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山进了秦王府外书房,秦王正写着字,李文山放轻脚步,走到陆仪身边,张嘴无声的问了句好,没等陆仪让他坐下,秦王已经写好了,一边放下笔,一边带笑问道:“李五来了,六哥儿报好名了?”

“都好了,就等考试了。”李文山忙长揖见礼,笑答道。

“昨天听唐尚书说,今年这三场童试,打算在三月中之前考完,六哥儿要辛苦这一个月了。“秦王放下笔,站起来,也走到窗前,和李文山,陆仪两人一起站着,欣赏着窗外盛开的海棠。

李文山一个怔神,“要打仗了?”

秦王没答话,陆仪看着李文山,微微点了下头。

李文山眉头微拧,轻轻叹了口气,突然又噢了一声,抬手拍了拍额头,冲秦王长揖到底,“差点忘了最要紧的事。多谢王爷援手。”

“嗯?”秦王从窗外收回目光,打量着李文山,满眼的狐疑,他援什么手了?他怎么知道?

陆仪也惊讶的看着李文山,李文山迎着两人的目光,“我大妹妹和亲的事,那天宴饮后,太婆回来就不舒服了,没提这件事,我知道的晚,事情闹起来的时候,也没想到。是郭先生提醒我的,说几乎整个御史台都上了折子,还说除了王爷……”

“这话慎言!”陆仪急忙抬手制止李文山。

秦王一根眉毛挑起,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李文山,片刻,和陆仪笑道:“你看,他又聪明起来了,你把郭胜说的话,仔细都说说,整个御史台都上了折子,关我什么事了?”

“郭先生说,打头的那几份折子,和苏尚书都关系匪浅,后头跟上的十几份,有几个深受江家大恩,还有几个,郭先生说,是陆将军能递个话什么的人。”李文山看着秦王,又扫了眼陆仪。

秦王和陆仪对视了一眼,示意李文山接着说。

“和亲这事刚议出来的时候,我就担心过,好象听起来,京城勋贵之家,合适的小娘子,大约也就大妹妹一个。

郭先生说,大约是王爷先得了信儿了,说只有王爷,肯出这个面,也只有王爷,能让苏家和江家,伸一伸援手。”

李文山再次冲秦王长揖到底。

“你想多了。”秦王冲李文山摆了摆手,“你记好,这件事跟我可全不相干,跟你,也毫不相关,捡钱的多,捡麻烦的可没有。”

“是,也就是跟王爷谢一句,外头哪敢提起半个字。”李文山笑起来,再次长揖下去。

“这一会儿,谢了两三趟了,何至于?”陆仪跟着笑。

“要不是怕王爷嫌我烦,我都想跪下好好磕几个头,”李文山的话真心诚意,“大妹妹真要是……唉,根本没有活路。

大妹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阿夏非得疯了不可。

前儿听洪嬷嬷说,在高邮的时候,阿夏病过一回,那场病来得又急又重,阿夏身上热的滚烫,谁都不要,就得姐姐看着,说是有一回临近傍晚,看她睡沉了,冬姐儿出去了一会儿,阿夏醒了,一眼没看到姐姐,从床上滚下来,连滚带爬哭着喊着叫姐姐别走,洪嬷嬷说喊的哭的那个凄惨,把一家人吓坏了。”

李文山一边说一边叹气一边难过,那一回,阿夏肯定烧糊涂了。

“王爷也是不想让你和阿夏难过。”陆仪扫了眼秦王,看着李文山笑道,“不用放在心上,也不全是为了这个,和亲与事无补,反倒有损前方士气。金相也很反对,苏尚书和太子,也都不赞成,头一回没议清楚就匆忙定了,金相已经自责过好几回了,别放在心上。”

“这件事,阿夏知道吗?”秦王踱过去坐到椅子上,端起茶,看着李文山,好象随口问了句。

“嗯?和亲的事?知道,我跟她说了。”李文山一个怔神。

“阿夏怎么说?”秦王不抿茶了,看向李文山。

“阿夏吓坏了,说得赶紧把冬姐儿的亲事定下来。”李文山避重就轻,耍了个滑头。

秦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的李文山有几分不自在的挥了下手笑道:“对了,昨天江大公子请六哥儿吃饭,六哥儿没空儿,就偏了我和阿夏,竟然有幸喝了杯江大公子沏的茶,真象小古说的,哪还能喝出那茶是好是不好,光看就够了,真是好看。”

