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怎么来了?”正呼哧呼哧洗着匹高头大马的姜尚武看到姐姐,吓了一跳。

“你夜里一直咳,我不放心,过来给你送碗汤药,还有一匣子丸药。”姜尚文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找地方放下提盒,脸就沉了下来,“怪不得你累的夜里一直咳嗽,这得有多少马?不是说的好好儿的,洗那个什么五爷,还有那什么先生两匹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姜尚武愣呵呵看着姐姐,一时转不过弯,他洗这么多马,这事,当天他就告诉姐姐了,不是姐姐让他忍一忍?姐姐要干什么?

“姐,咱们……谁让咱们……”姜尚武眨巴着眼,他摸不清姐姐的意思,这话不好接。

“我去找他们!咱们是布衣百姓,没权没势,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我去找他们!你们那位五爷呢?李五爷呢?让他出来!怎么能这么欺负人!伯府怎么啦?王府怎么啦?就能想怎么欺负人,就怎么欺负人了?”

姜尚文一阵风冲到二门口,冲着里面扬声哭喊:“姓李的,你出来!有种你出来!你们这么欺负人,你们不能这样欺负人!你不出来,你不好好说清楚,我……我就……碰死在这里,不活了我!”

二门里诸小厮吓了一跳,急忙上前连解释带安慰,“这位姑娘……噢,这位姜姑娘,李五爷今天告了假,没在府里,你得到……”

“你们骗不了我!平白无故的,说告假就告假了?告了假,怎么我弟弟还在这儿洗马呢?叫他出来,今天见不到他,我就……不活了!”姜尚文浑身都是悲愤委屈。

“没骗你……”

“怎么回事!”当值的承影听到动静,疾奔而来,厉声斥问道。

姜尚文的叫声哭声应声而落,“我要见李五爷。”

“你是姜尚武的姐姐?李五爷没在这里,今天李六爷头一场考试出龙门,他去接李六爷去了。”见姜尚文不哭了,承影心里一松,客气解释。

“我不信,我要见你们管事的人。”姜尚文一脸倔犟。

承影皱起了眉,“有什么事跟我说吧,这儿我管事。”

姜尚文斜着承影,嘴角用力往下扯了扯,“你管事?欺负我没见识什么都不懂是吧?你跟他们一样,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我要见你们主子。”

承影被姜尚文这一句话说的,差点呛死,连咽了好几口气,才说出话来,“主子们没见理会这样的小事,你要说就说,要……”

“你们把我们欺负成这样,连个面都不给见了,你的主子要是不见我,我就……”姜尚文从头上拨下玉簪,指在自己喉咙口,“不过一个死字!”

承影瞪着姜尚文,又看向站在姜尚文侧后的姜尚武,姜尚武迎着承影的目光,指了指他姐,“我姐性子暴,说扎就扎,扎过一回了……”

承影调回目光,盯着姜尚文,姜尚文迎着他的目光,“你有功夫,我也练过几天,打是打不过你,可在扎了自己,还是能扎得着的。”

承影听姜尚文一口道破了他的打算,气的连跺了几下脚,“你先放下,我进去看看,要是得空,就禀一句,不得空,你扎也没用。”

姜尚文嗯了一声,举着簪子的手没动,脚下挪了挪,看着承影转身奔进去了,举着簪子,警惕的瞄着周围的护卫小厮。

承影刚禀报了几句,陆仪脸就沉下来了,承影身子立刻矮下去,赶紧解释道:“……爷,小的束手,是因为郭爷先头再三嘱咐过,说一定不能欺负慢待姜尚武,说他虽然来洗马,却不是哪家的奴儿,郭爷交待过好几回,小的……”

陆仪站起来往外走,“去看看。”

姜尚文看到陆仪出来,一口气松下来,将簪子插回头上,迎着陆仪上前几步,曲膝见礼,“我认得你,你是陆将军。陆将军,我弟弟被人欺负了,你知不知道?”

陆仪一个怔神,姜尚武被人欺负了?连承影都束手成那样,谁敢欺负姜尚武?

