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夫人急忙让人请了徐太太,又叫了老四李文松和老二李文栎,一起迎出去。

阮夫人一脸愧疚,看到严夫人和徐太太,就深曲膝到底,严夫人急忙紧跑几步,扶起阮夫人,“当不得,不是十七爷的错,是那两个小的,夫人也知道,淘的不得了,什么热闹都敢凑,这会儿正罚跪呢。”

阮十七站在阮夫人后面五六步,冲着严夫人和徐太太,连连长揖,听到严夫人说正罚李夏和李文楠跪着,眉毛挑起,这一揖一直往下,比前面几揖深了许多,嗯,那俩丫头虽然不象话,这李家大人,还算明理。

李文松和李文栎急急忙忙赶出来,和阮十七见了礼,客气无比的让着阮十七往前厅说话,严夫人和徐太太,则和阮夫人说笑着,让着她往后堂去。

刚刚落了座,婆子一路碎步急急进来,瞄了眼阮夫人,陪笑禀报:“夫人,刚刚有几个婆子,说是姜家的,奉了她家姑娘的吩咐,送礼陪罪。扔了这句话,留下东西就走了。”

“拿进来吧。”严夫人吩咐了句,一脸苦笑的看着阮夫人道:“你看看,这会儿,一个两个,都懂事知礼了。”

阮夫人也失笑,忙又抿回,欠身再次陪礼,“将军说阿夏伤的重,他当时一眼看到,心疼的恨不能把十七叔狠打一顿,将军说,晚点儿,他再上门给太太和夫人陪礼。”

“阿夏的伤就是看着吓人,将军已经请了曹太医过来诊治过了,夫人也知道,曹太医治外伤是国手,都打了保票了,说没事,一天两天就能好了,一丝伤疤也不会留,你跟将军说,可千万别放心上。

要说起来,阿夏挨这一巴掌也好,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什么热闹都凑,楠姐儿也该挨上几巴掌,今天竟然便宜她了,蔓青呢,去传句话,让楠姐儿多跪两刻钟。”

严夫人连说带笑。

阮夫人跟着笑起来,看着徐太太笑道:“冬姐儿和阿夏,真是象名字一样,一个冬一个夏,冬姐儿乖巧懂事让人简直不知道怎么疼,阿夏活泼泼也让人疼的不知道怎么疼。”

“夫人过奖了,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徐太太并不是很擅长这样的应酬往来。

“冬姐儿得多疼,阿夏得多管教。”严夫人接话道。

“将军常和我说起阿夏小时候,将军一直夸她懂事呢,还说……”阮夫人脸上微红,含糊了后面那句要是能生个象阿夏那样的女儿就好了。

“你十七叔这是突然到京城来的?”严夫人转了话题。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不过不用问,肯定是又闯了祸,出来避灾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跑到京城来了,他一向是跑到福建明州避灾的,那里有阮家的铺子宅子,又热闹繁华。”

阮夫人说着,愁容就浮上来了,不到万不得已,十七叔不会到京城来,他说过,京城这种地方,最不自在,磕头碰脑全是惹不起的,突然来了,肯定没有好事儿。

严夫人还要到周家陪礼,阮夫人也一肚皮烦恼,徐太太担心着李夏,说了一会儿话,阮夫人就起身告辞了。

严夫人送走阮夫人,一边吩咐老刘妈亲自去库房挑几样礼物,命了备了车,想了想,让人叫了李文松和李文栎进来,“那个阮十七,怎么样?”

