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二叔说黄氏把太婆的嫁妆搬到她和您私库里去了,还说是听府里的管事婆子说的,阿娘,得查清楚,这到底是谁嚼的舌头根子,查出来全部撵出去……”李文栎急急接道,他真是气坏了。

“老二,阿爹阿娘尸骨未寒,这会儿就要分家,是不是不大妥当?”严夫人打断了李文栎的话,更没理会他,他再次让她失望的不想多看他。

“妥当?等你把阿娘的嫁妆搬空,就妥当了是吧?”

严夫人语气和缓,李学珏的气势就上去了。

“阿娘,你听听二叔这话,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几个字,李文栎没敢说出口,“都是无中生有的事,哪有现在就分家的?伯府的脸面……”

“没有伯府了。”严夫人再次打断了李文栎的话,看向李文山,“山哥儿的意思呢?”

“大伯不在家,咱们作不了这个的主吧?”李文山语气迟疑,“再怎么,大伯娘也是内宅妇人,大伯娘说是不是?”

从李文山开口起,李学明就一脸严肃不停的点头。

“唉。”严夫人这口叹息真真切切,“老二,五哥儿的话,你也听到了,这会儿你大哥不在家,我一个内宅妇人,作不了主,更挑不起这样的大事,不是我不答应你,是我答应了也没用,李氏族里,没有让内宅妇人说话作主的理儿。”

“大哥不在,有我!”李学珏胆气更壮,松开揪着李文栎的手,他真是糊涂了,这会儿大哥不在,这个家里,就是他说了算,他想分家,就去找族里主持就得了,用得着小一辈点这个头?就是大嫂,一个内宅妇人,哪有她说话的份儿?

他先前被她们唬住了。

“老三的意思呢?”李学珏一念想通,不理李文栎,也不理严夫人了,只看着李学明说话。

这是大事,只有男人能当家说话,就是老三,作为兄长,他也是给他面子。

“这个……”李学明看向李文山,李文山冲他垂了垂眼皮,“这个嘛,自然是二哥作主,二哥作主就行。”

“那好!我去找族老!”李学珏神采飞扬,正要转身就走,郭二太太扬声叫住了他,“等等!这一夜可就能搬不少东西!”

李文栎气的脸都青了,严夫人垂着眼皮,只当没听见,徐夫人瞄着严夫人,她没听见,她也没听见。

李学明只看儿子,两个儿子都一声不吭,他继续泰山崩而色不变。

“阿娘!”李文栎急了。

“越大越长回去了,怎么跟你二叔说话呢?”严夫人一声训斥。

李文栎瞪着严夫人,他阿娘也中了邪了吧?

“林哥儿呢?”李学珏一时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却发现了他儿子竟然不在屋里。

“林哥儿累病了,歇着呢。”郭二太太急忙答了一句,儿子脸色不好得很,问他哪儿不舒服又不说,这真是祸不单行,操心的事都是一串儿一串儿的。

“老二跟我一起去!分家这事,是大家都点了头的,三房就算了,老二得跟我一起去!”李学珏没想出好办法,直觉中,就觉得得揪紧李文栎,让他没空搬东西。

郭二太太一眼比一眼生猛的瞄向严夫人,用力无比的冲李学珏使眼色,李学珏看到了,也领会了,“瓜前李下,大嫂要是心里没鬼,凡事无不可对人言,那就别私底下偷偷摸摸,让郭氏跟你一起,凡事也能说得清。”

李文栎气的脸都青了,严夫人神情淡然,“大家都要在灵前守夜,跟不跟,都是在一起的。”

李学珏松了口气,冲郭二太太使个眼色,示意她盯紧了,揪着李文栎,出门去寻几位族老。

看着李学珏揪着李文栎出了门,严夫人上身有些萎顿,抬眼看向李文山,“阿夏上午走的?说什么没有?”

“没说什么大事,就是说大伯事亲长至孝,长兄如父,一生立志于修身齐家治国,要是大伯在家,必定痛心疾首。”

李文山微微欠身,话说的零碎不着边际,严夫人却听的明明白白,阿夏是担心她大伯回来后,不愿意分家。

严夫人怔怔忡忡,有几分出神,他要是在家,今天这样的事,会怎么处置?

