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金相直接就回长沙王府了,说是托了魏相,替他把几件私物收一收,随便找个人送到长沙王府。

魏相和严相脸色都很不好,至少是摆出了一幅很不好的样子。

周尚书回到刑部,就叫十七爷叫过去,说了早朝的事,嘱咐他小心,别的竟然一句没多说,十七爷颇为意外。”

“这有什么意外的,都是人老成精的,别的,就算他说了,阮谨俞能理会他?倒不如无为而治。”李夏不客气道。

“王爷也这么说。”郭胜脸上露出丝笑意,忙又敛了笑意,接着道:“现在皇城内外,极忙。缺的两位相公,皇上让京城六品及以上官员各自推荐一人,今天酉末之前,密折递到宫里。

六部之中,吏部尚书一直空缺,都是苏广溢兼理,如今吏部尚书这个缺,皇上没提,四皇这个署理吏部,倒是实实在在的理。”

郭胜看了眼凝神听着的李夏。

“刑部周尚书回到部里,说了推举的事,接着就说自己老迈无力,就是刑部尚书这个位置,能勉力再撑个一年两年,已经是难得之极,要是再加重任,他那份年老体衰,只怕当天就直接骸骨回家了,说的极其坚决。

兵部尚书江周一直病休在家,早朝之后,推举相公的信儿一出来,江家就请太医过府,说是江尚书夜里晕厥了一回,不声不响的张扬,这个晕厥,皇城内外,大约都知道了。”

郭胜带着丝说不出味儿的笑意,看着眉梢微挑的李夏,接着道:“礼部郑志远,户部古翰生,工部罗仲生,最为热门,听说赌坊已经开出盘口了……”

李夏眉毛挑起,郭胜看着她高高挑起的眉毛,立刻笑道:“对市井小民来说,这就是场热闹,反正……”

“满门抄斩什么的,跟他们全无关系,也是场热闹。”李夏接过话道,“你接着说。”

“是,除了这三个人,还有大理寺卿刘明祥,柏枢密,王富年,甚至侯明理等等,都有人提起。”

郭胜看向李夏,“十七爷说周尚书问他准备推举谁,十七爷正正好好六品,十七爷说他无所谓,周尚书推举谁,他就推举谁。周尚书说他也无所谓,让十七爷打听打听,别人推举的都是谁,”

郭胜这一段话说的又快又绕,李夏眉毛再次挑起,郭胜看着她,“十七爷就来问我,有什么好推举的人没有。”

“王爷有什么要推举的人吗?”李夏反问道。

“王爷不打算推任何人。”郭胜答的很快,看了眼李夏,“五爷身边的长史朱铨,好象忙得很,刚刚散了朝,就跑到咱们府上,说要请见王爷,王爷没见他,他去了趟李府,从三房到长房,从李府出来,又去寻了趟唐七爷,这会儿,往刑部去了。”

“咱们也不推任何人。”李夏仿佛没听到朱铨的繁忙,只答了郭胜前一段话。

“六爷那边,要不要?”郭胜嗯了一声,看着李夏问道。

“不用,六哥不会淌这样的混水,李家守着孝呢。”李夏说到守孝两个字,心里一阵刺痛。

“是。”

“推举不推举的,一场热闹罢了,皇上的脾气,是很讲究乾纲独断的,越是大事,越要独断。再说,真要推出两位相公,一层一层空缺,一层一层补进,对这会儿的京城来说,这是一份极大的动荡。”

“就怕皇上想不到。”郭胜对皇上那原本就极少的敬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无影无踪了。

“他当然想不到,不过,他们会让他想到的。至少这会儿,朝中还离不开金相。而且,太子闭门读书,魏之雄若是做了首相,嘿。”

李夏一声嘿笑,“魏之雄这个人,骨子里懦弱,紧要关头,不是往前冲,而是往回缩,这一场闹剧,只怕最后还是要在金相手里收拾残局。”

