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胜得了魏相苏相严相柏枢密赵计相一起出来的信儿,沿着小巷小道,窜的飞快,魏相等人的车子马匹刚走了一半,郭胜就迎上这极其难得的一队人,挤在热闹的人群中,一路缀着。

看着众人一起进了长沙王府,郭胜眉毛都挑起来,呆了片刻,转个身,直奔秦王府。

既然进了长沙王府,后面的就不用他盯着了,他得赶紧把这件大事禀给姑娘。

李夏正对着地图查看盱眙军等三地驻军的行程,听郭胜禀报完,眉梢微挑,嘴角往上,笑意一点点漫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皇上的耐性,好象还不如从前。

“既然去请了金相,大家就先安心过个年吧。”李夏看了眼地图,笑道。

郭胜跟着笑起来,欠身答应。

永宁伯府李家的这场丧事,赶在这样的时候,再加上严夫人刻意的不张扬,办的十分稳妥。

李二老爷李学珏和媳妇儿二太太郭氏守了一天灵,就忙着到处查库查帐查东西,严夫人只约束住了李文林,那两个,她无力约束。

跟平时一样,少了李二老爷李学珏夫妻,家里下人和来往的宾客,并没有什么感觉。

赶在腊月二十八,李府诸人将李老太爷和姚老夫人的棺椁送到城外婆台寺寄放,等年后大老爷李学璋回来,墓地修好,再入土安葬。

李文栎被二叔揪着分家,这大半个月,算是见识了二叔胡搅蛮缠、翻脸不认帐等等本事,倾尽全力,和二叔李学珏据理力争,总算是自觉没太辜负阿娘的托付,送葬回来,就被李学珏催着,一起将分家单子拿给了严夫人。

严夫人瘦了一圈,刚刚换了衣服,接过汤抿着,看也不看李文林放到她面前的两份厚厚的分家单子,只看着李学珏道:“我先前说过,这个家,先分好,等你大哥回来看了,再各搬各家。”

李学珏眉毛挑起来了,郭二太太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她就知道这事没那么便当!

“当初在江宁府的时候,你大哥就说过不只一回,当初老三一家分出去,分的少了,那不能算分家……”

“怎么不能算分家?”李学珏梗着脖子打断了严夫人的话,经过这大半个月,他这胆气壮得很,“老三自己都说了,他应得的东西,早就分了拿走了,大嫂现在说这个话,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是嫌你们长房分得少,你就明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严夫人声气落下去,“这单子,等你大哥回来看吧,算着行程,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你大哥就回来了,明天就年二十九了,断没有大过年搬东西分家的理儿,等你大哥回来再说吧。我累了。”

严夫人示意李文林,“这些你拿回去,等你父亲和你大哥回来,让他们看看合不合适,这不是我该管的事。”

李文林眼睛闪亮,急忙答应。

他真是糊涂了,前头跟二叔争什么争哪,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这会儿不过是随便写写,过几天父亲和大哥回来,该怎么分,分不分,都是父亲一句话的事!

李文林一脸的兴奋喜悦掩饰不住,脆声应了,伸手拿起册子,转身示意李学珏,“二叔,阿娘说的对,这册子,还是得等阿爹和大哥他们回来,让阿爹看了再说,您说是不是?”

李学珏一脸怒容,正要冲着严夫人吼,郭二太太一把拉住他,拉着他出了上房,出了严夫人的院子。

“你跟她吵什么,犯不着跟她吵。”离院子远了,郭二太太顿住,左右看了几圈,凑上去低低道:“她打那主意,那不是明摆着的,等老大回来,他们人多势众,那就是想怎么欺负咱们,就怎么欺负咱们了!”

“我就是要跟她理论,你拉我干什么?”

