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红袖呆在原园深处,并不知外面如何热闹,这是她在外过的第三个新年。年三十晚上和兰儿对着一桌子菜,两人都有点恍惚。这次回定州后红袖一直很安分,一直到年三十都没有改装出门游玩,也没有闹着非得跟兰儿和赵思城打混,因为下意识在等一个人,那人说回定州后再与她细谈,谈什么?红袖期待,谈情说爱最好,来这里这么久,已接受了十几岁的人就可论婚嫁,再说也不一定要结婚呐,女人爱上的其实只是爱情本身,一辈子追求的是那一种浪漫感觉。

当安少君亲吻下那一瞬间,她只是慌张,没有什么甜蜜的感觉,可自那日后,她却一直越来越有期待的感觉,她想知道再见后他们会如何,象是一个故事,刚开了头,未知的过程和结局把身为主角的她的心高高吊了起来,唉,止不住叹息,却听得有人与她一同长叹一声,是兰儿。

兰儿也听到她的叹气声,诧异转头看她,自家小姐怎么从学府回来后就不太对劲,今天更怪了。

两个女孩子看着对方,同时了笑出来。

红袖先问她:“你叹什么气,都快做新娘子了,不是最最幸福的嘛?”

兰儿看看自已,想了想,嘴里泛苦,涩涩地道:“新娘子?我是什么身份,哪有什么资格做新娘子?”

不对呀,前两天看他们两个好好的,今天这口气这表情,不知道是什么原故。

红袖转念一想她话中意思,仿佛明白了,忙道:“兰儿,你莫不是为着我没去信给爷爷说你们的事,不能自主,所以才犯难吧,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虽明着我是小姐,你是丫鬟,可也算是情同姐妹,爷爷那里是我没想周全,你怎么不给我提个醒,让我早把这事办了,还你自由身,早日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见兰儿并不答话,又过去哄她:“兰儿姐姐,别生气了,啊?”

兰儿眼中早淌下泪,她长相标致,因比红袖大着两三岁,正是青春韶华,跟着小姐读书识字,自认各方面条件不差,只是从小失怙,入了奴籍,这十七年来生活过得尚算优渥,无人轻视与她,可如今……

“不,小姐,不是因为这样,”兰儿扭过头去,擦净眼泪,强笑说:“你看我,大过年的,尽想这样没用的。”

“肯定有事,到底怎么了,你不信我?”

桌上的酒本无人喝,是为了应景才布置的,这时兰儿倒了一杯,表情黯然:“今天我就放肆了,小姐当我是姐妹,我是知道的,在别人眼里我是丫鬟,我也知道,其实这都没什么。只是没想到……”

一口饮尽杯中酒,才艰难地对红袖说出原因。

原来年前赵思城开口禀明赵掌柜他与兰儿的婚事,言说已定鸳盟,想年后就娶兰儿过门。其实这早都被赵掌柜看在眼里,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可以说是乐见其成的。只是赵氏族亲也算望门,更不用说负责着赵家在苍宋的生意,说是掌柜,但不是大巨头也是小巨头,儿子娶亲怎么也得门当户对,兰儿是好,那就娶来做小,两人感情既然很好,再加上看在红袖的面上,也不会亏待与她。

这个结果是两个沉浸在爱恋里的小两口没想到的,看似和蔼陌似忠良的老掌柜一下子成了打散鸳鸯的大棒子,赵思城那老实人自是不允,兰儿这几日不好过,可这怨得了谁,红袖真想告诉她就怨这万恶的旧社会。

那边赵掌柜已经急着找媒人来,赵家老爷要给儿子找媳妇,赵思城无力劝阻,与兰儿二人一筹莫展,红袖听到这里一拍桌子,站起来气道:“我去找那老顽固,看谁敢欺负我的人!”

