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太后大行的时候,也是这样,从京畿往北,滴雨不下了足足九个月,上一回,太后是在正月里大行的,一直到十月初,才一场大雨下了两天三夜,浇透了干透的大地。

那一年真是艰难,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冬天里能下几场大雪就好了,明年还是个好年成,要是冬天里再没有雪。”李夏的怔忡被端砚忧虑忡忡的话打断,“那些人牙子又该高兴坏了。”

“你是因为荒年才被家人卖出来的?”李夏转头看着端砚问道。

“也是大旱,从开春起,半年多没下雨。我两三岁的时候,就被送到姚家做童养媳,饿的实在受不住,半夜里往家里逃,七八里路,走了一夜一天,天快黑到家,家里人都饿死了,只有小弟弟还有口气,直着眼睛看着我,连句姐姐都叫不出来了。”

端砚喉咙哽住,片刻就恢复如常,“我就是饿极了才想回家讨口吃的。快饿死的时候,被几个人牙子捡起来,一轮一轮的挑,我在姚家识过字,可她们说我脾气太可恶,做不得上等人,就还是留在丫头群里,拉到了京城。”

“真要大旱,这一场只怕比你经历的那年死的人更多。”李夏声音微低,却没有太多感慨,她听过见过的惨烈太多了。

“王妃,能想想办法吗?”端砚想着自己经历过的那一场炼狱,不寒而栗。

“帝国庞大,从南到北,如果能有六七成地方没有大灾,那一年,就算得上风调雨顺了,要是哪一路都不用赈济,这样的年成……”李夏仔细想了想,嘴角露出丝丝笑意,她回来那年,就是这样,可惜她一跟头跌回来了。

“十几年里,能有个一回两回吧。”

端砚神情黯然,低低叹了口气,“前儿天青跟茶水司一等丫头竹玉在东厨房吵了一架,就是因为竹玉砸了东厨房送过去的一食盒饭菜,天青说她,要吵要打都行,不该拿粮食撒气,说要是在荒年,这一盒子饭菜,说不定就能活一家人的命。

我和湖颖,天青,金星她们,都是太穷吃不上饭,或被人牙子捡了,或被家人卖了,饿怕了,跟了王妃这么多年,还是……特别是这府里,看着一天一大桶一大桶的剩饭抬出去,真是……”

“好好说说天青跟竹玉吵架的事,还有,这个竹玉什么来历,为什么摔了提盒?”李夏坐到椅子上,吩咐端砚。

“都过去了,也都领过罚了,王妃……”端砚的心提了起来,看着李夏,小心翼翼道。

“嗯,我知道,你仔细说说,还有类似的事,也一起说说,还有这一大桶一大桶倒剩饭的事,都说说,这两三个月,事情一件接一件,这个府里,好象生了不少事儿。”李夏打断了端砚的话。

这两三个月,她把精力都放在了太后大行,以及朝廷中的诸多事情上了,竟然疏忽了她这间秦亲王府。

“是。”端砚见李夏这么说,心里微松,王妃这是要清理府务,而不是只看天青和竹玉吵架这一件事。

“竹玉姓陈,”端砚理了理思路,先从竹玉是谁说起,“她阿娘叫赵红,是萱宁宫茶水司主事儿,她从小跟她娘学的一手认茶沏茶分茶的好手艺,竹玉大哥叫陈安,是咱们府上的三等采买,她二哥小时候摔断了腿,是个瘸子,求了太后,和她阿爹一起放了出来,现在得胜桥不远开了家茶叶铺子,听说生意不错。

竹玉手艺好,一进府就是二等,她沏的茶最合王爷的脾胃,前两年升了一等,咱们来了之后,至少正院里的茶汤,都是新安带着人打理,不经别人手的,这是王妃的规矩。”

端砚说到这里,带着几分小意多加了一句。

李夏眼睛微眯,没说话,只点了下头,示意端砚接着说。她陪嫁进来的人,和这府里的大丫头管事们,要争要抢,不和不睦的事,只怕多着呢。

“上个月,陆将军找到我,说要把书院的点心茶饭,也交到咱们这里打理,这事我请示下王妃,王妃说府里一切暂时不动,等你腾出手来。”

端砚看着李夏,李夏点头,这件事她记得。

“虽说我回了陆将军,说王妃的意思,暂时不动,可从那以后,陆将军经常叫新安带人过去侍候茶汤,大约……”端砚小心的瞄了眼李夏,提着心轻声道:“竹玉不大高兴。”