李学珏瞪了郭二太太一眼。

他最近对他这个媳妇儿态度大有改变,因为他发现他媳妇儿十分的有见地。

“理论有什么用?这个家已经分好了,她看不看都分好了,她也说了,不该她管,族老都画了押,林哥儿替他们长房画了押,这个家就是分好了。”

郭二太太连着几句,咬着这个家分好了,替李学珏打气,更是替自己壮胆。

“她不过借着眼看要过年了,这个那个的,咱们不能上了她的当,既然分好了家,咱们分得的东西,就得赶紧搬走,这宅子一分为二,既然定了地界,腊月正月里找不到人动工,那就先扎个篱笆出来,拉根绳也行,或是挖条沟,总之,得先把生米做成熟饭,把咱们分得的东西,赶紧搬回来!”

李学珏恍然大悟,眉开眼笑,“果然还是你明白,对对对!既然分好了,那咱们就赶紧搬东西。别说她管不着,就是管得着……她能管得着老子?”

李学珏和郭二太太三言两语商定大计,急急回去,召集了自己的人手心腹,立刻动手搬东西扎篱笆扯绳子挖沟分家。

李文栎急的跳脚,一路小跑去找他娘严夫人,严夫人连续劳累,病倒了,正打发人去请相熟的大夫上门诊脉,只疲惫的甩了一句:先随他们吧,等你阿爹回来就好了。

李学珏和郭二太太以不可阻挡之势,指挥着众人照分家册子搬东西画地界,赵大家的,孙忠媳妇,老刘妈,沈嬷嬷等总管事嬷嬷,指挥着众人开库清点搬运,分家也不是坏事。

李夏住过的明萃院,以及徐夫人现住的明安院,都在二房那一边,明萃院现在空着,徐夫人和三老爷李学明早就得了李文山的话儿的,李学明去前院李文山书房看书,徐夫人让人收拾了明安院的东西,暂时在二门里找间空屋子放着,自己到严夫人院子里说话。

严夫人让人接了几个孙子孙女过去,让人看着他们在自己院子里安歇,大奶奶赵氏和二奶奶黄氏,则被指派去看着分家,她就是不指派她俩,她俩也安不下心。

府里鸡飞狗跳的搬东西分家,严夫人和徐夫人并排歪在炕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说着闲话。

“这个家,说分就分了。”徐夫人十分感慨。

“分了好。”严夫人声音平和,“阿夏说的对,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说,如今这个时候,分成三家比一家好,唉。”

“都说齐心协力才好……这个我不懂,大嫂既然觉得好,那必定是好的。唉,这大过年的,年青的时候看老二夫妻,倒没看出来。”

“那时候就混帐,不过有他大哥压着,老夫人那时候也不象现在,养个儿子,跟他不相上下,李家这一支……孙子倒还好。”严夫人低低叹了口气。

“一家子里,也就是林哥儿媳妇还好些,偏偏胆子又小,娘家也没什么底气,这孩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徐夫人担忧的叹了口气。

“等大老爷回来,把这话跟他说说,他能压住老二一家,子孙成才这样的事,他一向看得紧,别多担心,各人有各人的福份。”

严夫人说着话,眼皮似垂非垂。

“大嫂累了,睡一会儿吧,我也累了,我到西厢歇一歇。”徐夫人站起来,严夫人微微直身应了,看着徐夫人进了西厢,凝神听了一会儿动静,闭眼歇下了。

李文山和李文岚的院子都划在长房这边,五奶奶唐家瑞看着孩子们睡下,和李文山一起,穿了斗蓬,站在角门外,看着满府灯笼,热热闹闹的搬东西划地盘。

“这会儿想想,我嫁进来前,阿夏就盘算着分家的事了。”唐家瑞和李文山低低道。

“嗯,阿夏一向虑事长远。”李文山看着眼前的热闹繁忙,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阿夏说他说她是穿魂回来的,说的那些惨事,恍恍惚惚,好象是在梦中,这有五六年,还是六七年?阿夏再没提过一句半句从前,他也没再问过,不是不问,而是想不起来了。

李文山下意识的抬手揽在唐家瑞肩上,好象就是从成亲后,他一回也没再想过阿夏说过的从前一世,他再也不关心从前如何,从前以后,不管多少世,不管什么样的经历,都没有眼前的日子,眼前这样,和她在一起,这样的日子幸福,要是真有生生世世,他希望生生世世都如现在,无论多少世,他都觉得不够。

