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什么亲,皇家哪有相亲的?不过鹦哥儿,还有小古,还有你六哥呢,他们大约都得相亲,等他们相亲的时候,我带你去看。”

“好!这回说话要算数,六哥不用你带,也不用你看。”李夏立刻答应。

“当然,行,不过吧,鹦哥儿和小古相亲,肯定没你五哥相亲有意思。”秦王想着李五相亲那天的事,脸上笑意融融。

“大伯娘前儿和阿娘商量五哥成亲的事,我看大伯娘比阿娘还着急呢,说赶紧把唐家姑娘娶进门,她就能轻松轻松了。”李夏和秦王接着咬着耳朵低低说了句。

“你大伯娘想让你五嫂主持中馈?你太婆呢?你还有个大嫂呢,听说主持府里中馈好些年了。”

“大嫂不提,你说唐家姐姐能不能降服太婆?”李夏问道。

“挺难,我听你五哥说过一句半句,你太婆太任性,心里只有自己,又上了年纪,不过有你太外婆呢,让你太外婆对付她。”秦王出主意。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李夏轻轻抚掌。

陆仪掀帘进来,看着折扇拍着掌心,正和李夏一起,笑的前仰后合的秦王,脚步顿了顿,片刻,还是往前走到两人面前,微微欠身低声道:“宫里来人,召您立刻进宫,说是北边有紧急军报。”

秦王脸上的笑容凝住,片刻,敛了笑容,转头看向李夏,“我让人送你回去,哪天……要是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打发人跟我说,别太淘气,京城不比杭城。”

“嗯。有空了,我再来看你。”李夏站起来,又看向陆仪,“还有陆将军。”

“好,我让承影送你们回去。”陆仪看着李夏,目光和神情两样柔和。

“不用了,五哥带我们回去就行。”李夏冲秦王曲膝,又冲陆仪曲了曲膝,和五哥、六哥,以及古六一起,出了暖阁。

陆仪送到暖阁门口,吩咐承影送出去,就转回去了,北边的紧急军报,严重而紧急。

看着李夏等人出去,秦王脸上的笑意和温暖隐退不见了,“什么军报?”

“是老马来的,说是金相亲自送进去的,皇上发了脾气,砸了只笔洗。”陆仪声音低而稳。

“赶紧走。”秦王一边说一边急步往外走,陆仪紧跟在他旁边,秦王一边走一边吩咐:“让人去兵部,查看所有奏报,不光北边的;递话长沙王府,查一查这份军报路上耽误了没有,赶在今天递进来,这时辰卡的,也太巧了点;还有,”

秦王的话猛的一顿,“去找郭胜,再问问北边的事,鹦哥儿信里说,他总觉得郭胜吞吞吐吐,言之不尽,好好问一问。”

陆仪连声答应,秦王在大门上了车,陆仪已经一一吩咐了下去,骑上马,护卫着车辆,径直往宫里赶去。

李夏坐到车上,有几分心不在焉。

上一回,这份紧急军报,也是正月十六递进来的。

这不是一份军报,是两份。

头一份军报,年前就该递到了,送急递的边军,在到离京城二百多里的洛远驿时,病倒了。

几十年平安无事,洛远驿这样的军驿,差不多一年从头闲到尾,还没进腊月,驿丞和驿卒就都回家过年去了,驿站空无一人,累极的边军病倒在洛远驿,死在了洛远驿。

送第二份军报的边军,到洛远驿时,洛远驿还是空的只有一个死人,第二个边军拿了第一份军报,一起递进了京城。

所有的军驿,都在兵部治下。

李夏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珠串,上一回秦王没有署理兵部,兵部尚书江周因为此事,致仕回家了。

两份军报,丢了两座关,第三封军报也快到了,那位新任的女大头领,替儿子求亲,以永结秦晋之好。

……

郭胜从永宁伯府出来,回到自己那间小院,徐焕早就等着了。

“你不是说你困的受不了了,一定得好好睡一觉?”徐焕坐在廊下,靠着只小泥炉,晒着太阳烤着火,吃着花生,看到郭胜进来,没站起来,只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直起上身,撇嘴看着郭胜。

“有什么办法?刚要躺下,那边就来人递话,夜里的事,五爷得赶紧走一趟那边,你说这话是不是极其要紧?我困死也不能睡了不是。

这会儿真困的受不住了!你先坐,我进去睡一会儿,等我睡醒了咱们说话,你坐你坐,别起来。”

郭胜一脸痛苦的揉着眼,脚步敏捷快速,准备越过徐焕,一头冲进屋,赶紧关门。

第二百七十四章 想歪和说歪

徐焕一跃而起,一把揪住就要窜进门的郭胜,他力气远不如郭胜,干脆跟着郭胜进了屋,“老郭,躲得过初一,可躲不过十五,今天都十六了。你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老郭!”