若有憾

在年三十的半夜去找赵掌柜?这当然只能是气话,兰儿喝多了,醉倒前更告诉红袖,白日里赵思城来告诉她,老掌柜已给他定了城中薛家的小女儿,薛父是苍宋一个不大不小的什么官,年后就订婚,关于兰儿,会在薛家女儿进门后再纳为妾氏。

看着兰儿不安稳的醉颜,红袖想了又想,说到底轮不到她去教训赵掌柜,人小言微,当然她可以让爷爷出面,但是赵掌柜又不是家奴,是有点远的族亲,老爷子放心让他在外面掌权这么多年,必是极为信任和重用此人,会不会为她的丫鬟去管人家的家事还说不定。再说这是赵思城和兰儿之间应该做的决定,要么就接受现实,要么私奔,再不然分手,可怜的兰儿,大概从来没想过要和赵思城分开吧。不知赵思城是怎么想的,怎么表态的,哼,让兰儿这么痛苦,他算不算是个男人?

忽听外面有淡淡地足音,红袖一凛,这可不是原园中人,分明就是有人闯入园中,抽出短笛,暗做准备,那足音到了自己房外间停了下来,在外面呆了一阵,似是观察屋内动静,最后耐不住小声叫了“兰儿”。

红袖原本紧张的心情猛地放松,看来赵思城这个木头还没有迂到底,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她对着门外说道:“思城哥哥吗?进来吧,兰儿醉了。”

赵思城没想到是红袖听到了动静,大窘,听到兰儿醉了又大急,今晚和父亲再做交涉无果,如果再这样下去,那就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所以当即决定以最快的时间来带兰儿走,将来再求父亲原谅。

顾不得许多礼节,他推门进屋,到了里间,看到兰儿犹有泪的睡脸,不禁心酸,一时说不出话来。

红袖请他坐下,也不多说,只问了一句:“你来这里是想怎样?”

赵思城直言本来是要带兰儿走,不过看来今晚是不行了,只能明日再找机会。

私奔这个词也只有古代能发明,谁让婚姻大事当事人不能自主呢,有压迫就有反抗,红袖不是当事人,可她比当事人还激动,恨不能替他们做些什么。

赵思城对她明说:“其实我爹本没打算这么快替我定下这门亲事,不过猜到你回定州后若知道此事,定会替兰儿出面,才会这么急。”

老狐狸,你以为事情都能如你所愿吗?哈哈,你没想到根本用不着我出面吧?红袖在心中暗自得意一番,忽然叫出来:“你明天就要带兰儿走?”

赵思城到底守规矩惯了,听了这个脸色微红,点点头。

红袖跳起来跑到柜前乱翻,嘴里嘟囔:“这下不知道要跑到哪去,钱你带够了没有,我先给兰儿准备些路上用的衣物吧,哎呀,怎么找不到呢?”

“小姐用不着准备,我不会走的。”

什么?兰儿说什么?

兰儿缓缓坐起,脸色苍白,却异常坚定。

赵思城紧皱眉头,无奈却没说什么。

红袖睁大眼睛,手里还抓着一把宝石链子,这可是上等松石串的,一条够寻常人家一月花销,来求学时没带太多珍藏,正在找有没有特别值钱的送给兰儿当嫁妆呢。

“为什么?”

看这两人神色,赵思城竟是早知道兰儿不愿走,可她为什么不走。

兰儿走过来,把她翻乱的东西一一归置好,又对赵思城说:“白日里我已对你说的很清楚,私奔是不可能的,我宁可当成小妾堂堂正正地入你家门,也不要偷偷摸摸落个骂名,再说了,咱们就这么走了,留下一堆事情让赵伯打理,他本已被伤了心,怎么去应付薛家?这不孝之名,你真的要背负,你可曾想好了?”

