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伯娘什么意思?”秦王也发愁了,这种家务事,他不擅长。

“大伯娘和阿娘都去婆台山了,说是看看再说。”李夏一脸烦恼,永宁伯府那位伯爷最近也闹的厉害,都是在最该安静的,一点儿也不安静。

“真要是……”秦王顿了顿,“不是坏事,你大伯回家守制最好。小古刚才来说,太子有意要推你大伯到兵部,这几年,你大哥和莫涛江书信来往,十分密切。太子大约还想让你二哥领一份太子属官的闲职。”

李夏脸色微沉,烦恼的叹了口气,扬声叫端砚,“请郭先生立刻来见我。”

“你叫他来,有什么事儿?”秦王带着几分惊悚的看着李夏。

李夏横着他,“你真想知道?要是想知道,一会儿你躲在屏风后面听着。”

“阿夏,”秦王抓住李夏的手,“你……”

“嘘。”李夏伸手抵在秦王唇上,“不是你想的那样,嗯,我其实不知道你想的是哪样,娘娘说她年青的时候,一切都明白,就是不忍。”顿了顿,李夏接着道:“就当是君子远庖厨吧。”

“阿夏,你问小佛堂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秦王伸手揽住李夏,说不上来的心疼。

“不能。”李夏干脆的拒绝了,“至少现在不能。”

端砚在帘子外禀报,郭先生到了。

李夏站起来,示意秦王到屏风后躲一躲,秦王跟着站起来,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出屋,迎着长揖见礼的郭胜,点了点头,往前院书房过去。

郭胜进了屋,躬身见了礼,李夏站着,也不让郭胜坐,眼皮微垂,声音落的极低,“那一对双胞胎,送走一个,老三吧。”

郭胜一呆,随即醒悟,眼里亮光隐隐,“在下懂了,要往哪儿抛个线头吗?”

“不用,都是极聪明的人,抛线头只怕最后牵出自己,干净利落最要紧,这事不能假手他人。”顿了顿,李夏低低道:“在宫里最好,可现在宫里没有可用的人,姚氏,我还信不过她,至少这样的事上,信不过她,你亲自动手,你知,我知。”

“姑娘放心。”郭胜目光灼灼,下意识的动着手指,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姑姑们

江延世进了东华门,看了看太子宫,犹豫了片刻,径直往前,请见江娘娘。

江皇后正站在正殿廊下,看着堆满天井两侧的各色怒放的菊花,江延世站在垂花门下,犹豫了下,从两侧满是菊花的天井中间穿过,站在台阶下,冲江皇后长揖见礼。

“进来说话吧。”江皇后看着江延世站直上身,转身进了屋。

江延世跟在后面进到正殿,江皇后屏退众人,看着江延世,直截了当问道:“江阴军怎么样了?”

“家眷都赶进安福镇内拘守,拿了四五千人,死了近千人,具体还没清点出来,其余四处溃逃,都已经移交到唐继明手里。冯福海带站家眷家将,趁乱逃出,大约已经到海外了。”江延世答的十分详细。

江皇后说不上来什么意味的哼了一声。

“冯福海刚刚被人告到谢余城手里时,翁翁打发来喜命冯福海自杀谢罪,以给冯家其余诸人,求一条活路,前天来喜回到京城,说是,在安福镇遇到郭胜身边一个叫富贵的管事。郭胜从是永宁伯府李文山的幕僚,现在在秦王府参赞,秦王府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多是他经手,富贵是他手下极其得用的心腹。”

江延世多解释了几句,江皇后对郭胜知之不多。

“你的意思,冯福海的事,秦王府插手其中了?是江阴军动乱之前,还是去挑动动乱的?”江皇后的反应快捷敏锐。

“冯福海叛乱,只怕怪不得别人。”江延世答的干脆,“陈家刚刚告发,冯福海就让儿子冯英到明州求助,贪生怕死,不肯担责。翁翁打发人走后没几天,他就声东击西,窜逃出海。”

江延世的话顿住,“不过,秦王府只怕是看到冯福海这样的品性,预料到他的贪心怕死和无法无天,才挑起的利家案和冒功杀民案。”

江皇后沉着脸,江延世看着她,突然问道:“姑姑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嗯?”江皇后一个怔神。

“姑姑一直说,太后只有一个儿子,说太后恨皇上,恨您,恨所有的皇子,恨不得这些人都死了,姑姑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江延世接着问道。

