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夫人这一口气,直撑了大半个时辰,才长长舒了口气,几个婆子都是经老了事的,急忙上前一步,将一根筷子卡住姚老夫人眼看要紧紧咬闭的上下牙间,将一缕细薄的绵花放到姚老夫人口鼻上方。

绵花稳稳的停在口鼻上,一动不动时,几个婆子一步上前,再拿一根筷子撑开姚老夫人的嘴,将那大半碗米拌珍珠,利落无比的倒进了姚老夫人嘴里。

“老夫人能走的这样好,也是福气了。”徐夫人看着熟捻之极的给老夫人含饭的诸婆子,和严夫人低低感慨道。

严夫人轻轻吁了口气,老夫人总算安安生生的走了,看着绵花一动不动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身上一阵轻松,仿佛有什么看不见沉重东西,和那绵花一样,安静下来,接着消融了。

正堂里,含了饭,净身更衣,一层层一件件,穿戴的整齐华贵无比,殓到棺里,架上棺床,十来个精壮扛夫进来,正要起棺往外抬,三老爷李学明一只手拎着长衫前襟,一路跑进来,“大嫂,大嫂!老太爷没了,老太爷也没了!”

“什么?”严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边老夫人刚走,那边老太爷就没了?

“老太爷没了,就刚刚,刚一咽气,山哥儿就打发人来了,人刚到,就刚刚!”李学明手指着大门,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城外一城外,老夫人和老太爷竟然几乎同时没了,这简直诡异。

“老太爷和老夫人夫妻情深,这是要一起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要同年同月同日走,这都是因为他们夫妻情深。”严夫人反应极快,话却还是有些零乱。

李学明和徐夫人一起瞪着严夫人,郭二太太嘴角往下撇的成了个八字,“夫妻情深?这样的话,大嫂也能说出口?”

“你这话什么意思?”严夫人猛的转向郭二太太,声色俱厉,“老太爷和老夫人夫妻情深,满京城谁不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想往老太爷和老夫人身上泼一盆污水?你这是想要个不孝的大罪?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郭二太太被严夫人劈头盖脸骂的连往后退了两三步,别着脸,一声没敢再吭。

“老三赶紧赶回去,越快越好,起棺吧,咱们得赶紧赶回去,去跟王妃禀报了没有?”严夫人逼退了郭二太太,不再理她,看着李学明道。

“去了。我这就走,大嫂路上小心,别太急。”李学明说着,转身就跑。

李夏刚得了姚老夫人走了禀报,没多大会儿,又得了李老太爷也走了的信儿,一根眉毛高高桃起,好一会儿才落下来,这事儿真是,有意思。

“让外头的先生替我写份折子,我得回去一趟,祭拜祖父祖母,替祖父祖母守几天灵,尽一尽孝心。”李夏吩咐端砚,端砚答应了,急忙出去寻王府的书办拟写折子。

永宁伯府忙了几乎一夜,到第二天早上,府里从里到外,不是黑就是白,正堂正中并排放着两具黑漆漆的棺椁,长长的供案上供着李老太爷和姚老夫人的神主牌位,左右的草毡上,严夫人等人一身斩衰孝服,哀哀痛哭。

下人们直找到后半夜,总算在一家私娼馆里找到了二老爷李学珏,这会儿的二老爷李学珏,一身酒肿,两眼血丝,哭丧着脸,倒显得很有孝子相。

徐焕和郭胜等人一身素服,一个守在灵堂门口,一个守在府门口,接待着已经开始上门的吊丧人群。

李夏的车驾从巷子口拐进来,还没停稳,郭胜已经急急迎下台阶,垂手躬身迎在旁边。

第五百零八章 亲密

李夏一身素服,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都有谁来过了?五哥怎么样?昨天说二伯和三哥没在府上,找到没有?”