赵思城张了张嘴,懊恼地说:“不管怎样,我不想最后真的娶个不认识的人,才能再去娶你,这样的事情……我不能。”他的手常年练武,难过得直想把面前的杯子捏碎。

灯花突然爆亮了一下,又复沉寂,兰儿呆着脸,哑哑地道:“我何尝不想和你离开这里,思城哥哥,你说要带我走一,我心里很高兴,你没有抛下我不管,兰儿从小没有亲人,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我不愿意看到你离家出走骨肉分离,我不能,做小就做小,反正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现在你眼里只有我,将来总不能一直陪着我的。”

赵思城用求助的眼光看看红袖,又觉得让一个女孩子劝别人私奔不妥当,见兰儿心意已决,一时说不出话来。

红袖站在一旁只有很深的无力,瞧瞧,这就是古代女子的人生观,宁可做小也不愿意跟爱人远走他乡,还堂堂正正要去当小妾?以前和兰儿一起读书识字,独处玩乐时,没有刻意改变她的人生观念,但总要有点影响吧,她还不如人家赵思城想得通彻呢。

暂时没说什么,只示意赵思城先回家去,免得老掌柜发现,待他走到门口又叫住了他:“你刚才怎么进来的,胆子不小。”

赵思城老老实实地交待:“从后园翻墙进来的,不要紧,我有功夫,不怕被人发现。”

看来经常办这事,不过这功夫嘛,肯定没她的好。

又问:“要是我去找你爹,我是说赵掌柜,这事情会不会有转变。”

赵思城心下感激,这位小姐平日虽爱胡闹,却很随和,对兰儿从没有个主子样,但就是因为这样,父亲他也知道红袖小姐肯定会为兰儿说项,才急着为他定下亲事,好让她也无法。

“我爹就是怕你去说项,才会急着和薛家定亲,好做成你也改变不了的事实。”顿了顿又说了句:“你还小着呢不明白。”

生意人到底是精刮,什么都能想到,红袖挥挥手送走他,回屋和兰儿冷着脸对视。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看来凭她的能力也改变不了什么,她可以做自已的主,但做不了兰儿的主,想到这里又有点气,怒其不争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不试试和他离开这时到别处生活,自己的幸福不去争取,难道别人会给你吗?还口口声声说不想你的思城哥哥和家中闹翻,显得自己通情达理,委曲自己,成全别人,至于吗?你不会真的想去做小吧,你跟着我白学了那么多东西,这样下去你真的觉得能开心吗?”

兰儿当然不开心,可她一根筋别到底,只认为自己这样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除夕夜就这么过去了,嘴上说着气话,但到底这么多年感情,红袖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赵家,就算是改变不了事实,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大清早找老狐狸晦气去。

赵掌柜家离原园不远,红袖谁也没带换男装直接找过去,到门口发现来来往往拜年的真不少,可见赵家商号在苍宋生意不错,不可否认,赵掌柜做生意手段高,对她一直不错,老头在外面替她家做活也不容易,呆会她会记得态度不要太硬。

门口的仆人当红袖是哪家的少爷替家长来拜贺新年,直接放行,自有人引她进正厅,这个赵府不大,只是原园的一小半,不失气派。正厅里还有几人正与赵掌柜喝茶聊天,见她时来只以为又来一个后辈拜年。

红袖只行了个躬身礼,低着头,压低嗓子道了一声:“世叔好。”

众人停下话语,看向这个不知礼数的小子,五服之内均要跪拜,之外也需半跪,这躬身行礼在今日可算是无礼了。

红袖进来时赵掌柜没留意,这下看去,只见一人低着头,不知是哪家子弟,随手抽了一个封包递去,那人却笑嘻嘻地抬起头来,一把抓了过去,当场打开封包查看有多少钱,正是自家大小姐。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呢,红袖已叫道:“世叔好小气,只给小侄封这么小的礼,还不够我赌一把呢。”

众人吸气,真真无礼到家了,没听说赵掌柜有这么个子侄啊,又看赵掌柜脸上并不发怒,表情怪异,一干人等都是做生意的,察颜观色本事比一般人要高,心想必有内情,纷纷告辞离去。