“你肯定不知道,我告诉你!”姜尚文手指划过一圈,把二门内外的护卫小厮,全划拉进去了,“我这告状,可不敢让他们听到。”

陆仪皱着眉头,踌躇了下,屏退众护卫小厮,站到月洞门内,示意姜尚文,“站到这里说吧,没人听到。”

姜尚文给姜尚武使了个眼色,姜尚武往后退,姜尚文上前一步,一脚踩过月洞门,脚下绊了下,一头扑向陆仪,陆仪急忙侧过身,举胳膊挡住她,姜尚文手下飞快,将一个极小的荷包塞到陆仪手心里,晃了两晃,站稳之间,低声道:“我要见王爷。”

陆仪握住荷包,慢慢垂下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姜尚文,片刻,扬手叫过承影,冷声吩咐道:“你在这儿看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她,不许任何人跟她说话,你也不许!等我查明了,要是真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人,做了手脚,哼!”

陆仪这一声哼,哼的承影只觉得小腿都有些抖了,他肯定没欺负过姜尚武,他就没敢欺负过人,可他不敢肯定他手底下的人,欺没欺负过,要是把爷气成这样的那个人,是他的手下……承影只觉得大腿都要点儿发软了。

秦王正和金拙言低低商量着不知道什么事,见陆仪进来,两人一起抬头看向陆仪。

陆仪径直走到秦王面前,侧身挡住金拙言的目光,舒开手让秦王看到手心里的荷包,见秦王皱着眉,陆仪拿起荷包抽开,从荷包里倒了枚小小的田黄无字章。

“拙言!”秦王眼睛微睁,示意金拙言看那枚印章,陆仪忙侧过身,将印章托在两人中间。

“人呢?”金拙言眼里暴出团光亮,急忙问道。

“就是姜尚武的姐姐,姜尚文。”陆仪看着那枚印章,竟生出几分哭笑不得来。

这印章他也认出来了,是在杭州时,王爷和世子买的那一堆乱七八糟东西中的一件,当时王爷要自己动手刻一枚小章,刻坏一次,就磨掉一层,最后磨成这样不伦不类的东西。

金拙言看向秦王,秦王也看着金拙言。

“她说要见王爷。”陆仪将田黄小章放到长案上。

“咱们倒被她算计了!”金拙言发出一声短促而恼怒的笑声。

陆仪皱着眉,没说话,郭胜那厮,知不知道这姜家姐弟的来历?

“把她带进来。”秦王缓缓往后靠进椅子里,吩咐道。

陆仪答应一声出去,秦王示意金拙言,“你到后面听着。”

金拙言应了,站起来进了后面的暗室。

姜尚文压抑着心里丝丝的怯意,跟在陆仪后面,进了上房。

秦王站在窗前,缓缓摇着把折扇,打量着姜尚文。

姜尚文紧紧抿着嘴唇,看着秦王,脸上露出几分意外,呆了下,看向陆仪,见陆仪已经垂手站在了旁边,深吸了口气,往下跪倒,“霍尚文见过王爷。”

“霍?霍二爷是你父亲?尚武呢?”秦王折扇轻摇,声音里没有半丝惊讶。

“尚武姓邱。”姜尚文跪在地上,垂着头,“我爹和邱叔都交待过,就是姓姜,没有霍也没有邱,姜尚文见过王爷。”

“起来吧。”秦王嘴角带着丝和煦笑意,示意姜尚文,“你们兄弟路上偶遇李学明,搅了徐焕的相亲,打了李家姑娘,就是为了见我?”

“不是。”姜尚文垂手垂头站在秦王面前,“是巧了,我来见王爷,是因为我爹捎了个口信儿,只能当面跟王爷说。”

“嗯,说吧。”秦王微笑道。

“柏大帅跟从前那些大帅不一样,有几家大头领联了手,打算从蛮夷买人,运到平江福建一带,把柏帅赶走。”姜尚文看了眼秦王。

秦王眉头微蹙,看向陆仪。

“治平二年,就是这么获罪的。”陆仪看着秦王,含糊了获罪的人,“那些蛮夷来自东边岛上,生性凶残,半人半兽,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一片焦土,常被海匪驱使利用。”

秦王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打算驱使蛮夷让从平江府到福建一带,处处起狼烟,焦土一片,如果这样,皇上必定大怒,柏景宁也许就要和治平二年的主帅杨宁一样,赐自尽以谢江南百姓。

“你父亲是什么意思?你呢?”秦王目光微闪,面色却如常,紧盯着姜尚文笑问道。

“我爹说,请王爷示下。我听我爹的。”姜尚文垂头答话。

“嗯。”片刻,秦王轻轻嗯了一声,“你先回去吧。”

“是。”姜尚文答应一声,正要转身,秦王突然问道:“你刚才看到我,意外什么?”