偌大的秦王府里,灯火通明,却十分冷清,和往年不同,今年这府里有人过年。

皇上今年这个年过的极其不好,弹劾的折子直到年二十九还在不停的递进宫里,三皇子的案子没有说法,朝堂上下吵成一团,后宫苏贵妃见了他就哭,见了江皇后就骂,皇上烦的不能再烦了,借口丧母失子,这个年不宜热闹,头一回,宫里冷冷清清,连驱邪的大傩戏,都是了草应付。

从三十到十五都不用进宫,这个年,李夏自然要一个人在秦王府过,诸人都不宜走动,除了霍老夫人。

霍老夫人年二十八就坐车到了秦王府,也不管什么京城什么皇家,只管照她们明州府的规矩,让人准备汤团,汤团必须肉馅的,赶紧打年糕,没有年糕怎么过年?

李夏跟在霍老夫人身后,看着霍老夫人一个人就是一台大戏的热闹。

年三十,霍老太太指挥着众人,照明州的讲究,给她和阿夏准备了五六精致小菜,给李夏院里的丫头们准备了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在后园暖阁里摆开,叫了两个说评书的进来,讲古话儿说传奇。

李夏吃的不多,霍老夫人吃的也少,两人歪在暖炕上,喝着茶,看着在阔朗的暖阁里划拳猜枚,热闹不已的众丫头,

“王爷在江南,还顺当吧?”这几天头一回,霍老夫人问起了秦王,说到了除了过年的吃穿玩乐之外的话题。

“还没什么信儿,不过应该是顺顺当当。江淮一带是胡磐石的地盘,霍老爷子又在旁边,要是还不能顺顺当当的……”后面的话,李夏没说下去。

霍老夫人笑起来,“那倒也是。王爷不声不响,却是个不简单的。我是明知道,还是担心。”

“太外婆这是关心则乱。”

“可不是。”霍老夫人笑起来,“咱们在这儿安安生生的过年,那边府上,也不知道搬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正让人挖沟扎篱笆呢。”

“这可真是……”霍老夫人摇头失笑,“我年青的时候,这样的荒唐事经过见过的不知道多少,可象这样的,小门小户都不多,大户人家,这真算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儿瞒不住,过了年,保不准就有人上折子弹这个弹那个的,没事儿吧?”

“没事儿,要弹劾,也不过是弹劾大伯治家不严,私德有失,不是大事。”李夏神情淡然。

霍老夫人看着她,片刻才低声道:“我听你舅舅说过几回,可皇上还年轻着呢。”

“我知道,太外婆别多想,我也不多想,把眼下一步一步走好,别的,走走看看吧。”李夏不大想继续这个话题。

霍老夫人明了的嗯了一声,转了话题。

第五百一十六章 各有其情

秦凤路,李学璋和李文彬父子两人,带着妾氏陈氏和杨氏,和众侍卫仆从,丫头婆子,早发晚歇,一种疾行往京城奔丧而回。

天刚蒙蒙亮,李学璋的妾侍陈氏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出来,刚要上车,李文彬的妾侍杨氏几步过来,和陈氏低声陪笑道:“我跟姨太太一辆车吧,也能替姨太太抱一会儿七爷,正好说说话,路上解解闷儿。”

陈氏笑应了,冲白婆子使了个眼色,和杨氏一前一后上了车。

陈氏所出的七爷正睡得沉,杨氏接过抱着,和陈氏低低说着话,“这也真是的,说回去京城,这就回去了,真是一点儿也没想到,前一阵子我听大爷说,老爷下一任回不了京城,要再转一任地方,没想到……唉,要是没这事,再转任地方多好。”

“话可不能这么说,听说老太爷老夫人没了,老爷疼的差点晕过去,都是想不到的事儿,回不回京城的,哪有咱们说话的份儿。”陈氏语调柔婉。

“您看这行程赶的,昨儿晚上听大爷说,就这么赶路,也是二十来天,就能到京城了,听说大夫人厉害的很呢。”杨氏瞄着陈氏。

陈氏十分淡定,“大夫人的贤惠能干,自然是出了名的,老爷一提起夫人,回回都是赞不绝口,夫人这样能干贤惠,这是我的福份。”