红袖勿自在那里把钱一遍遍地数来数去,仿佛能多数出来几文。

等赵掌柜送客回来,看到她这个样子,哪还不知道她今天是来生事的,心下暗叹,自己先断了人家的心思,她恼也是应该的。

“小姐……”

没等赵掌柜说话,红袖把手上的钱“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哼了一声,小小脸蛋一扫刚才赖皮样,把脸绷得紧紧的,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总不能告诉赵掌柜自己把兰儿当姐妹一样平等对待,别人也得把她当成小姐一样对待,世人怎么会理解这种人生来平等的概念。

赵掌柜想如非必要,不必得罪自家小姐,只是这是儿子的终身大事,该怎么做自己说了算,在这定州城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呢。

想好了措辞,慢慢做红袖的工作:“小姐,你先听我说完,你知道赵家商号来这定州开拓多少年了?又知不知道在苍宋有多少家分号?”

红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赵家商号基业在赤岩,我原先只是赵家一支远亲,家中早已没落,老爷对我多多资助,最后更是委以重任,让我来苍宋开疆拓土,这些年凭着点运气,幸而未负所托。”

做生意很辛苦,这个红袖知道,她也不是凭着自己身份来压制别人,气出在赵掌柜身上没用。

只听他继续说下去:“小姐不知道这创业艰辛,更不懂守业之苦,既要应付买卖事件,还要应付各色人等,外来之人多受排挤,这一摊基业得来不易,我是打算借思城婚事拉些关系,日后也好做生意,你知道,二爷年初来定州时提过此事。”

红袖一愣,二叔什么时候在这里掺了一脚?忍不住说道:“那也不能为了生意让思城哥哥付这种代价。”

赵掌柜摇首,言道:“这也没什么不好,薛家是大户,又是管着宫中进物的官员,好处多着呢。老爷子待我有恩,思城也必须负起守护赵家这个担子,如果当真他要逆反我的安排,那我只当没这个儿子。兰儿姑娘是好,可是日后思城一样会待她好就行了,我也曾给她讲过其中的道理,相信她是个明理的姑娘。”

话都让你说完了,主要当事人的工作也让你做了,红袖现在明白为什么兰儿不愿意跟赵思城远走,感情这赵掌柜把每个人的反应都算计好了,那她今天来是不是也在他意料之中呢?

红袖心有不甘,可又不能立马去质问二叔,便问赵掌柜:“照你这么说,我不但不该替兰儿来这一趟,还得谢谢你为赵家商号尽心尽力地付出?”

赵掌柜呵呵一笑,连说不敢,心想小姐两年前刚来定州时要可爱的多啊。

红袖觉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便要告辞,临了赵掌柜送给她一个真正的红包,两年照顾,不是没有感情的,红袖又不象一般千金小姐刁蛮样,就顺带提醒了一句:“小姐是否今年要行及笄礼?早做安排才不会出现今天你来找我这件事。”

红袖联想到自己一回原城就被家人安排嫁给个不认识的人,立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无奈地回去了。一路上只觉得自己做人太失败,好像是个无用之人。

接下来几日赵思城再来找兰儿红袖都避开了,她鼓动两人私奔不果,又觉得帮不上忙,非常无奈,便又恢复男儿装扮,天天出去找乐子,时下她身上功夫已是不弱,但又不知道有多强,便在街上瞄人身体复习学过的穴道知识,一心想遇上个恶霸之类的人,好让她试验试验。

某一日花灵突然过府来找红袖,这可是娇客,她没再对红袖掩饰身份,照例身边跟了好多人,拉着红袖跑到一边说悄悄话,尽说些宫中奇谈,什么贵妇妃子们一概穿上了莫语冰在学府设计的那套衣服样子,吃的菜最频繁就是卫妍那会儿研究的新菜式等等等等,红袖暗想风光让别人给出了,自己是什么也没捞到。

花灵神神秘秘地问她:“你和安哥哥怎么样了?怎么宫里传出他要和高唐公主订婚的消息?”