姜尚文一个怔神,老实答道:“王爷实在太好看了。”

秦王呃了一声,手里的折扇僵了片刻,才又摇起来。斜眼瞄着跟在陆仪身后,低眉垂手退出去的姜尚文,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恼意,他好不好看,是她能评说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大事郭

金拙言从暗室出来,秦王没回头,声音微冷,“这姜尚文跳出来,所求为何?”

“当初是约定走胡磐石这条线递送消息,可那枚小章在她手里。”金拙言拧着眉头。

“那枚小章,只怕是她爹留给她保命用的。”秦王声音更冷,“让人把郭胜叫过来,立刻就过来,这件事,必定是他的首尾。”

金拙言赞同的嗯了一声,出到门口,叫了心腹小厮明镜,吩咐他去请郭先生,立刻过来,有要紧的事。

陆仪送走姜尚文回来,一进上房,秦王就吩咐道:“庆丰楼那天的事,你再仔细说一遍。”

陆仪应了,将那天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秦王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金拙言,金拙言迎着他的目光,皱起了眉头,秦王冷哼了一声,“等郭胜来,看他怎么说。”

明镜去的急,郭胜到的很快,一进屋,迎着秦王、金拙言和陆仪三双眼睛,郭胜这心一下子提了上来,这一个两个的,神情可不对,出什么事了?

“你坐。”秦王折扇点着面对三人的下首椅子。

郭胜心提起来了,脸上一如既往,一一见了礼,坐到了秦王指给他的椅子上。

“说说姜家姐弟。”秦王折扇摇的轻松随意。

郭胜心提的更高了,他和五爷今天告假,是去接六哥儿出场,明天一早还要再送第二场,这会儿他这个先生要给六哥儿总结第一场,指点第二场,正是要紧的时候,王爷连这个也不顾了……

明镜去叫他的时候,跑的一头一脸的汗……

姜家姐弟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郭胜以进为退,小心的反问了一句。

“没什么事,就是问问。”金拙言眯眼瞄着郭胜,闲闲的答了句。

“姜家姐弟,之前都说了,说是原籍京城,因为父母死了,争产什么的,避到明州外家,是在明州长大的,今年初春回京城,路上得过李老爷援手,也就这些。”郭胜瞄向陆仪。

陆仪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挑起了眉毛。

“六哥儿这一场……”郭胜往外岔话,刚开了个头,秦王哗的收起了折扇,眼神冷厉起来。

“也不知道王爷要问什么,总得……指条路……”郭胜身子一矮,从秦王看到眯眼看着他冷笑的金拙言。

“老郭,实话实说吧。”陆仪瞄了眼眼神冷厉的秦王,递了句话。

“唉。”郭胜心往下一沉,姜家那妮子又闹出什么事儿了?不对啊,老徐从一大早就跟他在一起,没什么事儿啊。

”是有点儿事,这事儿之所以没说,是……实在不好说,说出来也没什么好处。“郭胜抬手在大腿上拍了几下,又是为难又是无语又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几位爷也不是外人,说就说吧。”

秦王斜着郭胜,嘴角往下扯了扯,侧头看向金拙言,金拙言和他对视了一眼,也斜着郭胜,撇了撇嘴,这个郭胜,这是又要胡扯了。

“是这么回事,姜家这妮子,不是在明州长大的么,徐焕是明州出了名的才子,在明州,大约就跟江大公子在京城差不多,满城的小妮子都想嫁给他,这位姜家妮子,也是看上了老徐,据说这姜家有钱的很,这姐弟俩无父无母,附在外家长大,无法无天长大的,看上了,就追到京城来了。

庆丰楼那场子事,是那妮子故意找事,要坏了老徐的亲事,就是这样,这种烂桃花,没法说不是,我就没提。”

郭胜摊着手,一脸无语无奈。

“这就说得通了。”秦王眯眼盯着郭胜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用折扇拍着郭胜的肩膀,“老郭,这世上,有没有一个两个人,能让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跟谁都这样最多只说七分话吗?”