郭胜听李夏这么说,呆了片刻,哈的一声,王妃这么一说,他再一想,还真是。

“不说这个了。金明池演武,你看过几回?”李夏转了话题,看了眼刚才点点画画了半天的一张纸。

“看热闹是看过好些回了,早年都是隔的极远,找个高点的地方,看金明池中的战船划来划去,敲锣打鼓,十分喜庆,后来,跟着金世子看过几回,离的近了,倒不如远远看着热闹。”

郭胜有些不知道往哪儿答,他对金明池这种演武不感兴趣,还不如玩杂耍的看着热闹。不知道王妃问这个是什么用意。

“金明池演武分三场,至少中间一场,皇上必定要到的,这些都有规矩,皇上从宣德门出来,沿着御街到汴河,上船出西水门,进金明池。”

李夏将刚才画的那张极其简略的图推向郭胜,郭胜忙上前几步,仔细看那张图。

“金明池演武前,都要疏通汴河,是疏通,也是检查,金明池通着汴河的那一半,早一个月前就由御前军封禁,整个金明池,这会儿已经封禁了,也是为了水军排演。”

随着李夏平和的解说,郭胜的心一点一点提了起来,伸手拿起那张纸,拧眉细看。

“皇上在御街上了楼船,到金明池,看了演武,再回到御街,这中间,不会下船,从前有过御船在金明池过夜的先例,象太祖他们,下了楼船,四处踏青游玩,是常有的事,不过,从先帝到皇上,这几十年,对金明池演武,都是不得不去,都是在楼船上,从来没靠过岸,更没下过船。”

李夏接着道。

第六百三十六章 明见

“姑娘是打算?”郭胜不看那张画的看不出什么的图了,后背挺直,目光灼灼的看向李夏。

“不是我打算,而是,让你替江延世打算打算。”李夏迎着郭胜的目光,“这儿不能用兵,只能匹夫之怒,血流五步,这上头,你最擅长,你替他打算打算。”

郭胜连眨了几下眼,迟疑道:“还是……王爷?”

“要是你,还是王爷吗?”李夏斜着他。

“在下无法无天……”郭胜没敢类比。

“若论无法无天,江延世至少不比你差,都是天性。”李夏点了点那张纸。

“得先知道怎么布防。”郭胜深吸了口气,伸手拿起那张纸,“请陆将军过来问问?”

“他不知道,他从来没领过皇城和宫城防御的差使。”

李夏轻轻叹了口气,从前,他到她身边时,已经是统领御前侍卫的都指挥使,后来,她把宫城也全数放到他手中,可这一回,他从到了京城,就一直随侍在王爷身边,片刻不离,京城,皇城和宫城的防卫,他知道的,还不如她多。

“皇上出行,有两层护卫,外层是柏乔统领的御前侍卫,不是早朝列班当脸面的那些功勋子弟,而是内班侍卫,你见识过,都是千挑万选上来,身经百战,真正的精英。”

郭胜点头,他确实见识过,那些侍卫比起江家那些黑衣人差些,可两个抵一个,或是三个抵两个,是绰绰有余的,这些御前侍卫,数千,不管是江家的人手,还是姑娘手里的,在数量是肯定是远远无法相比的。

“内层,是崔太监统领的宫内侍卫,宫城由他们护卫,人数不算多,有不少是净了身的内侍,不过,比起御前侍卫,宫内侍卫要高明太多。

每年送进宫的小内侍,都会先送到崔太监那里,让他先挑选,只要有合适的,崔太监都会挑出来,人数不论,不过还是不多,一个都挑不出的时候也有过,不过这时候,是必定要再采买的,采买上也要受罚。

这些人挑出来,先送去吐纳打坐习武,两三年吧,之后送去打几年仗,听说都是做谍报哨探之类。”