“来过十来个人,都是二老爷,三老爷,和五爷、六爷的同僚,别的,都还没来。五爷还好,二老爷找到了,三爷还没找到,大夫人已经打发了十几个人出去找了。”郭胜语速极快,上个台阶的功夫,已经说完了。

“你也让人去找找,得赶紧把他找回来。”李夏上到台阶上,最后吩咐了句。

郭胜在门槛外止步,垂手答应。

李夏进了灵堂,先上了柱香,严夫人忙站起来,带她进去成服。

“我让郭胜也去找老三了。”李夏上前扶着严夫人,低声道。

严夫人瞥了眼昏头昏脑歪在灵前的二老爷,“他也是刚找回来,你看看,酒都没醒。”

李夏嗯了一声,一眼没看李学珏,两个人几步转进旁边的厢房,婆子丫头早就等着了,忙上前侍候李夏换了孝服。

换好衣服,李夏吩咐端砚,“请五爷来。”

端砚垂手退出,李夏转向严夫人,“是不是把二哥也叫过来?翁翁和太婆一块儿走了,大伯必定要回来奔丧的,大伯在秦凤路任上……”

李夏话没说完,被紧步赶到门口禀报的婆子打断,“大夫人,莫先生来了,五爷吩咐赶紧禀报您。”

“莫涛江?”李夏脱口问道。

“是。”婆子垂手答道。

李夏看向严夫人,严夫人挥手屏退婆子,看着李夏,脸色晦暗,“你知道看到的,肯定比我多,也不用我多说。你大伯。大哥,还有你二哥,唉。”

严夫人低低叹了口气,李夏往前半步,握住严夫人的手,严夫人心里一酸,连眨了几下眼,也没能把眼泪眨回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大伯一直雄心勃勃,不是现在,从年青的时候就这样,这十来年,你和你五哥六哥一年比一年强,你大伯高兴得很。”

顿了一会儿,严夫人才接着道;“可你大哥,二哥他们,我知道他们没出息,可毕竟,你大伯不死心,我……前些年是有些不死心,可现在,你大哥不在京城,就不说他了,你二哥当这个太子属官,我不只一次跟他说过,太子虽然是太子,可皇上春秋正盛,当了几十年太子,最后就是个太子的,史书上多得很,咱们家犯不着凑这个热闹,可你看看。”

严夫人长叹了口气,“你二哥说,他给你大伯写了信,你大伯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这信,他是背着我写的,我生了三个儿子,就你四哥肯听我几句话。你大伯是一家之主,从小儿起,就当家作主惯了的,你大哥二哥有你大伯当家,我都说不上话,朝廷的事,我知道的少,更看不真切,该怎么办,你作主吧。

从前,你大伯总想把咱们这伯府再延一代,那时候,我嘴上不敢说,心里……”

严夫人一脸苦笑,“是人都会做美梦。那时候我没敢想过伯府再延上一代,我只想着,你大哥二哥,和你四哥中间,能出一个进士,象你大伯大约是不能了,到末后,能熬个从三品,这个家,也算能撑起来了。往后一代,能出一个两个出息的,我看到孙子,也就够了。

可现在,人这心,太高太大,不是福,是祸。我不敢多想,能平平安安都保住命,就是天大的福份了。”

“大伯娘放心,我必定尽力。”沉默片刻,李夏低声道。

“好,”严夫人脸色微白,嘴唇轻轻抖动,低低应了声。

她说尽力,只是尽力,只说了尽力。

严夫人往灵前回去守着,过了将近两刻钟,李文山和李文栎才一前一后进了厢房,落后两人两三步,李文岚也跟了进来。

看着两人进来,李夏忙起来,曲膝见礼,“劳动二哥,实在不敢当。”李夏先看着李文栎说话,“是丫头没说清楚,劳动了二哥。我没什么事,前儿在婆台寺,听说阿娘夜里睡不踏实,子时前后容易醒,太医院有位胡太医,听说诊这个极好,我问问五哥听说过没有。”

李文栎听李夏这么说,明显松了口气,拱了拱手,“没事就好。那我先去前头了,莫先生说,江大公子一会儿要过来吊唁,九妹妹……”

李文栎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表情看着李夏,李夏忙摇头道:“我一会儿就得走,婆台寺那边的超度法事,王爷去了江南,我得看着。”

“那好。”李文栎神情轻松,转身刚要走,又叮嘱李文山,“别多耽误,人都要来了,前头没人不行。”

“二哥放心。”李文山欠身答应。

李夏看着李文栎出门走远了,看了眼李文岚,示意他走近些,声音落的很低,“莫涛江来干什么?”