“瞧王爷说的,世子爷知道,我一向知无不言,跟王爷哪敢不说?还有世子爷……”郭胜赶紧陪笑解释。

“是知无不言,没有言无不尽,这句话倒是实在。”陆仪慢吞吞接了句。

郭胜顿时一脸干笑,“陆将军过奖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姜家姐弟一个姓霍,一个姓邱的?徐焕知道吗?霍老太太呢?”金拙言也走到郭胜面前,直视着他问道。

郭胜面不改色,“南水门见姜家姐弟头一面,我就想到了,邱姓起源于姜,那姐弟俩,弟弟也就算了,那妮子凶悍成那样,一对儿小土匪,祖籍京城,却在明州长大,有根无底,再加上,霍二当家一直往内地送孩子,能送别人家的,自然也能送自己家的。”

陆仪仔细听着,暗暗赞同,老郭这份洞察入微,他一向佩服。

秦王和金拙言却一起撇嘴,这一通话,鬼扯的可能,至少占七成。

郭胜只当没看见秦王和金拙言撇成八字的嘴角,摊手道:“徐焕和霍老太太知不知道,我不知道,这话没法问。再说,”

郭胜顿了顿,仰头看着两人,一幅坦然的不能再坦然的模样,“就是有法问,也不能问,我自己瞎猜的事,不跟王爷和世子爷禀报,这不算大错,可真要是明白知道了,就不能不跟王爷和世子爷禀报,两位爷说是不是?

我跟霍二当家的虽然只打过几回交道,可那是个仗义的,也帮过我不少,我心里,是拿霍二当家当兄弟看的,这要是明明白白知道了,说了是不义,不说是不忠,岂不是把自己陷入了忠孝不能两全的境地了?

再说了,两位爷要是知道了,不也是个难为么?想来想去……”

“于是你就勇于承担,替我和你家世子爷把这难为一力担过去了,是吧?”秦王简直想错牙。

郭胜一脸干笑,心却急急转的飞快,眼前这两位,到底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怎么知道的?姜家姐弟呢?刚才进来的急,他没留意姜尚武在不在……

“姜尚文找到王爷自报家门,递了个信儿,王爷和我,想不通这姜尚文跳出来递这个信儿,所图为何,现在,你说了徐焕这事,就都理得顺了。”金拙言折扇捅在郭胜肩膀,用力点了几下,笑了几声。

“你跟他说说。”秦王坐回去,示意陆仪。

陆仪将姜尚文刚才递的信儿简单几句说了,郭胜一脸的说不出什么表情,要不是早早就把姜尚武送进了这王府,王爷对他,对徐家,乃至对李家这份信任,至少要裂开一条无法弥补的巨大缝隙……

姑娘圣明!

“你说说。”秦王示意郭胜。

郭胜急忙收拢起那份惊心和感慨,看着金拙言问道:“世子收到什么信儿了吗?”

金拙言沉着脸,摇了下头。

“我先理理思路。”郭胜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先说人,霍二当家就不说了,不说老谋深算,也差不多,邱大当家更不简单,听说霍二当家和邱大当家,只有这一女一子?”

见陆仪点头,郭胜接着道:“姜尚文和姜尚武现身明州时,姜尚武不过四五岁,姐弟两个,当家作主的,是姜尚文……王爷,我以为,这姜尚文外表粗疏莽撞,其实很不简单。”

秦王点头,“邱贺肯把独子交给她看护,这些年,一直平平安安,从明州平安到京城,这不容易。”

“在下以为,诸匪联手,买蛮夷扰边以驱走柏帅这事,是姜尚文的推测,这会儿,不知道她得了什么信儿,大约是她觉得这个推测八九不离十了,所以过来和王爷禀报,霍二当家那头,确信报过来,再怎么快,也要大半个月。”郭胜站住,直视着秦王,语调十分肯定。

秦王轻轻舒了口气,看向金拙言,金拙言看着郭胜,“要是霍连城要坐山观虎斗呢?”