“温文知礼,学问极好,是个难得的谦谦君子。”李文栎极口称赞。

严夫人看向李文松,李文松欠身道:“挺聪明的人,二哥说什么,他立刻就能接上,顺着二哥的话说话,一直翘着二郎腿,大约没怎么把咱们家太放心上。”

严夫人嗯了一声,斜着李文栎,“这待人接物上头,你得跟四哥儿学学。唉,算了算了,这也不是学能学得会的,你安心读你的书吧,我也不敢多求,你能考出个秋闱……你回去念书吧。”

刚说了两句,就勾起来了严夫人一肚皮的烦恼,多说无益,多烦也无益,严夫人挥着手,打发了李文栎和李文松,换了衣服出来,往周家陪礼去了。

李夏和李文楠乖乖跪满了一个时辰,才扶着小丫头,坐到矮凳上,揉了好一会儿,才能站起来。

当着板着脸瞪着她俩的老刘妈的面,两个人一句话不敢多说,乖巧的不能再乖巧了,揉好了腿,各自回去,沐浴洗漱了,小丫头们将太医留的膏药在李夏脸上涂了厚厚一层,又在她膝盖上也涂了一厚层。

这一下午,打了一架,跪了一个时辰,涂上药膏,李夏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外面天都黑了。

李夏躺在床上,将下午的事细细过了一遍,正要叫人去看看五哥回来了没有,端砚气息急促的进来,伸头看到李夏醒了,顿时眉开眼笑,“姑娘醒了,正好。姑娘,刚刚,富贵让人把我叫出去,说先生说是陆将军的话,说陆将军不知道姑娘伤的怎么样了,很是担心,问姑娘能不能到咱们园子后角门,他在那里等姑娘,就看一眼姑娘伤的重不重。”

李夏双手撑着坐起来,这不是陆仪要看她伤的重不重,这是王爷吧。“叫人进来侍候,多拿几件衣服我看看,把镜子拿来。”

端砚忙扬声吩咐下去,拿了镜子过来,“姑娘的脸好多了,这药膏先洗了吧,回来再涂上,正好该换药了,姑娘梳洗得一会儿,我先到后角门说一声?”

“嗯,把药洗掉吧,不用去说。”李夏看了几眼,将镜子递给端砚,往净房进去。

李夏洗干净脸上的药膏,再仔细看脸,红肿已经下去不少,手指头印倒是更清楚了。

梳好了头,李夏挑了柳绿素绸裙子,一件竹青上衣换上,带着端砚,出了明萃院,往园子后角门溜过去。

听到脚步声,承影将门从外面推开,让出李夏和端砚,关上门,抖开件小厮常穿的防风披风,示意端砚给李夏披上,低低吩咐端砚,“你在这儿等着。”

端砚见李夏冲她点了头,往后退到承影示意的阴影里,看着李夏跟着承影,往巷子口那辆大车过去。

李夏爬上车,秦王急忙放下手里的文书,一只手拿起面前的小烛台,凑过去看李夏的脸。

李夏将受伤的半边脸伸过去给他看。

秦王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舒了口气,“曹太医说没事,我怕他大夫当久了,见惯了重伤重病,不当回事,看起来真没事。”

“刚到家的时候,肿的有这么高。”李夏在脸上比划着,诉着苦,“大伯娘和阿娘可比你大气多了,曹太医说了没事,大伯娘就罚我和七姐姐跪到门口了,连药都不许上,说是先跪一个时辰再说。”

秦王失笑,“是该罚,你也太莽撞了,上回往上冲,是因为你阿爹被人打,你昏了头了,这回是为什么?凑上去看热闹?”

“不是,是听到姜家那位姐姐的声音了。”李夏挪了挪,将腿伸直,两只手揉着膝盖,“大伯娘和阿娘不许用垫子,这一个时辰,是跪在青砖地上的,我觉得我这两条腿要落下毛病了。”

“是该……你大伯娘这是气极了,垫子总得有一个,虽说是夏天,地上也凉得很,一会儿让阿凤找几瓶治老寒腿的药,你涂几天,防患于未然。下次别这样了,阿凤说你被人打了,我也吓着了。”

秦王看着李夏揉着两个膝盖的手,转身看了一圈,拿了只垫子给她,“垫在腿窝下面,看看是不是能舒服些。”