他一定会痛斥老二一顿,然后让她查清楚是谁传的闲话,之后再教导老二夫妻孝悌之道。

家是肯定不会分的,他不放心老二一家,既然不放心老二一家,老三一家也不能分出去,否则对他,对李家名声有损……

阿夏说,她尽力……

“大伯娘?”李文山见严夫人眼神直直的出神了半天还没恍过神,担忧的叫了一声。

“我没事。”严夫人恍过神,“没什么事儿。”

“阿夏还说,”李文山瞄了眼虎视眈眈盯着他和严夫人的郭二太太,话尽量说的委婉,“二哥跟我商量大伯上折子奔丧的事,二哥说最好先到吏部,还有礼部打个招呼,阿夏说二哥最吃重,担心二哥太累了,一直嘱咐我。”

严夫人眨了几下眼,随即醒悟,一早上,莫先生来过,江延世又过来,阿夏这是担心老二涉入过深……

“家里的事,阿夏最操心,我知道了。你二伯,”严夫人斜了眼郭二太太,“和你二伯娘既然觉得这会儿就分家最好,家里也只能你二哥多操劳一二,你大伯奔丧什么的,都是成例,外头又有郭先生,你就多费心吧,有事儿过来找我,让你二哥陪着你二伯,专心做好这分家的事。”

“是。”李文山听严夫人这么说,知道她不但完全明白,而且也同意阿夏的安排,暗暗舒了口长气。

这几年,他最怕的事,就是他们三房和阿夏,和大伯大伯娘,和长房站到对立面。

李文栎头一回发现,从前他总觉得二叔做事不尽心,做什么事都撑不住一刻钟,这是极其错误的,他二叔揪着他,从头一位族老家,找到最后一位族老家,契而不舍百折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管你族老七老还是八十,不答应就不让你歇着,半夜三更扯嗓子吼也得叫起,这份执着勇猛,让他佩字没有,服却是服的不能再服了。

天光大亮时,族里五位族老,几乎个个黑着眼圈,喘着粗气,被李学珏一趟又一趟的’请’进了永宁伯府。

李学珏请进五位族老,立刻让人去请李学明,以及严夫人。

李学明板着脸背着手,走在严夫人后面,进了厢房。

族老一看到严夫人,气儿不打一处来,“璋哥儿媳妇,你家老二这是着了什么魔了?啊?这个时候闹分家,这是什么时候?从古到今,谁听说过没成服就闹分家的?你怎么也不管管?”

“三堂翁息怒,您也知道,我们老爷没在家,分家这样的大事,哪有我一个内宅妇人置喙的余地?我和二老爷说了,等我们老爷回来,可是……几位长辈也知道,如今我们老爷不在,这府里,外头的事,也只能二老爷当家作主不是?几位长辈还请见谅。”

严夫人态度谦和极了,几个族老瞪着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话挑不出理儿,可这话,不是这话啊!

“老三的意思呢?你二哥这样,你也不劝劝?”旁边四堂伯反应快,立刻掉头看向李学明。

“几位长辈也知道,我从前往太原府的时候,母亲怕我过于清苦,是让我拿了自己那份产业走的,如今这分家不分家的,我再多话,就太过份了。”李学明问东答西,不过这话也不能算错。

“这会儿闹分家,整个李氏一族的名声就全没了,不光名声没了,只怕你们这永宁伯府,人头都得掉几个!一个两个,怎么这么不懂事!”辈份最高的九老太爷板着脸发话了。

“什么永宁伯府,永宁伯在棺材里,这伯府已经没了。掉不掉人头不用九太爷操心,您放心,指定连累不到您,咱们早出三服了。”李学珏已经由生熟不忌,进化到浑不吝的状态了。

“你!”九老太爷气的嗓子都痛了。

“算了算了,闹成这样,他们要分,就让他们分,象他说的,反正掉脑袋也不掉咱们的。”四堂伯打圆场。

“几位长辈,我倒有个法子,你们看行不行。”严夫人一脸小意道。

李学珏警惕的斜着严夫人,却没打断她的话。

几位族老示意严夫人赶紧说。

“父亲母亲都走了,这个家,分是肯定要分的。这分家,也就是把产业分一分,三房这边,刚才三老爷也说了,是早分了出去的,如今也就是把长房和二房的分一分,照晚辈的意思,这事儿象当初三房那样,先把产业什么的清点出来,一分为二,造好册子,诸位族老做个见证,不过把这日子,往后推一推,等……”