江皇后直视着江延世,一声没响。

“太后死的太突然了,无缘无故,要说心悸突发暴病而死,那她怎么知道自己要暴病而死,及时召进了秦王和秦王妃?你说过,眼看要落钥,太后却要召进大婚之日的秦王和秦王妃,你就赶到了萱宁宫,太后是当面把你打发出来的,那时候她没有病倒,心悸发作,要么当时就死了,要么,就没什么大事。”

江延世话说的极快,“太后临大行,难道不是应该召见您和皇上,这样才对秦王最有利,为什么她不见你?我觉得皇上进去时,太后已经死了,皇上不是太后召进去的,是秦王假托传的话,这些,都太不合情理,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我不知道。”江皇后在江延世一连串的问话后,倒镇定淡然下来,“我查了好些年,想了好些年,想不出有什么隐情。

我只是觉得不对,太后看皇上,看太子,看所有的皇子,再怎么亲热,都透着股子厌恶,好象,”江皇后顿了顿,眼睛微眯,“她的儿子,孙子们,是一堆堆让人恶心的污秽,我和大长公主说过一回,大长公主说,那是因为她一直病着,病了好些年,人就有点儿怪了。

这是混帐话,她看老二可不是这样,单看她对老二,她是个慈母,绝不是个怪物,我查了二十多年,想了二十多年,想不出能有什么隐情。”

“那姑姑觉得,她想干什么?她想让秦王干什么?”江延世沉默片刻,低低问道。

江皇后斜睨着江延世,“我说过,你们觉得我失心疯了,她就想一件事,她想让她厌恶的人,都死光了。”

江延世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最近,他也有了这种感觉,这种可怕的感觉。

“冯福海造反,是他自己自作孽,不能多怪别人。大哥因为这事日夜兼程赶进京城,言下之意,江家,太子,要是不替冯福海解脱这罪孽,就是江家的不是。”

顿了顿,江延世直视着江皇后,“冯氏和大哥一起从明州启程,中途去了江阴,冯福海一家窜逃,接应之人,必定是冯氏联络的。她忘了她是江家妇,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这是要害死江家,害死太子!”

江皇后神情淡然,看着愤然的江延世,轻笑了一声,“老大来找过我,我没责备他,他是个有情有义的。至于冯氏,冯家把她嫁进江家,肯定不是因为她和老大情投意合,她嫁进江家,就是替冯家攀权攀贵,让冯家百年昌盛,发扬光大,在冯家出事的时候,江家能伸手拉一把,现在冯家出了事……”

江皇后拖长声音,笑了两声,“僻如江家出了事,你们肯定求到宫里,求到我面前,哪怕我要粉身碎骨,也得保全江家,保全你们,是不是?

你翁翁肯定会说:当初送你进宫,这些年江家倾尽全力支撑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今天?为了江家全族?

这样的事儿,放到自家女儿身上,理所当然,怎么放到别人家女儿身上,就罪不如恕了?”

“姑姑。”江延世脸都青了。

江皇后咯咯笑起来,“不过呢,这事要是放到那位李氏亲王妃身上,那就不一样了,她肯定亲自动手,把永宁伯府,把李家灭个满门鸡犬不留,以免连累了她和她的夫君。”

江延世一张脸由青而白。

“还有啊,三哥儿,我告诉你,李家姐儿不嫁给你,不是因为你身不由已,不是因为你不得不承担什么,而是,你承担的不够,你要是太子,她早就嫁给你了。”

“姑姑昏头了。”江延世甩下一句,转身就走。

江皇后眯眼看着江延世有几分仓皇的背影,端起茶,笑眯眯抿起来。

第四百九十章 本质是捆绑

江延世走的极快,直冲到太子宫大门外,才仿佛醒过神般,一步呆住,仰头看着太子宫门上的匾额,心里由混沌暴怒而瞬间清明,站了片刻,再抬脚,就恢复了平时的睛风霁月,抖开折扇,不紧不慢的上了台阶。

太子刚刚议事回来,看到江延世进来,似有似无的松了口气,“我正要让人去请你,今天议事,吵的乱成一团。”

“又有折子递进来?”江延世坐到太子对面,自己动手倒了杯茶。

“一堆,两浙路,江南东西路,挨着挨不着的,一堆的折子,弹劾唐继明,谢余城,弹劾整个两浙路,弹劾邱贺部,连死了的马怀德,都有一堆的弹劾折子,唉。”太子烦恼的叹着气。

