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许久,想反对,可最后却发现根本找不到理由。

“不要告诉宋子言吗?”

“没有那个必要!”

兰姨提了饭盒回来的时候,还满面带笑地跟她传授经验,“这女人怀孕啊,头三个月最重要,可要好好养着,不能马虎!”她把饭菜拿出来,摆在唐瑶面前,“我听齐堃说啊,你这嘴可挑了,我别的长处没有,做饭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因为家里那位也是个嘴挑的。”

唐瑶想,宋子言也很挑,但是他从来不说,年少的时候她就喜欢把所有他不该吃的往他碗里扒拉,那时候他就不吭声,惯着她,仿佛她一直就是个任性的孩子。

兰姨说到这里,似乎想起,“还没家里汇报吧!赶紧说说,给家里道个喜,你这半道子闹出这样的事,家里人甭提该多担心了,我看你出院就回去吧,负责人那里我帮你去说,这生孩子是大事,不能打马虎眼!”

兰姨是个自来熟,话特别多,絮絮叨叨地说着,而唐瑶只是默默地低头吃饭,心情复杂。

她低声说,“先不了。”她没人可以汇报了,她没有母亲了,没有宋子言了,郑晴要结婚了,她不知道该去很谁说,哪怕只是一个倾听者,她都找不到了。

她感觉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迷茫,孤独,害怕,惶恐!

她也想把孩子生下来,她可以说这孩子跟宋子言半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她知道,自己无法给孩子一个明朗的未来,而且对宋子言将来的另一半也不公平。更重要的是,以费姨多疑的个性,如果哪天不小心知道了她有了宋子言的孩子,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也可以走得远远的,离应城,离宋子言远远的,可是她还是担心,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心些什么。

只不过是一个选择,她却觉得翻山倒海地难受,整个人被搅和在一团乱麻中,感觉都快被撕裂了。

她只在医院待了三天,第三天走的时候,她去了妇产科,是下午,下着小雨,兰姨说出去买东西,好不容易进一次市区,其他人都打电话来托兰姨带东西回去。

兰姨要唐瑶先等着,等着她回来再去办理出院手续。

她应了下来,自己一个人偷偷去了一趟妇产科,医生认出了她,还没等她开口,先说了句,“不用紧张,你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孩子很好,好好静养没什么事的。”

她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很白,她每个神经都绷着,手心都是汗,她觉得自己要谋杀一个生命,而这个生命,还是宋子言和她的。

她觉得还没开始,她的手已经沾满了鲜血。

可这是一个错误的结晶,之前一直有做措施,而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忙,所以才会没注意,但这个孩子还是来了。

她觉得已经够难受了,偏偏老天还要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她点点头,说,“我知道!”

医生挑眉,“那你是想问?”

她开口,声音很轻,“我想做人流!”

医生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盯着她,目光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抽出她的病历翻了一下,“你的贫血挺严重的,目前最好不要做!再停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好,可以吗?”

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雨还下着,但是很小,毛毛细雨,落在头上,像是雾珠一样。

很多人走来走去,有年轻的情侣路过,女孩子撒娇,“老公,我好累啊,待会儿回家你做饭好不好?”

她丈夫揽着她的肩,手里帮她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都听你的。”

唐瑶看着,缓缓地笑了,有些羡慕。

她曾经做过无数的美梦,梦里宋子言就这样揽着她,两个人一直走啊一直走,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从晨光走到晚霞,从春夏走到秋冬,烈烈白日,到落雪满头,天底下,只剩他和她。

可那样的日子,只活在她的幻想里。

她和他,总是缺少那么些运气。

回北乡的那晚,齐堃来找她,给了她存折和密码。

她的脸色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黯淡。

“你会后悔的。”

“我知道!”

“你还可以反悔。”

“我做不到。”

“宋子言现在遇到了麻烦事。”

“他可以解决的。”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事?”

“和我没关系。”

“你的心怎么变得这么硬。”

“我没别的办法!”

沉默,然后齐堃叫了她一声,“唐瑶!”

她没吭声,他接着说,“你哭了!”