听李文山说了这件事,陆仪暗暗松了口气。

秦王一声嗤笑,点着李文山,“还请了谁?你必定是沾了别人的光,江延世那个人,那份傲气,你可不在他眼里。”

“就我和阿夏,六哥儿没空,他给了三张帖子,我和阿夏就去了,大约是因为十五那回看灯看烟火的时候,舅舅不是明州人么,说起来明州的吃食,江公子就说京城有家明州馆子,明州菜做的比他们府上还好,要请我们尝尝,他倒是一言九鼎。”

李文山领了阿夏的吩咐,被江公子请吃这事,一定得禀给秦王,要禀又不能全说,中间的分寸让他自己把握,因为不能全说,他觉得这话,真是难说极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哪些该说啊

陆仪蹙起了眉头,秦王上身微微往前,放下杯子,片刻,又靠回椅背,看着李文山,慢吞吞道:“这一顿饭总不能吃个鸦雀无声,江延世和阿夏说话?他跟你,我瞧着,可没什么话说。”

“嗯,那家馆子里有座假山,挺好看的,阿夏说气韵和四明山一样,江公子说就是照四明山搭的。

那假山能有什么气韵?我是没看出来,就是觉得那假山挺好看,看着就让人舒心。阿夏就能看出来,说跟画上画的四明山,气韵一样,怪不得郭先生经常夸阿夏,说阿夏比六哥儿聪明多了,可惜是位姑娘家,要不然考个连中三元什么的,轻轻松松。”

李文山想着这禀报又不能全说,一边想一边说一边乱扯。

陆仪坐下,端起杯子,抿着茶,看着李文山的脸色,凝神听着他的话。

“后来,就上菜了,菜不错,我们家吃饭时不大说话,不过也没什么一定要食不语的规矩,看来江家应该是遵着食不语这个规矩的。吃饭时没人说话,后来吃好了饭,就上了茶,没想到江公子那天心情特别好,竟然亲手沏了茶,我光看他沏茶了,看出了神了,真是好看,茶没喝出味儿,话也没听全。

好象江公子说,那茶是他们家在四明山上的一个茶庄里出来,那个茶庄子里,和茶树夹杂,种了很多山茶花,他说那茶里有山茶花的香味儿。阿夏说,茶里根本没有花香味,说江公子觉得有花香味儿,是因为江公子从小看着茶花开在茶树丛中,一听说这些茶是从那个开满茶花的茶园里出来的,不用闻不用喝,就觉得有茶花香味儿了。”

陆仪惊讶的看着李文山,秦王目光里,也露出了几分惊讶。

“后来小厮就来禀报,说太子找,这茶就喝不下去了,才喝了头一杯,江公子也挺遗憾的,至少表面上挺遗憾的,还把一小竹篓,这么大,”李文山抬手比划着,“一篓子茶叶,拿给我和阿夏了,说肯定有茶花香味儿,我们才喝头一遍茶,喝的太少,才没喝出来,多喝几遍就有了。”

“不是拿给你和阿夏,是拿给阿夏吧。”秦王不客气的堵了李文山一句。

“阿夏是没给我,说反正我喝多少也喝不出来,说这茶她有用,她分了一半给六哥儿,说品茶这样,还是六哥儿最擅长,让六哥儿去品那个什么茶花香去。

余下的一半,阿夏分了一点,给翁翁和二伯送去了,说翁翁和二伯是常喝江家茶的,让他们尝尝,江公子给的这茶,是不是江家的好茶,要是不好,她就还给江公子。”

李文山挥了下手,这茶不是给他的,他不在意,但王爷这句话,让他心里生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得赶紧多说几句,得说清楚,阿夏一点儿也不在意那茶,她也不爱喝,他也是。

“这小丫头。”陆仪失笑,瞄着眼秦王,“这招扯着虎皮当大旗的招数,她用的可真是好。”

