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时分,几乎和那张桂榜同时,金太后从黄太监手里接过张折纸,展开,看着头一个李文岚的名字,蹙起了眉头,“李文山那个弟弟?”

“是。”黄太监垂手应声。

“怎么回事?”金太后不往下看了,直视着黄太监。

这一科在江家手里,解元却点了李文山嫡亲的弟弟!

“中秋那天,江延世天落黑出城,赶往独乐冈,请永宁伯府九娘子李夏赏月,吹了一曲清平乐。”黄太监垂着眼皮,“这是第四回,童子试那天,江延世请在贡院外等候的李文山和李夏兄妹,到法云寺赏牡丹,第二回,请了李文山和李夏兄妹,到明州会馆吃明州菜,头一回,是今年上元节,请了李家兄弟两人,姐妹三人,还有郭胜,徐焕,到江延世那只船上,看灯,赏烟火。”

金太后眉头皱起,黄太监抬头看了她一眼,“除了第四回,其余三回,王爷都知道,我就没多想。”

“你走一趟,跟相爷说,让他得空来一趟。”好半晌,金太后沉声吩咐道。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不巧和巧

秋闱放榜隔没几天,朝会上,皇上大发雷霆。北边那位乙辛占了三座城,四处烧杀抢掠打谷草的折子一来就是一堆,和亲你们说有损国威,力主要战,可到现在,一晃半年,动静全无,还在备战备战备战……

哪怕皇上这胸怀能包容天地天物,这件事他也容不下了。

当天朝议后,旨意就颁了下来,令长沙王世子金默然即日启程,赴北督战,太子舍人江延世即日启程,代太子总粮草辎重。

钦天监卜了吉时,第二天一大早,金拙言和江延世出北门,各自启程,远赴北地。

皇上的怒火和这份猛烈的催战,让整个京城的气氛都压抑起来。

严夫人一边庆幸压住了阵脚,没在岚哥儿考中解元和栎哥儿中举这件事上大事庆贺,一边严词厉色一连几遍敬告府中诸人,万万不可轻狂得意。

重阳前两天,阮夫人打发人来请李冬,说是许了愿,每年重阳前一天,都要听一天经做做法事,李冬要是没什么事,请她陪到婆台寺听一天经。

李冬当然没什么事,初八一大早,阮夫人车子到永宁伯府门口,李冬干脆吩咐不用车了,她跟阮夫人一辆车来回就行。

李夏听说阮夫人请姐姐初八日去听一天经,眉梢微挑又落下。

她知道阮夫人每年九月初八日听经的规矩,陆仪跟她说过,阮夫人母亲生她时,胎位不好,生下阮夫人,缠缠绵绵病了五六年,才得康复,阮夫人从不庆生,每年生辰,都到寺里做一天法事,听一天经,为母亲祈福。

从前,每年这一天,陆仪都要告一天假,陪阮夫人去听经做法事,现在阮夫人请姐姐陪她听经,这会儿,陆仪还没有陪夫人听经的习惯么?

阮夫人的车子走的很快,两个人说话投机,只觉得没说几句话,就到了婆台寺,寺里已经准备停当,阮夫人和李冬坐在蒲团上,静心听了一上午经,吃了顿素斋,两人都没有午后小歇的习惯,干脆出了寺,往门口那片大湖逛过去。

刚到湖边,京城方向,远远的,一队人马急纵而来,从婆台寺山门外,折向湖边。

看到两人,陆仪跳下马,迎着阮夫人大步过去,李冬忙往旁边避让。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这几天都要歇在王府里的?”迎着陆仪,阮夫人如同被阳光照到的花儿一般,瞬间亮丽飞扬起来。

“嗯,早起了一会儿,看着能抽出点儿空,打发人回去,说你已经走了。”陆仪看向李冬,欠身半揖,“多谢六娘子,拙荆有劳了。”

“这是我跟六姐儿的交情,要你谢什么。”阮夫人嗔怪了句,“就是来听一天经罢了,有六姐儿陪我就行,你不用……”