“什么此地有银无银的,我躲什么躲?困成这样……好好好,你看看你这个人,行行行,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行了吧?让我躺着说话行不行?实在累的不行,一会儿说不定还有事,谁知道呢。”

徐焕根本不理会郭胜的东扯西拉,揪着他的衣服,将他扯到廊下,按到红泥炉另一面的小竹椅上,“就坐这儿说话,敞亮!”

“好好好,你说吧,我听着呢。”郭胜从徐焕手里挣出来,理了理衣服,坐下,先倒了杯茶喝了,又挑了粒花生剥着,示意徐焕,“说吧。”

“你跟我实说,你到底为什么留在我姐姐家?”徐焕一脸严肃。

“还能为什么?我跟你说过不下五遍,你这还是不信?那你说说为什么。”郭胜话不客气,神情倒是平和的很。

“五哥儿是挺出色的,不过跟你比……跟你可没法比。”徐焕盯着郭胜。

“徐老弟啊,平时看你也是个明白人,今儿怎么说出这样的糊涂话了?我要是处处不如你外甥,你外甥还要我干什么?”郭胜一脸的你这是什么话儿,“这幕僚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东家想不到的,替东家想到,东家办不到的,替东家办到,当然得比东家强!”

“我不是……”徐焕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郭胜打断,“我还没说完呢,你外甥哪儿好,头一条,这伯府出身,第二条,王爷挚友,第三条,人家现在就是位举人,下一科,没什么意外,就是位进士,第四条,人家岳丈姓唐。徐老弟,天底下占全这几条的,有几个?”

徐焕瞪着郭胜,这话也是……这话不对!

“算我问错了……”

“知道错就好,我不跟你计较,行了,我……”郭胜就要站起来,徐焕一窜而起,一把按住他,“老郭,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儿,我可不傻。”

“行行行,你看你这话,你说,你接着问。”郭胜一脸的无奈,用力往后靠在椅背上。

“从江公子撞见咱们起,我看你和五哥儿,好象事事都看着阿夏的脸色。”徐焕干脆直截了当。

郭胜长长的唉了一声,再次用力往后靠,只靠的椅子噶叽乱响,“你这眼神儿真是锐不可当,不错不错,阿夏今年多大了?”

徐焕盯着郭胜,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没说话。

郭胜一下下拍着脑门儿,“老徐啊,咱俩虽说认识没几年,可你我,算是一见莫逆,没什么不能说的话,你是个聪明人,凡事凡人,都看的十分明白,这一条,我也佩服得很。你自己说说,从你认识我到现在,这几年,我对你姐姐一家,算不算竭心尽力?生过一丝半点儿的坏心眼没有?”

“这个是没有,竭心尽力,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想不通,我姐姐姐夫不说了,你看不上我姐夫,这是你自己亲口说过的,我姐夫最大的长处,就是养了几个好儿女。”

徐焕神情更加严肃了。

“先前,我以为五哥儿必定惊才绝艳,才让你这样的人心甘情愿追随尽力,现在看,五哥儿是不差,可离惊才绝艳还远得很呢,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阿夏今年才十一!”

郭胜呆了下,猛抽了口凉气,自己把自己呛的咳的满脸通红。

“你!你!”郭胜一只手点着徐焕,一只手用力拍着椅子扶手,一边狂咳,一边跺脚,拍的咳的跺的一院子的惊天动地。

徐焕上身用力往后倒,圆瞪着眼睛看着惊愕的热闹无比的郭胜。

“你怎么能生出这等龌龊心思!”郭胜总算说出话了,看那样子,简直想啐徐焕一脸,“你外甥女才十一,十一!”郭胜舞着五根指头,几乎一巴掌按在徐焕脸上。

徐焕上身往后仰的椅子都翘起来了。

“我真是跟你气死了。”郭胜站起来,背着手,围着徐焕和红泥炉飞快的转了四五圈,一步站到徐焕面前,手指点在徐焕鼻尖上,“你埋汰我没事,我这个人,不怕,那是你外甥女!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这点龌龊心思清的一干二净,我就对你不客气!”