李夏的话顿住,片刻才接着道:“他们都是净了身的,比一般人艰难,能历练出来,活下来的,十不余一,之后还要打磨,前前后后要十数年,才能补进崔太监统领的内侍卫队伍里。”

郭胜越听神情越凝重,这是照死士的法子打磨。

“前朝也有内侍卫,不过跟本朝的内侍卫相比,天渊之别,本朝头一位内侍卫统领,是陆家立家的那位先祖,这一套训练打磨内侍卫的规矩和法子,也是陆家那位先祖一手定立起来的,直到今天,说是几乎没什么变动。听说陆家老宅那边训练子弟,走的路子差不多,很多细节都是一样的,你可以找陆将军仔细问问,也许有用。”

郭胜一根眉梢挑的老高,片刻落下,“这些,江延世知道吗?别人呢?还是,只有姑娘知道?”

“让我想想。”李夏微微斜着头,仔细想了想,“邻内侍卫的人,只听从皇上的吩咐,只护卫皇上的安危,本朝从立国至今,都是这样。

皇上的脾气,从不关心这些琐碎细务,江皇后也是一样的脾气。

陆将军知不知道,知道多少,我没问过,金娘娘应该知道一些,但她连我也没说过,嗯,其它人,一无所知吧。”

郭胜愉快的扬起眉毛,他真是太喜欢跟在姑娘身后和这种先行一步、居高临下的感觉了。

“船上必定都是这样的内侍卫,先杀了崔太监。”郭胜眼睛微眯道。

“崔太监这个年纪,后续的接手人,必定早就挑好,带在身边很多年了,江延世虽然暴烈,却不莽撞。”

李夏否定了郭胜这句话。

“崔太监有什么弱点吗?家人?”郭胜退一步。

“要是我,就去说服崔太监。”李夏瞄着郭胜,声音很轻。

郭胜呃了一声,“姑娘不是说,崔太监忠诚不二?”

“看看再说吧,你先想想办法,御前侍卫那一道,有什么可用的地方,不要去找柏乔探话打听,就算事前他觉不出来,事后也会立刻醒悟。你常往侍卫处去,该知道的,也早该知道了。”

李夏看着郭胜道。

郭胜垂手答应。出了暖阁,背着手慢慢吞吞踱到书房院门口,呆了片刻,转头又走了,晚上去一趟陆府最好,这件事儿,得到那间空院里,细细的问清楚。

这一场事的关键,不是柏乔手里,而在崔太监。

……

午后,江延世刚进二门,礼部尚书郑志远从二门门房里出来。

江延世看到他,没什么意外,脚步没停,只抬手示意郑志远一起往前走。

“这会儿,郑尚书亲自过府,不怎么合适。”江延世话语态度,都十分客气。

“实在是事急。”郑志远一脸苦笑,“到太子宫。或是请公子过府,更不合适。”

“嗯,推举相公的事儿?”江延世看向郑志远。

郑志远倒也干脆,“就是这件大事,很多人过来说要推举我,这事儿太突然,我和袁先生商量了半天,也没能拿定主意,想着还是过来和公子商量商量才稳妥。”

“袁先生什么意思?”郑志远身边那位袁先生,很得江延世青眼。

“袁先生的意思,中书有魏相,又眼看着是首相了,严相至少表面上,或是说,在皇上看起来,是持中守正的,我要是入主中书,四人之中……”

郑志远干笑了一声,“其余的人,至少看起来都和严相一样,持中守正,袁先生说,瞧皇上早上处置陈江一事的态度,是两边都压的,推入中书的两人,最好一人是秦王府那边,一人持中守正,可袁先生又觉得,机会难得。”

“嗯,坐下说话吧。”两个人脚步都快,几句话间,已经进了江延世那处阔大书房院子,江延世没往里让郑志远,而是让进门房坐下。

“太子没事吧?”郑志远看着枫叶奉上茶,这才问起太子。

“没事,这会儿,太子闭门读一阵子书,只有好处。”江延世神情淡然,“袁先生见识不凡,这趟推举,只怕到最后,就是个笑话儿,我的意思,郑尚书这折子,不妨替金相说说话。”