“太太真这么想啊?”相比于陈氏,杨氏一向是心直口快想的少的那个。

“过了年,大夫人都五十八了,我自然是这么想。”陈氏斜了眼杨氏,对于杨氏的蠢直,她一向不怎么看得上,不过,蠢直也有蠢直的好处,一杆好枪。

“那倒也是,还是你福气好,跟了老爷,我就惨了,大奶奶才三十五六岁呢,大爷那性子,以后肯定还有别的美人儿,我又没你这福气。”杨氏看了眼熟睡的七爷,“还没生下一男半女就得回京城大宅了,不瞒太太说,从启程到现在,我就没睡踏实过。”

“听说大爷在京城只有大奶奶一个,没有别人,可见大爷也不是个很爱美人儿的,老爷也是,纳了咱们,不过是因为长年在外头,身边得有个近身照料的人。”

顿了顿,陈氏才接着道:“以后,大爷要是在京城,大约也就你跟大奶奶两个,就是,你这脾气得收一收,咱们给人做妾的,头一条就是要性子柔婉,知道进退。要是大爷外任,你就跟过去,这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都说大奶奶脾气不好,爱使小性儿,听说大奶奶娘家门第高得很呢,唉,我还没能生出一儿半女,就怕回到京城,就再也生不出来了。”杨氏忧虑忡忡。

陈氏斜着她,没接话。

对于杨氏这个没心眼的蠢直货色,她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的,要想在京城大宅里争出个位份,替七哥儿挣一份前程,必定不容易,她绝不会让这个蠢直货色连累她和七哥儿。

“太太,咱们两个从秦风路一起到京城,没谁比咱们再亲了,以后,我肯定护着太太您,还有七哥儿,咱们俩才是自己人呢。”杨氏耐性有限,几句话后,就直入正题。

“瞧你这话说的。”陈氏灵巧的避开杨氏的话,“咱们是一家人,当然是自己人。七哥儿夜里哭了好几回,我一夜就没怎么睡,这会儿困的不行了,我歪一会儿,你替我抱一会儿七哥儿。”

陈氏不打算再跟杨氏多说,挪了挪歪下,闭上了眼。

杨氏连声答应,抱着七哥儿,靠着靠枕,忧虑一会儿,安心一会儿,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杨氏足足抱了一上午七哥儿,两条胳膊累有酸痛无比,中午吃了饭,再启程时,不敢再和陈氏一辆车。

陈氏将七哥儿交给奶娘和丫头清袖一辆车,陈氏的奶娘白婆子跟在陈氏车上侍候。

“杨姨娘又说什么结盟不结盟的傻话了?”车子往前,白婆子关好车门,掩好帘子,看着陈氏问道。

“嗯,我没理她。真是个傻的,既然给人做了妾,哪还能有什么心性脾气?爷们要侍候好,大妇更好侍候好,不过是夹缝里求一份妥帖罢了。”陈氏话没说完,泪眼盈盈,伤感起来。

她也是书香门第的姑娘,自小饱读诗书,出了名的才女,可是那又能怎么样,没有家世钱财,她要想往上一步……又能怎么样呢?

她是能想得开的。

“唉,太太想开些。”白婆子比陈氏更伤感,她家姑娘在她心目,天仙一样,给人做妾这事,回回想起来,就如刀子捅进心里一般。

“太太,您真打算把七哥儿交到大夫人手里养着,这大妇的心,都毒着呢。”白婆子有更重要的事要忧虑。

“嗯,这事我仔细想过的,只能这样。”陈氏声音低低,与其说是说给白婆子听,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再一次整理自己的思路,坚定自己的决心。

“嬷嬷,您想想,这男子也罢,女子也好,庶出嫡出,分别在哪里?要论家里族里,一样的排行序辈,丫头婆子,月钱用度,读书进学,都没什么分别,这分际,不在家里族里,在生母。”

白婆子低低叹了口气,这样的话,太太没出阁前,就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太太是个极聪明的人。

“象大夫人,娘家哥哥是当朝相爷,都是一样叫舅舅,大夫人生的,那是严相爷真正的外甥,七哥儿呢?要是养在我身边,人家能应一声就不错了,能把他当真正的外甥看?不把七哥儿当外甥看,跟他大哥二哥四哥比,七哥儿拿什么比?