“说了大伯守制的事。”李文山拧起了眉头,“说是太子的意思,大伯守着秦凤路,原本他的打算,是一定要夺情的,等过了年,调回京城入六部,如今太婆和翁翁同时走了,再夺情,就有损大伯的声誉,说是太子的意思,让大伯回京奔丧,越快越好,先把二老送终入土,之后,再夺情起复,说是太子的话,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要委屈大伯了。”

“咱们家什么时候跟他们这么亲近了?”李文岚神情有几分忿然,刚才莫涛江说话时,他也在,当时就不高兴,不过没敢表露出来。

“你少说话。”李文山训了李文岚一句。

“分家的事,不能等到大伯回来。”李夏眼皮微垂,沉默片刻道,

李文山一个怔神,没等他说话,李夏接着道;“大伯回来,说不定这个家就更分不成了。这事你不用管,我来安排,你和六哥赶紧到前面去吧,五哥留心些二哥,跟紧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知道,还有六哥,五哥留神不及的地方,六哥要留心。”

“好。”李文岚答应的极其干脆,“阿夏,祖父祖母他们刚走,咱们就分家,是不是不大好?”

“你放心。”李夏没多说,随口应了句,推着李文岚,示意他赶紧跟李文山回去灵前。

第五百零九章 直接了当打一顿

李文山和李文岚刚刚出去,湖颖进来禀报,三爷李文林回来了,说是和陈五少爷陈眙一起会了一夜文。

李夏冷着脸嗯了一声,从厢房穿到和前面停灵的正堂隔着一道帘子的退步间,透过小小的蒙纱窗格,看着哀哭一片的灵堂。

从李夏的位置看出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来吊唁的宾客,却不怎么能看到守在棺床两边举哀哭灵的众孝子贤孙。

徐焕将罗仲生罗尚书的长子罗四少爷罗盛江和妹婿陈省带到棺椁前,灵前哀哭顿时高起,李二老爷李学珏趴在灵前垫子上只管干嚎,李三老爷李学明伏在地上磕头还礼,李文栎忙紧一步上前,抢在李文山前面,扶起罗盛江,李文岚扶起陈省。

李夏眼睛微眯,盯着有些精神的过了头的李文栎看了片刻,移开目光,看向和李文山寒暄客套的罗盛江。

茶水房帘子猛的掀起,李文林一头扎进来,由光线明亮的正堂乍入光线昏暗的茶水房,李文林两眼一团黑,根本没看到近在咫尺的李夏。

李文林昏头昏脑的在屋里转了半圈,用力伸了个懒腰,不管面前是什么的啐了一口,用力眨了几下眼,想看清楚茶水房里的情形,他累坏了,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李夏站在李文林侧前,好整以瑕的看着他。

李文林伸过懒腰,一连串的打着呵欠,直呵欠的眼泪都淌出来了,再伸一个懒腰,总算看到李夏了,吓的正绷直往外伸的胳膊立刻落下,两眼溜圆瞪着李夏,“你!是你,你你,那个,你在这儿干什么?”

“等你。”李夏似笑非笑。

“等我?”李文林眼珠飞快转了一圈,见李夏身边就跟了端砚一个,心稍稍落下来些,“等我干什么?我跟陈五会了一夜文,渴了,现在不渴了,外头一堆的事,我走了。”

“站住。”李夏喊住李文林,“别跟我扯什么会文,你会写文?昨天做什么去了?刚过了未初,就打发人到处找你,一直找到现在,是在路上撞到了,你和陈眙做什么去了?”