李夏面无表情,慢慢啜着茶。

端砚接着道:“天青和竹玉吵架那天,说是竹玉月事,很不舒服,就让厨房给她做几样热一点儿的可口饭菜,偏偏那天是东厨房盘点清洁的日子,管事厨娘王山媳妇为了省事,就做了个羊肉锅子送了过去,竹玉气坏了,说王山媳妇是落石下井,这会儿风还没起呢,她这墙头草就转了向了。

天青那天当值,是最后一拨去吃饭的,正好撞上竹玉一阵风卷到大厨房,发脾气砸东西,天青脾气暴,又最见不得糟践粮食的,两人就吵了起来,竹玉气的大哭,说天青一个三等丫头,仗着是王妃的陪嫁,就敢这么当面顶她,还有。”

端砚顿住,瞄了眼李夏,才接着道:“说太后大行了,她阿娘拨去守陵,这府里谁都能欺负她了。”

“谁去处置的?”李夏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是沈嬷嬷,竹玉是一等,只能请总管事嬷嬷们处置,那天是沈嬷嬷当值。沈嬷嬷说天青以下犯上,在府内吵闹,罚跪了一个时辰,扣了半年月钱;竹玉砸东西闹事,口不择言,罚跪两个时辰,扣一年月钱;王山媳妇不守规矩,惹出事端,撤了东厨房管事的差使,降为一等厨娘。

竹玉领了罚就病倒了,现在还在家里病着,昨天我让湖颖拿了几样东西,往竹玉大哥家走了一趟看望她,她跟她大哥一起住。”

“象这样吵架,是不是常有的事?”李夏看着端砚问道。

“是。”端砚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她们这几个近身侍候的陪嫁丫头,也跟别人吵过四五回了。

“喝杯茶润润喉,接着说,这两三个月,除了天青,你们还有谁跟别人吵过架?因为什么,怎么吵的,怎么处置的,前因后果,一件一件仔细说清楚。”李夏坐舒服了,示意端砚,她得先把这座王府清理打理好。

端砚忙倒了杯茶喝了,接着说第二场吵架。

第四百九十三章 超度

端砚一口气说了大大小小十几件事,李夏除了问几句,别的一句话没说,凝神听完,慢慢啜完一杯茶,吩咐端砚,“看看陆将军在不在,要是在,请他到东花厅。”

端砚提着颗心,示意青花赶紧去请。

陆仪刚刚回到王府,忙跟着青花进了东花厅。

东花厅靠近前院,李夏也是刚刚进来,也不落坐,站在花厅门口,和陆仪笑道:“刚刚想起来,这府里诸多杂事,还缠在将军身上。”

“王爷刚刚领了旨意,明天就要和王妃一起,到婆台寺连做四十九天超度法事,是现在交接,还是等做完法事?”陆仪提醒了句。

“现在吧。”李夏思忖了片刻,“正好,看一看人。”

李夏说的含糊,陆仪却一听就明白了,交接之际,远离王府,只看各人怎么做了。

“王府里诸杂事这就交待过来,别的……”李夏看着陆仪,陆仪明了的垂了垂眼皮。“还放在你手里,从这会儿起,让他们盯紧一些,直到法事结束。”

“是。”陆仪欠身答应,“在这里?”

“在西花厅吧,让承影,或是含光过去一趟就行。”李夏应了句。

照这府里的规划,西花厅是她处理府中事务的地方。

陆仪欠身应了。垂手退出,李夏吩咐把湖颖几个都叫过来,带着端砚,先往西花厅过去。

承影带着两个小内侍,各抱着满怀厚重的册子,很快就进了西花厅,湖颖等十来个李夏的陪嫁丫头,秦王府中总管事沈嬷嬷三人以及十几个管事婆子,十来个外管事,很快就都到了西花厅。

承影不理会其它人,把册子小心的堆放到花厅中间的长案上,垂手笑道:“回王妃,将军吩咐把这些册子交给王妃。这一摞是府中的人口册子,这一摞是府里田亩以及库房清册,这一摞是今年的总册,其余细帐细册,都在外帐房,外帐房总管事崔行民。”

承影回头看了眼,指着刚刚跑进来,还在喘气的一个中年人,“那位就是,要是……”

“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再叫你进来细问。”李夏打断承影的话笑道。

承影忙躬身应是,垂手退出了花厅。

李夏没看那几堆册子,只吩咐端砚,“都叫进来。”

沈嬷嬷在前,三位总管事嬷嬷站在最前,后面一排十几个管事婆子,管事婆子后面,是十来个外管事。

“我和王爷奉了圣谕,明天要到婆台寺做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法事,府中诸事,请诸位费心,一切依照旧例,只不过从前要请陆将军示下的诸事,递到我这里来。”

李夏的话简洁明了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满屋的人都有些呆怔,站在最前的沈嬷嬷反应最快,欠身陪笑道:“王妃是每日往返,还是在婆台寺暂住?”

