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贵妃和白贵妃不是没有想过取代她。

什么样的手段都使过,宫闱的那些龌龊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出来的。

纵使前些年,穆婉柔被冠上“残害子嗣”的恶名,又纵使那时候无数脏水泼向她,而且她从不为自己辩解,但饶是如此,景帝从不会动她的皇后之位。

曾经有人想过,穆婉柔可能只是景帝竖起来的靶子。

然而,事实上,景帝明面上也并不疼宠她。

这二十年,景帝踏足皇后宫里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当初穆婉柔未婚先育的一对双生子之外,她再无所出。

穆婉柔在这硕大的皇宫,既像是一个隐形人,却又无时不刻影响着所有人。

宫人禀报时,穆婉柔微抬眸,脸上并无其他神色,她着一身素色锦缎细丝薄衫,常年食素,使得她的身段清瘦纤细,肤色如雪光白皙,虽是太过素寡,但依旧难掩她原本的殊色。

只是,当一个人冷了太久了,在所有人眼中,便以为她就是这个样子的。

景帝还是如以往一样,一来就挥退了所有宫人,穆婉柔从锦杌上起身,正要行礼,却被景帝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瘦了。

这是景帝的第一个印象。

深藏在内心深处仅有的疼惜和怜悯却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身为一国之母,皇后之位从未有人撼动,二十年的养尊处优,她竟然过的还不如以前。

这不是打了他景帝的脸么?!

景帝不承认自己求而不得,因为对他而言,穆婉柔早就是他的了。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包括她在内!

“沈楚风的续弦也死了,朕的好皇后,听到这个消息,你是不是很高兴?”景帝大掌用力,迫使穆婉柔看着他。

他不喜欢一直毫无回应的嘶吼。

就好像他捅破了天,又或是翻江倒海,她也还无反应。

然而,这一次穆婉柔猛然之间抬头,她的眼睛生的极为漂亮,深邃而迷人,可同时也是冷漠无温的。

“你、你说什么?”穆婉柔的声音很轻,在发颤着。

景帝已经鲜少见到她情绪失控,即便后宫的那些女人污蔑她、诋毁她,又或者一批批新入宫的美人在她面前行跪拜大礼时,她都是面无他色,波澜不惊,仿佛这深宫与她而言,毫无干系。

穆婉柔极力让自己找回理智。

景帝说的是“沈楚风的续弦也死了”……

他其实并不知道是么?

穆婉柔与景帝对视,观察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半点也不遗漏。

几息之后,穆婉柔终于松口气。

他既然不知道那件事,那死掉的是“沈楚风的续弦”就不是她的孩儿。

穆婉柔这种倏然紧张,却又倏然放松了的表情,令得景帝十分不悦。

沈楚风总能轻易牵动她的情绪,哪怕只是死了一个续弦,也照样影响了她。

他景帝办不到的事,沈楚风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景帝再一次用力,将穆婉柔一把拽到了身边,不愧是他迷恋了无数年的女人,至今还有让他怦然心动的姿色。

“穆婉柔!曾经穆将军的掌上明珠!你是那么孤高自持,现在还不是对朕俯首称臣?”

景帝像发了疯一样,他甚至想弄死穆婉柔,可是他不甘心,她从未爱过他,如何能让她死的那么轻易?!

他要圈着她一辈子。

她害他内心贫瘠了一生,他也不给她和沈楚风任何再续前缘的机会!

“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朕让你说话!”

“朕是那么爱你,可是你呢?你背对着朕,你又做了什么苟且之事!”

“现在沈楚风的续弦死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又有机会了?嗯?!”

到了这一刻,穆婉柔终于可以笃定,竟帝根本不知道萧瑾年的存在。

但她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当年的事又会重演!

“够了!萧政!你当真是好爱我啊!你用杀了我全家的方式来爱我!”穆婉柔漂亮的眼眸赤红,那里面润着晶莹,但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她不让自己哭,更不会在这种禽兽面前哭。

景帝被震惊到了。

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穆婉柔说这种话了,她的声音是他曾经为之心神向往的,如今听了,却是冰凉入骨。

景帝撇了撇嘴,理智找回了八分。

站着他面前的这张脸,如今依旧风姿卓绝,他喜欢看着她穿着火红色长裙的模样。正如他第一次见她时。

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她呢,则是众星捧月的穆将军之女,不管她走到哪里,都像是一朵开的灿灿灼灼的艳阳花,追随着无数,而他只是其中之一。