“哼。”秦王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目光从李文山斜向陆仪,端起杯子喝茶。

李文山被秦王这一声明显心气不好的一哼,哼的有几分坐立不安,说不清为什么,他总觉得王爷好象生气了,这生气,还是因为他刚才那些话,要是因为刚才那些话,那就是说,他和阿夏吃了江公子饭这事,有点儿不妥当……

也是,江公子那头,他确实不该多来往,原本大伯跟明尚书一家来往密切,现在太子那头,他该瓜前李下的避讳一二。

现在,这一来往,好象他想怎样怎样了,脚底下多踩几条船什么的,就算王爷不这么想,别人肯定这么想,这事不应该。他当初没打算去,是阿夏……嗯,阿夏一定有用意,有成算,不用他多担心。

“拙言明天就到了,你和陆将军替我去接一接。”秦王抿了半杯茶,放下杯子,看着李文山吩咐。

“世子要回来了?”李文山惊喜非常,连连点头,“好!王爷不说,我也得去接一接,小半年没见世子了。”

秦王嗯了一声,站起来,“我还有事。”

李文山急忙长揖告退,陆仪站起来,瞄着秦王的脸色,谨慎的笑道:“前儿那件小东西,还有厨房今天刚做出来的两匣子糖,让李五给阿夏带回去?”

“不用了,她都那么大了,还吃什么糖?”秦王一口回绝。

陆仪应了一声,送李文山到门口,悄悄摆手示意他没事,放心回去。

李文山心神有几分不怎么安宁的走到二门,承影从后面大步急走追上来:“李五爷等等,五爷留步!”

李文山回头看向承影,承影冲到李文山身边,将两只匣子递给他,“我们爷说,王爷又想起来,说这糖是新鲜样儿的,做好了就得赶紧吃,味儿才能好。还说,王爷吩咐了,让您跟九娘子说一声,不能多吃。”

李文山有几分怔神,刚刚不是说不用了,怎么又突然得赶紧吃,味儿才能好了?李文山托着匣子上了马,还没想明白,嗯,回去问问阿夏。

……

书房里,陆仪正犹豫着要不要告退出去忙他的事,秦王突然啪的把笔拍在桌子上,“江延世想干什么?”

陆仪莫名的松了口气,发作出来就好。

“不大想是为了请李文岚。”陆仪谨慎的接了句。

“他那样的人,要是专程请李文岚,李文岚不去,他怎么可能多应付别的人?他请的是阿夏。”秦王站起来,脸色阴沉。

“阿夏才十一。”陆仪低低一句,象是自言自语,后一句,声音略高,“李文岚说,他们在长垣码头,见过江延世一面,阿夏也在,还有郭胜。”

顿了顿,陆仪看着秦王,接着道:“李五今天这份明白,明白的出奇了,会不会是江延世的点拨?”

“江延世点拨这个做什么?他有什么好处?不是江延世。”秦王声调里透着不耐烦。

陆仪看着他,不再说话,秦王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明天鹦哥儿就回来了,他总算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艰难

夜色垂落,郭胜背着手,悠悠闲闲,熟门熟路的走到陆府后园那个角门,伸手推开角门,冲角门后的承影点头笑了笑,脚下不停,不紧不慢,自自在在穿过几丛树影,进了那个空空的小院落。

陆仪大约是刚刚沐浴出来,裹了件斗蓬,斗蓬裹的随意,里面银白素绸衣裤一半露在外面,光着脚,散着头发,坐在他那把宽大的圈椅上,正抿着杯茶。

郭胜离陆仪两三步站住,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边看一边连声啧啧,“五爷说江延世沏茶让人不闻茶味,陆将军不用沏茶,就是这么坐着,连我这样的,别说茶味儿,水味儿都闻不到了。”

陆仪也不知道是被茶水,还是被郭胜这话,呛的咳了一声,“水哪有味儿?郭先生今天心情这么好?”