李冬浑身不自在的站在旁边,急忙打断阮夫人的话道:“正好我也累了,刚才就想跟姐姐告辞先回去了。我就不陪姐姐了,阿夏说重阳登高人太多,和楠姐儿盘算着要今天晚上就去,我先告辞了。”

“我让人送你回去,一会儿我和将军骑马回去。”阮夫人一脸歉意道。

李冬扫了眼陆仪的衣角,抿嘴笑着点头,冲两人曲了曲膝,低头往山门过去。

婆子仆从急忙赶了车子出来,李冬上了车,冲站在山门口送她的阮夫人挥了下手,放下帘子,车子走出一段,李冬悄悄将帘子掀起条缝往回看。

阮夫人和陆仪已经转身并肩往山上走去,陆仪解下身上的斗蓬,披在阮夫人肩上,一只手揽在斗蓬外,阮夫人仰头看着陆仪,笑着说着什么,那份甜蜜,漫山遍野,看的李冬直直怔怔,替阮家姐姐高兴甜蜜之中,掺着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咦!怎么现在就回去了?出什么事了?”

李冬刚刚放下帘子,半杯茶没喝完,车子猛的停住,一个有点儿熟悉的声音,从车外传进来。李冬急忙掀帘子看出去。

车外,阮十七骑在马上,正弯腰伸出马鞭,要挑开车窗帘子,看到李冬,吓了一跳,急忙往回缩。

“你是谁?这是陆府的车子……你,啊,原来是……李家啊……呵呵……”外面跟车的婆子急忙解释,阮十七一脸干笑,又一个李家小娘子!

“我没带车,借了阮姐姐的车子,让十七爷误会了,实在对不住。”李冬一脸歉意,在车里颌首欠身。

“呃!”阮十七被闪的连眨了几下眼,他已经准备好应对李家小娘子牙尖嘴利张牙舞爪的质问指责了,这个歉意……好象还挺真诚,这个这个……

“是我莽撞了,惊扰了姑娘,那个,你阮家姐姐呢?每年今天,她听经都是必定要听一天的,没什么事吧?”阮十七在马上拱手一个揖礼,他从不欺负弱女子。

“陆将军过来陪阮家姐姐了。”李冬赶紧欠身还上一礼,这位十七爷,不象阿夏说的那么可恶么。

“陆仪那厮!”最近阮十七一听到陆仪,气儿就不打一处来,“那你……让我猜一猜,最近陆仪那厮忙的四脚朝天,肯定是说没空陪玉姐儿,玉姐儿就请你陪她听今天这一天经,然后陆仪那厮又来了,他们两口子,就把你赶走了,是这样?”

“不是赶走,我正好累了,晚上又要陪阿夏登高,就是陆将军不来,我……”李冬赶紧解释,十七爷这话说的,有点儿过了,陆将军难得陪一陪阮家姐姐。

“你是永宁伯李家的姑娘?”阮十七上下打量着李冬。

李冬有几分莫名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那个小九,叫阿夏的,是你妹妹?亲的?”

“嗯,阿夏其实很懂事的,她……”

李冬话没说完,就被阮十七几声干笑打断,“真是龙生九种,算了,我也不去婆台寺了,我送你回去吧,算是替我那个重色轻友的侄女儿陪个礼,陆仪更是混帐,他们两口子有的是在一起厮混的时候,偏偏半路上把你赶走,这不是欺负人么,你就忍了?”

李冬哭笑不得的看着阮十七,他这话说的,她怎么接?

“这话你不好说,回头我替你去找玉姐儿,特别是陆仪那厮,太不象话了,你放心,我必定替你讨这个公道回来。”阮十七越说越觉得生气,陆仪这厮,越来越不是个东西了!