可嫁了他之后,她再也不笑了。

也从未穿过火红色衣裙。

面前的女子冷漠疏离,每一个眼神是冷的。

穆婉柔的话,彻底堵住了景帝的所有言语。

他像一头狂躁的雄狮,终于安静了下来。

景帝还是如常一样,没有在皇后宫里过夜。他离开后,穆婉柔一下瘫软在了软塌上,背后早就是冷汗涔涔。

当年景帝为了杀她的儿子,满城抓捕适龄男孩,景帝就是一个疯子,他说杀了萧瑾年,他就一定会。

“娘娘!娘娘你没事吧?”穆婉柔的贴身丫鬟拂月道。

拂月是当初穆将军府的人,也是穆婉柔的贴身婢女之一。

但穆家覆灭之后,唯有她一人幸存。

景帝为了哄穆婉柔开心,就让拂月继续留在她身边服侍。

穆婉柔摇了摇头:“我无事,沈楚风过阵子估计要回京了,我担心皇上会对他不利。”

她总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但一时间又无法想通哪里不对劲。

拂月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说:“娘娘,若不,婢子去请太子过来?”

穆婉柔摆手:“不必了,皇上今日突然与我说这些,指不定又是试探,太子孤身一人多年也是不易,莫要给他添麻烦了。”

拂月蹙着眉,还想继续说什么,却发现有时候语言当真苍白无力。

……

沈家大院,一片萧索。

衙门将继侯夫人的尸首送上门不久,管家就张罗着小厮换上了白色灯笼,在门楣上挂了白绸。

一时间,忠敬候继侯夫人落水身亡的消息传了出去。

这个突然而来的噩耗,令得无数人震惊了,甚至还有闺中姑娘悲切的嚎啕大哭,更有阴谋论者坚信,继侯夫人是被暗杀的……

而沈卿卿也同样震惊,她没有想到萧瑾年的死对她的冲击会这么大。

她偷偷看了一眼尸首,却见已经面容难辨,沈卿卿不太相信萧瑾年真的死了,就跑去沈老太太跟前打探消息。

但沈老太太一门心思只顾着悲伤,缅怀儿媳,演的比谁都真,因为情绪悲伤过度,还吃了几幅名贵的药材吊着身子。

停灵的第一天,沈卿卿不敢守夜,她没法想象灵堂里躺着的是萧瑾年。

她早早爬上沈诗诗的.床,整个人慌的不行:“姐姐,你说那个人真的死了么?”

她都不敢指明是萧瑾年。

沈诗诗自是知道小丫头这一天遭罪了,顾左右而言其他:“他那样疼你,如果还活着,一定还会回来。”

沈卿卿:“……”会么?她一点不想让死去的人又回来找她……

她也不信萧瑾年就那么死了!

……

同一时间的东宫,仇珺瑶见到太子萧墨池时,在他眼中看见了忧伤和落寞,仇珺瑶没想到太子也有这样低落的时候。

“太子表哥,你怎么……哭了?”

太子很无奈,谁规定他不能哭了?男人哭一次怎么了?!

“表弟,听说一品居近日歇业,这今后想再去一品居吃饭就难了。”

仇珺瑶:“……”所以,太子表哥是被馋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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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害

沈卿卿一整夜睡的不踏实, 次日辰时醒来时, 她发现自己紧紧抱着姐姐沈诗诗的脖颈, 整个人仿佛是吊在了她身上。

她一怔。

其实在睁开眼的那一瞬, 她差点没有想起来萧瑾年的变故, 她以为萧瑾年还在,而她正如以往一样,嘴上说厌烦死了他, 可每次两人同榻,她还是整个人都黏在他身上。

他明明身上.硬.邦邦, 但那也是沈卿卿自幼就贪恋的地方。

祖母的心思都在栽培堂兄和兄长身上,她没有母亲爱护,五岁那年也才见过爹爹一两面, 记得那次爹爹领着萧瑾年回来,说是她的继母,沈卿卿都不记得爹爹长的什么样了。

萧瑾年在她长大的八年光景里,从未缺席过。

但沈卿卿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一觉醒来,昨天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脑海里浮现萧瑾年的尸首,还有那苍白瘆人的灵堂。

萧瑾年走了, 不……确切的说, 是她的继母走了。

她从五岁开始就诅咒继母早日归西,现在竟然成真了。

沈卿卿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坏姑娘,更是不想承认自己缅怀萧瑾年,她缓缓放开了沈诗诗, 一把小嗓子沙哑的不行,道:“姐姐,你身上软和,抱着真舒服,也难怪瑶瑶那么喜欢你。”

沈诗诗僵住。

她原本是瞧着妹妹这两日怪可怜的,所以一直不敢吵醒她,谁知这丫头一张嘴就说这话。

这算什么?