“水有味,水味比茶味儿重。”郭胜笑着,坐到他那把小竹椅上,用力摇了几摇,嗯,有点儿声响了。

“我小时候逃过难,陆将军知道,夜里赶路,闻着味儿就知道前面是路还是河,看到水,闻闻味儿,就知道这水能不能喝,水味儿重啊。”

郭胜一边说,一边挪了挪,自己倒了杯茶,先喝了,这才拿起花生筐,往炉子边上放花生。

“要是夏天了,先生也这么没有花生没法说话?”陆仪看着撒花生撒的专注仔细的郭胜问道。

“夏天还吃什么花生?躲蚊子还躲不及呢。”郭胜撒好花生,放下小竹筐,拍了拍手笑道:“就是这花生,也是这几年才有的习惯,说起来,这是托五爷他舅舅的福,先是瞧着徐家舅舅吃花生,跟着他吃了几回,就吃上了瘾。”

“徐家舅舅夏天也是躲蚊子还躲不及呢?”陆仪放下了杯子。

“当然,他躲蚊子的招数多得很,熬夏的招数也多得很,就是没有中用的。”郭胜又倒了杯茶。

“徐家不是巨富么?夏天搭个天棚就行了,还用得着那么多招数?”陆仪慢吞吞问道。

“将军这是明知故问。”郭胜不客气的应了句,“徐家在明州那些事,只怕没有陆将军不知道的了,咱们这么样子闲聊,这么个院子,你有什么话直接问,别绕圈子,绕了一整天,你也不嫌累。”

陆仪失笑,“先生真是……徐家这暴富,真都是那位老太太的银子?”

“这个我仔细问过,还真是真的。

不过,这得看怎么说,霍二当家成了霍二当家之后,那位老太太,就把她那份不算少的嫁妆全数转卖换了银子,打了条海船,走海上生意,霍老太太在明州开的那间香料铺子,卖的都是自家船上运来的货。

你也知道,她这生意好做,赚多少都是自己的,没两年就一条船成了两条船,据说到去年年底,她手里,加一起,有二十多条船,去年定下了要进京,老太太就让人把这二十多条船悄悄转手,到现在,大约还在转手,银子还没都汇过来。”

郭胜说的坦诚无比。

陆仪一条腿伸出去,自在的踩在脚踏上,看着郭胜问道:“老太太怎么打算的?”

“你竟然不问徐焕怎么打算的。”郭胜笑。

陆仪跟着笑起来,“徐焕听他太婆的。”

“真正不简单的,都是女人!”郭胜先感慨了一句,陆仪眉梢猛的一跳,紧盯着郭胜,一言没发,只等他往下说。

“我没当面问过老太太,这个不好当面问,我问过老徐,老徐说,他太婆说,以前拼命挣钱,现在该拼命用钱了,就这句,你缺不缺银子用?”郭胜直起上身,看着陆仪,神情极为严肃。

“这会儿还不缺,不过,我要用起来,可就不是十万八万了。”陆仪同样严肃的看着郭胜。

郭胜往后靠回去,“看样子,你也挺艰难的。”

“嗯,最艰难的,大约就是我了。”陆仪脸色微沉,他们是最艰难的那一队。

“想想北边那位大头领,不就是……”郭胜抽了抽鼻子,猛的往前一扑,急急忙忙拿了几个花生,烫的在两只手来回扔了几趟,顺手扔到自己那件织锦缎长衫上,刚刚扔上长衫,又反应过来,急忙再去拿,花生上的毛刺勾的织锦缎上的一条丝扬起来。

“唉哟我这新衣服!”郭胜一声痛心的叫,陆仪噗一声笑出了声。

郭胜小心翼翼拿起余下两三粒花生,放到桌子上,剥开尝了尝,松了口气,还好,过了点儿,不过没糊。

“说起北边那位大头领,”郭胜吃了几粒花生,接着道:“这将,点好了没有?”