“不是你说的这样,是我自己该回去了,我……”李冬急的额头汗都要出来了。

“我懂我懂,你放心,你这是真懂事,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阮十七看李冬急的脸都红涨起来了,赶紧表示,他真懂,她一点儿也没怪罪那两只,可这是她体谅大度,不是那两只做事不错。

“不用十七爷送,一会儿就到了,阿夏说,十七爷要准备春闱,不敢耽误十七爷。”李冬听他一边串的保证懂了,心里微微放松。

“反正我也要回去,替玉姐儿送你回去,也是份内的事,这里毕竟是城外,你一个女儿家,又只带了一群婆子,没事。我本来是要去给玉姐儿祝个生,还有件小礼物,正好给她,我懒得去陆家……”

阮十七拨转马头,一边跟着车子往前,一边和李冬说着话。

李冬听的一个怔神,“给阮姐姐祝个生?今天是阮姐姐生辰?”

“啊?”阮十七看起来比李冬还惊讶,“她请你听经,没跟你说为什么听经?没跟你说今天是她生辰?”

李冬摇头,眉毛都抬起来了,她真不知道,唉!她连句道贺的话都没说,更别提生辰礼了,唉!

“怎么玉姐儿也混帐起来了……”

“我没想到……”李冬仔细回想,好象是她疏忽了。

“谁能想到这个?她不说,谁能知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个。”阮十七岔开话,这事儿,回头他再找玉姐儿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儿做的,也不大好。

“大嫂生玉姐儿的时候,不怎么好,病了好些年才好,前几年,一到玉姐儿生辰,我大哥就抱着玉姐儿到寺里做一天法事,听一天经,给玉姐儿祈福,也替我大嫂祈福,后来我大嫂就好了,一直到现在,玉姐儿生辰这一天,都是到寺里做一天法事,听一天经,大约是因为玉姐儿觉得她这生辰,是真正的母难日,所以才没跟你说,你别跟她计较。”

阮十七先解释了一通,又替阮夫人陪了句礼。

“怎么能计较这个?阮家姐姐不说,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强要知道,也不好。”李冬声气轻柔,这位十七爷,其实人蛮好的。

“你比玉姐儿知礼懂事多了。”阮十七一声感叹,这京城,还是有知礼懂事的人的,真是难得啊!

走没多远,京城方向,徐焕带着十来个从人,骑着马急奔过来,他是刚刚得了李文山的递话,陆仪出城陪夫人听经,让他有空赶过去,找个由头,把冬姐儿接回来。

阮十七看到徐焕也是一肚皮腻歪,迎着徐焕,交待了几句,拱手告辞,径直走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起了心思

隔天晚上,阮夫人送走阮十七,进了屋就笑起来,陆仪已经回来了,已经打散了头发,去了外衣,正歪在炕上看着份文书,见阮夫人进来,放下文书看着她笑道:“两趟是一件事?”

最近阮十七处处避着他,昨天头一趟来,听说他在,转身就走了,这趟他就没敢在。

“我问了,他说是,你猜猜,他来找我什么事?”阮夫人挨着陆仪坐下,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

“找了什么借口要回家?”陆仪伸手揽过阮夫人,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不是。他是来替冬姐儿讨公道的。”阮夫人往陆仪怀里挨了挨,又笑起来。

陆仪听的一个怔神,“替谁讨公道?李文山的妹妹?讨什么公道?他替李文山的妹妹讨什么公道?”

“我当时也听怔了,他说初八那天往婆台寺贺我生辰,路上遇到了冬姐儿,说咱们两个……”阮夫人头抵在陆仪怀里,笑了好一阵子,才接着道:“说我这叫重色轻友,最可恶不过,说冬姐儿一个女儿家,你竟然让她一个人带着几个老弱婆子回京城,总之,就是这些话,说我没把人家放眼里,好生排喧了我一顿。”

“他这是……”陆仪失笑出声,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想干什么?”

“我看着,不想干什么,就是来替冬姐儿讨公道出口气的,十七叔还说,他看得出来,那位李家娘子半点也没有计较的意思,说你能赶去陪我,李家娘子打心眼里替我高兴,可越是这样,我越不能欺负人家。你说说,我怎么就欺负人家了?”