郑志远一个怔神。

“从婆台山一案看到现在,皇上要的,是一个稳字,金相要真是就这么致仕回家了,这个稳字,还怎么稳得住?魏相这会儿,还担不得这个首相。当然,这是我的一点浅见,到底该如何,还是要郑尚书自己拿主意。”

江延世的话直接明了,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郑志远忙跟着站起来,下意识的拱手告辞,江延世往外送了十来步,看着郑志远脚步急匆的走远了,才转身回去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 先知旧知

莫涛江从院子里出来,迎在游廊下,看着江延世再进了院门,近了几步,往后抬了抬下巴道:“推举相公的事?”

“嗯,我劝了几句。”江延世和莫涛江并肩,一起往里进。

“善莫大焉。”莫涛江感叹了一句,“不过,毕竟是相位,位极人臣,天下所有人的梦想,就怕听进去了,也按捺不住这份灼热。”

“尽心而已,开国几大世家,郑家能荣华至今,已经自是异数了。”江延世神情冷漠。

“太子怎么样?”莫涛江嗯了一声,转了话题。

“太子虽然贵为嫡长,后来又立了太子,可一路到今天,二十多年里,步步艰难,日日悬心。”江延世叹了口气,“太子很好。”

说了句很好,江延世脸上渐渐透出笑意,看向莫涛江道:“确实很好,我也是。”

想想这将近三十年日日陷在污秽泥泞中的日子,有了可以期待的终结之时,想想黑暗过后的青翠明媚,或者就是一个终止,不管是哪一种,都很好。

莫涛江看着江延世脸上的笑意,神情复杂,片刻,长叹了口气,“唉,皇家的污秽之中,多一桩少一桩,不增不减其污秽。公子怎么打算的?”

“太子不想久拖,我也是,进屋说话吧。”

两人穿过垂花门,往上房进去。

……

因为推举两位相公,这一天,皇城六部,甚至整个京城,都笼在股繁忙紧张的气氛中,人人伸长脖子,等着第二天早朝上的结果时,第二天的早朝,却在诸官员的期待中,因为皇上身体不适,免了。

诸官员各怀心思回到各部,小报们还没来得及把早朝免了这件事写个分析预测出来,几个内侍捧着四五样赏赐,进了长沙王府。

太医院也因为昨天没有及时进宫禀报金相的脉案,被皇上派内侍骂了一阵,太医正陶杏林冤枉的从里到外全是眼泪,可一滴没敢往外掉。

金相又没报病,请平安脉的日子也不在昨天,再说,从来没有过往宫里禀报金相脉案的规矩啊!

这一下,整个京城的耳朵全竖起来了,能攀得上的,赶紧往长沙王府跑,见金相是不可能见到的,不过送点东西,表表心意是可以的,态度要赶紧摆出来。

没等大家确定好风向,金相唯一的孙子,长沙王世子金默然被罚跪在了宣德门口,理由是傲慢狂妄,行止有亏。

李夏对着十来份观点各自不同的小报,一边飞快的瞄着,一边听着郭胜的禀报,听到金拙言跪到了宣德门外,轻笑出声,“真想去看看。”

郭胜眉毛飞起。

姑娘对陆将军的敬重,他能理解,他对陆将军这样的真正的世间英才,又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的谦和宽厚,也一样打心底敬重。

可姑娘对金拙言这份错牙,好象从他认识姑娘,就有这份感觉,金拙言虽然比陆将军是差了些,可也算是极难得的了,哪儿得罪她了?哪能得罪她?