“还没有,关将军上了请战折子,苏尚书推了柏帅,江家推了贺将军,还没议定。”陆仪换了只杯子,倒了半杯茶抿着。

“柏帅肯定不能,南边刚刚有了点儿局面,不过,”郭胜顿了顿,“天意不可测,圣意高深,真调柏帅由南往北,也说不定。”

“皇上圣明,这件事,多数是交给金相主理。”陆仪含糊了一句,皇上厌恶听到战字,也厌恶看到那堆成小山的钱粮调度兵将车马等等的的折子。

“那就是关将军?”郭胜紧盯着陆仪。

陆仪摊开一只手,“金相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心为国,没有半点私意,这是天下公认的,关将军虽然闲在杭州,可一来,他从来没统帅过这样的大战,二来,他在南边的时间比北边长。贺将军是老将了,又一直驻守边关,跟北边蛮人打了半辈子仗,要说熟悉北边蛮人,没人比他更熟悉了,他比关将军合适。”

“照我看,贺将军就是太熟悉了,所以才不合适。”郭胜想着他家姑娘的话,关铨是北边那对大头领夫妻的克星。

“嗯?”陆仪示意郭胜仔细说。

“那位大头领能横空出世,这一个与众不同,是占定了的,她和贺将军熟悉的那些蛮人不一样,贺将军经验太多,人又老了,老人容易固执,反倒要吃大亏,倒是关将军,经验不多,关将军这个人,一个稳字,至少吃不了大亏,打上几仗,熟悉之后,以关将军的才干,指定是个大胜。”

郭胜顺着陆仪的话往下扯。

第二百八十八章 郭扯

陆仪眼睛微眯,瞄着郭胜,片刻,笑道:“真要是能点了关将军,我荐你到关将军麾下参赞军务吧。你擅实战,杀人的功夫又好,北边那位大头领,你这份独到见解,正好能让关将军所思所想,都能周全些。”

郭胜毫不犹豫的摇头,“你这是好意,可,第一,北边的冷,我受不住,从秦凤路没再往北,就是冻的受不住了,我又不想建功立业,不犯着受这份罪。第二,我那不是擅实战,是擅长打架,最多打打群架,杀人的功夫……参赞可用不着杀人。至于北边那位大头领,都是瞎猜,也就跟你说说,真要参赞什么的,我哪敢这样乱说?”

“你刚才说,咱们这会儿说话,要坦诚。”陆仪沉默良久,带着丝笑意:“我很想不通你委身李家这件事,你给我解解惑。”

“这个,怎么说呢。”郭胜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椅子发出声极轻微的噶叽声,“最早,就是一个巧字,我在外面游荡了小十年,想找个地方歇一歇,喘口气,再想想下一个十年怎么过,正好,我舅舅荐了李家,横山小县,罗尚书治下,离杭州城又近,轻松自在,我就应下了。”

陆仪凝神听的极其仔细。

“后来,王爷真看上五爷了,五爷算个极出色的,不过,象你说的,还不至于让我肝脑涂地追随左右,可他这份运道,实在难得。”

陆仪嘴角露出丝丝笑意,轻轻嗯了一声,王爷,世子,古家六少爷,包括他,都很喜欢李五,可仔细一想,这李五,还真说不上来哪儿出色,确实只能用缘分运道来分说了。

“后来,领了教六哥儿和九娘子念书的事儿,当初也没打算长做,五爷当时也是说,临时教几天,他再去寻合适的先生,谁知道,教上几天,我就舍不得不教了,六哥儿念书那份灵气,实在少有,还有他那份心性脾气,真是,天真到极致,让人不能不爱。”

郭胜说到李文岚,一脸的笑,他是真心喜欢这位灵气逼人的漂亮孩子。

“嗯。”陆仪也是一脸温暖笑意,六哥儿见到他时,那股子扑面而来的喜悦,他现在想想,还是一股子心里酸软,眼眶发热的感觉。

“一家子四个孩子,兄弟两个都有出奇之处,偏偏还有位姑娘,九娘子,虽说是个女孩儿,可我觉得,这李家兄妹四人,十年,二十年,百年之后,光彩最盛的,也许倒是这位九娘子。

我这个人,绝了仕途,对男女之事全无兴趣,也早绝了成家的心思,游荡在这个世间,不过是想看个热闹,长长见识,我觉得我在李家,能看到的热闹最多,也最奇。”