“他这是把我拘着他的闲气,撒到了你身上,明天我去找他。”陆仪又气又笑。

“不一定。”阮夫人看着陆仪,“十七叔那样子,是真的要鸣个不平,你说,会不会是……”阮夫人拖长着声音,“十七叔那个人,可是从来不怜香惜玉的。”

“嗯?”陆仪眉毛高高挑起,“李文山那个大妹妹我见过一两回,跟阿夏的性子一个天一个地,过于老实柔婉了,她可辖制不了老十七。”

“为什么要辖制得了?难道我能辖制你?”阮夫人不赞同了。

“能,我是剑,你就是那鞘,只此一把,什么锋芒,到你这里,全没有了。”陆仪一边笑,一边低头在阮夫人唇上点了下。

阮夫人脸色绯红,“哎哎哎,你又……不跟你说这个了,你们男人不懂这个,这事你别管。”

“好,我不管,我只管剑,和剑鞘的事。”陆仪一边吻下去,一边含糊道。

……

进了十月,北边还是胶着,平江府先有军报急递进京,一伙蛮夷在平江一带,烧杀抢掠,几天后,从平江府往北往南,都有急报进京。

皇上再次暴怒,廷议时,金相长跪不起,才算劝回了皇上要封剑赐死柏景宁的旨意。

几天后,在皇上要再次赐死柏景宁前一天,柏景宁和两浙路帅司唐继明的明折和密折同时递进京城,经过一年多苦心布局,此一战,将使帝国之东南,再无匪患。

皇上稍稍稳下了心,脾气却极大,这两份折子都是语焉不详,北边再要战起,一南一北,这样的大动荡,帝国是承受不起的。

十月底,金拙言抵达关铨军中时,金太后也坐不住了,传了懿旨,要到大相国寺连做十天祈福法事,京城诸命妇,可至寺中随喜祈福。

太后为国祈福的法事,虽说懿旨中用的是一个可字,可京城的命妇们,没谁敢……或者说,舍得下这个捧场,说不定还能露面的机会。

严夫人自然是要去的,姚老夫人自然也是要去的。

头一天,不知行情深浅,谨慎为先,永宁伯府,只严夫人和姚老夫人这一对有诰封的婆媳去了大相国寺。

到第二天,姚老夫人就点了郭二太太侍候她过去。

自从李文山,特别是小三房一家子回到永宁伯府,姚老夫人和严夫人这婆媳关系,就一直是一盆冰水混合物,没冻紧,可也冷到极点了。

姚老夫人看到严夫人,就腻歪厌烦的想生病,倒是老二媳妇,越来越孝顺了,唉,真是人久见人心。

对于姚老夫人,以及她对她的厌恶,严夫人也是一肚皮腻歪,这一对儿老的,她现在只担心他们这身体好不好,只要康健,别的,她真是半个字都不想多管。

自从李老太爷夫纲振起,姚老夫人再次回到刚刚嫁进永宁伯府那几年的状态,每天挖空心思的要压住老不死的再斗倒小妖精,这身体竟然比从前还要健康几分。

严夫人带着五奶奶唐家瑞,离姚老夫人不远坐着,不时瞄一眼坐着听经都一幅半志昂扬模样的姚老夫人,心里除了叹气,只有佩服。

第二天散了法会,阮夫人不知道从哪里走近严夫人和唐家瑞,见了礼,拉了拉严夫人,低低笑道:“要是便当,夫人能不能把冬姐儿带过来,实在……一听一天的,”阮夫人委婉的咽下了闷气这两个字,“要是冬姐儿在,我们说说话儿,也好打发。”

“这容易。”严夫人笑起来,满口答应,“我是想着夫人只怕要到太后身边侍候,要不然,今儿个就把冬姐儿带来了。”