“每日往返太不恭敬了,我和王爷暂时寄居在婆台寺。”李夏微笑道。

“那府里?”沈嬷嬷迎着李夏的目光,“老奴的意思,王妃不在府中这四十几天,是不是要留一位姑娘主持府务?还是?”

“婆台寺就在城外,来回也不过一两个时辰,有什么事,就递到婆台寺。”李夏喔了一声,笑起来,话说到一半,顿了顿,“毕竟是在城外,若有什么事,请诸位先斟酌一二,两可之间的事,就不必跑这一趟请示下了。”

众人应诺声还没落,李夏已经站起来,示意端砚等人抱起册子,径自出门走了。

诸管事婆子和外管事呆站在西花厅,十几个外管事呆了片刻,三五成群各自走了,诸婆子却都围在沈嬷嬷等人身边,不知道说什么,却又都觉得好象得说点什么。

“这就算是接手中馈了?”宋嬷嬷看着沈嬷嬷,忍不住说了句。

“认真论起来,这府里中馈,王妃早就接手了,今儿个不过是个过场。这个过场走过,咱们以后也就顺当了。”沈嬷嬷看起来气定神闲。

“明儿个就要到婆台寺做法事,这准备……”姚嬷嬷的话没说完,花厅外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金星急步进来,冲诸人曲了曲膝,看着沈嬷嬷笑道:“王妃说刚才忘了吩咐,明天一早就要出城,要在婆台寺住上一个多月,随身诸事由端砚姐姐打理安排,外头诸事,请沈嬷嬷费心,一切照旧例就是。”

金星说完,不等沈嬷嬷答话,再曲一礼,转身走了。

“这外头里头,怎么个分法?到哪儿算外头的?”打点跟主人出门诸般事务是姚嬷嬷管的,见金星转身就走了,姚嬷嬷急忙问沈嬷嬷。

沈嬷嬷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一切照旧例,这府里的旧例,还是宫里的旧例?这府里哪有什么旧例?至少王妃这一块,可是全无旧例,照宫里……宫里的旧例哪能用到王府?

“还是王妃想的周到。”沈嬷嬷能被点到秦王府做总管事嬷嬷,这份机变是极其难得的,“刚刚王妃特意吩咐,有什么事,不要怕麻烦,哪怕在婆台寺,来回也不过一个两个时辰,多请示下就是了。”

姚嬷嬷皱着眉头应了,宋嬷嬷嘀咕了句,“王妃也真是,不定个章程出来,凡事请示下,就算咱们不怕麻烦,她能忙得过来?”

“跟别的人家比,咱们府里最好的地方,就是主子少,也就王爷和王妃,再怎么多请示下,不过多跑几趟,这是好事。”沈嬷嬷既是提醒,又是敲打的说了句。

这府里内宅,至少这会儿,只有一个主人。

诸管事婆子零落应了,各怀心思的退了下去。

端砚等人跟着李夏出了西花厅,走出一射之了,端砚紧前一步,和李夏道:“王妃明天一早就去婆台寺,都是咱们准备,还是……”

“哪能都是咱们准备,咱们就这些人。”李夏放慢脚步,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十来个丫头。她带到秦王府的陪嫁钱多人少,陪房一家没有,也就是这几个丫头。

“那哪些咱们准备,哪些……”端砚接着问道。

“没有咱们,和她们。”李夏打断端砚的话,“你在这王府,跟从前在伯府没什么分别,你是我身边的丫头,只管院里的事,外头从前是老刘妈,赵大媳妇她们,如今是沈嬷嬷和宋嬷嬷、姚嬷嬷她们,从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没有太大分别。”

端砚紧蹙着眉,片刻,眉头微舒,曲了曲膝道:“我明白王妃的意思了。”

“跟从前不一样的,就是这王府比伯府大多了,正院里除了我,还有王爷,人多了,事情更是多了几倍不止,这些人手不够。从前王爷一直歇在外书房,身边侍候的内侍还留在外书房,你和沈嬷嬷说一声,让她现在就留心,等法事结束,要再挑些人进来侍候。”

李夏接着吩咐。

端砚应了,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王妃要在婆台寺住上将近两个月,我和湖颖她们,要留一个看家吗?”