听说小时候,金拙言疼爱姑娘,不亚于王爷。

还有阮十七,姑娘看到阮十七头一眼,那目光就不善。

李夏迎着郭胜的目光,目光斜过去,突然笑道:“你不是一直以为我是一只妖么,嗯,那你就当他前世得罪过我好了。”

郭胜响亮的唉了一声,没等他说出话,李夏接着道:“我不是妖,和你一样,平常人而已,否则……”

李夏低低叹了口气。

她要真是妖就好了,那样,五哥就不会死了,或者,五哥就算死了,她也能施法救活他……

“姑娘就算不是妖,也必定是个有过极大奇遇的人,不是寻常人。”郭胜老老实实答了句。

“嗯,算是奇遇吧,我原本打算,以后让五哥告诉你。”李夏眼皮微垂,“没想到五哥走在了我前头,以后,只能我来告诉你了,等到合适的时候吧,以圆了你求奇求仙的心愿。”

“胜跟随在姑娘身边,这十几年,已经精彩之极,遇仙也不过如此,这十几年所做所经之事,早就远远超出了胜的心愿。”

郭胜抬一只胳膊按在胸前,微微欠身,神情郑重,看向李夏的目光,全是仰视。

“姑娘就是胜的奇遇,胜早就别无他想。”

迎着李夏带笑的目光,郭胜也笑起来,“当然,要是姑娘心情好,再多教导胜一二,万千之喜。”

“嗯,你既然这么说……”李夏拖着声音,“以后,只看我心情吧。”

“是,从遇到姑娘那天起,胜这一生,为姑娘而活。”郭胜曲膝跪下,郑重磕了下头。

“说正事吧。”李夏看着郭胜站起来,微笑道:“昨天找过陆将军了?怎么样?”

“陆将军说,咱们王府的侍卫,都是这么打磨出来的。”说到这里,郭胜看着李夏问道:“王妃知道王府这些侍卫,都是经陆家打磨,是随陆将军而来的吗?”

李夏一个怔神,这个她真不知道,从前她从小佛堂走出来,陆仪跟在她身边,身后就站满了帝国最精锐的侍卫,这一回,她见到他时,他早就跟在王爷身边,同样带着帝国最精锐的侍卫,她一直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他也从来没辜负过她的信任。

她从来没想过这些侍卫,是从何而来,这还用想么?就象内侍卫,御前侍卫……

“我没想到王妃不知道,王爷是知道的。”郭胜也有些诧异。

李夏轻轻吁了口气,声音极低道:“我知道了,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一回,柏家,阮家,陆家,古家这样的大家,都有些隐密而奇怪的规矩么?”

郭胜点头。

“陆家这规矩,知道的人极少,就是陆家,也不过就是家主,和几位族老知道而已。他们陆家这规矩,据说是先李太后定下的,先祖有铁券旨意。”

李夏站起来,低低叹了口气。

“陆家一直领着南边诸部诸军,但陆家,效忠的不是皇上,而是太后,或是皇后。”

郭胜两根眉毛抬的不能再高了。

“每一代陆家家主,会投到当时的太后,或是皇后门下,在这一代家主之时,整个陆家终身效忠,如果当时只有一位,无可选择,就不用选择,如果有两位,则由着家主自己挑选一人效忠。

陆家前一任家主,到京城之时,只有先郑太后刚刚做了太后,他择了先郑太后,这中间的细情我不知道,陆仪择了金娘娘,唉。”

李夏这一声叹息中,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

郭胜眼睛都瞪大了,低低一声惊叹,“怪不得本朝几乎都是嫡子继位。”

“嗯,这是先李太后留给为后者的,极厚的大礼。”

李夏说到先李太后,心里突然涌起股从来从未有过的的亲近和骄傲。

先李太后和她,都是她们下里镇李家姑娘啊。

第六百三十八章 金池夜雨

“先李太后有大智慧。”好一会儿,郭胜才低低感慨道。

能把陆家这样一把绝世利刃,拱手送给嫁进皇家的后来者,送给那些她不认识,不知道的哪家姑娘,这份心智,这份手笔,让他不知道怎么表达满腔满腹的那股子滚烫。

怪不得这位先李太后的传说无处不在,而高祖,甚至太祖,都只存在于祭祀和史书之中了。

“陆将军说,王府这些侍卫,都是他一手带出来,再带进京城的,那前任那些陆家侍卫呢?”郭胜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问道。