李夏接过垫上,舒服的叹了口气,“舒服多了。我是听到了姜家姐姐的声音,上回在南水门,先生说,多亏了姜家姐姐挡在阿爹前面,把打阿爹的人都打走了,要不然,阿爹还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儿,说不定要打出事儿来。那天往衙门的路上,姜家姐姐就走了,一直没能好好谢谢人家。

这回虽然是她找事,可她又不知道舅舅跟我们家是一家,也不知道她家是不是真的丢了马。

阮姐姐家那个十七叔那样说话,我怕他真把姜家姐姐打了,他后来还真是打了,大伯娘和阿娘都不认识姜家姐姐,唉,总之,我是想出去让他们别打,也是急的昏头了。”

李夏的话东一句西一句,不过秦王听的十分明白,又是气又是笑又是无奈,“你舅舅不是也在?我看你就是凑热闹,你看看你这脸……”秦王看一眼李夏红肿的半边脸,心疼的就抽一下,这得多疼!

“挺疼的,还有两条腿,唉。”李夏唉声叹气,“我觉得罚少了,才三个月,应该让那个胖墩给五哥洗上至少半年的马。”

“那就让他洗半年,这容易。”秦王立刻接话,“听说家里有银子,两房只有这一个独子,娇惯的太过了,正好,刹一刹他的性子,于他只有好处。”

“你是专程来看我的?”李夏随口嗯了一声,话题跳跃。

“刚从宫里出来,临时有事,刚议好出来。阿凤下午打发人过去看了两趟,说你睡着了。阮谨俞也是个混帐性子,我让他到侍卫处去洗半个月马桶。”秦王的话又说了回去。

李夏笑起来,笑到一半,又吸着气忍回去。

“疼得很?”秦王上身前倾,眉头拧了起来。

“还好吧,有一点儿疼,不笑就不疼。”李夏抬手想捂脸,手举到一半,却被秦王伸手挡住,“别摸,千万别碰,越碰越肿,你看你这脸……”

“疼!五哥心软,你让陆将军看着那个死胖墩,不能便宜了他,虽然他和他姐姐救过我阿爹,可是,我这脸……疼。”李夏疼的吸着气。

“好,你放心,下次可千万别往前冲着看热闹了,我明天……”秦王踌躇了下,他过来不便。

“太医说,两天就能好,这会儿就比刚挨打的时候好不少了,等明天后天好了,我过去看你,阮谨俞都是什么时候洗马桶?”李夏接话道。

秦王失笑出声,“你都这样了,还掂记着看热闹?侍卫处住着一两百的侍卫,他天不亮倒了马桶,阿凤说,上百个马桶,至少要洗到午后,你明天再歇一天,后天吧,后天上午,我让阿凤去看一趟,要是马桶洗的不干净,让他重新洗,洗到你看好热闹。”

李夏抿嘴忍着笑,连连点头,“那就后天,你赶紧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得赶紧厚厚涂一层药,越来越疼了。”

秦王应了,欠身掀起帘子,可喜急忙从外面接过帘子,高高掀起,李夏跳下车,接过披风披上,承影跟着,往巷子里回去。

可喜瞄着一直看着李夏背影的秦王,没敢放下帘子。

秦王看到看不到了,才示意可喜,“回去吧。”

第三百二十三章 明目张胆

第二天早饭后,严夫人刚刚安排了几件家务,二门当值的婆子一路小跑直冲进来,眼睛里闪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灼灼亮光,“夫人夫人!江公子,江大公子!打发人,说是看望咱们府上九娘子……”

“成什么样子!”严夫人脸一沉,厉声斥责,“看看你这样子,走了水了还是进了贼了?把你急成这样?老刘,革她三个月月钱!”