严夫人顿住话,看向九老太爷,九老太爷捻着胡须,“这样倒也过得去,这日子,就推到落葬前后吧。出了正月。”

严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出了正月就是二月里,她家老爷可赶不出来。

李学珏紧拧着眉头,斜了眼严夫人,又斜着眼一脸事不关已的李学明,再扫一遍紧张看着他的几位族老,勉强点了点头,再早,确实不象话了,御史台的弹劾折子上去,他也没个好,他好歹也是个官身。

又议定了几处细节,李学珏总算松手放回了几位族老,却还是揪着李文栎不放。

分家这事跟三房无关,从这会儿起,他和长房最大的事,是清点家产,分家产,这是男人的事,他大哥和大侄子都不在家,那就是二侄子主理了,可松手不得。

第五百一十二章 人祸啊

秦王一行日夜兼程,进了淮南东路地界,行程慢下来,不再搭行军帐露宿,住进了驿站。

刚用过晚饭,陆仪进来,俯耳禀报,崔连城来了。

秦王吩咐请进,陆仪出去,没多大会儿,带着普通的没人看第二眼的崔连城进来,崔连城一进屋,忙跪头磕头,秦王上前一步扶起他,“这里不是公堂,您是长辈,不必这样大礼。”

崔连城顺势起身,“王爷清减了不少。”

秦王神情微黯,让着崔连城坐下,“让你来回奔波,辛苦了,海上现在怎么样?”

崔连城微微欠身,“跑跑路不辛苦。冯福海窜逃出海时,邱将军和我除了截下金银财物,还劫杀了他一半人手。这是邱将军的意思,冯福海心狠手辣,要是不劫杀掉他一半人手,到了海上,他和邵大棒子谁吞谁就是两说了。

邵大棒子那里,邱将军和我经营多年,眼线人手不少,冯福海这里可是一个人没有,两相权衡,还是觉得留下邵大棒子好些。”

秦王凝神听着,缓缓点头。

“谁知道。”崔连城神情有几分尴尬,“三天后,邵大棒子那边的眼线递了信儿,说冯福海被人杀了,头也割走了。”

“真是冯福海?”秦王脱口问道。

崔连城点头,“确定无误,我亲自走了一趟,冯家办丧事,邵大棒子正办喜事,他一次纳了冯福海两个女儿,小的那个,才十四。唉。”崔连城低低叹了口气,他老了,心肠也不象从前硬实了。

“接到朝廷的旨意没有?”秦王沉默良久,才问道。

“接到了,这趟来见王爷,也是要请个示下,冯福海已经死了,这张旨意?”崔连城看着秦王。

“你和邱将军的意思呢?”秦王反问道。

“杀冯福海的人拿走了冯福海的首级,冯福海的尸身已经照海上规矩,火化成灰,洒到了海里,要是上报冯福海已死,只怕无凭无据,拿走首级的人,也不知道什么用意。”崔连城看着秦王。

“首级拿走,应该是为了交差。”秦王仔细想了想,“杀冯福海的人,大约是他们自己的人,人头是不会拿出来的,只是,他们知道你这里拿不出证据,要防着他们造出冯福海还活着的假相。你要是报了已死,这就是欺君大罪。”

崔连城轻轻吁了口气,“邱将军和我就是担心这个。要不,把冯福海的大儿子冯英拿了,送进京城?冯福海的死讯,让他去说,真假就跟老邱跟我没关系了。”

秦王眉头微挑,阿夏说崔连城诡计多端,刚才他必定早就拿定了主意,先探他的话,再抛出来这个主意,这小心眼!

