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端砚瞄了眼看向她的李夏,“是不想让我搭话?”

婆子小丫头都能有话没话找几句话说,和她年纪相当的小厮,没话找话就不合适了。

“不错,你今天眼睛耳朵都带上了,王府那边,陆将军是为了你好,你记着,那样的地方,有眼睛和耳朵就够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攀话打听。”

“是!”端砚的声音顿时愉快飞扬起来。

李夏斜了她一眼,笑起来,“你去一趟大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我有点饿了。”

“是。”端砚在前一个路口转个弯,往大厨房去了。

李文山和唐家瑞隔一天就从庄子里回来了,带了三四车的新鲜果子。

隔一天,严夫人和徐太太商量了,叫了唐家瑞和李文山过去,笑着吩咐:“你和瑞姐儿去庄子这事,提醒我了,瑞姐儿陪嫁的几处庄子,只怕瑞姐儿都还没去看过吧?还有咱们家在京城的四个庄子,瑞姐儿最好也去看一看,正好,山哥儿这几天空着,让他陪着你,花上十天半个月,把这几处庄子都好好看一遍。

还有那座别庄,可有好几年没去住过了,正好,查看查看,有要修缮的地方,该添该换的,记下来,回头打发人过去修缮添换。”

严夫人说完,看向徐太太,徐太太一边笑一边挥着手,“别急,慢慢看,满月宴前看好了就行,瑞姐儿多操点儿心,山哥儿看好你媳妇,别累着她。”

严夫人听到别累着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个不停。

瑞姐儿红着脸垂着头,严夫人和徐太太说一句应一句,李文山拧着头,一眼不看看着他笑个不停的李夏,只认认真真的答着话:“大伯娘放心,阿娘放心。”

李文山和唐家瑞这一趟,还真是不客气的住到了满月宴前两天,才回到永宁伯府。

隔天满月宴,头一天,姚老夫人逛园子散闷气时,偏偏撞到李老太爷搂着他的小美人儿,在暖阁里嬉戏亲热,气的姚老夫人堵着暖阁门,大骂李老太爷老而不修,不要脸,白日宣淫不怕天打雷劈……

李老太爷护着梨花带雨的小美人儿,骂姚老夫人才是老而不修,两人互相指着鼻子一场恶骂之后,都气病了。

严夫人眼皮都不想抬了,打发人请大夫各自诊治,第二天的满月宴,老夫人和老太爷自然就不能出面了。

严夫人打发人请了霍老太太过来,霍老太太对徐太太这个孙女儿一家的事,向来是有请必到,满月宴这天,早早就到了永宁伯府,先去看了姚老夫人,留下一堆人参肉桂,出来前厅,随夫人已经到了。

随夫人和霍老太太极能说得来,她赶早过来,是来寻霍老太太说话的,两人坐在榻上,长篇大论说起了闲话。

没多大会儿,黄夫人和古大奶奶,三姑娘唐家珊,十一姑娘唐家玉一起到了,唐家瑞一直迎到二门里,黄夫人下了车,目光直接落在女儿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拉着女儿,一边往里走,一边低低问着些琐细闲事。

“山哥儿待你怎么样?没欺负你吧?”

“嗯。没欺负,他那样的傻子,阿娘又不是不知道。”唐家瑞被阿娘连打量带问,脸都红了。

“那家里呢?你婆婆待你好不好?还有山哥儿那两个妹妹?那位二伯娘呢?你大伯娘是个好的,还有你们府上那位老夫人,几个妯娌呢?”