什么什么?

红袖多日的梦想等待被一道雷给得七零八落,震撼之余还记得问花灵:“宫中?安少君是宫里人吗?”

花灵疑惑地问:“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考校那天安哥哥去找你了,他说要对你讲他真正的身份是谁。”

好像自己只知道了他的真名,不由自主地念出安少君那天要她记住的名字:“淮安。”

“你都知道了啊,这是安哥哥的名字,他可是我苍宋最出色的王子,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

这个不重要,她也猜过如果叫淮安可能会有点背景,重要的是他要和别人订婚!那谁来给她一个安少君继续和她完成未完的爱情故事啊。

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有点象兰儿这几天的死样子。

花灵犹自在问她:“你说啊,你和他怎么样了,我们几个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嫁来苍宋呢,到底高唐公主的事是不是真的?”

红袖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是什么身份?我哪有资格知道人家的事?”

她虽然不象兰儿当时说这句话的心情,三分伤心,七分灰心,因赵思城起码和兰儿还两情相悦,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呢,自己呢,倒还不如兰儿,跟安少君也就是刚刚不小心产生了个不算吻的吻,所以口气有点酸酸的。

算算日子,也到回赤岩的日子,最近受的打击真不算少,那好吧,一吻定情没成,就当作和这一切吻别了吧!

惜叹别

早春二月,地处南方的定州城已是满城春色,随之而来的是苍宋与高唐两国联姻的消息,时日正值红袖离开定州,返回家园。柳慧恩几人得了信,前来送她,花灵不方便来,几个女生离情依依,在城外话别已费了半日,红袖又留下地址方才离去。

这次回去只有红袖一人,行李一大堆,爷爷早就安排好当初送她来的六人护她还乡。兰儿没有走,换了一个原园的小丫头子蕶伺候红袖回家,年后赵家迎娶薛家女儿,就会再纳她进门,是以主家小姐结拜姐姐的身份。因她执意不走,红袖只能为她做这么多,希望今后不会吃苦。

如果可以,红袖倒想一个人回家,自持有艺傍身,这一路走下去,必定有许多风景许多精彩。可是她得在生日前赶回去,爷爷来信说要为她举办隆重的及笄礼。有那个必要吗?她记得柳慧恩她们都只是请了几天假,收了些礼物回来,没听说有什么仪式。

一个人枯坐在车中,独自伤感,她以为会某人会来送别呢,没想到当真一点消息也无。抽出木笛,拿在手中细细摩挲,虽然送它的人已在她生命中淡去,她却十分喜爱这管短笛,那支玉笛价值不斐,她送给了兰儿,也算是物尽其用。不可否认,这些日子中,她都在等安少君能出现,给她一个解释,就算他们之间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可她也不是让人轻慢的,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因为直到这最后一刻,也没有等到。

定州越来越远,红袖不曾再看一眼,她想她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一路上心情抑郁,总不能开怀,小丫头子蕶卖身到原园时间不长,不了解小姐的脾气,每日战战兢兢地只怕红袖脸上乌云变成暴雨。好在离原城一日比一日近,红袖的心情也一日比一日好,跟着就开始拖慢行程,每到大点的街镇,便要停留两日,逛街赶会,不亦乐乎,只因为一到家肯定又是呆在家里不准出门。

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红袖早已打算好了,这次回去要好好陪陪老人家,时间长短看心情,她没有忘记赵掌柜说的那件事,如果不想终身大事被人安排,就早做打算,她的打算就是一看情形不对就跑,正好借此机会实现自己多年来的梦想。