“九妹妹,这可不是你该管的,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你们女人家……”李文林努力撑直后背,他不能被一个女人压住了。

“去看看银贵过来没有,金贵要是在,让金贵过来一趟。”李夏吩咐端砚。

“你忙你的,我……”李文林转身要走,他对这个九妹妹,打心眼里怕的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三哥最好等一等,省得一会儿还得让金贵把你拎过来。”李夏声音里透着寒意。

“九妹妹这是什么话?你一个女人家,又嫁了人,怎么能这么说话?这也太不贤惠了,王爷妹夫……”李文林有点儿慌,强撑着想以进为退。

“说实话,昨天夜里干什么去了?你不说我也查得出来,不过,你自己说,跟我查出来,那可就两样了。”李夏打断了李文林,她懒得听他废话。

“瞧九妹妹这话,我除了会文,还能干什么?九妹妹……”李文林一向牙口紧。

李夏转头看向小纱窗外,不理他了。

李文林的话说到一半,见李夏转头不看他了,咽回后面的话,眼珠转了两圈,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出了茶水间,急忙奔到灵前,腿一软跪在垫子上,干嚎起来。

金贵和银贵几乎同时到了,李夏看向银贵,“三爷干什么去了?”

“小厮说,三爷和陈五爷去了东大直街孙二媳妇家玩了一夜,是个私娼窝子。”银贵瞄了眼李夏。

李夏听到东大直街孙二,眉头微蹙,“东大直街孙二?”

“王妃英明。”银贵身子微矮,立刻接话答道;“当初郭爷拿住老夫人身边的胡婆子,用的就是东大直街帽店孙家二儿媳妇和胡婆子小儿子柳二贵私通这件事。

柳二贵被胡婆子夫妻痛打了一顿之后,就把孙家二儿媳妇苗氏丢开了,不过和苗氏那个独养儿子,还是常来常往。

苗氏久旱之人,柳二贵把她丢开了,她丢不开……倒不是柳二贵这个人,就是……那个啥,就又勾搭上了借住在帽店隔壁的游方大夫,学了不少泼皮耍赖滚刀肉的本事,没多久,孙家就知道后,开始是想把她沉塘的,没想到她反咬一口,说孙家男丁,个个和她有私,后来,苗氏就从孙家出来,算是独立门户了。

去年苗氏给儿子娶了媳妇陶氏,没几个月,就把陶氏拉下了水,后来又买了几个长相出众的小丫头,关门做起了生意。

三爷是被柳二贵带过去一回,之后就是常来常往,昨天说是哪个小丫头生辰,三爷和陈家五爷,还有几位帮闲,一起热闹了一夜,听说,十分不堪。”

“怎么个不堪法?”李夏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在私窠子里混,这个她想到了,她这个三哥,也就这点子出息了。

“说是苗氏的主意,仿佛混沌之初,人人……那个。”银贵一脸干笑。

李夏一听就明白了,混沌之初,人人赤祼么,倒是会玩。

“找人往衙门里递个话,苗氏一家再在东大直街住着不合适,迁到甜水巷吧。金贵去,把老三好好搸一顿,别伤了头脸,让人看出来不好,还要守孝呢。”李夏吩咐两人。

两人一起答应,垂手退出。

端砚已经搬了把椅子过来,李夏没坐,站在小小的纱窗前,继续看向灵堂。

来吊唁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多是不用上朝的各部小官,以及各家公子小爷,李夏看的有几分出神。