黄夫人关切非常,她再过一阵子,就要启程返回杭州城了,就把瑞姐儿一个人留在这京城,这李家了,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母亲待我好,冬姐儿和阿夏都好,这一个月,阿娘也知道,都在城外住着,府里其它人……阿娘别担心,总不能比江宁府老宅再难了。五郎说,老夫人要是怎么着,就让我到太外婆那儿哭去,说二伯娘要是怎么着,就去找大伯娘哭。”

黄夫人哎了一声,失笑出声,笑了一阵子,摇头叹气,又笑了一会儿,心就放下来不少,五哥儿能跟瑞姐儿说这样的话,至少他们小夫妻两个这情份,她是不担心了。至于家里,唉,哪家不是这样,李家人口少,这还是好的呢。

严夫人和徐太太迎在花厅门口,接进黄夫人和古大奶奶等人。

今天的满月宴,严夫人和黄夫人都是一样的意思,不要铺张,就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说一天话儿。

这一天,随夫人和霍老太太痛痛快快说了一天话儿,严夫人和徐太太,跟古大奶奶从儿女说到家务,严夫人和古大奶奶又含含糊糊探讨了些李文楠嫁妆的事,李冬和唐家珊说闲话,李夏和李文楠带着唐家玉在园子里玩,唐家瑞则拉着阿娘黄夫人,到她院子里说体己话儿。

天色近晚,黄夫人找机会叫了李文山过去,稍稍避开众人,低声笑道:“瑞姐儿说你在兵部领的差使忙得很?”

“是,跟着王爷,还有世子,安排北上调兵的事,从明天起,就得回去当差了,只怕要忙的昏天暗地,委屈……瑞姐儿了。”李文山带着几分歉疚。

“做官领差使,都是这样,瑞姐儿小时候,她阿爹也是忙成这样。山哥儿,说到这个,我是想问问你,明年的春闱,你是怎么打算的?”

李文山一个怔神,“我还没想……”

“你听我说,差使要紧,可你这出身,更要紧,眼下你在兵部领了差使,又是跟着秦王爷调动兵马这样的大事,有个三年两年,升个五品六品都容易,可你这出身耽误了,后头就难了,没有一个进士出身,文官想做到正三品,难得很呢,我的意思,明年的春闱,比你眼下的差使要紧。”

李文山踌躇起来,“我懂母亲的意思,让我好好想想,王爷这边,您也知道……让我想想。”

“明年的春闱最要紧。”黄夫人又嘱咐了几句,才松开李文山,和随夫人等人一起,告辞回去了。

李文山送走诸人,想着黄夫人的话,越想越觉得好象有哪儿不怎么对劲,可再一细想,又想不出哪儿不对了,她嘱咐他的这些话,都是常理,可那股子哪儿不对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李文山呆站了片刻,转个身,径直往明萃院过去,得跟阿夏说说,问问她,阿夏肯定知道。

李夏在园子里被蚊虫咬了几下,正让湖颖拿了小冰块,放在红点上止痒,见李文山进来,忙吩咐湖颖等人拿冰碗来。

李文山看着湖颖等几个丫头都被李夏指使出去了,侧身坐到榻沿上,将黄夫人的话低低说了,“……这话粗想细想都没什么,可我总觉得,这话说的突兀,你说呢?”

李夏凝神听的专注,好一会儿,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明年春闱的主考,这么早就定下来了……是了,要是唐承益主考明年春闱,那今年秋闱主考,就得另择他人,八月就要考秋闱,是要定下来了。

“阿夏?”见李夏沉默出神,李文山忍不住叫了一声。

“明年春闱,你考不考?”李夏看着李文山问道。

“本来是打算考的,可现在领了兵部的差使,跟着王爷和世子,忙的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听世子说,这么样的忙,最少要忙到明年年中,这春闱,我怎么考?”李文山摊着手,这不是他打算不打算考的事,而是,能不能考的事。

李文山一番话的功夫,李夏已经拿定了主意,“黄夫人是知道你这差使必定忙成这样,才跟你说了这番话。我跟黄夫人的意思一样,明年春闱,比眼下的差使重要。”

“可是……”

“差使也要紧,不过……”李夏看着五哥,“你不是有幕僚么,这一个月,不都是秦庆在户部替你对帐?你还有一个呢,郭胜天天闲着磕瓜子儿呢。”