婆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她是真的昏了头了。

“怎么回事?”严夫人等她连磕了四五个头,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才沉声问道。

“是,江大公子打发了四个婆子,说是听说咱们府上九娘子昨儿个被殃及误伤,江大公子很是担心,特意打发她们过来看望。还带了不少东西。”婆子声音微抖,重新说了一遍。

严夫人嗯了一声,目光严厉的挨个扫过屋里侍立的诸管事婆子,冷声道:“都给我听着,你们也都看到了,咱们府上,不比从前,往后来来往往,有的是大家大户,只怕往后接旨的时候都多的是,再有这样眼皮子浅没出息的,革了差使撵出去!”

诸人齐声答应。

严夫人这才吩咐:“请进来。你去明萃院看看九娘子怎么样了,能见人不能。”

接着又吩咐了小丫头去禀报李夏,严夫人才站起来,不紧不慢往前面花厅过去。

江府四个婆子气度不凡,见了礼,领头的婆子欠身陪笑道:“我们大爷前儿代太子出城查看夏收,昨儿个半夜才回来,听说贵府上九娘子被殃及误伤,急的不行,赶紧就让人去请曹太医,听曹太医说已经过府诊治过了,皮外伤无碍,我们大爷才稍稍放了心,今天一大早,亲手挑了这些东西,吩咐婢子们过来,代他看一看九娘子好些了没有。”

严夫人一脸谦和的笑,心却很沉,江大公子这趟看望,明目张胆,这个……应该是好事吧?可她这心,怎么七上八下,这好事儿,怎么总有股子不是好事儿的感觉呢……

“小妮子淘气胡闹,不堪得很,劳你们大公子这么费心,实在是不敢当。”严夫人客气非常的客套了没几句,去明萃院的丫头就进来了,垂手禀报:“回夫人,九娘子说,她没什么事儿,这会儿刚刚糊了一脸的膏药,实在没法见人,请夫人替她谢谢江府关切。”

四个婆子听了丫头的话,一句多话没说,客气了几句,就告退走了。

严夫人看着四个婆子出了门,屏退众人,示意蔓青,“打开我瞧瞧。”

蔓青拿过婆子带来的四个大匣子,一一打开,严夫人站起来,一一看过去。

一匣子珍珠粉和茯苓霜,一匣子药膏面霜,其余两匣子,一匣子精巧的蜜饯干果,最后一个匣子里,放了两罐茶叶,和一只灿若星辰的曜变建盏。

严夫人拿起竖在两罐茶叶之间的一张精致花柬,花柬上的字飘逸矫健,寥寥数行,没说茶叶,只说这建盏是他前年所得,极其喜爱,一共两只,送一只给李夏把玩。

蔓青指挥着两个婆子,又抬了一个大竹蒌进来,竹蒌里,是各色新鲜瓜果,还有一束青麦穗,旁边系了个纸卷,严夫人不客气的拆开,纸卷上也是江延世的亲笔,说这麦穗用火烤过,搓出麦粒,吃起来极其清香有趣。

严夫人将纸卷重新卷好,退后两步,看着敞开的四个匣子,和那乱七八糟的一篓子东西,慢慢叹了口气,那几个婆子倒不是客气,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是江公子亲手挑选封装的……

听说江家已经不议亲了,放了话说江大公子不宜早婚……

严夫人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吩咐蔓青,“把匣子合上,这个也封好,你亲自送过去,跟九姐儿说,我都看过了。”

蔓青看的脸色也有点儿青,忙答应一声,合上匣子,重新封好竹篓,才叫了两个老成婆子进来,拿了东西,往明萃院送过去。

傍晚,李夏那半边脸差不多算好了,溜跶到离青藤院不远的一座假山前,坐在石凳上看着本书。

郭胜背着手,径直走到李夏面前,欠身看了看李夏的脸,长长松了口气。

“阮谨俞是怎么回事?”李夏直截了当的问道。

“是个意外。”顿了顿,郭胜垂了垂头,“是在下办差不利。富贵说,阮十七在庆丰楼下栓马柱旁边看热闹时,没什么异样,后来进了庆丰楼,也没什么异样……”