“这是好事,越乱越好。”江延世却笑起来。

“有份唐继明和谢余城联名的折子,附了一份审讯所拿参将统领的口供,口径一致,都说冯福海所谓利家案和杀民冒功案,是苏党为了打击我,陷害的江阴军,说是奉了我的指示,先避至海上,待我临朝之后,再回来洗明冤屈。”

太子看着江延世,话说的慢而清晰。

江延世脸色微青,“这是冯福海用来提振军心,哄骗众人为他卖命的话。皇上什么意思?”

“皇上什么话都没说。魏相提过话头,苏相也提过一回,皇上都没接话,这份口供,只让众人传看了一遍,一句没议。”

太子神情黯然,江延世脸色白了,“皇上这是信了?他怎么能……”

“这事咱们议过。”太子声音疲倦的打断了江延世的话,“几年前广纳美人充实后宫时,咱们就议过。”

“冯福海一案,是秦王府挑起来的。”江延世转了话题,将来喜在安福镇撞见富贵的事说了,“……我没看出来,乱局对秦王府有什么有利之处,不过,既然他们要乱,又把咱们挑起来做了这个乱因,那秦王府也不好置身事外。”

太子皱眉看着江延世,江延世迎着他的目光,“太后之死,突兀诡异,把这件事扔出来,太后暴死时,只有秦王和秦王妃在。”

“阿娘说,皇上也在,皇上肯定是知情的。”太子眉头皱的更紧了。

江延世干笑了几声,“知道又怎么样?皇上没有父子之情,难道就能有兄弟之情了?皇上眼里,天下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他,是天,其它所有人,都是另一种,不分什么夫妻儿女兄弟。”

太子神情呆怔麻木,“不提这个了,那是君父,你去办吧。”

江延世嗯了一声,转了话题,“刚才我先去了趟太医院,昨天永宁伯府严夫人请了两位太医到婆台山别院给永宁伯夫人诊病,永宁伯夫人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我想,这两天就让李文栎到这里当差。这会儿正是机会,严夫人守在婆台山寸步不敢离,李文栎自己是极其愿意的。”

“好,永宁伯夫人要是不久于人世,李学璋就要守制,要不要让他夺情?秦凤路在他手里,比在别人手里强。”

太子斟酌道。吏部据在苏方溢手里,秦凤路在李学璋手里,至少一半是在他手里,李学璋若是守制,秦凤路,以如今的形势,他们很难争到手里。

“李学璋夺情这事,有严夫人在,咱们作不了主,夺情就夺情吧,一个秦凤路,于大局关系不大,李文栎若能到您这里当差,再给李文彬安排一份明州市舶司的差使,这件事我让莫涛江安排,绕过永宁伯府,让李文彬从秦凤路直接南下明州。

三个儿子,老大绝了仕途,却能到市舶司,能插手海外商路,以后就是财源滚滚,老二跟在您身边,以后再有了功名,前程无量,老三从地方起步。”

江延世笑声里透着冷意,“这样一幅前程无量的局,李学璋怎么舍得下?”

太子凝神听着,突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咱们这叫把能捆的都捆上来,不想死就给老子撑住!”

江延世高挑眉毛,也噗笑出声,连连咳道:“话不能这么说,明说就没意思了。”

……

太医院半数太医,这会儿正跪在皇上面前,被劈头盖脸的骂,既然从他到后妃们个个身强体健血气充足,怎么这都两三年了,一个诞下子嗣的都没有?

都是庸医!

……

苏广溢最近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味儿,从宫里议事出来,往中书打了个转儿,出来往府里回去。

苏烨等在二门里,上前扶父亲下了车,苏广溢吩咐将饭菜送到书房,父子两个一边往书房过去,一边低低说着话儿。

“刚收到舅舅的密信,说是拿到了江家大奶奶冯氏通连海匪邵大棒子的实证,已经让人快马急递过来了。”苏烨低低道。

“糊涂!”苏方溢一听就急了,快马急递给他干什么?