“秦先生替我对帐,是因为我成亲……哪有这么领差使的?你这……”李文山简直哭笑不得,领差使领成甩手掌柜的,他可从来没听说过。

“这件事儿,明天你到秦王府,跟秦王,还有世子商量商量,看看他们的意思,你这出身,对你要紧,对他们,也一样要紧。”

湖颖送了冰碗进来,李夏接过,吩咐她去跟别的小丫头们一起吃冰碗歇一歇。

“嗯,这话是,可这春闱,也不是想考就能考上……好,我知道了,我明天问问王爷的意思。对了,昨天我和舅舅,还有郭先生看岚哥儿的文章,今年秋闱,岚哥儿把握很大,要是秋闱考过,明年春闱一鼓作气……”

“六哥明年不能下场。”李夏打断了五哥的话。

李文山一个怔神,“不能下场,为什么?”

“第一,六哥明年下场,考中考不中,最多五五之数,考不中的话,六哥儿名声锐气,至少折掉一半,不犯着。”

李夏竖起一根指头,“第二,要是考中了,哪怕再考中庶吉士,进翰林院,也是要领差使的了,六哥明年也才十四岁,就要当官领差使,五更起半夜睡的辛苦了?”

李文山呃了一声,可不是,春闱考中就要授官,就得领差使,万一再点个县令什么的……

“第三,五哥你从在杭州城,就算是跟在秦王身边历练了,还有阿爹那个县令之责,五哥担的比阿爹多,到现在,五哥已经历练了六七年了,六哥呢?他一天也没历练过,待人接物还没学会呢。”

“这话极是,我又没想周全。”李文山听的挠头。

李夏脸色却有点沉,秋闱不是唐承益主考,会点到谁?六哥这秋闱,得等知道主考是谁之后,再说。

隔天,李文山早早就从秦王府回来了,在园子里寻到李夏,坐到她身边,低声道:“今天刚到王府,我还没来得及说明年春闱的事,王爷倒先说了这事,王爷说,上一科因为明振邦舞弊案,伤了人心文气,所以这一科,准备让唐尚书主考,以提振文气人心,王爷说,明年春闱,我一定要去考一考。”

李夏嗯了一声,没有什么兴奋高兴,心反倒往下沉了沉,事关天下的大事,都和从前一样,一步一步重复走过。

“我说让郭先生到王府参赞军务,王爷答应了,不过王爷说,郭先生要教导岚哥儿,不一定有空,让我回来问一问郭先生再说。还有,王爷说,秋闱点了郑尚书主考。”

李文山声音低低接着道。

李夏没说话。

让五哥问一问郭先生,是觉得五哥指使不动郭胜么?五哥确实指使不动……秋闱点了郑志远,上一回呢?李夏凝眉微怔出了神,上一回,也是郑志远么?

郑家在她掌政之前就破灭了,秋闱主考这样的事,又是很多年前,哪怕是京城所在,她也没有精力多关注,今年的秋闱主考,有没有变化,她不知道。

“回来的时候,陆将军和我说,岚哥儿今年考不考秋闱,让我和郭先生商量商量,听一听郭先生的意思。”李文山接着道。

“六哥今年能考,至少不会落榜。”李夏干脆直接道。

郑志远主考,就是江延世主考,江延世主考,这会儿,六哥怎么会落榜?

第三百一十八章 踏入

晚饭后,郭胜提了几桶井水冲了澡,换了件宽松道袍,摇着把大蒲扇出来,溜溜跶跶进了陆府独占的那条巷子,进了后角门,拍着蒲扇进了那间空院。

陆仪更爽利,光着上身,只穿着件过膝香云纱裤,坐在正屋台阶前的竹榻上。

郭胜进来,仰头四下看了看,“搭了天棚了?贵府搭得起天棚,用不起冰?”