“这事你自己去反思,说说阮谨俞。”李夏打断了郭胜的话。

“是,陆将军听说阮十七来了,十分震惊,陆将军事先肯定不知道。从庆丰楼回去后,陆将军当着我的面问的,阮十七说,他在老家打了人,本来是想到福建躲几天,没想到经过台州时,和柏乔打了一架,说是不小心打坏了几张桌子,他后来知道柏乔是柏乔,就不敢去福建了,说是没地方去,只好到京城来避几天。”

李夏听到他和柏乔打了一架,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从前,柏乔就是通过阮谨俞,再由陆仪,搭上的当时统总剿除海匪的孙安,他认识柏乔,也是因为打了一架么?

后来皇上疑心柏乔,阮谨俞上过一份折子替柏乔折辩,言辞激烈尖锐,皇上当时怒极了,大骂他和他祖上一样,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夷狄。

阮谨俞被皇上派人当众斥责后,当场扯下官服甩在地上,喊了一句:不与混帐与伍。扬长而去。

郭胜看着怔怔出神的李夏。

“你接着说。”李夏恍回神,垂着眼皮道。

“陆将军已经让人打听台州打架到底打成什么样儿,说绝不止几张桌子,还有阮家那边,也写信过去了。”

郭胜顿了顿,看着李夏,“我当时说,把阮十七的小厮随从叫过来问问,陆将军说,阮十七御下极有章法,从他的小厮长随嘴里听到的,必定是他想让人知道的,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嗯。”李夏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从前,阮谨俞是和柏乔一起到的京城,这是后来她委任阮谨俞协理南边剿匪平叛事宜,召见他时,当面问过的,现在,他这会儿就到京城了……

“一,姜尚武洗马这三个月到半年里,想办法把他交到陆仪手下,长长远远的领份差使,一定要把他拘在秦王府内,或是陆仪身边。”李夏垂着眼吩咐。

郭胜凝神听着,低低应了一句。

“第二,想办法把阮谨俞留在京城。”

郭胜一个怔神,随即答应。

李夏站起来正要走,郭胜有几分突兀的问了句,“姑娘,要是王爷,或是陆将军问起江公子打发人看望的事……”

李夏回头看着郭胜,“这与你什么相干?”

郭胜呃了一声,姑娘说的对,这与他什么相干!

第三百二十四章 看热闹

隔天午后,打听着李夏的脸好的差不多了,霍老太太打发人过来,要接李夏过去住一天,李夏出了门,富贵赶车,转个弯往秦王府去了。

承影等在二门里,看着端砚扶着李夏下了车,上前见礼解释道:“宫里临时传召,我们爷陪王爷进宫去了,吩咐小的在这儿候着。姑娘?”顿了顿,承影接着道:“王爷吩咐了,这府里,请姑娘随意。”

“嗯,侍卫处有个堆马桶的地方?”李夏不客气的问道。

承影想笑忙又忍住,“是,姑娘这边请。”

“你在这儿等我。”进了月洞门,李夏指着旁边两间小门房吩咐端砚,端砚曲膝应了,低眉垂眼径直进了上次坐等的小门房。

承影带着李夏,沿着屋后墙角,穿过几条窄狭的穿堂,绕到一片大院子后面,站住,指着前面,声音压的低低道:“就在前面,府里一共两处洗涮马桶的地方,都是挑在阴沟出口,往下挖了丈余,以防下雨天污水漫出。”

李夏抿嘴笑应了,示意承影不用跟过去,自己掂着脚尖,往前走了二三十步,就能看到低在地面之下,一摞摞堆着的马桶了。

李夏将帕子折了两下,用手按在口鼻上,再往前,踩上一尺来高的石头围墙。

阮十七从头到脚裹的只余两只眼睛,脚上套着从水鬼服上截下来的连鞋带裤子,在膝盖下面用绑带捆着,手上也套着半截水鬼服,一直扎到肩膀,头上戴着头套。仰头看着在石头围墙上蹲下来,捂着帕子,满眼幸灾乐祸看着他的李夏,眼睛微微眯起。

这小丫头跟这王府挺熟么,回头得好好问问怀慈……这小丫头眼里,半点安份也没有,莽撞傻愣不安份,这小丫头看着就让人生厌。

阮十七不看李夏了,蹲在水池边接着涮马桶。

李夏迎着阮十七从打量到厌恶再到漠视移开的目光,眼睛弯起。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小瞧她啊!