我也不想让七哥儿离开我,我舍不得,可是没办法,七哥儿不是夫人生的,再不养在夫人身边,夫人怎么会象亲生的一样疼他爱他?

这会儿回京城大宅不是坏事,七哥儿还小,这个时候最惹人疼,送到夫人身边……”

陈氏顿住,片刻才接着:“老爷说夫人是个极大度心善的。”

“下人们也都这么说。”白婆子忙接了句。

“嗯,心善就好,孩子送到她手里,若有什么不好,传出了她不善待庶子的名声,她这个年纪,现在这样的好名声,只怕她舍不得自己的名声,七哥儿交到她手上,我一点儿也不担心。”

“担心倒是不担心,就怕七哥儿大了,和太太生份。”白婆子十分忧虑,她和她家姑娘,往后能依靠的,就是七哥儿了。

“都说血浓于水。再说,老爷这样年纪了,守满三年孝,必定要在京城任职的,老爷在京城,咱们就在京城,一直守在七哥儿身边,再生份,也生份不哪儿去。”

陈氏示意白婆子拿了只靠枕给她,半歪着,轻轻叹了口气,“且熬几年吧,老爷这个年纪了,只要不外任,只怕不会再纳人了,如今就我和夫人,夫人这个年纪,总是要先走的,等夫人走了,我也就熬出头了。”

“我也是这么想,到那时候,再熬几年,等七哥儿大了,说不定还能给太太请个诰命呢。”白婆子顺着陈氏的话,遥想着未来,眼里脸上,都是笑意。

京城。

正月初二,京城飘飘扬扬下起了大雪,时紧时松的连下了两三天,京城内外积了厚厚一层。

郭胜踩着积雪,进了秦王府侧门,在廊下抖干净斗蓬上的雪,再猛跺几下脚,跺掉鞋上的雪,上了台阶,沿着游廊进了二门内那座多数时候空着的回事厅。

回事厅里温暖如春,右边下首茶几上放着碗刚沏好的茶,郭胜坐下,端起茶抿了几口,回事厅后有轻悄的脚步声传来,郭胜急忙放下杯子,站起来垂手恭敬侍立。

李夏从侧门进了回事厅,端砚垂手站在门外守着。

“出什么事了?”李夏站到郭胜面前,直截了当的问道。

“今天早上,皇上只带了十几个人,乔装打扮,微服出宫,进了绥安王府,听说魏国大长公主不大行了。”郭胜一句多话没有,直答正题。

李夏眼睛微眯,魏国要比从前短寿了么?不过,算着日子,也算差不多。

“皇上和魏国情份极深,皇上心目中若是有母子之情,这母子之情,是跟魏国,而不是太后。”李夏声音极低,“接着看紧绥安王府。这一阵子,魏国也罢,绥安王府也好,都要避开些,魏国一旦走了,皇上必定因悲伤而迁怒。”

郭胜凝神听着,垂手答应,“姑娘放心。”

从大年三十起,李家就已经是实际上分好了家,连府里也篱笆连着绳子,从中间分开,郭二太太点了十来个婆子分班守着,不许她这边的人越界,更不许长房和三房的人过来,连借道都不成。

要分家,就得有分家的样子么。

老大回来之前,一定要把分家这事,坐的实实在在,再也没有更新的余地!

分了家,二房从李学珏到下人婆子,个个都觉得头上的夜叉没了,见了天光,从此自由自在幸福无边。

郭二太太都没等到年初一,大年三十晚上,就给她的儿媳妇,她的府里,她的下人们立了一道接一道她闲着时想了不知道多少年,盘算过多少遍的规矩。

比如儿媳妇的晨昏定省,她是极端瞧不上长房的,半点规矩没有!