湖颖托了盅燕窝粥递过来,李夏接过,刚抿了两口,灵堂门口,江延世一身素服进来了。

李夏慢慢抿着燕窝粥,看着江延世长揖,上香,神情悲凄的和李文山李文栎说了几句,又冲李学珏李学明拱手半揖道了恼,转身往外时,抬眼看向李夏看向灵堂的那扇小小纱窗。

李夏看着他看向纱窗的双眸,抬起手,轻轻挥了两下。

她看得见他,他可看不见她。

第五百一十章 分家

一个上午,李文栎忙的容光焕发,李夏隔着纱窗,冷眼看着李文栎那一脸的荣光,示意湖颖,“去跟洪嬷嬷说一声,把话递过去。别忘了提一提黄二奶奶。”

湖颖应声退出。

李夏又站了一会儿,看着严夫人进了旁边小厢房,忙出了茶水房跟进去,和严夫人说了几句话,告辞出来,上车回去婆台寺了。

午正时分,来吊唁的人群暂停,守在灵前的诸孝子孝妇轮流歇息吃饭,郭二太太退后几步,刚要进厢房,就看到陪嫁婆子郑婆子缩头缩脑的冲她招手,郭二太太下意识的瞄了眼左右,一步偏过去,从正堂后门出来。

“瞧你这鬼头鬼脑的,出什么事了?”郭二太太拧眉先训斥了一句。

“二太太,不得了了!”郑婆子没理会郭二太太的训斥,从声音到神态,都透着八卦和兴奋,“就刚刚,长房那几个婆子咬耳朵,偏偏被我听到了,二太太也知道,老奴别的长处没有,可这耳朵,好使得很,她们以为我听不着,偏偏我……”

“说正事!”郭二太太不耐烦的打断了郑婆子的话。

“是是是,说正事儿。我听那几个婆子咬耳朵,说是,大夫人让人从婆台山上的别庄里往里运东西呢,说是这么大箱子,箱子死沉死沉的,三四个大男人才能勉强抬得动,我跟您说二太太,这么大箱子,这么沉,那指定是金子,满箱的金子!”

郑婆子啧啧有声,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我当什么事儿呢!”郭二太太一脸不耐烦,“老夫人走了,别院里的东西当然得搬回来,老夫人有的是银子,几箱金子算什么。”

“二太太!”郑婆子嘴角往下扯成个八字,“我就说,二太太是真老实!后头还有呢,那几个婆子要咬耳朵不让我听到,那是因为,她们说,那几大箱子的金子,可没进咱们府上那几个库房,而是……”

郑婆子猛的顿住话,瞪着两只眼左右不停的看。

“而是什么?你说啊!”郭二太太心里生出股不祥之感,有点儿急了。

“说是,大夫人吩咐交给二奶奶,让二奶奶悄悄收好,那几个婆子还抱怨二门外那几个门房,说是不懂事,大夫人都吩咐了不许别人知道,还直通通报到二奶奶面前,真是混帐,还说,要是让二太太听到怎么办?还说二太太您脾气不好,要是让您知道了,那可就不得了。”

郭二太太一张脸铁青,紧紧抿着嘴,气息一会儿比一会儿粗重。

她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老大媳妇这是想独吞老夫人的嫁妆和私房银子,她真是越来越恶毒了!

郭二太太掉头就要往灵前冲过去找严夫人说话,刚冲了两步,又刹住脚,她从来不把自己放眼里,自己说不上三句话,就得被她劈头盖脸一通训,回回都是这样!

她不能去找她,讨不到说法不说,挨了训也不说,说不定打草惊了蛇,她掉个枪头,把老夫人的东西都拉到哪个庄子里,这府里府外,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到时候,自己就是哭死都没办法了。

郭二太太不停的转着眼珠,郑婆子紧瞄着她的神色,上前两步,凑过去低低道:“太太,轮理,这话不该我说,不过太太是个实在人,心又善,又最讲究个孝字,老奴要是不说,就怕太太想不到。唉,论理,这会儿说这样的话,真是……”

