忐忑,“出什么事了?”

“不算什么事,我刚从五哥儿那边过来,五哥儿说,他学问文章都差得远,今年春闱,就不下场了。”严夫人一边说,一边看着大儿子。

“不下场了?今年这机会多难得,不说百年不遇也差不多,他这是……”李文杉一脸惊愕,“松哥儿总说傻五,他可真是……难道真以为自己才气大到随便一考就能考中的?前两场考的太顺,这就自大了?我当年还考过一等第一呢。阿娘得劝劝他,今年这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严夫人神情和缓了许多,却又添了无数的无奈无语,伸手想点在李文杉额头,点到一半,又落下去,在李文杉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

“唉!你阿爹常说,你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可一点儿也没说错你!我告诉过你,你五弟只是长了幅憨厚脸,他那心眼多得很,精明着呢!你傻成这样,怎么敢说他是傻五?他不是傻五,你可是如假包换的憨大!”

“阿娘别生气,是松哥儿说的,我就是随口一说,没说他傻,松哥儿也是跟他玩笑。”李文杉急忙解释。

“别往松哥儿身上扯,松哥儿比你强多了。我就说你。唉,我就知道,五哥儿今年不下场的这份苦心,我要是不说,看看,你果然体会不出。”严夫人又是唉声是叹气,又是生气又是失望。

李文杉眼里还是一片茫然,“阿娘这话……他不下场,有什么苦心?他下不下场,跟我……看阿娘这意思,他不下场,难不成还是为了我好?”李文杉失笑。

严夫人叹气点头,“可不就是为了你好。唉,你看看,我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懵懂不知,你这只憨大!今年这春闱,是难得的机会,可你怎么不想想,咱们和明家,到了这一科录上你们兄弟两个进士的情份了吗?”

李文杉连连眨着眼,“五哥儿的学问文章是差了点儿……”

“你的学问文章比五哥儿能强哪儿去?”严夫人忍不住拍了李文杉一巴掌。

“可是,明大郎说了,让我一定要跟五哥儿说一声,这难道不是……”李文杉觉得这事儿有点儿乱了。

”唉,那天你回来,兴奋到那样,我就忍住了没说,你这个傻孩子,那明家,一心想要交好的,是五哥儿,不是你。”严夫人脸上眼中,透着浓浓的失落,“明大郎请你,是让你传个话,你呀,唉。你懵懂不知,五哥儿可是明明白白,他今年不考,是要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阿娘……”李文杉呆了好半天,反应过来,看着严夫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五哥儿是脸上憨,你是真憨!”严夫人在李文杉头上拍了下,“阿娘跟你说过,你阿爹疼五哥儿,有一多半,是因为五哥儿知道什么是兄弟,知道是家,什么是族。阿娘的话,你大约都没往心里去,你这耳朵,光听你媳妇的话了。”

“哪有,赵氏她没说过……”李文杉急忙辩解。

“五哥儿知道他自己这一科不中,下一科必定能高中的,可你不一样,错过这一科的机会,以后,说不定就只能跟你二叔一样,要么恩荫,要么从举人选官入仕了,这两种,跟你考个进士出来相比,给比吗?

咱们李家,有你和五哥儿两个进士,跟一个进士相比,能一样吗?五哥儿想的长远,这份苦心,是替你打算,更是替李家打算。我问你,你跟五哥儿提郭家那门亲事的时候,替五哥儿打算没有?替李家想过没有?那郭家五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你那媳妇没跟你说过?”严夫人绷起脸问道。

听阿娘问到郭家那门亲事,李文杉顿时尴尬无比,阿娘从回来到现在,这是头一回责备他提亲这件事。

“赵氏……不是没说,也说了,这事……想着,就是提一提,五弟说不行,也就不行了……”李文杉期期艾艾。

“哼!你这话,是拿五哥当成不相干的外人了,是吧?我只问你一句,这要不是五哥儿,是松哥儿,你媳妇让你把郭家五娘子提给松哥儿,你肯不肯?提不提?”严夫人不跟他纠缠细节。

“那……”李文杉垂下不说话了。

“你看看五哥儿做事,你看看你,是他有大哥的样子,还是你有大哥的样子?你自己好好想想。

你们这一代,一共只有兄弟六个,你二弟、三弟怎么样,你自己说说,是能提得起来的吧?松哥儿也是个老实孩子,小长房加小二房,也就数你最出色。

可你看看你,到现在,二十大几的人了,还能被你媳妇糊弄的团团转,这个家,以后指着你,我和你阿爹,能放得下心吗?你怎么就不想想,就你这样,你阿爹,还有你阿娘我,百年之后,这个家怎么办?你能支撑的起来吗?”

严夫人一句紧着一句,毫不客气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