郭胜上身前倾,看着陆仪,眼里亮光闪动,陆仪迎着郭胜的目光,上身微微后仰,他眼里这份亮光,锋芒太盛,也太肆无忌惮。

郭胜倒回椅背上,架起二郎腿,长长叹了口气,“比如现在,能跟以风仪名满天下的陆将军……”郭胜转头看向衣着随意的陆仪,眯了眯眼,嘿嘿笑起来,“这么着,对坐瞎扯,比遇仙不差什么。”

陆仪失笑出声,郑重欠身致意,“郭先生过奖了,照我看,郭先生的风采,不亚于仪,先生提三尺剑杀人时风采之盛,仪退避三舍。”

郭胜哈哈大笑。

……

和亲的事,竟然是这么个结果,严夫人心惊之余,不敢多问,甚至不敢多想,只一个赶紧接一个赶紧的安排冬姐儿相亲的事,在高踞在荣萱堂的那位祖宗再次做出这种不可收拾能死一堆人的事之前,赶紧把亲事定下来,定下了亲事,她再怎么样,祸害的也就有限了,小三房几个孩子,都是大度的好孩子……除了阿夏那妮子。

想到阿夏,严夫人又是一阵头痛,算了算了,先别想这个了,眼下最最要紧的事,就是冬姐儿的亲事,得赶紧定下来!

今天相亲的董翰林家,她打听了再打听,又托郭先生在外头打听了一圈,这回,应该没什么妖蛾子了,唉,可不能再出什么事儿了。

时辰差不多了,严夫人赶到明安院,李冬已经收拾好了。

严夫人进了屋,先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李冬。

李冬浑身上下,只用了深桃红和松花色,一条松花色绣折枝海棠宽幅裙,上面一件同色对襟半臂,半臂里露出来的抹胸和衣袖,是妩媚的深桃红色,宽大的袖子是今年最时新的样子。

头发绾了个最简单的双丫髻,头上脸上,一丝儿饰物也没有,只腰间围了条比莲子还要大一些的粉红珍珠串成的丝绦,珍珠中间,一串串赤金百花百果长长短短垂坠下来,有多富贵,就有多雅致。

严夫人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咱们冬姐儿这样的,要是有人相不中,那肯定是瞎了眼了。

李文楠贴着门框溜进来,从严夫人身后跑到李夏旁边。

“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今天跟着你二嫂去理一天衣料库,认认料子的?”严夫人眼角余光瞄见一幅出门打扮的李文楠,立刻转头问道。

“我和九姐儿跟六姐姐说好了,这回我俩得跟六姐姐一起去,好好替六姐姐看清楚!”李文楠拉着李夏,脸上理直气壮,内里却虚飘没底儿。

严夫人看向李夏,李夏冲她一边讨好的笑一边不停的曲膝,“大伯娘,我们就看着,肯定不说话。”

“对对对,我们肯定听话懂事,阿娘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肯定不带走样儿的。”李文楠赶紧跟着李夏,不停的曲膝保证。

“阿夏缠了我半天了,不知道京城的规矩……”徐太太看向严夫人。

严夫人先在李文楠头上敲了一记,又在李夏额头上点了下,“明明是玩心太大,还要打着替六姐姐看清楚的幌子,越来越会淘气了。”

“她们要去就去吧,不算什么,江尚书那个大孙女儿相亲的时候,家里姐姐妹妹呼啦啦去了一堆,差点把人家小郎君当场吓跑了。”严夫人看着徐太太笑道。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看相亲的两只

徐太太听的又惊又笑,兵部江尚书夫人宁氏她见过一两回,是个随和有趣儿的。

“早知道……现在去叫八姐儿?”李文楠两眼放光兴奋了。

“你也想把人家吓跑了?”严夫人一巴掌拍在李文楠肩膀上,“八姐儿跟她母亲学规矩呢,出不来,咱们走吧,时辰不早了,咱们不能到的太晚。”

李文楠愉快的答应一声,看李夏紧挨着李冬一起往外走,急忙挤过去,挨在李夏另一边,走了几步,感觉不对,今天是陪六姐姐相亲的,赶紧松开李夏,两步跳到李冬另一边,伸手挽住李冬的胳膊,“六姐姐你放心,我和阿夏四只眼睛,两对儿火眼金睛!”