沈三奶奶陷在早到鸡都没起的晨,和狗都睡着的昏请安的苦,以及掌家理事的喜中,对于分家这件事,是福是祸还不敢十分确定。

可李文林这里,分家对于他来说,只有一个喜字,大大的五彩缤纷的一个喜字。

首先他成了除了他爹他娘之后的府中第三人……不对,是除了他爹之外的府中第二人,内宅妇人没有压在男人头上的理儿,其次,他能随意从帐上支银子了。

初五傍晚,李文林敷衍了阿娘几句,从帐上支了二百两银揣着,出府门和陈眙碰了头,一起往甜水巷苗氏的新宅子过去。

年前他忙着丧事和分家的事,什么都顾不上,年后他从陈眙那里知道了苗氏搬家的事,很是奇怪,不过陈眙也不知道苗氏怎么突然就搬到了甜水巷那样的地方,苗氏没说什么,只捎话说让他空了去玩儿,认认新家的门儿。

陈眙年里年外都空闲的很,不过他没钱,贺乔迁之喜这样的事,不好空手,就等到年后,约了李文林一起过去。

甜水巷离两人约定的地方不算太远,陈眙和李文林干脆安步当车,一路往甜水巷苗氏新宅子过去。

苗氏的新宅子不大不小,和甜水巷其它各家一样,大门口挂着两个大大的、糊着一张张白纸条的大红灯笼。

太后大行,还在国孝中,不管哪儿的大红灯笼,都得糊上白纸才行。

陈眙打量着四周,撇嘴摇头,“你看看,挪到这地方,挂上这样的灯笼,这味儿立刻就俗了,苗大嫂子这是怎么想的?怎么搬到这么个俗地方?”

“可不是,搬到这儿,这跟逛窑子有什么分别?真叫没意思。”李文林跟着撇嘴。

这良家跟娼家的感觉,那可是大不一样。

两人在门口刚评论了两句,半掩的门里,婆子已经看到两人,急忙推开门,热情恭敬的迎出去,让进两人。

苗氏带着媳妇儿陶氏,和两三个俏丽的丫头,一起迎出二门。

“李三爷新年好,陈五少爷新年好。李三爷可清减了不少,这一阵子怕是辛苦的狠了。”苗氏迎在最前,和两人亲热的说着话,怜惜无比的看着’清减’了的李文林。

“苗嫂子新年好,这宅子还不错,比东大直街好象宽敞了些。”李文林打量着四周,随口评价道。

“好好儿的,怎么搬到这儿来了?这里是花街柳巷,苗嫂子可是良家,搬这儿可不好。”陈眙晃着折扇,接着李文林的话道。

“还是这儿便当。”苗氏一个字儿不敢提怎么搬到这儿这事,赶紧岔话题,“知道两位爷要来,特意备了两位爷爱吃的,爱喝的,李三爷清减的厉害,可得好好补一补。”

苗氏说着话,一边挽一个,挽着两人亲亲热热的进了屋。

第五百一十七章 当个弄臣吧

屋里一看就是很花了心思布置的。跟从前比香艳了不少,跟这条街上其它人家比,又显的十分良家气息,舒服里透着热闹,很能让人放松高兴。

对于半路转入的这个行当,苗氏是相当有天赋的。

俏丫头们摆了满桌点心果子,又现沏了茶,陶氏接过茶递给陈眙,苗氏则捧了一碗送给李文林。

陈眙喜欢陶氏,柔婉羞涩,话说的露一点就脸红,那股子羞羞怯怯任君恣意的良家味儿,他看之不厌,爱之不尽。

李文林喜欢苗氏,周到体贴,又极放得开,热情上来,真是火一般蜜一样。

李文林这一个来月的孝,守的十分自在,灵前趴累了,就借口帮他爹清点家产,溜出去自在,只除了头一天那一顿打。

想起头一天那一顿打,李文林有些不自在,随即又想到隔天金贵见了他那份恭敬客气,不自在中又有几分得意,再怎么他也是主子,算了算了,不想这个,阿爹说过,郭胜那厮,就是一只老流氓,君子不和小人计较。