“阿爹别急,我已经飞鸽传书给舅舅了,舅舅也是,”苏烨顿了顿,有几分尴尬,“高兴的过了,你也知道,舅舅一高兴就忘乎所以。”

苏广溢重重哼了一声,他对这个大舅子极其不满,这么好的一桩案子,要是他在杭州,不把太子拖下来,也要拖进半个江家。

“还有件事,阿悦说,柏枢密海上遇险那回,好象就和这个邵大棒子有关。”苏烨忙接着说另一件事。

“柏氏什么时候说的?是真是假?”苏广溢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部转到了这一句话上。

“应该是真的,早上阿悦遇见柏乔,和柏乔说起冯福海出逃这件事,外头接应的是邵大棒子,柏乔说,当初遇难,捉到过一个海匪,是邵大棒子的人。不过,阿悦说,看柏乔那意思,柏家海上遇险的首尾,柏枢密和柏乔象是早就知道的。”

苏烨接着低低道。苏文溢捋着胡须,眼睛眯起又舒开。

他早就觉得柏景宁早该想到了是谁要灭他们满门,这会儿江家大奶奶联系邵大棒子,不过是为这个猜想落个实锤。

嗯,冯福海一案,只这一记实锤,就足够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温馨

苏烨没和父亲苏广溢一起吃饭,议好了事,从书房出来,往自己院里回去。

柏悦坐在榻上,正抱着两岁多点的女儿囡姐儿,拿着只布偶逗的囡姐儿咯咯笑个不停。见苏烨进来,忙抱起囡姐儿迎上去,“这就摆饭?”

“嗯。”苏烨笑应了,从柏悦手里接过女儿,抱着她举起来,囡姐儿顿时兴奋无比,胖胳膊胖腿乱伸乱蹬,笑的声音都变了。

“快放下来,笑岔了气。这妮子看到你就高兴的不得了,偏偏你还要逗她。”柏悦张着胳膊护在旁边。

“就是因为我逗她开心,她才看到我这么高兴,一次就行了,让阿爹亲一亲。”苏烨放下女儿,抱在怀里,用力亲了两口,囡姐儿笑的口水成串儿往下淌,舞着胳膊抱住苏烨的头,学着苏烨,把苏烨半边脸亲的全是口水。

“不得了!这口水淌的,把你阿爹都给淹了。乖乖囡囡,别咬阿爹,你这牙口,唉哟别咬。”苏烨顶着半脸口水,哈哈的笑。

“长牙呢。看把你脸都咬红了,给我吧。”柏悦伸手想接过女儿,苏烨却没舍得给她,唉哟叫着,扭过脸,用力在囡姐儿脸上亲了一口,“力气越来越大了,长大了跟你阿娘学功夫吧,省得枉费了你这牙口。”

柏悦从苏烨怀里抢过女儿,伸头仔细看了看苏烨被他闺女咬的一块一块红印的半边脸,又气又笑,“你看看,好几对牙印,告诉你多少回了,囡姐儿这牙,尖得很,你一会儿还得出门见人。”

“不碍事,一会儿就好了,就是不好也没什么,我闺女咬的,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苏烨伸过头,又在女儿胖嘟嘟的腮上亲了一口。

“你可真是!”柏悦轻拍了下苏烨,一迭连声让人拿水拿帕子,再剥几个热鸡子,包几块冰,拿来滚一滚,再冷敷一会儿。

苏烨净了面,没用鸡子,只拿冰块敷在脸上,紧挨柏悦坐着,逗着囡姐儿又玩了一会儿,丫头摆好了饭,催了一遍,柏悦才让奶娘进来,抱走囡姐儿,和苏烨坐下吃饭。

吃好饭,上了茶,苏烨放松的坐在榻上,顺手拿起榻几上一件绣活,转来转去看着,“这是什么?你做的?”

“囡姐儿的肚兜,她夜里睡觉不安生,别看了,明知道我针线活不好。”柏悦伸手从苏烨手里抓走了那件是不怎么好的针线活。

“怎么不好?我看着好,是你做的,就更好了。”苏烨欠身又拿了过来,从针插上抽出针,挪了挪坐正了,翻着小花棚看了片刻,小心的扎了一针下去。

“哎!你别给我弄坏了,好不容易绣了这么些……”正沏着茶的柏悦想去抢回来,一时又腾不开手。

苏烨没理她,一针下去,仔细看了看,又扎了一针。柏悦沏好茶,欠身过来,一把拿过去时,苏烨已经绣了七八针了,柏悦抢过去,仔细看了看,唉了一声,烦恼的将花棚拍到榻上,“你这几针倒比我绣的均净,真是……好没意思。”