仇珺瑶想求娶她,是因为她……软和?

沈诗诗沉着脸,难得对妹妹发脾气:“真是胡闹!这种话以后休要再说了,你若是不想睡,就早些起榻吧,祖母那里还需人伺候着。”

沈卿卿大眼乌溜溜的直转,她并没有痛失继母的悲切,可心里像是缺了一个口子,里面空落落的,好不憋闷。

“姐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并没有。”

“那……姐姐你说,母亲她会诈尸么?”

“……你想多了。”

“姐姐,母亲走了,我怎的没见你哭?”

“……我在心里缅怀。”

好不容易将妹妹哄走之后,沈诗诗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些年沈家人个个皆很忙碌,沈卿卿完全是交给萧瑾年养的。

如今看来,萧瑾年真的太不容易了。

把妹妹养到这么大,萧瑾年竟然还没被烦死……

可能萧瑾年女儿情比较重,比较偏爱孩子吧。

沈诗诗默默的想着,稍作准备一番,就从角门悄然潜出了忠敬候府。

……

沈卿卿从沈诗诗院里出来之后,并没有去善秋堂,祖母她老人家哭的太过浮夸,她很担心,祖母会突然哭的厥过去。她不会安慰人,这个时候还是不去添乱了。

沈卿卿命人将随风和随影叫到了跟前问话。

沈家人一定有事瞒着她,既然都不告诉她,她便自己查清楚。

其实,沈卿卿经常出入萧瑾年的院子,而且也时常碰见萧瑾年和他的心腹说话,但到了今日才发现,随影和随风兄弟两人原来是双生子,长的一模一样。

不过,这二人的神韵截然不同。

一个稳重内敛,另一个浮躁单纯。

沈卿卿命玳瑁取来了她的小马鞭,这是萧瑾年去年赠给她的生辰礼,让她想抽谁便抽谁,但其实她最想抽的人便是萧瑾年。

“你们两个站好!本姑娘有话要问,谁若是敢隐瞒,我就抽谁!听见没有?!”沈卿卿喝道,手里马鞭稍稍扬起,纨绔如她,这便是她的本质。

随影站得笔直,纹丝不动,宛若石雕。

倒是随风时不时偷瞄了沈卿卿几眼,眼神飘忽,与她对视的瞬间,又立刻转移视线,明显心虚。

沈卿卿扬起鞭子就抽在了随风身上,她虽是长的娇弱,但力气甚大,一鞭子下去,随风肩膀瞬间皮开肉绽。

沈卿卿手里的鞭子再一起扬起时,她却没有抽下手。

因为,随风竟然哭了。

随影听着大男人的哭声,觉得忒没面子,好歹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主子身边的死卫,就算是掉脑袋也没甚大不了,被小姑娘一打就哭了?!

此刻的随影真的很想换一张脸,和随风盯着同一张脸过日子,真是太丢人了。

沈卿卿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就直接问:“随风,这阵子是你跟着母亲,你是母亲的贴身随从,可你是怎么护着母亲的?!还有,你说,母亲如何会无故跳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随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泪,大概是许久没见瞧见二姑娘,他有点想她了,可二姑娘也是凶悍的啊。

再者,他没有不护着主子啊。

主子哪里需要他护?!

那天还是主子把他救回来的呢。

随风一度哽咽:“回二姑娘,那日我和主子在外办事,遇到了三殿下和陶家公子穷追不舍。他二人联手,直至将主子逼到了悬崖边上,主子无路可退就带着我一块跳崖了。”

随风不是一个会扯谎的人,他也没有必要说谎话。

但沈卿卿一时愣住了。

是萧子琰和陶文渊干的?

不对呀,萧瑾年怎么可能连他二人都斗不过。

另外,萧子琰不是一直想通过娶她,从而得到沈家的兵力么?而萧瑾年顶着沈家二房夫人的头衔,他若是死了,萧子琰根本没法娶自己呀!

不对,非常不对劲,一定还有哪里疏忽了。

沈卿卿记得,上辈子她和萧子琰钻了林子,执意要给萧子琰时,萧瑾年失踪了一阵子。

这一次,他也仅仅是失踪了对么?

从五岁开始,萧瑾年在她心里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沈卿卿从未见过亲生母亲一面,爹爹也常年不在盛京,可以这么说,萧瑾年的存在了,弥补了她缺爹少娘的童年,

她已经习惯了这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