“规矩还是从前的规矩,我身边,从前是明萃院,现在是正院,都要在咱们自己人眼里手里。你和湖颖她们年纪都不小了,这一两年,要用心调教些人出来,要能接得上。”李夏声音柔和。

端砚忙应了,凝神想了片刻,绽颜笑道:“我懂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之前太见外了,这府里,是她家王妃的府邸,这府里的人,也都是她们自己人,这个心态,她们得先摆正了。

秦王到婆台寺算是替皇上做法事,虽说只是个要低调的口谕,可诸般礼仪还是十分繁琐,直忙到太阳西斜,才忙完回到后宅。

正院里灯火通明,屋里已经烧起了地龙,温暖宜人,李夏一件白棉布单衣外罩了件本白棉比甲,正坐在炕上,专心的看着张地图。

“看什么呢?”秦王侧身坐到李夏身边,伸头看过去。

“这几个地方都报了两个月滴雨不下,你看,”李夏示意秦王看地图上她用胭脂点的小点,“连成片了,这几路应该都是两个月滴雨没下了。”

“冬天里能有几场大雪就好了。”秦王看着一片红色的北边几路,拧起了眉。

“嗯。”李夏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她不觉得冬天会下什么雪,直觉中,她觉得这一场大旱,就是从前大后大行后的那一场大旱,要是那样,这一场滴雨不下,要持续十个月。

“我今天刚想起来,咱们这府里中馈,还缠在陆将军手里,今天就赶紧接过来了。”李夏卷起地图,和秦王笑着岔开了话。

“阿凤跟我说了,说他可算交出去了,他最头疼的,就是跟府里那些嬷嬷们打交道。”秦王也默契的不再提下雨不下雨的事。

“下午古六少爷,还有唐夫人都打发人过来,要把在婆台寺旁边的别院收拾出来给咱们暂住,我都回了。咱们做这场超度法事,得诚心诚意,住在寺里最好,我已经让湖颖和姚嬷嬷先过去收拾了。”

李夏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都是笑意。

秦王仔细看着她,“想到什么了?”

李夏忙摇头,“什么也没想。皇上要到大慈恩寺做法事祈雨?”

“是让江娘娘带诸命妇,后来又传了口谕给太子,让他也去,没明说是祈雨,只说为民祈福。”秦王解释的很仔细。

李夏抿嘴笑着,不停的点头,这一点点天时真让人高兴。

第四百九十四章 刺心

江家大奶奶冯氏一路紧赶,也就比银贵晚了没几天,就进了京城,江延锦看着瘦的颧骨高耸的媳妇,心里一阵抽痛,强笑道:“已经得了信儿,冯家都平平安安到海上了。你先沐浴,换件衣服,我陪你过去给翁翁请安。”

冯大奶奶一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到了海上,长长松了口气,看着丈夫,想笑却没能笑出来,“他们活了命,我……早就知道,都想好了的,几个孩子……”

“先别想那么多,有我呢,你先去沐浴,先去给翁翁请了安再说。”江延锦轻声安慰冯大奶奶。

冯大奶奶微微仰着头,片刻,压下满腔的五味俱全,至少看起来恢复如常,跟着丫头往净房沐浴更衣。

江老太爷正悬腕写着幅字,听禀报说大奶奶冯氏到了,嗯了一声,吩咐道:“去看看三爷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请他过来一趟。”

老仆答应了,垂手退出。

江老太爷一幅字刚刚写好,江延世就跟着老仆进了上房,径直走到江老太爷身边,江老太爷没回头,指着墨迹未干的宣纸笑道:“这幅字怎么样?”