“陪了一会儿,太后和大长公主,闵老夫人,随夫人,还有罗老夫人一起说话,长篇大论的都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我哪里听得懂?还好太后体谅,把我打发出来了。”阮夫人挨着严夫人,挽着她胳膊,声音低低,话语亲近。

严夫人抿着嘴儿笑,唐家瑞也笑起来,“一群老人瑞……”

“可不是。大长公主还说,现在的小妮子都不贴花钿了,她真想不通,那花钿贴一脸,多好看。”阮夫人看着唐家瑞,“我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后来太后让我们出来,真是松一口气。”

唐家瑞笑个不停,严夫人也跟着笑起来,“贴一脸是不好,可你们现在,一个也不贴,这也不好。”

阮夫人噗一声笑出了声,唐家瑞笑的拧过头,严夫人斜着两人,“瞧你们这笑的,这是嫌弃我不时新了。”

“哪有,大伯娘最时新了,前儿阿夏还夸大伯娘呢……”唐家瑞急忙奉承,话没说完,被擦身而过的姚老夫人冷声打断,“大庭广众之下,瞧你们这样子,这就是唐家的体统?”

唐家瑞的笑声话声戛然而止,立刻曲膝认错,“老祖宗教导的极是。”

阮夫人松开严夫人,眉梢微挑看着擦过她们昂然而去的姚老夫人,“老夫人这精气神,越来越健旺了。这是小辈们的福份。”

”可不是。“严夫人看了眼阮夫人,笑应了句。

第三百三十三章 先介绍一下

第二天,姚老夫人发现那老货居然趁她去听经,带着那小妖精满园子乱逛,怒火上冲,这经就不能听了,她不能便宜了那个小妖精。

永宁伯府,就是严夫人带着李冬,李夏和李文楠三个,去大相国寺听经。

刚进大相国寺,李冬就被阮夫人请去说话,严夫人看着李夏和李文楠听经。她带她俩来,就是想压着她俩好好听几天经,磨一磨性子。

李夏坐在很稳,听经听的很专注,这些经文,她都极其熟悉,从前她不知道抄过多少遍,这会儿听着这些熟悉之极的经文,在木鱼钟罄声中,悠扬流淌,她仿佛又回到那间小佛堂,她抄着经,抄着各种古旧的文书,听太后慢声细气的说着话儿……

李夏坐得住,李文楠也就坐得住了。

严夫人看了一整天,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这俩孩子淘气是有点儿淘,可论这懂事,那也是难得之极的懂事儿,聪明孩子,哪有不淘的。

阮夫人虽说只是三品的夫人,跟大相国寺里一堆的超品夫人老夫人比差了不少,可她时常随侍在太后身边,就有了独占一小间静室的方便,在金太后和大长公主几个回去静室坐着说话之后,听了一会儿经,就和李冬悄悄退出来,往她那间静室里说话。

“这转眼又年底了,你的亲事,议的怎么样了?”说了一会儿闲话,阮夫人低声问道。

“议是议了几家,都不合适。”一听阮夫人说到这个,李冬神情微微有些黯淡,过了年她就二十了,她阿娘急的一想起来就睡不着觉。

“怎么不合适?”阮夫人挪了挪,离李冬近些,低低问道。

“我们家,你也知道,有些个不上不下,先头大伯娘的意思,低头比抬头好,阿娘和五哥都是这个意思,我也觉得好,后头,你都知道的,这再议,就觉得还是抬点儿头好,可是,”

李冬垂着头,“那天请大伯娘,阿娘,还有我说是赏花儿,有个婆子……”李冬顿了片刻,才接着道:“后头大伯娘跟我说了,我才明白,那婆子不大恭敬,我想着她当差不容易,也不是大事,犯不着事事计较发作,大伯娘说,那一家说我掌不了家。”

阮夫人眉头微蹙,叹了口气,这倒不算挑毛病,冬姐儿这脾气,是太好了些。

“大伯娘跟我解释了半天,又说,她事先没提点我,当时也没给我拿眼色,是觉得她能教得了我这一趟,可后头怎么办?五哥说大伯娘这是不避嫌疑的替我着想。”