“陆家前任家主,是陆将军的大伯,一直随侍在先郑太后身边,先郑太后死前一天,那位陆家家主暴病而亡。”

李夏紧紧抿着嘴,片刻才接着道:“前任家主那些侍卫,内侍卫中有一些。”

郭胜脸色微青,这死的可太巧了。

“这个终身效忠,是陆家家主的终身,还是?”

“陆家家主,金娘娘走后,把陆将军指给王爷……”李夏的话顿住,眼皮微垂,“这事不用瞒你,娘娘临走前,把这一代陆家给了我,这是娘娘对我的承诺,我让陆将军全心全意护卫王爷安全,是我对娘娘的承诺。”

“那先郑太后?”这几个字从郭胜嘴里,有几分硬挤出来的感觉。

“嗯,当初先郑太后替先帝求娶金娘娘时,是有过承诺的,在先帝之后,坐上大位的,必定是金娘娘的血脉,若金娘娘无后,承位之人,则由金娘娘指定。

金娘娘和金家都不是轻信之人,先郑太后这个承诺,必定要有足够的份量,这个份量,只有陆家当得起。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先郑太后要让陆家那位家主,死在她前面。”

李夏声音轻而冷,“陆家择后而侍,有一条规矩,要有子,先郑太后大行之时,必定觉得算无遗策,她肯定想不到,娘娘后来生下了王爷。”

李夏嘴角笑意隐隐。

“王爷真是先帝的……”郭胜实在忍不住那份突如其来的八卦之心,说到最后,抬手挥了下。

“你说呢?”李夏斜了他一眼,随即道:“这不是你该想的事儿。问问陆将军,知不知道他大伯当年那些侍卫都是哪些人,去向如何,宫内侍卫中,有多少是他大伯当年的旧人,这些旧人,有去拜见过他的没有,你知道该问些什么。”

“是。”一声是之后,是郭胜长长的叹息,“陆将军常常提起他大哥,他大伯的长子,他大哥待他极好。”

“嗯,现在南边掌管陆家的,就是他这位大哥。金贵那边怎么样了?”李夏转了话题。

“顺顺当当,再有几天,就差不多了。”郭胜欠身答了话,见李夏示意没有别的事了,垂手退出。

……

午后,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一直到傍晚,不见停歇,反而下的大了些。

金拙言和郭胜穿着蓑衣斗笠,骑着马,带着长随小厮,以及富贵长贵,不紧不慢往西水门过去。

京城十景,其中之一叫金池夜雨,就是西水门外,雨中的金明池。

这会儿,金拙言的心情,倒是极适合金池夜雨的那份凄凄幽幽。

出了西水门,没走多久,就到了金明池边,郭胜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小厮,示意富贵和长贵跟着,和金拙言笑道:“沿着这金明池走一圈吧,我觉得这金池夜雨,就得这么走一圈,才是真正的金池夜雨的景儿。”

“我最讨厌这金池夜雨。”金拙言也下了马,示意明镜等几个心腹小厮跟着,背着手,一边和郭胜并肩往前,一边皱眉扫着四周,“那些悲风伤秋,无病呻吟的无聊人,才觉得这雨落池塘,也能算得上景。你真喜欢这个?”

“这会儿挺喜欢的。”郭胜十分专注的打量着四周。

“到底有什么事儿?”金拙言不看四周了,只看着郭胜,斜瞄着他走出十来步,直接了当的问道。

“王妃说了,这事你不知道最好,王妃也没告诉王爷。”郭胜看到岸边一块大黑石,几步跳上去,站在石头尖上,转圈看了一遍,又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