“有话赶紧说!”郭二太太正在愤怒以及困惑之中,极没耐心。

“是,唉,太太,老奴是跟着您陪嫁过来的,说句该打嘴的话,老奴这心里,只有太太一个人,别的……老奴是您的陪嫁不是,别的,老奴都不想,一心一意只有太太您一个人……”

“有屁快放!”郭二太太困兽一般,额角的青筋都跳了好几跳。

“是是是。”郑婆子不敢再扯忠心了,“太太,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没了,照律,该分家了。”分家两个字,郑婆子说的极轻,轻到刚好飘到二太太耳朵里,就消散了。

郭二太太眼前一亮,她怎么没想到这个呢!这会儿要是分家,她就能名正主言顺的派自己的人,自己的心腹,跟老大一起,这会儿就得清点家产,她就能派人看住这府里的钱,不让老大都搬到她自己屋里!

郭二太太一个转身,快的简直带出了风,直冲往前,一把扯起歪伏在灵前,迷迷糊糊快睡着了的李学珏,揪着他一阵风进了旁边的退步间。

郑婆子看着一阵风般卷走了的郭二太太,轻轻吐了口气,眼睛眯起又松开,紧绷着一脸笑,甩着帕子退下了。

要是分了家,二房自成一府,她这个太太的心腹陪嫁,不就跟孙忠媳妇她们一样……她得比孙忠媳妇强,太太可没那么那么多心腹,她就是府里独一无二的大管事了。

李文栎刚吃过点东西,正拉着李文山说他阿爹守制的事,二老爷李学珏一脸忿然,一身邪火的冲进来,一把揪住李文栎,咬牙切齿,“我的好侄儿,你过来,你过来跟二叔说说,我阿娘的陪嫁,你吞了多少了?”

李文栎莫名其妙,“二叔这是什么话?”

李文岚上前想劝,李文山一把拉住了他。

阿夏说得赶紧分家,这是要分家了?

“我呸!”李学珏狠啐了李文栎一脸唾沫,“你跟我装傻?好好好,我就知道,我早就想到了,你肯定得跟我装傻,行,你装,我让你装,你想怎么装就怎么装。老子不跟你装,分家!”

“什么?”李文栎被实实在在啐了一脸唾沫,还没抹干净,被李学珏这一番话说的更傻了,这都是哪跟哪的话?

李文山将李文岚推到自己身后,轻轻拍了他一下,李文岚会意,站在李文山身后,一幅天真茫然相,看着眼前的热闹。

“分家!”李学珏对着一脸傻愣的李文栎,又吼了一声,顺便喷了李文栎一脸口水。

“二叔!”这回李文栎听明白了,一明白过来,就哭笑不得,就算分家,也不能这个时候分啊。“二叔,翁翁和太婆尸骨未寒,就是要分家,也得等……”

“等你们长房把阿娘的嫁妆都偷光是吗?你当我是傻子?我呸!分家。现在就分,老子吃的盐比你吃饭还多,老子还能上了你的当?分家,我告诉你,别跟老子鬼扯,就是现在,先分了家再说!”

“现在?二叔……”李文栎有一种要立时崩溃的感觉,现在怎么分家?哪有现在分家的?这叫什么事儿!

“你去灵前守着,一会儿该有人来了。”李文山示意李文岚,李文岚应了一声,忙出屋往灵前守着。

李文山犹豫了下,上前陪笑道:“二伯,分家是早晚要分的,只不过,这会儿大家都忙着,再说,分家都是族长主持,怎么分,大家得听族长的,大伯这个族长没回来,总得等大伯回来,家怎么分,得听大伯的……”

“没有族长,还有族老呢!别跟老子扯鬼话!真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龌龊心思,等老大回来,怎么分听他的?我呸!你们这是要把我们二房赶尽杀绝!你当我不知道?你真当我是傻子?我不跟你们废话,分家,现在就分!”