“你五哥这话明白,你大伯娘确实是实实在在的替你着想。”阮夫人忙接了句,心里颇有几分感慨,宗妇做到严夫人这样,真叫无可挑剔。

“后头一家,先头好好儿的,后来五哥说性子太急躁,急躁上来,有些不辨是非,常常先发了脾气,再说其它,五哥说我嘴笨,不合适。”

“这个也是,我们家九叔,就是这样的性子,先头的九婶,就是生生气死的。”

“再后头两家,有一家说是……”李冬顿了顿,“五哥说那家当家人太急功近利,说怕有……再一家,相亲的时候,嫌我没沉闷。”

李冬轻轻叹了口气。

阮夫人跟着叹了口气,“说起来,你这亲事,比我当初难多了,快赶得上十七叔了,你听说过十七叔议亲的事儿吗?”

李冬摇头,这事她哪能听说过?

“十七叔今年二十四了,过了年二十五,不算小了吧,十七叔从十六岁,好象是十五岁,就开始议亲了。”

阮夫人说话,颇有几分李夏的样子,语调活泼,眉眼生动,只是不象李夏那样学人说话学的惟妙惟肖,李冬听的专注。

“我太婆说,十七叔可怜,嘿。”阮夫人无奈的嘿笑了一声,“满天下,大概也就我太婆能看出十七叔可怜了。太婆说,他们年纪都大了,十七叔早早就要没了父母,得给他找个能说得来的知心人,往后她和翁翁百年后,十七叔不至于太可怜。”

“这话也是,父母心。”李冬低低叹了口气,这话,这一阵子阿娘也常说,一遍一遍的说再怎么着也不能急,要是急了没挑好嫁好,她和阿爹活着还好,要是一伸腿没了,自己得多可怜……

“你是第二个。”阮夫人一边笑一边斜着李冬,“十七叔议亲这件事上,翁翁都听太婆的,太婆既然这么想了,这亲事,头一条,就是得十七叔自己看得中。这一条可难了,我们家在南边,十七叔这样的,不说满城挑媳妇,也差不多,挑了两三年,相了不知道多少家,十七叔硬是一个没看中。”

李冬眼睛都瞪大了,“全是他没看中?一个都没看中?”

“对啊,我那时候还小,到后来,十七叔一出去相亲,我就和姐妹们猜,今天十七叔会说哪儿不好。他看不中的原由多的数不清,有一个,他嫌人家太高,说象根竹竿,还有一个,嫌人家太白,说刺眼,我记得有一家姑娘,我们认识的,我们都觉得这一回十七叔肯定挑不出毛病了,结果十七叔说,太好看了象个画了皮的假人儿。”

李冬噗一声笑起来,“十七叔也太……过了。”

“可不是过了,过份的厉害,到后来,人家都不肯跟十七叔相亲了,再后来,十七叔这名头就起来了,这亲,就更难了,太婆有一阵子愁的不行,可十七叔自己一点儿也不急,说要是没缘分,那就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也照样热热闹闹。”

李冬想着阮十七,倒也是,他一个人骑在马上,看着也让人觉得十分的热闹欢喜。

“后来翁翁劝太婆,人生定数,各有缘法,太婆这个人,我跟你说过的,太婆就说,算了算了,老十七成亲这坎过了,后头的坎,还不知道怎么不得了,就留着这个坎看着吧。”

李冬失笑,阮姐姐一家人都极有意思。

“我跟将军定亲后,有一回,十七叔看上了一家的姑娘,结果上门一提亲,人家姑娘一听是十七叔,当场吓哭了,你没看到十七叔听到这信儿那幅样子,象见了鬼一样,一头冲进屋里,对着镜子直勾勾看了大半天,说竟然有人看不上他。”

李冬觉得她应该叹气表示同情,可这气没叹出来,却笑个不停,“十七叔这是……自己……”