苏烨笑的颇有几分得意,“你当初看上我这个夫君,不就是因为我聪明么。”

“聪不聪明没看出来,脸皮挺厚。”柏悦斜了苏烨一眼,话没说完,自己先笑起来,伸手拿起那件肚兜塞到苏烨手里,“你既然做的比我好,那囡姐儿这件肚兜就由你来做了。”

“你做这肚兜,难道不是要表一表你这为娘的心意么?我替你做了,还有什么意思?”苏烨由着柏悦将绣棚塞到他怀里,伸手拉着柏悦挨到自己怀里。

“当然有意思,表一表你这为爹的心意么!”柏悦笑个不停。

“好好好,我来做,等囡姐儿长大了,我就告诉她,你小时候的肚兜,都是阿爹做的,可不是你阿娘。”苏烨举着绣棚。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子,苏烨将绣绷放到一边,有几分挣扎的叹了口气,“你跟我说的邵大棒子的事,刚刚我跟阿爹说了,阿爹说,只邵大棒子这一件,冯福海一案所得,就足够了。”

柏悦眉头微蹙,“这事,阿爹跟乔哥儿早就知道了,你跟父亲说了?”

“说了,阿爹说,以前知道是猜测,现在是有了实据,大不一样。”苏烨声音落低。

“阿爹刚调任枢密院,刚到京城,乔哥儿就跟我说过,去福建路上的事,他和阿爹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前也不是猜测。”柏悦烦恼的叹了口气,“父亲总是不明白,我嫁给你,跟江家谋算他,是一样的道理,苏家的大事,不能指望阿爹,更不能把阿爹算上。”

“这是实情,咱们知道,可外人……这个势,阿爹总是要借的,放到谁身上,都不会放过。”苏烨带着几分愧疚,低低道。

“我没责备你,我出嫁前,阿爹说过一回,乔哥儿和我说过不只一回,你和父亲谋的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事,自己无所不用其极,别人也是,这是你份内事。”柏悦伸手抚在苏烨蹙起的眉间。

苏烨没答话,只抓住柏悦的手,放在唇边。

“早上我去寻乔哥儿,乔哥儿不大高兴,又跟我说起这个话,他说夫妻一体,他知道我想尽办法要把柏家拖到苏家的大业上,把柏家和苏家捆在一起,他说他不怪我,他只是觉得我这样一趟趟找他,是因为我所嫁非人。”

柏悦声音低低,苏烨脸色苍白。

“我和你说这个话,不是抱怨,乔哥儿的脾气冲得很,他虽然比我小,可从小儿起,他就最爱护在我前头,最见不得我受委屈,我是担心他哪天把这样的话说到你面前,想来想去,还是我先说。

你听着,我希望能帮到你,我想替你承担,我愿意替你和囡姐儿做任何事,乔哥儿说的不对,可他很固执,他说什么,你别理他,我跟他说,时间长了,他就知道了。”

柏悦坐直上身,看着苏烨,郑重道。

苏烨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上来,鼻子酸涩难忍,看着柏悦,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外患内忧

进了十一月,还是滴雨未下。

有御史上了折子,说太后走的突然,从太后大行直至今天,滴雨未下,十分诡异,请皇上严查太医院,是否有疏忽失误之处,折子最后,列举了一堆帝后被杀,天相大变,特别是干旱暴雨山崩之类的灾难。

皇上一个字没说,把折子封给了秦王。

小内侍一个字没敢说,放下折子赶紧走了,秦王从头到尾看了折子,递给金拙言,金拙言一目十行扫完,竖起了眉毛,“可恶!”

陆仪已经就着金拙言的手看了大概,带着几分怜惜看着秦王。

秦王脸色虽青,倒没有多少怒气。

“这只是头一份,探路用的。”金拙言将折子拍在长案上。

“皇上把折子封给了我,一言不发。”秦王语气平和。

“嗯,皇上的态度,比这折子……要紧。”陆仪接了句,他想说的是可怕,临要出口时,换成了要紧。

“你得赶紧请见皇上。”金拙言脸色阴沉,想错牙又忍了回去,“得当面看清楚他的意思。”