“邵大棒子能让你拿走冯英?”秦王反问了句。

“能。”崔连城一个能字说的爽快极了,“这件事,也是这趟要跟王爷禀报的。

王爷也知道,邵大棒子两大财路,一是抢劫,第二,就是给江家商队护航保镖。这一趟得了江家大奶奶冯氏的吩咐,刚刚接出冯福海一家,冯福海就被人杀了,听说邵大棒子之所以敢一口气纳了冯家两位姑娘,是因为知道杀冯福海的,是谁的人。

邵大棒子这人聪明得很,我那趟去,是他请我去的,说是喝杯喜酒,我瞧他那意思,是想投靠过来,我没应瓷实话,邵大棒子要把小儿子托付给我,这一条,我就答应了。

这会儿找邵大棒子要人,那就是一句话。”

秦王听的有一种说不清为什么,却只觉得好笑的感觉。

杀冯福海的,必定是江家的人,只能是江延世,联络邵大棒子要接走保住冯家的是江延锦,江家在冯福海这件事上的分裂,吓着了邵大棒子。

“冯英不合适,冯福海有个小儿子,听说读书上很有天份,极得冯福海宠爱?”秦王没有掩饰嘴角的丝丝笑意。

崔连城瞄着他嘴角的笑意,也笑起来,“是,叫冯杰,今年十二岁,确实很聪明。”

“就他吧,冯福海是怎么死的,让邵大棒子跟他说说。路上要小心,能在邵大棒子手里杀了冯福海,带着首级全身而退,江家实力不可小瞧,一定要平安送到京城,千万大意不得。”秦王吩咐道。

“是,王爷放心。”崔连城一边答应,一边站起来,“王爷这趟来赈济,不知道银钱粮草上够不够,邱将军一听说王爷要来,就备下了不少米粮,要不要……”

“不用。”秦王笑起来,“江淮一带这些年风调雨顺,前的柏枢密驱尽海匪,后有你和邱将军沿海护卫,家家都富足得很,这趟江阴军之祸,不过调度不得当而已。”

“得王爷这句夸奖,老邱只怕要痛醉一场了。”崔连城长揖到底,告退出去了。

送走崔连城,陆仪掀起帘子,人没进去,只探头笑道;“胡磐石在外头候着,是这会儿见,还是明天?”

“请进来吧。”秦王示意。

胡磐石跟在陆仪身后,三分紧张三分拿捏,进门先飞眼溜了一圈。

秦王微微侧头看着胡磐石。

上次他到京城见他,也是这幅模样。作为一个十年不到,就混到运河两岸,从京东到福建响当当的黑道老大,断不会是这样一幅几乎有些猥琐的模样。

他和崔连城一样,以最谨慎的态度对待自己。

“王爷。”胡磐石磕头见礼,秦王等他磕好几个响头,才抬手示意:“起来。从平江府过来的?”

“是从杭州城,王同知正月初二就启程赶往京城,小的赶过来一趟,给王同知送了份贺仪。”胡磐石问一答十。

“王富年家眷已经启程北上了?”

“是,他媳妇带着他那一群美人,上个月就启程往京城去了,算着日子,这两天就该到长垣码头了。”

“唐帅司现在驻军何处?”秦王接着问道。

“东江镇。东江镇在太湖边上,唐帅司在东江镇驻了有大半个月了,江南东路在柏帅手里的时候,精兵强将,后头柏帅剿匪,从江南东路上抽调了不少人走,现在在苗帅司手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江南东路那些人,就守着江宁府,哪儿也不去,太湖那么大,唐帅司手里那点儿人,撒进去跟就是一碗汤里放几粒胡椒面一样,人都找不着,怎么剿?”

胡磐石有话直说,他这有话直说,至少八成是真的。

“说说江淮的情形。三路报上去的折子,各有说法。”秦王眉头微蹙。

“怎么说呢,大事上我不懂,就说几件小事,就说咱们两浙路吧,刘漕司管民政,刚在杭州城大宴宾客,请平江府杭州城富户施粥施药,隔天,谢宪司上门抓人了,哪家粥棚开出来的早,就抓哪家,说是有人举告通逆匪冯氏。

大家都是明白人对不?谁还敢施粥施药?谁也不犯着当这池鱼对不对?刘漕司是新来的,压不过谢宪司,两浙路么,现在就是家家关门当缩头乌龟。

听说江南东路也这样,咱们两浙路好在还有个唐帅司,那是个公正无私,正人君子。江南淮南还不如两浙路,三驾马车,各往各的方向,下套拿绊子,都是全挂子本事。

要不是这样,不用什么漕司宪司的出面,就是他们什么都不管,都啥事儿也没有!