她“嗯!”了声

“明明放不下,为什么要逞强?”

“我没有放不下!”

她的态度让齐堃肚子里窝着一肚子火,“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他站起来,微微倾身低头看她,“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整日半死不活的,你到底要怎么样?啊?唐瑶,你跟我说,你到底要怎样?放不下就回去找宋子言,有什么矛盾是特么解决不了的,解决不了你跟我说,我帮你解决,就算特么杀人老子也帮你行不行?”

很小的一间屋子,只有从老乡家里借来的木板床,凉席铺在上面,每个人分了一床太空被,晚上就那样睡,就这样屋子还是不够,有些大老爷们儿在外面搭帐篷睡,几个女人住在屋里。

本来唐瑶是跟一个年轻女孩子住,兰姨说要照顾她,和那女孩子换了。

这会儿兰姨洗漱完进来,在门外就听见两个人吵架的声音。

她探进来半个身子,说了句,“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气?”

齐堃和唐瑶都沉默着,低气压笼罩在两个人身上,最后兰姨说了句,“你们好好聊,别吵,我出去待一会儿。”

人走了,唐瑶才抬头看了齐堃一眼,“是我和他的母亲之间有无法调和的矛盾,我不想让宋子言夹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好聚好散,这样就好,我是放不下,这些天我是半死不活,可我有什么办法,你让我一下子就缓过来,我怎么做得到?你说,我怎么做得到?”

“就你圣母,就你善良,这关你屁事,他母亲的事,让他自己去解决,关你屁事啊!”齐堃哼了一声,“你折磨自己很好玩?你是自虐狂吗?”

唐瑶苦笑着回答他,“我能怎么办,有时候我也想,豁出去了,什么都不管了,让他自己去顶去扛,我拽着幸福,能拽一点是一点。可我不能这么自私,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偏偏要一同掉下深渊呢?齐堃…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那种对方痛一点,你痛一百倍的感觉,我宁愿折磨我,也不想去折磨他。”

齐堃忽然平静下来,他坐下来,坐在木板床上,身后就是她的被子,带着她身上的味道,以前上学那会儿她就觉得她身上有股香味儿,他时常坐在她身后挑着她的头发放在鼻子下面嗅,她总是扭过头,气急败坏地说,“你是不是变态啊?”

这么多年了,那味道他从来没忘。

他平静地说,“我知道,知道那种对方痛一点自己痛百倍的感觉!”他看着她,说,“很早我就知道!”

他从小就不是个好学生,或许也不是个好儿子,叛逆期来得特别早,狠着劲儿干些坏事,早恋几乎从初中就开始,他交过很多女朋友,骑着摩托车带着人出去兜风,在山坡上把人压在树上亲吻,舌吻,勾着对方的唇舌恨不得把人拆吃入腹。

他记得她有过很单纯的女朋友,带着出去吃饭,一群人叫嫂子,被叫得面红耳赤,他躲在窗帘后头亲她,她害怕地抓着他衬衣前襟,扣子都掰扯掉了两个。他戏谑她,用下巴顶开她的衣服,趴在胸口舔了一下。那姑娘眼泪都快出来了,晚上一群人喊着去酒吧,他带着那女孩子,坐在包厢角落里,或许是灯光太暗,对方胆子大了些,凑上去亲他下巴,黑暗中他勾着唇笑了笑,“你别挑逗我,我怕我在这儿上了你。”吓得小姑娘一晚上都没敢动。

他也交过很妖的女生,开理发店的女老板,二十多岁,比他任何女朋友都会来事,胸大臀翘,有着成熟女人独有的魅力和激情,两个人在她家做了第一次爱,青春期的冲动来得猛烈而又措手不及,那女人摆弄他下身的时候,他完全没招架的能力,具体怎样他想不起来了,就记得两个人身上流的汗,和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声,还有浑身战栗的快感,那一夜折腾到天亮,他揉着对方一手难掌控的□□,伏在女人身上尽情地抽动着,低吼着,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大天亮,那女人在撩拨他,伏着身,捏着他下面放在她两胸间蹭,他又胀又硬,偏偏对方又不给他,看他野性蓬勃地躁动,拿舌头轻轻地舔,他翻身压过去,嚷着,“老子今个儿艹哭你!”