是人都有梦想,子蕶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家中人口太多,爹娘养不起,就把她卖了做丫鬟,年前才到的原园,她的梦想是到原园后才逐渐清晰起来,那就是能在原园做一辈子丫鬟,吃的饱,穿的暖,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这次被挑到陪小姐回赤岩,她背地里哭过好几回,不光是舍不得在苍宋的家人,还怕刚享上的福就这么没了,路上每到一个落脚点,她哪也不去,小姐从街上带回给她再好玩的东西,她都不想去逛,只盼着早日到了赤岩,进原城的赵府,来时挑她的管事大娘说原城要比原园好上万倍。

红袖对这个执拗的小丫鬟可笑的想法有些了解,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坚持也不同,她不会去改变什么的,从兰儿的事情上红袖有了经验,你可以丰富一个人的学识,改变她的生活习惯,但是改变不了她骨子里那种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所以对待子蕶,她不再去亲近,只是一般的主仆关系。偶尔她会怀念和兰儿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因为小时候的兰儿是她唯一的朋友,也会以平等的态度来对待她。

再长的路也会走完,马车进入原城时,已是初夏。子蕶好奇的掀起车帘,正值上午,明媚的阳光透射进来,照的红袖轻眯了眯眼,到家了吗?离家二年多,这里的一切变得陌生起来。

赵府为迎接小姐回来,准备了月余,赵无极赵老爷子近两年已不大过问生意上的事,全盘交给次子去做,长子早役,总算次子还有几分经商之才,他才能在晚年享享清福。赵梦山的二房这两年又给他添了一男一女,人丁兴旺,老爷子越发高兴,唯一挂心的就是在外求学的孙女红袖,最近也将学成归来,这被他当做阖府大事来办,全府齐动,连及笄所需的一切都也一早备好。

只是左等右等,算日子早该到的小姐总也不来,赵老爷又派了一拔人去来路上接,这次等回来的消息是小姐身体不好,一路缓行,耽搁了时日,说是入夏前才能到。就这样又等了月余,人终于到了。

红袖的身体当然没有不好,现在的她,想有病都很难,护送她的几位成天见自家小姐活蹦乱跳地到处去玩,不过这种差事商号里给的补助多,只要不出事,时间越久越好。

下车前红袖做出弱弱地表情,仿佛这一路当真不太舒服,进门要走一段路才到正堂,很想马上见到爷爷,可她还是慢慢地磨到那里,边走边回忆李妍馨走路的样子,模仿一下总是没错的。

赵老爷带着家人早已等在正堂,一见红袖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两年前她多皮实啊,怎么上个学回来就变了样?虽然初衷是想让红袖改变一下的,可没想到变得过份柔弱,心想再也不让她离家那么远了。

红袖眼尖,早看到爷爷眼中的悔意,心中暗笑,面上恭敬地见过长辈,早在信中得知去年二叔的两个老婆各给他生了个孩子,两个小宝宝也在场,却没见到当初离家才六岁的赵先瑜,问过二婶得知他前年就去了赤岩的国学。

红袖命子蕶拿出备给大家的各色礼物,把爷爷哄得高高兴兴,应付了一会儿众人不断的提问,她借口说不舒服,立马获准回去休息,晚上家宴出现即可。

退下时爷爷又叫住她,嘱咐休息几日后要到外祖家去请安,冷府已来人问过几次她的归期了,看来那一趟是免不了的。

回到自己的院子,姆妈又是一轮无休的关怀,抱怨兰儿不懂事,没良心,居然不随身伺候着小姐,红袖搂着姆妈微胖的身体,才真正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晚上,在自己的床上她睡得无比香甜,醒来当然还是在古代,枉她一直抱着睡回去的希望。懒懒地不想动,想起自己一路上找的借口,便心安理得地柔弱下去。

听闻远去怀玉求学的红袖回来,每日都有近支的亲戚来看她,想看看传说中的才女什么样子,被挡了去。几天下来,在爷爷准备给她找名医来看的时候,红袖终于精神了点,准备去冷府探亲。

一路坐车,红袖觉得非常气闷,她就知道,回来的日子就只能这是这样,乖乖在府里呆着,出门得坐车还有一帮人跟着,还是在定州好啊,原园里她最大,想怎么着怎么着。去年这时候,长风还在,还有安少君,远在高唐也还记得送她笛子,现在想来,安少君到高唐去为的就是去谈两国联姻之事,他的形象在红袖心中越来越龌龊,去相老婆的同时还来和自己搞七捻三,呸呸呸!