“凉风习习,用不着冰。”陆仪看着郭胜手里的蒲扇,这倒是件好东西。

郭胜穿过院子,走到他那把竹摇椅前,转了半圈,又转了半圈,干脆脱了道袍,和陆仪一样,光着上身,只余了一件半长绸裤,舒服的哈了一声,“果然凉风习习。”

陆仪看着郭胜上身层层相摞叠的伤痕伤疤,郭胜迎着他的目光看回去,指指自己,又指指陆仪,“我这是残酷过往,你那是累累军功。”

陆仪失笑出声,抬了抬矮几上的冰碗,“阮氏听说你要来,特意让人做的。”

郭胜欠身端了冰碗,呼呼噜噜连吸带吞,陆仪看的听的高高抬着眉毛,上身往后倾,瞪着郭胜,一脸说不出什么表情。

郭胜放下冰碗,满足的长叹了口气,“舒服!”

“先生可真是……性情中人,那里有调羹。”陆仪点了点旁边的小碟子。

郭胜斜着陆仪,“将军这话……我瞧将军这样坦诚相待,”郭胜指着陆仪光着的上身,“还以为,你我是要坦诚不拘。”

陆仪呆了片刻,哈哈笑起来,“敢情先生这风仪,都是拘出来的?好好好,先生是真名士自风流,你这冰碗吃的也太响亮了,院子外头都能听到!就不能轻点儿?”

郭胜也哈哈笑起来,“当年我从太平村去绍兴,一路上,除了偶尔杀人放火,多数时候,是混在乞丐堆里,一路讨饭往绍兴去,乞丐有乞丐的规矩,哪天谁要是要到一碗不错的饭食,这吃起来,那是怎么响亮怎么吃,显摆么。

这习惯养成了,到现在还是,吃一口好吃的,就恨不能呼噜砸吧个惊天动地,这冰碗确实不错。”

“苏公子说你该姓胡,这句话说的很对,你这厮,信口胡扯的本事,无人能及,这规矩从来没听说过,是你自己的规矩吧?好好好,你这与众不同的夸奖,我一定转给阮氏,她这冰碗,让郭先生吃的风仪都没了。”陆仪点着郭胜,笑的肩膀抖动。

郭胜靠在摇背里,摇着蒲扇,翘起二郎腿,一幅极其舒服自在的模样,“我这算什么,过几天磐石到了,让他吃给你听,你才知道什么叫惊天动地。”

“胡磐石快到了?”

“算着他的行程,应该快了。”郭胜拍着蒲扇,“我们五爷说,今年秋闱点了郑尚书?”

“嗯。”陆仪看着郭胜。

郭胜笑起来,“六爷就是好运道,考过这一科秋闱,六爷就能安安心心做做学问,写几篇锦绣文章,好好的风花雪月几年。”

陆仪眉头微蹙,郭胜斜着他,嘿嘿干笑了几声,“你别多想,象我这种凡夫俗子,就是看着眼前,做着眼下事,明天的事能安排,下个月的事也能安排一二,明年的事,谁知道会怎么样?三年五年,就更没人知道了。”

“江延世那点小心思,你们府上,都有谁知道?”陆仪看着还要往下乱扯的郭胜,突然问道。

“五爷大约不知道,六爷不知道,别的,我就不知道了。”郭胜几名话答的滑不留手。

陆仪目光沉郁的看着远方,好一会儿才开口,话却转了,“李五说,你要到王府参赞军务?”

“不是我要。”郭胜一幅牙疼的不得了的模样,“是没办法。明年春闱是唐尚书主考,五爷要是下场,一个进士几乎是稳稳到手,五爷不小了,这又成了亲了,这出身,当然是越早越好,想来想去,明年一定得考,王爷也是这个意思,对吧?

可他偏偏刚刚领了兵部的差使,王爷这边又是收土夺关的大事,五爷不舍身为国也就算了,连个春闱都不肯为国暂缓,这说不过去,你说是吧?