他交往的女朋友时候都不长,过几天腻歪了就分手,就连那个跟他做了多次爱的女人也没能坚持一个月,他记得分手的时候,是在床上,完事儿后,他叼着烟抽着,跟她说,“往后我就不过来了!”二十多岁的女人,还跟小姑娘似的,哭着骂他,骂他是个喂不熟的,他一声没吭,就那样断了。

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人渣。

他的确是个人渣!

后来遇见唐瑶,她比起旁人顶多算得上标致,不是特别漂亮的女生,但他不知道怎么就上了心,大概是以前渣得太厉害,所以上天派了一个唐瑶来收他。

他记得她每一个小习惯,他经常惹她生气,因为他想借口哄她笑,她生病了他给她买药,她不吃饭了他去超市买零食,从来不写作业的人每次都硬着头皮写语文作业,她一个电话,他可以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他把一颗心捧给她,结果换来一句,“我就是放不下宋子言,死也放不下!”

他能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躺在痛苦的沟壑里,不打扰是他为她最后的打算。

怕她为难,怕她不知所措,默默退居在她身后,为她惊涛拍岸,为她改变一切,为她甘愿做一个乖乖子,却不敢去打扰她,不是怕失败,只是怕她难受。

她难受一点,他痛苦百倍。

所以,他懂的,懂那种感受。

他看着唐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唐瑶似乎也觉察到了一点异常的情绪,她不敢也不愿去深究,只默默地低了头。

齐堃却不想再退缩,过了这么多年,他想争取一把。

“既然你和宋子言不可能,那你考虑考虑我吧!唐瑶,我们凑一家挺省事的,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养着,我一个人养一个也是养,养三个还是养,把你和俩孩子一起养,我们不谈感情,就过日子!成吗?”

第35章 迷途

多年前她拒绝齐堃,多年后她还是要拒绝齐堃。

当她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的时候,连齐堃都不惊讶。

他甚至吐了一口气,仿佛憋着的那股劲消散了,他其实早就知道,她不会答应,但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重逢是件欢喜的事,可她和他的重逢,注定是一场无缘的叹息。

“行了,我知道了!”

齐堃起身要走,唐瑶在身后喊住他,“齐堃,你是我遇见最好的人…”

齐堃顿住脚,没回头,“别跟我发好人卡,我从来也都不是什么好人!”除了朵朵,他这辈子大概所有的耐心和善良都用在她身上了,他咧了咧嘴,但是没笑出来,“得了,不用安慰我,你自己顾好自己就行了,我又不是你,没那么脆弱!”

齐堃走出去,一直走到溪边儿,水从很窄的峡谷里流出来,带着哗哗的水声,他蹲在一块儿大石头上,捧了水洗了把脸,水很凉,凉到骨头缝里,他觉得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手在裤子上随意地抹了下,就掏了烟,点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是抖的。

他看着那一点在夜风中抖动的火星,苦笑了下,其实他也没那么坚强。

那夜他坐在溪边儿的石头上抽了大半夜的烟,星子黯淡,夜风又冷又急,饶是白天日头再大,晚上山里也是冷的。

后半夜朵朵找不到他,嚎啕大哭,隔着太远的距离,他没听见,直到旁人打着手电领着朵朵满山坡叫他的时候,他才听见,应了一声,因为抽了太多烟,声音是哑的。

朵朵看见他,“哇”了一声扑到他怀里,什么也不说,就是哭,软软的身子,带着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温度,贴在他的胸怀,软乎乎地一团,他什么情绪都没了,满心满眼都是心疼,拍着小丫头的背,哄了又哄,最后才把人哄睡了,他把朵朵扛在肩头带回去。

小丫头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睡着了也不松,他就和衣躺在她身边,捏着她嫩嫩的小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丫头长得很像妹妹,但妹妹没朵朵这么机灵,没朵朵爱笑。