郭胜这几句话说的狠意十足。

“我不是……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徐焕被郭胜点着鼻尖喷了一脸口水,眼睛乱眨,不停的点头。

“真是气死我了!”郭胜一屁股坐回去,一手拎壶,一手拿杯子,连倒了两杯茶喝了,才舒过一口气,“真是气死我了。”

徐焕看着他,没敢说话。

“唉!你这个人,有多聪明,就有多笨!蠢!”郭胜啪的将杯子拍在几上,“好吧,今天话赶话儿,都说到这份上了,咱们就把话说到底!”郭胜猛拍了一把桌子。

徐焕这会儿气势全无,看着郭胜,他说一句,他点一下头。

“我这个人,不甘寂寞,不甘平淡,又爱剑走偏锋。”郭胜两只手拎起衣服前襟,用力抖了两下,翘起二郎腿,将前襟轻轻搭在腿上。

“你自己说说,之前不说,就从咱们见了面开始,你说说,我做过几件大事了?头一件,柏帅那事,我用一句热血沸腾,豪气十足,不错吧?”

徐焕不停的点头。

“不光如此,柏帅这事,与国与民,是多大的好事,咱们俩,因为这事,醉过不只一回,痛快不?”

徐焕点了下头。

“第二件,高邮军的事,那场事你不在,我都跟你说了,心情激荡,痛快之极,那天晚上,我自斟自饮,喝了一夜,痛快!”

郭胜往后仰靠在椅背上,轻轻一声口哨,痛快之意,溢于言表。

徐焕看着他,也往椅背上靠过去。

“第三件,这条运河。”郭胜从眼角斜着徐焕,“磐石高兴坏了,说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我带着陆将军给的二三十人,从高邮一路扫荡到京城,老徐啊,我告诉你,我头一回用这么锋利的剑,二三十把,真真正正锐不可当,一路过来,就是砍瓜切菜。”

第二百七十五章 顺顺当当的相亲

徐焕轻轻嗯了一声,他不大能体会他说的砍瓜切菜的痛快,痛快在哪里,不过看郭胜的神情,他能感受到他这份淋漓的畅快。

“之前,福建之行,那是陪在王爷身边,所涉机密太多,我不能跟你说,可那一趟的痛快畅意,值得好好醉几场。你还问为什么,我告诉你,这些就够了,这就足够了。”

郭胜的话戛然而止,放下腿,俯身往前,从炉边挑挑拣拣拿了粒花生,剥开,将花生米扔进嘴里。

半晌,徐焕慢慢吐了口气,看着一粒接一粒,愉快的吃着花生的郭胜,犹豫了下,张嘴正要说话,郭胜抬手止住他,目光幽幽看着他,“老徐,你是少有的聪明人,只是这性子,有些疏懒随性,这是京城,如今,咱们也不比从前,这一脚,你我都踏进来了,你得学会看,自己看,自己想,看明白想透了,都得放在心里,一个字不能提。”

徐焕脸色微变,片刻,点了点头。有几分怔忡的仰头看着廊前的蓝天,好半晌,又点了下头。

……

李夏回到永宁伯府,听说大伯娘她们已经回来,直奔明安院。

明安院里,徐太太正一脸喜色,和洪嬷嬷低低说着今天相亲的事。

李夏一头冲进去,“姐姐相亲回来了?姐姐呢?相中了吗?”

“你看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这么没规矩,一路跑进来的?你看看,这气喘的,别急,先缓口气,你这孩子,要是跑呛了气怎么办。”徐太太急忙拉过李夏,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就跑了几步,嬷嬷,相的怎么样?相中了?”李夏转头看向洪嬷嬷。

“相中了!”洪嬷嬷一脸收不起来的笑,“两个人都相中了,陶家那位少爷好得很,长的好看,跟你五哥差不多好看,看样子脾气也好得很,说话也好,可知礼了,一看就是个懂事儿的,哪,簪子在那儿呢。”