李夏蹲着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跳下石头墙,愉快的跑回去,和承影一起走出一射之地,笑问道:“这儿离那对鹦鹉远不远?我想去看看鹦鹉。”

“不算远,姑娘往这边。”承影岔上另一条路,欠身示意李夏。

陆仪陪着秦王进了月洞门,微微伸头往门房里看了一眼,笑道:“是阿夏那个丫头。”

“她还真来看阮谨俞洗马桶了。”秦王沉沉的脸上露出丝笑容,如同一缕阳光,穿透重重阴霾。

“还在侍卫处?”陆仪看着可喜问道。

“刚刚承影打发人说,姑娘往鹦鹉园看鹦鹉去了。”可喜垂手答道。

秦王脚步一顿,踌躇了片刻,“我去看看,她怕那对鹦鹉。”

“嗯。”陆仪笑应了一声,顿住脚步,看着秦王转上往鹦鹉园去的路,片刻,接着往书房过去。

李夏刚从鹦鹉园出来,迎面就看到了大步过来的秦王,李夏站住,迎着秦王,笑容灿烂。

“没吓着你吧?”秦王紧几步走到李夏面前,低头仔细看着她的神情。

“谁?鹦鹉还是阮谨俞?”李夏仰头问道。

秦王失笑,“看来都没吓着你,你别动,我看看。”秦王一边说,一边稍稍凑过去些,仔细看着李夏受过伤的半边脸。

李夏侧着头给他看,“阿娘和姐姐看过好多遍了,七姐姐和大伯娘也看过好些遍了,都说没留疤,你再看看,是不是好好儿的?”

“嗯。”秦王直起上身,舒了口气,“下次再看热闹,要远远的看,千万别往前凑。”话没说完,秦王笑起来,“我这话说了也是白说,你这丫头可不是个听话的。”

“你的话我听的,你让我一天吃几粒糖,我从来没多吃过,五哥没跟你说过吗?”李夏背着手,和秦王悠悠闲闲并肩走着,语调轻快。

“那以后看热闹要远远的看,要护好自己,别再受伤了。”秦王郑重交待。

李夏不停的点头,转了话题,“承影说你刚才进宫了?五哥说你最近累得很,是打仗的事吗?”

秦王的脸上浮上一片阴暗,“不全是,你六哥要考秋闱,准备的怎么样了?”

“舅舅说,若只论文章学问,至少落不了榜,听说是郑尚书主考?”李夏仰头看向秦王,仔细看着他脸上的那层阴暗,心情也有几分灰暗,皇上那反复无常的小心眼,能把人折磨到崩溃,她绝不想再去领教第二回。

秦王看着她,没答她这句问话,“江延世打发人去看你了?”

“嗯。”李夏头点的极其爽利,“就是昨天,还送了好些东西,珍珠药膏粉蜜饯茶叶什么的,大伯娘见的,那时候我这脸还没消肿,没法见外人。”

秦王听到她这句没法见外人,侧头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往上翘起,也把手背在背后,低头看着李夏扬起落下的裙角,有几分失神。