李学珏刚才说的分家,是一股子恶气冲上来,听了李文山这一番话,恶气下去,智商上来,醒悟了。

这家得赶紧分,趁着老大没回来,族老们肯定不敢得罪他,现在分家他肯定吃不了亏,可要是等到老大回来,老大那个势利眼,肯定得和老三联手,到时候,分给他们二房多少,他都只能捏着鼻子认,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家,得赶紧分,赶紧,立刻!

第五百一十一章 第一要紧

“二哥,五哥,罗尚书来了。”李文岚一头伸进退步间,压着声音急急道。

“罗尚书来了,您得赶紧出去,分家这事,咱们一会儿再说。”李文栎得了机会,急忙用力想掰开李学珏的手。

“我呸!你当我是三岁孩子?罗尚书关我屁事!老子眼里,就分家是大事!”李学珏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这会儿他要是识大体了,这家,指定就分不成了,罗尚书关他什么事?有他什么好处?

“二叔!”李文栎急的汗都出来了。

“二伯说的对,这会儿分家,确实是大事,二哥劝劝二伯,我去前头看看。”李文山急急交待了几句,忙跟着李文岚三步并作两步往灵前去了。

李文栎哎了一声,又气又急,“二叔,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翁翁和太婆刚刚咽气,就算要分家,再怎么也得等成了服,如今外头……”

“呸!”李学珏啐李文栎简直熟能生巧了,“你当我是傻子?你还当我是傻子?你一直当我是傻子对吧?啊?成了服?不用等成了服,阿娘的嫁妆就被你们搬空了!我告诉你,老子是不使心,老子不傻!一点儿都不傻!分家,现在就分!”

“二叔,没有这个理儿。”李文栎都快哭出来了,二叔这是怎么了,中了邪着了魔还是失心疯了?赶着这个时候非要分家,哪有这个理儿?这会儿,真要先把翁翁和太婆扔一边,先分上了家,这简直是天下奇观,御史台弹劾的折子还不得满天飞!

“你偷我阿娘的嫁妆,就有这个理儿了?”李学珏一句不让。

“二叔这是听了谁的混帐话?太婆的嫁妆,都还在婆台寺外的别庄里堆着,二叔要是不放心……”李文栎昏头涨脑,用尽全力的解释。

“你二婶的混帐话,怎么着?”李学珏撒开了性子,立刻就进入了生熟不忌的状态。

“……二叔!”李文栎对上进入生熟不忌状态的二叔,满头大包,无处下口。

李文山送走罗尚书,探头看了眼,李文栎还被他二叔揪着,又被啐了一口。

罗尚书刚走,唐尚书被孙子扶着,也来了,李文山赶紧缩头回去,迎上严夫人关切的目光,悄悄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赶紧迎上去尽孝子贤孙之责。

严夫人有些不放心,可女眷这边离不开她,也只好先放到一边,老太爷和老夫人一起走了,这话可得说好,这场丧礼是大事,她得先顾这头。

李文栎被二叔李学珏揪着就是不松手,一直揪到天黑下来,吊唁的人从稀疏到没有,也没松手。

李文岚探头看了一眼又缩回去,片刻,招手叫李文栎,“二哥,大伯娘说这里太小,站不下人,请二伯到隔壁厢房说话。”

李学珏心里一紧,又立刻挺起胸膛,揪着李文栎往旁边厢房过去。

厢房里,严夫人坐在上首,李文山站在父亲李学明身边,徐夫人挨着严夫人坐着,郭二太太眼望屋角,浑身别扭的坐在李学明对面。

“阿娘。”李文栎一眼看到严夫人,差点哭出来。

严夫人有几分疲惫的看了眼李文栎,就转向李学珏,“听五哥儿说,你要分家?”

“是!”李学珏这一个是字,说的气壮山河。

徐夫人惊愕的两根眉毛抬的老高,这个时候闹着分家,连笑话儿也不敢这么说!

李学明紧皱着眉头,一只手捻着胡须,仿佛在用力思索。

这几年里里外外,事事有儿子媳妇操心,他万事无虑,早就练出了泰山崩而色不变的养气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