洪嬷嬷冲几上那只明晃晃显眼无比的赤金嵌宝簪努了努嘴。

李夏伸手拿起簪子,转着簪挺看了两圈,放下簪子,愉快的一个旋身,“姐姐回去了?我去看看姐姐。”说着,不等徐太太答话,脚尖点地,轻快的跳出门,往荟芳院过去。

李夏缠着姐姐,问东问西问了半天,看着满意到羞涩无比的姐姐,一颗心落定,从上房出来,刚转出垂花门,苏叶从旁边闪过来,一把拉住李夏,拉着她闪到旁边角落里。

“苏叶姐姐,你做什么坏事啦?”李夏看着紧张的四下转着头,一幅做了坏事模样的苏叶,忍不住想笑。

“九娘子别瞎说。”苏叶轻拍了李夏一下,“这事儿就能跟九娘子说说,是今天相亲的事。”苏叶又转头看了一圈。

“那咱们站在那里说话。”李夏指着垂花门台阶下,又回手敲了下两人身后那道薄薄的雕花隔窗,“这后面要是有人,听话听的可清楚,咱们可看不到。”

“嗯嗯嗯。”苏叶连连点头,九娘子从小儿就鬼灵精的厉害。

“我没敢跟别人说。是相好亲之后,拿了簪子,大夫人说那家的点心,做的比咱们家强得多,让我去挑几样你和六哥儿爱吃的带回来,我就下楼到后面厨房去挑点心。

挑好了回来,看到陶家少爷在楼梯拐角里,和一个小厮说话,我就听到那小厮说了一句:还是没找到。

一句很平常的话,我没在意,可陶家少爷一回头看到我,象见了鬼一样,脸都白了。从看见到现在,我想来想去,这事儿好象也不是什么事儿,可不说,又总觉得心里不安稳,九娘子,你看这事,算不算个事儿?”

苏叶看着李夏,至少这三四年起,她越来越觉得,九娘子绝对是个能商量事儿的人。

“当然算了!他看到你吓成那样,肯定是心虚,心虚这事,肯定算事儿,让我想想。”李夏两根手指捏着下巴,拧眉一幅苦思的模样。

“有了!”片刻,李夏轻轻一拍巴掌,“我去找五哥,让他悄悄查一查,这位陶家少爷在找什么没找到,五哥那么厉害,肯定一查就查出来了,把这件事查清楚,不就行了。”

苏叶眉开眼笑,“可不是,那九娘子赶紧去,大夫人已经拿了人家的八字了,姑娘的八字也给出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就去!”李夏跳下最后一级台阶,一边脚步轻快的往外跑,一边冲苏叶摆着手。

苏叶看着连跑带跳出了院门的九娘子,长长松了口气,片刻,又叹了口气,她们家这两位姑娘,她家姑娘吧,好的太过了,九娘子吧,刁钻的过了,一个太好惹,一个太难惹,要是匀一匀多好。

李夏回到明萃院,站在上房门口,想了想,招手叫过青果,“你去看看,五哥在不在府里,在哪儿呢,要是五哥不在,就去找六哥,就说我有事,让五哥或是六哥到明萃院来,要快。”

青果答应一声,赶紧出去找人。

没多大会儿,李文山和李文岚一起进了明萃院,李夏迎在上房门口,看到一起进来的五哥和六哥,以及跟在后面的青果,抬手按着额头,无语之极。

她这两个丫头,不中用的厉害,她得想办法挑些有用的人手才行。

五哥和六哥一起来了,李夏倒没什么事儿了,只说姐姐相亲相中了,她很高兴,怕五哥六哥不知道,叫他们过来告诉一声。

李文岚简直要鄙夷妹妹了,敢情妹妹也有这么蠢的时候,这么大的事,他还能不知道了?真是的!

没等李夏说几句,李文岚就嘟着嘴站起来告辞,他下个月就要下场考试了,这会儿时间宝贵,哪有功夫听妹妹东扯西扯乱扯一气。

看着六哥出了门,李夏舒了口气,站起来坐到五哥身边,将苏叶的话低低说了,“……吓成这样,得查清楚才能放心。

你把这事交待给郭胜,查这样的事,他最擅长,还有,合八字快得很,告诉郭胜,明天午饭前,一定要查出来。

还有,以防万一,你去找大伯娘拿两份八字,就说古六少爷认识一个高人,最擅看八字,你拿去请那位高人看看。”

第二百七十六章 担责

这是事关冬姐儿一生幸福的大事,李文山简直比李夏还着急,急步出到二门,先急急吩咐小厮,请郭先生赶紧过来,自己转个弯,大步进去,找严夫人要了八字,又嘱咐了一句,一定要等他合好了再回话。