“嗯。”秦王拿过折子,又细细看了一遍,放下折子,沉默思忖了片刻,吩咐更衣,他现在就要进宫请见。

秦王的勤政殿外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有小内侍从殿内出来,带着他进了大殿。

皇上闲适的歪坐在南窗下的炕上,暖暖的夕阳斜照在他身上,衣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在夕阳下光亮闪闪,仿佛活了一般。

秦王恭恭敬敬跪倒磕了头,捧起那份折子,“皇上,这折子……唉。”秦王低低叹了口气,“从娘娘走后,臣几乎夜夜做噩梦,梦的最多的,是一个血淋淋的婴孩,咿咿呀呀笑着,从臣面前爬过去。”

皇上机灵灵打个了寒噤,血淋淋的婴孩……

“臣听说婆台寺佛法高深,超度过无数亡魂游鬼,臣请皇上恩准,到婆台寺做七七四十九天超度法事,替……超度。”秦王声音悲伤而低,“娘娘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臣……”秦王声音哽住,片刻,才又能说出话来,“毕竟婴孩无辜。”

“你去做这样的超度法事……”皇上皱着眉头,“总要师出有名,别的都不大妥当,就说替朕超度天下的孤魂野鬼吧。”

“是。”秦王应了,再次磕头退了出来。

出了宫门,陆仪迎上来,秦王一边上马,一边和陆仪道:“让人去婆台寺说一声,我和王妃要去婆台寺做四十九天超度法事,超度天下亡魂游鬼,你亲自走一趟,悄悄找一趟钦天监,和他说,宫里夭折的婴孩也不少,请他点一块牌位。”

陆仪眉梢挑起,秦王看着他,带着丝笑意微微点头,“是奉上谕,不过不要提奉上谕,逼退他们。”

“诱进是不是更好?”陆仪低声问道。

“咱们的忌讳太多,大长公主是知情人,逼退不要触及最好,再说,我也不想让阿娘死了,还不得清静。”秦王神情黯然。

陆仪应了,吩咐承影等人护送秦王回府,自己拨马去寻钦天监请这个婴孩牌位。

陆仪走了没多大会儿,江延世就得了禀报,拧眉仔细想了一会儿,径直往太子宫,太子正好在,正在长案上排出一片折子,拧着眉头一张张看着。

“怎么了?”江延世伸头过去。

“报雨水的折子,不光京畿,北边四路,这些州县都是从八月末至今,滴雨未下。”太子烦恼的长叹了口气。

“秋天雨水少是常有的事,冬天能有个一两场大雪,明年照样是个丰年,殿下不用忧虑太过。”江延世并不是太在意,就算旱了,天下之大,哪一年没有点天灾。

“刚才陆仪去寻钦天监,说是秦王奉了皇上的意思,要到婆台寺做七七四十九天超度法事,超度天下孤鬼游魂。陆仪寻钦天监,说是,”江延世顿了顿,看着太子,“宫里也有不少未及序齿就夭折的婴孩,无人祭祀,这一次也要超度超度,请钦天监点一块灵主牌位。”

“宫里夭折的婴孩怎么会无人祭祀……”太子一句话没说完,就眼睛微微瞪大,看着江延世,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那位金贵妃。”江延世慢吞吞道。“姑姑说的对,所有的谣言都是真相。”

“是……娘娘?”太子一脸惊悸。

“这个婴孩必定是个男丁,说不定还是长子,这样就能说的通了,之前我一直想不通,金太后那样的人,极聪明,极有眼光,怎么会因为妒嫉杀人,嘿,让皇上在先郑太后身边长大,只怕不是先郑太后的意思,而是先皇的意思,这也是对金太后的惩罚,现在。”

江延世一声干笑,“这惩罚人人都看到了,皇上和金太后的生份。能让秦王去婆台寺超度,看来当年的事,皇上是知情的,太后的死,不能再提了。”

“嗯。”太子站起来,连叹了几口气,“为了那把椅子,一个个,都是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唉。”

“自从有了那把椅子,就是这样,殿下别多想这个了。”江延世劝了句。

太子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秦王回到王府时,李夏正在后园的暖阁里,对着一片黄灿的菊花,看着那份弹折的抄本。

从太后大行到现在,滴雨未下,李夏放下抄本,走到暖阁窗前,伸出头看着白云朵朵的碧蓝天空。

“花匠说,这几天肯定没雨,到处都干得很。”见李夏仰头望天,端砚跟着抬头看了眼,忧虑道。

李夏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她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