“翁翁的字,早就入了化境。”江延世不怎么认真的奉承了一句。

江老太爷哈哈笑起来,“你连敷衍你翁翁都这么潦草了,入什么化境?这是仿你那幅字,唉,这写字上头,咱们祖孙俩竟是颠倒过来了,翁翁倒要仿你的字。”

江老太爷的语调里,满溢着骄傲,他这个孙子,最好处处都胜过他,远远胜过他。

一代更比一代强,才是真正的兴旺之道。

“若论笔力老辣,我跟翁翁比,可差的太多了。”江延世也笑起来。

江老太爷刚要说话,老仆的通传声从外面传进来,大爷和大奶奶冯氏请安来了。

“冯氏到了,你见见,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江老太爷交待了一句。

江延世嗯了一声,没有半丝意外,他今天回来的早,冯氏一进府门,他就知道了。

江延锦和冯大奶奶一前一后进了上房,见江延世也在,两人都有几分意外,江延锦的意外中,带着浓浓的防备和厌恶。

江老太爷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却只装没看见,只看着冯大奶奶装糊涂,“你怎么来了?几个孩子呢?”

“翁翁这是明知故问,”江延锦接过了话,一脸苦笑,“我到京城头一回见翁翁,不就跟翁翁说了,冯氏和我一起从明州赶过来,中途去了趟江阴。”

“冯大棒子是你出面联络的?”江延世看着冯大奶奶,直截了当问道。

冯大奶奶拧过头,不看江延世,也不理会他,江延锦也不看江延世,只看着江老太爷,夫妻两个,以实际行动告诉江延世,他们眼里从来没有过他。

“是你出面联络的?”江老太爷又问了一遍。

“是。”冯大奶奶倒是干脆,提着裙子跪在了地上。

“邱贺截住了冯大棒子的信使,才知道了你冯家满门要造反出逃的事。”江延世看着冯大奶奶,语调阴冷中透着丝丝愉快,“也许,是冯大棒子特意让邱贺截住他那个信使。”

江老太爷皱着眉头,却没说话。

冯大奶奶紧紧抿着嘴,怒目江延世,江延锦直直的看着江老太爷,一脸愤然。

“邱贺放走了你冯家满门,却截住了所有的银钱珠玉,粮食兵器,冯家逃到海上,除了各人一身衣裳,随身一件兵器,”江延世顿了顿,轻笑出声,“冯福海防人之心极重,这随身兵器只怕都不许随身。你们冯家,就这么空着手到了冯大棒子的手上,你父亲能拿来和冯大棒子交换的,大约只有你那些娇嫩的姐妹们了……”

“你胡说!你这个恶魔!”冯大奶奶浑身颤抖,一半是气,一半是恐惧,他说的只怕都是实话。

“你和你阿娘,蠢招连出,每一回,我都觉得,这次肯定蠢到家了,可下一回,你们肯定能让我再开眼界,看到什么叫没有最蠢,只有更蠢。”

江延世看向江延锦,讥讽中透着愉快,“翁翁上了年纪,念旧,不忍心冯家连根没了,让冯福海自尽以保冯家满门,可你们……”

江延世嗤笑一声,“我和翁翁说,他这番苦心必定要被当成驴肝肺,果不其然。”

“冯大棒子要想欺负冯家,只怕他没那个本事!”江延锦恶狠狠瞪着江延世,咬牙切齿道。

“喔。”江延世淡淡喔了一声,转头看向江老太爷道:“昨天得了个信儿,太小的事,忘了告诉翁翁,冯福海已经死了。”

“你胡说!”冯大奶奶一声尖叫,如同伤重欲死的野兽一般。

江老太爷端直坐着,仿佛没听到冯大奶奶的尖叫,片刻,才唉了一声,看着江延世道:“你事情多,去忙你的事吧。唉,阿锦是你大哥,毕竟是你大哥……”

江延世眼睛微眯,一脸讥讽的看着江老太爷,江老太爷迎着他的目光,片刻,一声长叹,有些无力的挥了挥手,“大礼不能错,行了,你去忙吧。”

“是。”江延世拱手应了,走到门口,顿住步,回头看着呆直跪着的冯大奶奶,轻笑了一声,“大嫂做事,总是一蠢接一蠢,你到京城来干什么?有什么用?为什么不从江阴立刻赶回明州?你这会儿要是在明州,调度银钱,指挥人手,冯家,不还是要什么有什么,你到京城来干什么?等着看你父亲的人头吗?”