他很少想起他的妹妹,不是想不起,是不愿想。

刚刚出事那会儿,他睁眼闭眼都是妹妹被抛尸在外浑身被硫酸泼地面目全非的样子,像梦魇,时时刻刻都在折磨他。

他本来和妹妹关系就不好,刚到他家的时候,她一副怯怯的怂样,跟他一点儿都不像,他最开始不是生妹妹的气,只是生父母的气,明明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照顾孩子,连他都是绝对放养,偏偏又带回去一个,不是因为慈悲,只是因为一些虚假的名声,每每想起,他就觉得憋着一口气,偏偏那女孩还整日诚惶诚恐,把父母当救命恩人,他见她就觉得烦。

他对她其实没什么意见,最大的分歧在他和父母身上,但对她态度没那么好就是了,妹妹一直都有些怕他,见他的时候,总是不敢说话。

后来他也没心情就纠正她的看法,两个人就那样了,关系一直处不好,父母出事之后,他就更懒得见她。

可是知道她出事的时候,他的心却疼的像是被放在火上烤,噼里啪啦的,火星四溅,巨大的悔恨笼罩着他,某一刻他甚至想杀了自己,他去那男人家里,他觉得自己疯了,事实上他做的都是疯事,那时候他只想,大不了同归于尽啊,他看着那个人,恨不得杀了他。

他去了好多趟警局,一遍遍被问话,每句话说出来都像是在剜自己的肉,他甚至想,如果当初…

特么打架斗殴被人捅了刀子的时候,他都没后悔过,可那时候,他整日后悔,脑海里都是那丫头乖巧温顺的模样,如果当初他能多一些耐心,她就不会死,如果当初他接了她的电话,她就不会在最后那一刻,那么绝望!

如果当初…可是没有当初。

后来他听说那男人的母亲因为儿子被判刑而迁怒打朵朵,他气得肺都炸了,提着刀去要朵朵,他去抱的时候,对方家里的老太太还声色俱厉地呵斥他,“我家的孩子,关你什么事?”

他提着刀,就站在门口,“我齐家的种,我齐家自己养,留着给你糟蹋吗?老子什么都不怕,你别跟老子扯皮,不然大家一起玩儿完!”他拿的是那种用来收藏的日本□□,别人送他的,特意还开过刃,十几寸的弯刀,白光刺人眼。

他把刀架在对方脖子上,阴沉沉地倾身过去,凑近了说,“我特么早就想杀人了。”

那老太太再不敢说一句话,乖乖把孩子交给他。

起初的时候,他根本不会照顾孩子,才几个月大的小娃娃,一会儿一会儿的哭,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哭啥,抱着哄也哄不好,半夜爬起来无数次,有时候崩溃地跪在她的小床前,无力地求她,“祖宗,咱不闹了,好不好?”

可她哪里懂,只一个劲儿的哭闹,他一个大男人,买各种育儿书,学冲泡奶粉,学着换尿布,后来又学做饭,到后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一天又一天的,就那么过去了。

然后某一天他才突然发现,原先窝在他怀里小小一团的肉丸子,慢慢长大了,会走路了,会说话了,会用糯甜的嗓音叫他爸爸,他记得她第一次叫爸爸的情形,他几乎一瞬间湿了眼眶,特感动那种!

那时候他甚至觉得,为她死了都行。

这么多年来,他的灵魂时刻被拷问,他时常猛不丁地回想起他的妹妹,然后很久很久回不过味儿,总觉得自己该下地狱的,朵朵起初对他来说是赎罪,后来是他唯一的寄托。这么多年,没有朵朵,他可能都熬不过来。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朵朵趴在他的肚皮上,嘟嘟囔囔地说,“爸爸,你瘦了,你的骨头硌到我了,你要多吃饭!”

他揉着她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地“嗯”了一声。她的声音就像天籁,能召唤他所有的柔软。

过了这一夜,他忽然觉得唐瑶拒绝他也没什么了,其实很早之前他就不抱念想了,如果不是多年后的重逢,或许再过几年他就彻底忘了她了。

早餐是唐瑶和另外一个女人做的,来这边的时候本来分配好任务,后勤组的人做饭,但是后勤的姐姐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于是唐瑶就自告奋勇去帮忙。

她做菜是把好手,兰姨都夸她,“这手艺,谁娶了你可是有福了。”说这话的时候齐堃一直盯着唐瑶,她在笑,可那笑真够僵硬的。

她说她一时放不下,他又何尝一时能放得下?