春闱我帮不了,那就只能帮五爷打理打理兵部的差使了,就这样。”

陆仪看着郭胜,好一会儿,笑了一声,“你能来参赞军务,王爷很高兴,我也很高兴。”顿了顿,陆仪声音落低了不少,“北边那位大头领的事,正好我家里有位老供奉,在北边找几味药,我就托人给她递了话,请她留心一二,前儿她传了信回来,确实如你所说,那个乙辛,极不简单。”

“那位老供奉,现在还在北边?”郭胜凝神听着,紧问了句。

“嗯,大约要在北边多停一阵子。这会儿,咱们这儿酷热,北边却正是好时候,前儿朝议,皇上问了几句用兵的事,发了脾气。”陆仪缓缓叹了口气。

“关将军到北边军中了吗?”郭胜皱眉问道。

“三天前到的,一路急行军,说是关将军瘦了整整一圈。”陆仪声音里满是沉郁。

“事先全无打算,定个主帅又扯了一两个月,这会儿……”催个屁三个字,郭胜可没敢说出来。

“王爷出面挡下来了,几位相公都是睿智之人,也劝了皇上。你能过来参赞军务,王爷和世子都很高兴。”

郭胜嗯了一声,头往后靠在椅背上,仰望着满天的繁星,好一会儿,坐直起来,看着陆仪道:“能不能在王府给我找个能睡觉的地方?我这个人,一件事做开了头,不分白天黑夜,困了团着睡一会儿,饿了吃几口,得不停不歇一口气做好,最怕断气,一断气思路就乱了。”

陆仪点头,“这容易,王府有的是地方。”

郭胜不说话了,继续仰头看天,陆仪也不说话了,目无焦距的看着不知道哪里。空院里没有点灯,弯月的清辉洒满院子,远远的,几声更梆声传来,又远去。

郭胜动了动,站起来,弯腰捡起衣服,随手披在身上,拍着蒲扇,打着呵欠,径自走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长袖子郭

隔天,徐焕就过来接手郭胜,给李文岚和李夏当先生,郭胜则跟着李文山,往秦王府参赞军务。

秦先生知道了,喜之不尽,非要请郭胜喝一杯不可,这天得了空儿,郭胜从秦王府出来,辞了李文山,往秦先生那间小院过去。

一进屋,看着已经摆了满桌,几个酒楼伙计还在往上摞的大桌子,郭胜吓了一跳,“秦兄这是要请多少人?”

“就你我。”迎在门口,正往里让着郭胜的秦先生,看起来极其高兴,“实在是高兴,就咱们俩,也不能少了。”

伙计将桌子摆的满满当当,又抬了两坛子酒进来,垂手告退出去。

小厮撕开泥封,将坛子里的酒倒进酒壶,郭胜接过酒壶笑道:“给我吧,我和你家先生好好说说话儿。”

秦先生闻弦声而知雅意,挥手示意小厮,“不用在这儿侍候了。咱们俩,是该好好说说话儿了。”

郭胜站起来,先给秦先生斟上酒,又给自己满上,端起杯子,冲秦先生微微欠身道:“今儿个,我是来领先生教训的,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怎么敢当!”秦先生忙站起来,举杯也一饮而尽,一边落坐一边笑道:“你这一句领教训,我怎么敢当?你如今总算肯出来,真真正正跟着五爷做些事,我高兴得很,替五爷高兴,来,这一杯我敬你。”

两人来往敬了几杯,缓下来,吃着菜抿着酒,说起了话。

“酒急了,头有点晕,我先喝碗汤。先生见谅,既然入幕李家,哪敢不尽心?六爷今年就考秋闱,是我先跟五爷提的。”郭胜一边盛汤喝着,一边和秦先生说着话。

“这我听五爷说过。”秦先生点头,脸上露出笑容,秋闱点了郑尚书,六爷运道,实在不错。

“独木难支。六爷虽然心地单纯,可胜在风仪绝佳,文采出众,若是能扬起声名,和五爷相辅相助,那就不是独木了。”郭胜啜完了一碗汤,又盛了一碗。

“我也是这么想,今年秋闱又是郑尚书主考。”秦先生微笑道。

郭胜瞄着秦先生脸上的笑意,心念微转,嘿笑了几声,又长叹了几口气,“唉,朝中错综复杂,牵一动百,还有不知道多少咱们不知道的事,郑尚书主考,是好是坏,我以为,难说!”