“自作自受么。”阮夫人不客气道。

李冬抿着嘴儿笑。

“其实十七叔这个人极好,他就是……怎么说呢,照将军的话说,十七叔是太不掩饰了,比如说,都说好男不和女斗,或是说,她那样的人,你别理她,别跟她一般见识,你让一让不就行了,到十七叔这里就不行。”

阮夫人努力说着她十七叔的好,可又不敢说的太过。

“我有个婶子,嫁过来四五年就守了寡,守着一儿一女,这个婶子很不讨人喜欢,便宜占尽,嘴上手里从来不饶人,你跟她多说一句,她就哭她命苦,孤儿寡妇的连自家人都欺负,一大家子,都让着她。”

李冬听的皱着眉,大伯娘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真是这样。

“这个婶子,就跟十七叔,从来不敢不讲理,更不敢占十七叔的便宜,因为十七叔打过她,不只一回。”

“啊?”李冬惊的嘴巴都张大了,随即立刻问了句:“肯定是十七叔小时候打的,长大了……”

“哪是小时候,那时候十七叔都十五,还是十六岁来,翁翁让他协理族务,我们家人丁兴旺,人多嘴就杂,就有人找十七叔告了一堆这位婶子的事,十七叔就带着几个婆子,把这个婶子拖出来,当众往脸上打了一顿巴掌,还指在婶子脸上,说那婶子恃弱凌强什么的。”

阮夫人端起杯子,抿了几口茶,看着蹙着眉头的李冬,叹了口气,“这话,咱们两个能说,我是觉得,十七叔打的好,恃弱凌强这话,也没说错。”

李冬赶紧点头,“我也这么想,从前我家里,那位钟嬷嬷,就是这样,有一回岚哥儿生病,吃饭前,阿娘先盛了碗汤给岚哥儿,钟嬷嬷就坐在门槛上大哭,说阿娘欺负她是个奴儿,这是拿一碗汤砸她的脸。”

“我就说,你是个明理的,可这事儿,后来传出去,就说十七叔连寡妇都欺负,不过,好在十七叔不在乎,太婆也不在乎。十七叔胡闹是挺胡闹的,不过要说混帐,我真没觉得他混帐,不是因为他是我十七叔,十七叔跟将军十分要好,将军说十七叔胡闹,可从来没说过他混帐。”

阮夫人一边说,一边看着李冬。

“我觉得你十七叔挺好,也没觉得他胡闹,那天从婆台寺回来,路上遇到你十七叔,说话什么的,特别好。”

“你真觉得十七叔特别好?十七叔也这么夸你,还说……”阮夫人笑起来,“他都不敢相信你姓李。”

李冬呃了一声,这话什么意思?

“十七叔被阿夏和楠姐儿吓着了,说那是两只小雌老虎。”阮夫人靠近李冬,一边笑一边低低道。

李冬呆了片刻,唉唉唉的笑起来,“这话……楠姐儿自己说她和阿夏一对大老虎。”

阮夫人哈哈笑起来,李冬也笑个不停。她这两个妹妹,确实,难惹的很哪。

两人正笑个不停,一个小内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阮夫人在吗?太后娘娘吩咐小的过来看看夫人在不在,若是在,请夫人过去一趟。”

阮夫人急忙站起来,一边答应,一边示意丫头举了镜子过来,对着看了看,低低和李冬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李冬忙点头示意知道了,阮夫人出门跟小内侍走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直接和迂回

傍晚回到府里,阮夫人喝了半碗汤,不停的瞧着滴漏,眼看着离陆仪回来的时辰还早,竟有几分焦急不耐烦起来。

好在今天陆仪回来的比平时早了那么一点点,在阮夫人眼看就要耐不住性子前,小丫头的通传声响起,“爷回来了。”

阮夫人急忙掀帘出去,迎着陆仪,直迎出了半条走廊。

“出什么事了?怎么急成这样?”陆仪急忙紧走几步迎上阮夫人,伸手扶在她腰间,仔细看着阮夫人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