“霍二当家秀才出身,因为当年那场灭门之仇,激愤之下,才远赴海上,当了这海匪头子,我觉得,霍二当家心里,必定觉得海匪强掠之道,不是正途。至于邱贺,听说到现在还是守着亡妻不作他想……”

“守着亡妻不作他想?说说这个。”金拙言打断了郭胜的话。

郭胜喉咙里隐隐咯了一声,一脸尴尬的将邱贺那段过往说了,“……听说这姜尚武,是邱贺的命根子,既然送上了岸,必定是不想独子也跟他和他媳妇一样,横死海上。霍二当家算是救过柏帅,到现在,和柏帅从未短兵相接过,姜尚文来见王爷……”

郭胜含糊了后面的话,霍连城老奸巨滑,他跟王爷搭到什么份上,这事可说不清楚。

“和世子爷这里,算得上有几分交情,这一场事要是坐山观了虎斗,有点儿不划算。”

“你觉得,这件事怎么处置的好?”好半天,秦王看着郭胜问道。

郭胜摊着手,干笑连连,“这事儿,往那边,柏帅就能一举肃清南边匪患,至少十年二十年之内,从津门到最南,海清河晏,柏帅这一战,就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南边沿海诸民,只怕要给他立生祠了,往这边……”

郭胜干笑几声,没再往下说,往这边,柏帅的命也许就要折进去,南边沿海一带,不知道还要乱上多少年了……

可柏帅之功,壮的是苏党气势,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也许很快就能实际上也是这样,而且,混乱之下,才有机会重重,这天下,最好越乱越好……

“你这心思,可诛。”秦王站起来,折扇捅了捅郭胜的心口,“你先回去好好当你的先生吧。”

看着郭胜告退出了屋,陆仪站起来,出了门,背着手站在门口吹风去了。

秦王直立在窗前,神情冷峻,金拙言慢慢走到他旁边,沉默了好半晌,低低道:“姑婆常说,不破不立,腐烂透了,也就好了。”

秦王微微仰头,看着窗外繁盛浓绿的老树新枝。

金拙言看着他,片刻,接着道:“柏家这样的人家,国之柱石,奉直守正,声势过盛,于咱们……有害无益。”最后几个字低到几不可闻。

秦王垂下头,沉默良久,慢慢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金拙言,“生灵涂炭,我狠不下这样的心,也不愿意,咱们的事……只看天命吧。”

“好。”好半天,金拙言声音微哽,低低应了一声。

“让郭胜走一趟吧,立刻启程,你去交待几句,不用跟我辞行了。”半晌,秦王低低吩咐道。

金拙言答应了,退后几步,转身出去了。

郭胜赶回永宁伯府,这会儿他要见姑娘倒是十分便当,刚和李夏说了几句,端砚在外面扬声叫道:“先生,外头说,那个叫明镜的小厮又来了,说请先生出去一趟,有几句话要跟先生说。”

郭胜向李夏微微颔首,转身出去,直奔二门里。

李夏将手里的书摊在面前的桌子上,看着窗外,有几分怔忡,联合诸家,再以金钱驱使蛮夷,聚拢起来一网打尽,这是霍连城的唆使吧,为了儿女,父母一向不遗余力。

这一战,轻轻松松就能肃清南边之患,至少二十年内,哪怕放纵不管,南边也能一片安宁,想想从前……这份轻松,让她妒嫉到心酸。

郭胜匆匆出去,很快就回来了,紧绷着脸,眼里却闪动着兴奋无比的光芒。

“姑娘,是金世子,说是,王爷想让我走一趟,助柏帅一网打尽南边匪患,我答应是答应了,留了话缝……”郭胜语调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你去吧,尽快启程。一,尽全力助柏帅一战毕全功;第二,只尽力相助,所求唯沿海父老能安居乐业,绝无其它;三,不要动用胡磐石,也用不着;四,大事一定,立刻回来,做一个事了拂衣走。”