江延世话没说完,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出了上房。

冯大奶奶后背绷的笔直僵硬,在江延世脚步踏出上房的那一瞬,轰然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

天还没有亮,秦王府灯火通明,门口一排几十辆大车,陆仪背着手站在大门口,和金拙言低低说着话儿,古六到的比金拙言还早了半刻钟,这会儿已经大门外等了两三刻钟了,陆仪和金拙言说话,他凑上去,却听的云里雾里,正无聊中,看到郭胜和李文山一起过来,急忙迎上去,“李五怎么才到?”

“是你到的早了。”李文山一边下马,一边笑答道。

郭胜利落的跳下马,和古六,陆仪和金拙言等人见了礼,伸头往大门里看了看,笑道:“时辰快到了吧?”

“还有一刻来钟,快了。”陆仪答了句。

“那还来得及,我们夫人吩咐我带几句话给王妃,我进去看看。”郭胜一边说着,一边冲诸人拱了拱手,一溜小跑进了大门。

“你们夫人不都在婆台山……”古六一句话没问完,见郭胜已经几步窜进了大门,余下的话只好咽了回去。

金拙言斜了他片刻,和陆仪低声道:“从前我以为李五笨,这会儿看,他才是最蠢。”

陆仪咳了一声忍住笑,“他这是心地纯良,这老郭,我总觉得他最近鬼鬼祟祟……老郭最近忙什么呢?这几天总找不到他。”陆仪话说到一半,见李文山靠过来,转头问道。

“忙王府的事,你们不知道?”李文山倒有几分奇怪了。

“他杂事多,外头朋友更多,谁知道他忙什么。”金拙言忙岔开话题。

郭胜三步两步进了王府大门,径直往里,进了二门,往前到假山附近,就不敢再往前进了,站在假山旁,踮脚伸头往里看秦王和王妃出来没有。

没看几眼,就看到秦王手里提着盏琉璃灯,和李夏并肩,看着李夏,说着话过来了。

郭胜忙走到假山前,垂手躬身,恭敬的等着两人过来。

“王妃,夫人有几句话,吩咐在下带给王妃。”见两人过来,郭胜上前半步,拱手恭敬道。

李夏顿住,看了眼郭胜,笑着示意秦王,“你在二门里等我,大约是大伯娘有教导我的话。”

秦王笑应了,越过郭胜,出了二门。

“姑娘,大慈恩寺要祈福祈雨……”郭胜看着李夏,话只说了一半。

“这事你自己掂量,不必请示下。”李夏知道郭胜说的什么事。

“是。”郭胜舒了口气,正要退后一步,李夏看着他,低低道:“这雨,只怕要一年半载,熊家的案子,借一借这个。”

郭胜眼睛有一团火猛的一闪,“在下明白了,王妃放心。”

郭胜退后一步,李夏越过他,脚步轻快的往二门过去,郭胜等端砚待人过去,才上了青石路,出了二门。

第四百九十五章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大门外,竹玉站在那辆堆放茶叶的大车旁,正不停的发号施令:“……这是散茶,不能放下面,先放这儿,一会儿放最上面,哎!那个有味儿,不能放到这辆车上,这些茶要是染上味儿,全都不能要了,那套茶具是路上要用的,放前面,轻一点……”

新安是个好脾气的,站在她旁边,笑眯眯看着她气势昂然的指挥众人。

茶叶汤水上要用的东西装了一车,竹玉看着蒙好盖布,围着转了一圈,满意的拍着手示意新安等人,“行了,咱们的行李都妥当了,上车吧,快到时辰了。”

新安和竹玉一辆车,两人上了车,刚刚坐稳,车子就缓缓移动了。

车子极稳,新安先倒了杯茶递给竹玉,自己又倒了一杯,抿了口笑道:“姐姐一直病着,我担心的不行,幸好姐姐好了。”

竹玉斜着她,“端砚传了话,又把侍候王爷王妃茶水这事硬搁到我头上,我敢不好?”

“端砚姐姐先头也担心的不行,倒不是因为我沏的茶王爷好象总不怎么满意,端砚姐姐说这是小事,她是担心我顾不过来,说茶水饮食是最大的事,一定得咱们自己人一眼不错的年看着。”新安语笑盈盈。

竹玉听她说到咱们自己人这句,笑容洋溢开来,“你知不知道?我升了茶水司一等,还是王妃发的话呢。”

“真的?是了,王妃嫁进来前……”新安吐了下舌尖,“那时候,回回都是端砚姐姐跟着,我还问过端砚姐姐,王府什么样儿?好不好看?端砚姐姐说我:以后你陪嫁过去,能看几十年呢,不要问我,以后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