李冬失笑出声。

相亲的地方,安排在了这会儿景色正好的放生池。

严夫人和徐太太进了茶楼,和已经到了的董翰林夫人沈氏等人一边坐着说话儿,一边瞄着窗外的沿着放生池边上慢慢挪着步子,时不时停下看一会儿放生的各家孩子。

李夏和李文楠跟进茶楼,见了礼,规规矩矩坐了半杯茶的功夫,就悄悄溜出来,缀在李冬后面,看她相亲。

李冬已经相了三四回亲,不象头一回那样紧张的汗不敢出了,照大伯娘交待的,悄悄瞄着一件件长衫下摆,找天蓝绣蟾宫折桂纹样的那件。

李夏先看到了,拉了拉李文楠,“来了来了!”

“哪个?”李文楠兴奋的抬脚就要冲过去,被李夏一把揪住,拖着她往后退了两步,“你真想把人家吓跑啊?”

“就咱们俩,吓不跑,哪个哪个?到底哪……我看到了!挺好看的啊,有五哥那么高呢,我喜欢高个!嗯,挺好看的,笑起来好看,阿夏你看,好象有虎牙哎!咱们离近点,这里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李文楠拉着李夏要往前跟。

李夏赶紧用力把她往回扯,“还要听?你看不就看出来了,你看,姐姐脸红了,肯定是夸姐姐好看。”

“啊?你怎么知道是夸六姐姐好看?从哪儿看出来的?我怎么没看到?不一定吧,六姐姐可爱脸红了,动不动就红。”李文楠用力的看。

“他上上下下那么仔细的看姐姐,他那表情,你看,眼睛都要直了,肯定是夸姐姐好看,嗯,看起来姐姐也挺满意的么。”李夏一只手紧紧揪着时不时要往前冲的李文楠,两只眼睛紧盯着前面相亲的一对儿。

“阿夏你简直比算命先儿还厉害,哪儿看出来六姐姐挺满意了?什么也听不到啊!”李文楠急的不停的掂起脚尖。

“这还看不出来?姐姐跟着他往前走了啊。七姐姐,咱们不能再近了!大伯娘不是交待过了,一眼看不中就说认错人了,赶紧回去,现在没认错人,说上话,还跟人家走了,那不就是满意了?至少头一眼满意了。七姐姐,不能再往前了!咱们说好的,是跟在后面偷偷儿的看,偷偷看才能看出东西呢。”

李夏用力拉着李文楠,急急的跟她解释分说。

李文楠总算不往前冲了,和李夏一起,缀在前面边走边说话的两个人后面,不停的问李夏,“六姐姐笑了,他说什么了?六姐姐脸又红了,到底说什么了?急死我了,他们到底说什么了?”

前面李冬和那位漂亮的董家三少爷聊了小一刻钟,李冬脸颊一片粉红,低头曲膝,往旁边闪了两步,低着头越过董三少爷,往茶楼过去。

董三少爷目光随着李冬的步子,身子随着目光,转了个身,看着她快进了茶楼,才一幅恍然惊醒的样子,带着几分仓皇羞涩,飞快的四周看了眼,抖开折扇,努力显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也往茶楼过去。

李夏长长舒了口气,“好了,这个差不多了,走,咱们也回去,快!”

李夏和李文楠两个人都是没规矩的,拎着裙子一口气跑回茶楼,一左一右从董三少爷身边冲过去,吓的董三少爷赶紧往上抬起两条胳膊,缩着身子一脸惊吓的看着两人直冲到李冬旁边。

李夏紧挨李冬站着,笑眯眯看着大瞪着双眼的董三少爷,举起手,冲他抓了抓,李文楠挽着李冬的胳膊,笑容灿烂的看着董三少爷,一边看一边摇着李冬的胳膊。

董三少爷瞬间涨红了脸,李冬一张脸红的能滴出血来,严夫人急忙站起来,一手一个拎着李夏和李文楠揪过来,“这两个丫头,看我回去非得罚你们跪一天不可!”

边说边看向看着李夏和李文楠笑个不停的沈夫人等人陪笑道:“这是我那个小闺女,这是我们家最小的那个丫头阿夏,这两个妮子,淘的没办法,还请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