李夏瞄着郭胜浑身上掩饰不住的激动兴奋,沉声交待。

郭胜凝神听的专注,“是。”顿了顿,郭胜微微欠身,“在下都懂了,姑娘放心。”

“还有,这就让人传个话给霍连城,告诉他,我阿娘,我们一家,都很喜欢姜家姐姐。”李夏眼皮微垂,又交待了句。

郭胜连眨了几下眼,怔了片刻,呃了一声,赶紧应了一声,“是,这个,在下……也懂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中秋的酒

郭胜突然要回一趟老家,严夫人让人循例备了份程仪,一个字没多问,徐焕瞄着郭胜满眼的亮光,悠悠说了句:“要不是明年考春闱,我真想跟你走一趟。唉,要钱不要?”

见郭胜坚定的摇头,站着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告辞:“我先走了,明天早上我就不送你了。”

“我今天晚上就走,你先别走,还有几件事。”郭胜忙叫住徐焕。

徐焕转身回来,跟在转着圈收拾东西的郭胜身后,听他托付。

“我这些兄弟,银贵跟我走,其它都留下,富贵统总,人你不用管,这个院子,你得空常过来看看。

五爷现在虽说天天往王府去,其实都是去念书准备春闱的,他这头,你常去看看,你外甥的学问文章,比你还是差点,你别光顾着自己。

这都是小事,你管不管都行,有一件,你得用心办好。”

郭胜捏着一叠银票子,一脸严肃看着徐焕,“照顾好姜家姐弟。”

“什么?”徐焕瞪着郭胜叫起来。

“什么什么?那姐弟俩,我走了,你不照顾谁照顾?这事还能托付谁?反正姜家姑娘那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放心……”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姜……哪有什么事?那都是无中生有的事,你别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徐焕急了。

“你瞧瞧你,说哪儿去了这是,我说的是姜家姐弟的来历,你瞧你,这心眼净想什么了?”郭胜用银票子拍着徐焕的肩膀。

徐焕被郭胜这几句话噎的差点伸脖子,“你说清楚,这来历……”

“王爷已经知道了,世子爷也知道了,陆将军也知道了,是不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别的,你不用知道,对了,还有……算了先就这些吧,别的,你看着办,该照顾就照顾。”

“你这趟去,什么时候能回来,心里有数吗?”徐焕呆站了半晌,看着郭胜问道。

“不知道,年里年外吧,早了我送你入龙门,晚了回来贺你高中。”郭胜看起来心情好极了。

徐焕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带着一肚皮的心思,告辞回去了。

郭胜当天晚上就启程往南边去了,隔天李文岚入龙门考第二场,顺顺当当,到第三场,送李文岚入了龙门,隔天是中秋节,霍老太太接上李夏和李冬,和李文楠三个,由徐焕陪着,出城往独乐冈赏月玩一天。

霍老太太在独乐冈上佳位置,包下了一间小院,霍老太太带着三人,逛了大半个城出来,在婆台寺吃了顿素斋,再到独乐冈,已经天近傍晚,一行人沐浴洗漱,换了衣服出来。

李夏和李文楠照例是一样的打扮:一件酡红素绸坦领半臂,里面雪白纱琵琶袖窄小利落,一条酡颜十六幅长裙,耳朵上一串红到艳丽的珊瑚珠几乎垂挨到肩上。

并排站在一起,看的霍老太太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真是好看!这珊瑚珠子好看,我那儿还有不少,明儿回去,我带你们一人去做一套头面,还有冬姐儿。”

“不用了,太外婆三天两头给我们做衣服头面,我还没能戴过一遍。”李冬看着两个妹妹,也看的移不开眼,阿夏越来越好看了。

“咳。”几步远的徐焕咳了一声,“咱们过去吧,你们听听,已经热闹起来了。”

四周果然丝竹盈耳,觥筹交错声声叠叠。

“快走,太外婆,我今天要多喝几杯!”李文楠拉着李夏,脚步雀跃。

“行,不过不能醉得太厉害,要是明天回到城里,还醉着不醒,那可不行。”霍老太太爽快答应,又加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