正要让人拿上八字去大相国寺合一合吉凶的严夫人,赶紧让人将两个人的八字抄给李文山,看着李文山急步出去,眉头微蹙,看五哥儿这样子,还八字,不会合出什么不好的事吧。

……

直到夜色深垂,秦王才从宫里出来,端坐在车上,脸色阴沉。

在王府二门里刚下了车,兵部尚书江周江尚书迎了上来,看到他,秦王没什么意外,抬手示意道:“进去说话吧。”

江周颔首应了,落后秦王半步,陆仪跟在最后,三个人脚步都很快,没多大会儿,就进了书房院子,进了上房。

秦王由着内侍去了斗蓬,净了手脸,看着内侍们沏了茶,摆好了十来样茶点,才挥手屏退众内侍,端起杯子抿了几口茶,看着江尚书问道:“等了多大会儿了?”

“两刻来钟。”江尚书欠身答道。

“嗯,你知道的很快。”秦王又抿了几口茶,放下杯子。

“是下官的大错。”江尚书神情内疚中透着悲伤,站起来,撩起前襟跪在地上。

“扶他起来。”秦王示意陆仪。

陆仪上前扶起江尚书,扶着他坐回椅子上。

“是下官的大错,只怕还要连累王爷,下官……愧疚之极。”江尚书看起来痛心疾首。

秦王微微侧头,仔细看着他,“江尚书,我又不是皇上,你跟我,有话实说,你我,一条绳子上呢。”

江尚书一个怔神,随即露出几分尴尬,沉默片刻,看着秦王,一脸苦笑,“王爷,兵驿统归兵部辖理,责,肯定是兵部的责,可这错,真不能算是兵部的错。”

“嗯。”秦王暗暗舒了口气,上身微微松驰,往后靠在椅背上,“初听金相说到这两份军报一起递进来的原因,我是惊呆了,又十分纳闷,离京城不过二百余里的军驿,溃烂至此,以江尚书的才干,何至于此呢?我是觉得,这中间必有缘故,你仔细说说。”

“王爷,”江尚书眼里闪过丝丝感激之意,“这兵驿,太祖立国时,定下的规矩,由各军轮抽十人小队,每年轮驻各军驿,与地方无关,一向极其快捷好用。

皇上登基第二年,因户部吃紧,皇上说军驿这一项费用不小,用的时候却不多,是个摆设,很不合算,就改了规矩,和地方驿站一样,由当地老病的厢兵充任,禄米比同邮驿,改由各州县自行支付,这兵驿,管还是归兵部管,可从人到钱,兵部都说不上话了。”

秦王凝神听着,慢慢叹了口气,皇上最爱在这些不划算的地方省钱。

“出了这样的大事,必定要追究出个责,这责,只能是咱们兵部承担。”江尚书跟着叹了口气,“王爷署理兵部时候不长,这件事并不知情,是下官连累了王爷。只怕皇上已经命人严查此事了,下官草拟了道请罪折子。”

江尚书从怀里摸出份折子,双手递上,“请王爷过目,都是下官老朽无能。”

秦王接过折子,随手放到几上,看着江尚书道:“我既然署理兵部,兵部有责,是江尚书的责,也就是我的责。断没有有了功劳我在前,有了罪责,就让江尚书冲到前头的理儿。江尚书的心意我知道了。”

秦王抬手止住欠身往前,还要说话的江尚书,顿了顿,低低叹了口气,“两份军报,丢了两座关,不管皇上想不想,这仗都是要打的,至少那两座关,要夺回来。这战一起,兵部可以没有我,可不能没有江尚书,如今国难当头,你我,都要先以国事为重。”

“王爷。”江尚书喉咙一哽。

“先这样吧,兵驿之责,皇上交到金相手里彻查,先看金相那边查的如何,有我呢,江尚书放心,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北边的战事吧。”秦王看起来十分疲惫。

江尚书忙站起来,长揖告退,退了两步,再次长揖到底,才转身走了。

秦王示意陆仪送江尚书出去,陆仪送江尚书出到二门,虚扶着他上了马,才转身回去,进到书房,秦王已经换了身舒适的家常衣服,坐在炕上,正看着封信。

“坐。”看到陆仪进来,秦王将信递给陆仪,“柏景宁的信,你看看,通篇的痛心疾首,说没想到练出来的兵都是花架子,腊月里遭遇了一小股海匪,三百对五十,他的人,竟然不等靠近就四下溃逃,事后他一个一个的审,那些来当兵的,几乎个个家境殷实,说是当地人送子弟当兵,是为了军中有人,至少不受人欺压。”

秦王话里透着怒气,“高邮军恶霸在高邮一带,连胡磐石那样的泼皮,都远远避开,不敢招惹,南安军连拙言都要暂避锋芒不敢轻动!帝国溃烂至此!”