秦先生眉梢微挑,又落下,捋着胡须笑起来,“郭兄这话极是,确实难说。”

“六爷这场秋闱,到这会儿,我已经无用了,这才能抽身出来。我这些小盘算,说出来不好,六爷不中,是个笑话儿,六爷中了,显得轻狂,只好闷下,先生可要多多见谅。”郭胜冲秦先生举起杯。

“这是闷头发财的事,我见谅什么?我要怪你,早说出来了。”秦先生笑起来,举了举杯子,满饮了杯中酒。

“还一样,先生是知道我的,一直混迹在江湖下九流,离朝堂极远,虽说跟着舅舅在罗尚书门下做过几天事,一来那也是地方,二来,不瞒先生说,当时也没用过心,所以,这趟到京城,教导六爷是大事,也是借口,我是心提在手里进的京城,就怕自己两眼一抹黑,懞的全无用处,一直看到现在,才敢伸脚出来试试。往后,先生可得多多教导我。”

郭胜站起来,长揖到底。

秦先生急忙起身扶起他,按着他坐下,“哪用这样?这些担心,你该早跟我说,唉,你这脾气,你舅舅不知道说过多少回,说你跟他都见外。你跟他见外没事儿,跟我,可不能见外!”秦先生神情严肃的看着郭胜道。

“是。”郭胜欠身,郑重答应。

“既然说到这里,正好,咱们就说一说这朝中的闲话。”秦先生拿起壶,斟了酒,慢慢啜着,和郭胜说起朝中的人事关系闲话过往。

真说到夜色深沉,一桌子酒菜换成茶席,茶换了一遍又一遍。

“……大老爷收了郑尚书荐的这位先生,这是要?”郭胜听秦庆说到李家大老爷收了郑尚书荐的一位幕僚,一脸愕然。

“唉,”秦先生悠悠叹了口气,“大老爷收下的这位莫涛江,从前在明尚书身边参赞过,大老爷跟明尚书私交极好,倒不全是因为是郑尚书的举荐。”

“这就更不应该了,大老爷这是……”郭胜紧拧着眉头,看起来很是不满,“先生,咱们两个就敞开了说话,如今五爷跟在王爷身边,大老爷却偏偏和明尚书、郑尚书牵扯不断,这一家子,岂不是硬生生拆成了两家?”

“大老爷的心思,我大略知道一些。”沉默好半晌,秦庆才长叹了口气道:“一直以来,大老爷最心心念念的,是把永宁伯这爵位,再延上一代两代,他才具有限,到如今这个位置,一是借了舅兄严尚书之力,还有,就是当初明尚书的托捧,这些,他都深知。

到如今这个位置,再往上,严尚书这里,已经无力再支撑,五爷这里,再怎么,也惠及不到延续爵位上头,就算惠及到了,那也是五爷自己的。

他只能剑走偏锋,盛平之时,能立的大功,也只有拥立之功这一条了。”

郭胜脸色微沉,“大爷如今断了仕途,只怕大老爷这延续爵位的心思,就更浓了。”

“就是这样,唉。”秦庆叹了口气,“哪怕再延续一代,直接袭到大爷头上,小长房这一支,也不至于太没落。”

郭胜沉沉嗯了一声。

……

虽说自从跟着李文山往来秦王府参赞军务后,就忙的脚不连地,可郭胜还是十分关心李文岚的功课,隔不几天,就得往青藤院跑一趟,看看李文岚的文章,和阿夏聊一聊学问。

这天一大早,郭胜先过来青藤院,严夫人听说郭先生来了,忙让人去请徐舅爷,她找徐舅爷有件要紧的事儿。

郭胜看着在院子里转圈背文章的李文岚,低低将秦庆的话和李夏说了。

李夏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空茫,这一阵子,她一直在想未来,这一趟的未来还是从前的未来么?要说变数,她才是最大的变数,她不希望是从前的未来,她也不容许是从前的未来!