江阴军这场祸事刚出来,邱将军的人马就到了,邱将军这个人,王爷是知道的,那手多狠,也就一口气,叛军就被他杀的差不多了,余下的被唐帅司赶进了太湖,这会儿大约比难民还不如。

咱江南多富,仓什么实而知礼,江南有钱人最爱做善事,可是现在,不敢哪,照小的看吧,这场祸事,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不对,江阴军这事也是人祸,十分全是人祸。”

秦王凝神听着,神色如常,这样的情形,和临行前阿夏的话,以及他的预想一样,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既然是这样,那就可以照他的打算来了。

“这一趟辛苦你的事很多,”秦王看着胡磐石道,胡磐石急忙欠身,“不敢当,王爷只管吩咐。”

“把你的人都用起来,查清楚哪一处受灾如何,哪里聚集有难民,有多少,情况如何,再替我盯着各处,若有象谢宪司抓人这样的事,立刻报给我。”

“是!王爷放心,听说王爷领了赈济的差使,小的就让人留心这些了。”胡磐石一边说,一边从靴筒里摸了细长一张折子出来,“这是来前刚理出来的,王爷先看着,我让人再细打听一遍。”

秦王瞄着胡磐石那双明显不干净的靴子,伸手接过细长折子,顺手放到了茶几上,还是等散散味儿再看吧。

胡磐石告退出来,陆仪送出两步,胡磐石忙连连长揖,“将军请回,当不起,实在当不起。”

“不是送你,我有话跟你说。”陆仪失笑。

胡磐石夸张的抬手抹了把汗,“那就好那就好,将军有话只管吩咐。”

陆仪干脆越过胡磐石,又往前走了七八步,才站住,声音落的极低,“太后走了,你也知道,如今王爷的安危,盯着人的多得很,你抽些信得过,有本事的人手过来。”

胡磐石顿时浑身绷紧,“将军放心,小的立刻就办。将军的话,小的懂。”

陆仪抬手拍了拍胡磐石的肩膀,嗯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胡磐石怔了片刻,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下陆仪拍过的地方,被陆将军这几句话,这么一拍,他有点儿激动的按耐不住。

谢余城对着左右两个侍卫,满肚皮怒气无处发泄。

他是半夜里被这两个拿着秦王手书的侍卫叫起来,几乎是赶着他立时出门出城,一路上马不停蹄的赶往扬州城,这一路上,简直连押运犯人都不如。

这两个侍卫简直就是两块生熟不忌的浑不吝滚刀肉。

他让他的仆从护卫拦住,这俩人抬脚狠踹,举刀就砍,半点不把人命放眼里,也不把自己的命放眼里,可他却不敢伤着他们。

秦王爷是钦差,总领江淮及两浙路等赈济安抚,江淮及两浙路等诸司须一力协助,这是有旨意的,他不听秦王的调遣,往大了说,就是抗旨,他敢伤了杀了这两个钦差的钦差,那跟伤了秦王没什么大分别。

他可不犯着为了两只老鼠伤了自己这只玉花瓶。

可想归这么想,他是个明智讲理的人,想是想通了,可气,还是气的很。

听这两个侍卫的说法,江淮和两浙路三司,除了在太湖围剿残匪的唐帅司,别的,都必须在明天正午之前,赶到扬州城。

刘漕司在他前面不远,江南和淮南东路三司,大约也是这样被赶押过去的,等见了诸人,最好联名上个折子,弹劾秦王欺辱官员,霸道无礼!

君子报仇,十天不晚。

谢余城的愤怒,很快就被磨破了皮的屁股和大腿上火烧火燎的疼痛取代了。

疼痛中又生出新的愤怒,他一定要好好写一份弹折,他要让他付出代价!他的腿,他的屁股啊!

不过,谢余城屁股和大腿的血肉模糊总算没白磨,赶在正午前,两个侍卫押着他,赶到了扬州城外的驿站。

一行人进了驿站外护卫的视线,两个侍卫不再理会谢余城,纵马进了驿站,他们得赶紧找将军交差去了,这一趟,虽说头痛无比,好在按时赶到了。

谢余城痛苦无比的从马上滑下来,岔着两条腿,全无形象的挪进驿站大门,一进大门,就看到斜侧空地上临时搭起的棚子外,刘漕司两只手抓着根柱子,一脸苦楚的吸着凉气。棚子里面,站着四五个官员,个个龇牙咧嘴,一脸痛楚。

谢余城扫了一遍,突然噗一声笑出了声,眼前这情景,百年不遇。

刘漕司痛楚的拧过头,看着笑容还在脸上的谢余城,苦笑道:“谢宪司腿不痛吗?”