李文林养了一个来月,憋了一个来月,被苗氏捏着肩膀,时不时拉一下耳垂,扯的火气上窜,打了个呵呵,冲陈眙道:“有点乏,我去歇会儿,你们说话。”

苗氏多明白的人呢,一边抚着李文林的后背推着他往东厢去,一边吩咐陶氏,“五少爷必定也乏了,你陪他去歇会儿。”

不用苗氏吩咐,陈眙已经站起来,拉着脸颊飞红的陶氏,搂着她往西厢进。

一东一西,声气似闻非闻,这一个乏字足足歇了一个来时辰,两边都歇了个餍足,李文林散着头发,披着长衫,拖着鞋出来,歪在炕上,一个小丫头忙拿了梳子,凑到李文林身后,柔媚小意的替他通头发。

陈眙比李文林干脆多了,松垮的白凌裤子,上身披了件对襟衫,敞着怀,坐到李文林旁边,点着个小丫头吩咐:“你来,给爷揉揉这儿。”

苗氏容光妩媚,指挥着丫头婆子摆上酒菜,又忙着让人再添炭盆,别凉着爷们。

屋里热气上来,苗氏一件件脱了衣服,只余了件纱衣纱衫,陶氏和众俏丫头也跟苗氏差不多,一屋子春意浓过盛夏,吆五喝六的喝酒说笑,你扑我打的开心热闹。

酒到半醉,苗氏就让人撤了酒菜,沏了茶,摆了清爽的瓜果上来,这就是苗氏的体贴了,一口气儿喝多,倒头醉倒睡成猪,一觉醒来必定要回家,这一场热闹就是就此没了,这酒要喝到半醉,正是最能说得开话儿,放得开手脚,最愉快宜人的时候。

“你们家真分家了?”陈眙歪在陶氏怀里,关切的问道。

“那还能有假?”李文林颇为得意,“我阿爹总算果断了一回,趁着大伯没回来,该分的分清,该搬的搬好,就连我们府里,也划了线隔了篱笆,各家归各家了。”

“照我看,你们家这个家,不该分。”陈眙和李文林是真正的知心之交,“咱们俩不外,这话我就直说。你们府上,长房,你们二房,还有三房,可就是数你们二房最弱。

头一条,人丁单薄,你家就你和你阿爹,你们长房你大伯三个儿子,三房两个儿子。

这儿子多少就不说了,你瞧你们长房,你大伯一路帅司,封疆大吏,你大哥算是栽了,你二哥现在跟在太子身边,前程无量,你三哥恩荫了个七品,七品哪,点的又是上好肥县,三房不说了,兄弟两进士,你们二房,你是白身,你爹恩荫的官,多少年了,还是个从七品,这个家,真不该分。”

苗氏凝神听着,不过再专心她也听不大懂。

李文林长叹了口气,“就算不分家,这好处我们就能沾上?九妹妹成亲的时候,光七品恩荫就有两个,二哥立志要科举出身,没要,老四要了一个,余下一下,该给我吧?我娘说了几句,被我大伯娘一顿抢白,说我不争气,没有这个七品还好,有了这个七品,就是祸根,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这是瞧不上你。”陈眙干脆直接道。

“就是这话,搁大伯娘眼里,我就是个祸根,搁三房一家子眼里,我也是个祸根,你看看这几年,从先头唐尚书主考起,家里人人都考出了举人,就到我这里,压着不让我出头,从前没分家,我们二房得什么好处了?”

李文林说着,那股子不忿之气涌上来,堵的胸口都痛了。

“这倒也是,我那个大哥,攀上了罗尚书家,头一开始,我还挺高兴的,再怎么着,也是个靠山不是,谁知道,罗家就不说了,毕竟不亲,我那个大哥,你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是摆手,你还没说话呢,他先摆手,真是就一个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