“太子,那一对双胞兄弟,还有那些皇子,说说你的看法。”李夏眼皮微垂,声音有些冷硬。

郭胜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在下……看不清楚。皇上春秋正盛,后宫美人成群,年年有新人,太子虽然立了太子……生为太子,死为太子的,史书上多的是,就算今年明年后年新生的皇子,到长大成人,皇上也不过六十左右,本朝皇帝,长寿者居多,何况,幼年即位的,本朝也不是没有。”

李夏低低叹了口气,是啊,皇上春秋正盛,纷乱,还早着呢……

“大伯妄心过盛,只会给李家招来灾祸。”李夏凝起心神,沉声吩咐郭胜,“第一,让人留意大伯这里,有机会就下手,大伯,做个孤家寡人才最好。

第二,大伯心思不明,秦凤路不宜承担过多军务,这话你先说出来。”

“是,那五爷?”

“五哥专心读书,这些琐事,不要烦扰他。”李夏垂下眼皮道。“胡磐石带了多少人来的?挑了多少能用的?”

“正要跟姑娘禀报,磐石把能带的人都带来了,一共挑了三十来个人,不是十分信得过的,我都没敢挑,这些人差不多也就够了,姑娘放心,都是能白手混出地盘码头的,一个人,很快就混出一群人。

有十来个能托付身家性命的,我在世子和将军那边,过到了明路上,有世子和将军暗中相助,事半功倍。”郭胜急忙欠身答道。

“要是有查不清来历的,挑几个,点给江延世。”李夏垂着眼皮吩咐道。

郭胜眼睛微瞪又急忙落回,姑娘这是……也是,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先用了再说。

“还有件事,得跟姑娘禀报一声,早些年,在横山县时,有个姓杨的婆子,姑娘可还记得?”

李夏点头。

“在横山县时,我安排她做了官媒,没想到她做媒人极有天赋,没几年,连杭州城里的大户人家,也请她看人说媒,听说我现在在京城,杨婆子就过来了,刚刚到,姑娘看?”郭胜看着李夏。

“知道了,你安排吧。”李夏应了一声,看着垂着头背着手进了院门的舅舅徐焕,郭胜也看到徐焕了,忙低声告了退,出了上房,迎着徐焕过去。

“怎么去了这半天?我得赶紧走了,你这个先生,可比我教得好。”郭胜大步迎上徐焕,冲看着他就要跑过来的李文岚摆了摆手,示意他接着背书别分心。

“你先别走,有大麻烦了,你知道刚才大嫂把我叫过去干嘛?大嫂给我看了一门亲……”徐焕一把揪住郭胜。

“咦?这是好事儿!恭喜恭喜!”郭胜两根眉毛抬的高高的,看着徐焕,这恭喜里,透着几分隐隐的幸灾乐祸。

“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算了,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晚上我去找你喝酒。唉,这事儿……唉!”徐焕一眼瞄见大睁着双眼看着他和郭胜的李文岚,忙松开郭胜,一声接一声叹着气,冲李文岚招手,“你的书背好了?过来,背一遍我听听。”

第三百二十章 惹事和生非

晚上,徐焕没等到郭胜,一个人在郭胜那间小院里坐到夜深露浓,站起来,耸拉着肩膀出门回去了。

大嫂已经和姐姐,还有太婆都约好了,明天午后要去相亲,他不能坐的太晚。

大嫂看好的这一家,书香大族,官宦之家,哪儿都好,他得好好的准备,这个亲,得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