一句话问的谢余城屁股和腿上的火又烧了起来,谢余城唉哟一声,用力挪了两步,抱住了另一根柱子。

第五百一十三章 济难

周围侍卫和长随小厮来来往往,却没人往棚子里来,甚至连看一眼都没看。

谢余城抱着柱唉哟了一阵子,痛意渐平,又觉得口渴难忍,往棚子里扫了眼,一眼看到正中的八仙桌上放着只农村常用的粗大锡茶壶,茶壶旁边,扣着十来个粗陶杯子。

谢余城又瞄了一圈众人,没人开口,他也别做出头鸟。

谢余城挪到八仙桌旁,杯子倒是十分干净,茶也算不错,谢余城连喝了几杯,一眼又看到旁边纱笼下放着一大盘子厚羊肉片,另一只竹筐里,放的全是炊饼。

谢余城看的眼睛都瞪大了,这是什么意思?

大壶茶,成筐的炊饼,这是准备让他们在这儿呆多久?

“诸位,王爷来过没有?”谢余城屏不住了,回头看着各自为政,散在各处的其它几个官员。

“我刚到不久。”离谢余城最近的官员微微欠身答道,其余几个人七零八落的应道:“我也是刚到。”“我也是。”

谢余城紧拧着眉头,咽下了后面的话,犹豫了片刻,还是出来,迎面看到个脚步急匆的小厮,忙伸手拦住,“这位小哥,请问秦王爷,或是陆将军在不在?”

“不在。”小厮答的爽快无比,“一大早就出去了,小的是在大门外头侍候的,只看到将军和王爷一大早出门,别的,那就不知道了。”

“那在王爷身边侍候的人,哪一位在?能请出来问一声吗?”谢余城见小厮抬脚要走,急忙上前一步,再次拦住问道。

“这个真不知道,小的连大门都进不了,哪能知道二门里的事儿,先生别急,王爷和将军肯定得回来,您说是不是?”小厮客气又热情。

谢余城见实在问不出什么,缩手回步,一步迈猛了,大腿和屁股上一阵剧痛,忙屏气站住,等痛劲过了,才轻轻吁了口气。

这话也是,总归得回来。

谢余城挪进棚子里,看着棚子四周摆了一圈的老榆木长凳子,嘴角扯成了八字,他累得很,可这凳子坐不了啊,最好有个松软的春凳让他趴着,再叫几个手脚灵巧的丫头用湿水洗干净伤口,抹上上好的金创药。

这里……唉,忍一忍吧。

谢余城又转了一圈,比他早了一会儿的刘漕司年纪比他大,这会儿已经撑不住了,挪了两条长凳并排放好,趴在了上面。

谢余城犹豫了片刻,咬牙狠心,也同样并了两条长凳,闭着眼睛趴在上面,顿时舒服的简直想呻吟一声。

秦王带着陆仪,确实是一早走的,不过不是今天早上,而是到扬州驿站的隔天一早,陆仪挑了人往各处衙门催人时,他就带着众人,出了驿站,照胡磐石列出来的被祸乱的地方,以及难民聚集的地方,查看灾情去了。

胡磐石指挥着余大头,董老三,海庆等人,余大头等人再指挥着小伍小六赖子二皮,整个平江帮,忙了个人仰马翻,神采飞扬。

临平县城外,一大早,天有些阴,寒风阵阵,冷意沁骨。

小伍三步一跳,连跑带窜的冲进间破土地庙里,一眼看到董老三,顿时眉开眼笑一张脸象开了花,“三爷!”

“你他娘就不能稳重点儿?老大不小了吧?”董老三一脸嫌弃的撇着嘴。

小伍笑的更灿烂了,他家三爷象这样一开口先骂他挑刺,那就表示三爷心情很好,非常好!

“出去别笑成这样,娘的,外面一地的灾民,你笑成这样,你瞧瞧你这张脸,没法看!”董老三接着嫌弃了一句,才转入正事,“听着,王爷未末前后到,临平县里的那只王八犊子,老子非得眼瞧着他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