李妍馨不知何时回来,红袖希望她能早点回来,好去拜访她,以解心中郁闷之意。以前在学府的时候,几人还曾拿安少君取笑过她,幸亏离开定州时,她们几个还不知道安少君真正是谁,要不然的话自己多尴尬。

冷府里也热闹多了,这两年中冷家小儿子调回京都,也终于成婚,而且一年生一个,都是男的,红袖见了小娃娃后只有一个感觉,难道要人口爆炸吗,怎么到处都生孩子。

不过这些跟红袖没关系,她喜欢的大舅舅冷如风依然独身一人。见过外祖父母,见二位老人身体依然安康,心下安慰,古人结婚早是有好处的,早早成婚,早早生子,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到那时候自己可能还只是花甲之年,几代得以同堂。现代人流行晚婚,大都市三十后结婚,生的孩子长大上幼儿园时家长已经快四十了,到孩子上大学父母也到了退休年龄,离六十没几天,送孩子上学不小心就会被认为是爷爷奶奶送孙辈上学,你说要命不要命。

“红袖?红袖?”冷老夫人唤她。

子蕶扯了扯红袖的衣袖,不知道自家小姐正说话中间发什么呆。

回过神的红袖不好意思笑笑,问道:“祖母,刚才问的什么?”

冷老夫人笑问她:“过几日就是你及笄之日,是不是在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啊?”

她听了要不要脸红一下啊?脸皮有点厚,红不起来,只好更不好意思地低低说了句:“祖母取笑了,哪有的事。”

可冷老夫人接下来讲的事让她立马上冲回府去质问爷爷。

原来她那爷爷赵无极放出消息,孙女及笄之后,将开始挑选配得上她的孙女婿,一时间全城为之沸腾,赵家耶,有钱不必说了,赵小姐父母当初是有名的才子佳人,本身又是出自天下知名学府,听说与李相爷之女在毕业考校时二人合奏一曲,表现不俗,近日从苍宋那边传来的新曲,就是她二人合奏之曲。这样有财又有才的名门闺秀,没有人会不想得到吧。

所以祖母才会有此一问。

由于红袖一回来就赖在家哪也没去,谁也没见,这种状况她想也没想过,她以为老头对把她送外求学两年有悔意,会舍不得让她出门,多留她几年,没想到会想出这种方法来给她惊喜,这不是生生逼她离家出走吗?

红袖刚刚才适应在家这种闲适生活,还没来得及怎么跟爷爷提及自己要出游的大计,估计提了也白提,话说爷爷不是有透视眼吧,怎么就来了这么一招,为了防止自己离开?不太可能。

无心再在冷府闲话,红袖赶着回家,还是和以前一样,冷如风送她回家。

从前每次从外祖家回来,大舅舅护送,红袖会偷偷看他,想东想西,这次没了心思。马车上红袖嘟着嘴,皱着眉,冷如风开了口:“红袖长大了,却不开心了。”

做人要开心有时可以很简单,有时却很难,遇到她这种事谁也开心不了。没有回答冷如风的问题,反问他:“大舅舅,你为何一直没成亲?”

以前不敢问,怕问到别人的伤心事,没想到人家只是淡淡地说:“舅舅不想成亲。”

切,哪会这么简单,早知不问。

冷如风又道:“其实你不必为及笄后的事担心,外祖和舅舅都会替你把关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也会关注你的终身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