李夏脚步轻盈,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转头欣赏着四周的花花草草。

走过了那架蔷薇,秦王轻轻咳了一声,“江延世放荡不羁,做事不计后果,他……”秦王顿住,好象在想怎么说,李夏微微侧头看着他,等他说话。

“江家和你们府上的来往,让你大伯娘处置。你……江延世的好看,也要跟看热闹一样,远远的看最好。”秦王说完这几句话,好象完成了一件大事,似有似无的松了口气。

李夏眉头微蹙又舒开,脚尖点着转了半圈,正面对着秦王,微微掂起脚尖,仰头仔细看着他,“要论好看,我觉得你比江公子好看,好看多了。”

秦王下意识的上身往后仰躲,被李夏这几句话说的呃了一声,迎着笑个不停的李夏,脸一下子绯红起来。

李夏往后退了一步,转个身,冲他挥了挥手,“我走了,说了要去看太外婆,再晚太外婆要担心了。”

秦王两只手紧紧扣在背后,想答一句,那个好字却卡在喉咙里没能吐出来,只笔直站着,看着李夏脚步雀跃的转个弯,看不见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找个机会

进了八月,郑尚书郑志远就闭门谢客,专心准备主持秋闱这件大事。

人定时分,江延世跟着个老仆,从郑府后角门,进了偏在后园一角的静室小院。

郑志远站在院门内,微微欠身,让进江延世,老仆在院门内止步,摸了个小马扎出来,坐着似睡非睡。

江延世和郑志远沿着游廊,并肩往里走,到了垂花门下,江延世打量着四周,笑道:“这样的的炎炎夏日,站在郑尚书这处养心静室,竟是凉风习习,所谓福人居福地,这间小院,算是被郑尚书住出来了。”

“公子过奖,过奖了。”郑志远笑起来,连声客气。

“郑尚书明天就要进龙门,我就不进去叨扰了,太子爷让我来嘱咐一句:科考乃国家抡才大典,绝不容许伸手图谋。请郑尚书只管公正取士,别的,自有他来担待。”

郑志远正容肃立,江延世说完,欠身恭敬答应:“请太子爷放心,郑志远必公正无私,为国家择选优才。”

“就这句话。”江延世转好了太子的话,笑着转身往外,“太子爷让我交待你,一连十来天,让你饮食起居上多经心着些,不可过于劳累了。”

“这是太子爷关爱,多谢太子爷,有劳公子了。”郑尚书面露感激。

“听说永宁伯府那位六爷,叫李文岚的,也要下场考这一场秋试。真是让人期待。”江延世语调闲闲,“这位六爷风姿出众,才华横溢,今年才十三,要是真能在秋试上脱颖而出,这才子之名,只怕要压过苏烨那厮了。”

郑尚书眼皮微跳,看着江延世试探道:“毕竟是秋闱,要能压得过苏公子,只怕要一个解元才行了。”

“这就看他的运道了,他虽年纪小,学问文章却都极好,一个解元是够的,只是,这一考三场,要能顺顺当当考得出来才行,也要看一看运道的。”

几句话间,江延世和郑志远已经走到院门口,江延世拱手笑道:“郑尚书回去歇下吧。这一趟,盼郑尚书能为国多多取中几个良才。”

“公子放心。”郑志远看着江延世笑应道:“我就不远送了。”

秋闱第一场,八月初八日入了考场,初十出场那天,李文山告了一天假,和郭胜、徐焕一起,在贡院龙门外,伸长脖子等李文岚出来。

姜尚文在秦王府侧门前下了车,提着食盒,往秦王府侧门过去。

姜尚武从开始洗马后第三天起,就被郭胜带到秦王府,由洗他和李文山的马,改成了洗东侧门内所有的马。

守门的护卫伸手拦住她,姜尚文低眉垂眼,曲膝见礼,“这位爷,我是姜尚武的姐姐,阿武昨天夜里咳了好几遍,我实在不放心,过来送点汤药点心给他。”

护卫听了,上下打量了姜尚文几遍,态度倒十分客气,“姑娘稍等。”

护卫示意其它几个护卫看着,进去找当值的上官说了,这不是什么大事,上官点了头,护卫带着姜尚文,进了东侧门内的马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