秦王的话戛然而止,片刻,深吸了口气,示意陆仪,“你先看信吧,柏景宁说要到浙南挑人,还有几家铜矿上,这个我不懂,你看看,回封信,再交待他,耐下性子,还有,提醒他一边做事,一边也要留心上头,唉,这事,急不得。”

陆仪一边听着秦王的话,一边已经将信扫了一遍,“浙南一带,还有铜矿上,郭胜极其熟悉,他见识不错,正好还有北边的事,我一会儿好好和他聊一聊,一并听听他的意思?”

“嗯。”秦王点头,眉毛突然挑了下,“拙言说他想请郭胜到他门下,郭胜一口回绝,没给他留半分回转的余地,你再探探话,多看看他。”

“是。”陆仪欠身答应了,告退出来,吩咐承影悄悄请郭胜过府说话。

……

永宁伯府,李文岚眼看就要下场考试,李县令还没回来,郭胜正好闲得很,年后,这课,就从下午一个时辰,改成了现在上午一个时辰,下午再一个时辰。

第二百七十七章 光脚

下午一个时辰的课,李夏没什么事,都会去上,至于上午的课,那就随她了。

不过今天,李夏到的比六哥还早,郭胜进到那间小院时,李夏已经坐在她那个靠窗的位置上,专心写着字了。

郭胜脚步一顿,又急走了一步,下一步却又和平时一样了,进了屋,下意识的四下瞄了一圈,长揖到底,“姑娘。”

“嗯,坐。”李夏答了两个字,没抬头。

郭胜有几分拿捏的坐到李文岚的位置,微微伸头,看了眼已经几乎写满了的那张金粟纸,心里颇有几分忐忑和懊恼,他又没想周全,北边丢了两座城,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今天该早早过来的。

“姑娘,昨天将近人定时分,陆将军把我叫到他府里……”郭胜赶紧说大事。

“嗯,陶家二少爷的事,查的怎么样了?”李夏打断郭胜的话问道。

郭胜一个怔神,嘴里却答的极快,“已经查出来了。”顿了顿,郭胜收回那一丝怔出去的神,“这事好查,我让银贵走了一趟,先搭上了陶二少爷那个小厮,说是陶二少爷前年年底,和百花楼的幽兰好上了,过了年,弄了笔银子,这笔银子的来历,正在查。”

郭胜中间解释了一句,“给幽兰赎了身,在第三条甜水巷里,闪记胡饼铺子隔壁,租了间小院,做了外室。”

郭胜一边说,一边看着李夏的脸色,李夏已经放下了笔,端正坐着,面无表情的听着郭胜的话。

“正月十四那天傍晚,陶家去了十来个婆子,将幽兰塞了嘴带走,把院子里收拾的一根线头都没留下,院子也退租了,前前后后,不到一个时辰,十分利落。幽兰的去向,还在查,今天中午前后,就能有信儿了。”

郭胜看着李夏。李夏斜了他一眼,“你说说。”

“是,辰光太紧,没来得及细查,不过,照陶家这份利落劲儿看,这外室的事,陶家只怕早就知道了,这是赶在陶二少爷相亲前,清除干净,看这样子,陶家很希望结咱们这门亲。”

郭胜有点儿摸不大清楚李夏的意思,这话就有些含糊,态度居中。

“看来,陶家这家风,不是说的那样好。”李夏脸色如常,眼里却带着丝丝阴沉之意。

“连外室都容得下,这家风很是一般。”郭胜听出了李夏语调里隐隐的不满,放下了心,“利落成这样,只怕不是头一回抄拿这样的外室。六娘子脾气太好,这门亲事,得慎重。”

李夏有几分出神,陶家这门亲,她听大伯娘说过,她们到京城前,两家就说的有六七分了,只等过了年相亲这一关,这外室,要抄,当初议的差不多时,就该抄拿了,怎么那时候不动手,偏偏赶在正月十四傍晚,突然就动手抄了?

“陶家最近出过什么事没有?从咱们到京城起?”李夏突然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