爱情是个折磨人的东西,要人命!

早餐的时候,唐瑶亲自盛了饭给他,说,“朵朵跟我说,你瘦了,要我多给你些!”她看着他,脸上挂着笑,齐堃看得出来,她在刻意营造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掀了眼皮去看她,“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看你那张脸,都快扭曲成麻瓜了,不想笑就别笑了!”

唐瑶神情顿时萎靡下来,说了声,“对不起!”

齐堃不忍心,软了声音,“唐瑶我跟你说个事儿!”

她“嗯?”了一声,“什么?”

他说,“把孩子留下吧!有时候你都不知道一个生命带给自己多大的感动,生活总要有活下去的动力,你不能总为别人打算,你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他是真心劝她,昨夜他一直想,他有朵朵,可以坚强地活到现在,唐瑶如果有了孩子,大概会渐渐从宋子言身上转移注意力吧!

虽然这对她来说,或许也不公平,带一个孩子,远没有想象那么容易。

唐瑶沉默着,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她昨夜一夜没睡,兰姨躺在她身边一直在跟她讲话,讲她早夭的儿子,“我习惯性流产,起初怀了七八次,只有一次超过两个月,但还没松一口气,就又掉了。后来我都不抱希望了,然后我却又怀上了,没想到却顺利生了我儿子,当时全家人啊,特别特别高兴,看见孩子都忍不住笑。我当时坐着月子,每天都能笑醒了。那孩子长得可真是俊,一岁多的时候,长开了点,谁见了谁夸。可谁知道,谁能知道,偏偏那时候出了岔子,先天隐藏性心脏病,发病的时候送到医院,人家都不愿意收,我和我老公托关系找了专家会诊。人家给出的结论是,费用太过高昂,就算动了手术也活不过十六岁,更何况孩子还小,手术本身就有很大的风险,有很大的可能是钱花了,孩子也保不住。我没办法,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家里条件不允许,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咽气,死的时候嘴唇紫乌,我看着心都碎了。医院的朋友把我处理的尸体,我都没勇气把孩子抱回家。后来我一直在儿科工作,辞职后自己开了儿科诊所,我再也没有勇气要孩子了,我就想着,每天看着别人的孩子也行,那样我也觉得欢心…”

兰姨后来又说,“你见过打掉的孩子吗?两个月孩子开始成型了,被机器搅碎了,打出来的是一团血肉模糊的碎肉!”她长叹一声,“造孽啊!”

然后夜里她做梦,梦里都是血肉模糊的画面,她惊醒好多次。

唐瑶犹豫了,她跟齐堃说,“你让我想一想!”

她这一想不打紧,北乡下了雨,淅淅沥沥下了几天,越下越大,最后变成瓢泼大雨。她根本出不去了。

志愿队本来呆了两个月就打算走了,却又在北乡多困了一个月,山路坍塌,小型泥石流频发,路被堵着,车进不来,也出不去,就算当地人都不敢乱走,更别说他们了。

他们在的地方地势高,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就是困着了,走不了。

当地乡亲们见怪不怪地说,“每年都要来那么一两次,过两天晴了就好了!”

唐瑶总是站在门口,看着笼在暴雨中迷蒙的山,是一片墨蓝色,她跟齐堃说,“大概是天意吧!”

等到十一国庆的时候,天已经晴了,上头很快派了人来清理道路,恢复交通。

等游客一波一波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像没发生过那样。

而这个时候,唐瑶已经不想再去做人流了,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再苦再难,她都认了。

她打算跟着志愿队,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可是她没有多少钱,养一个孩子要花很多很多钱的,生完孩子,至少有三年她做不了工作,她很发愁。

可哪怕再愁,她都没再动过打胎的念头,她觉得有时候人的信念真的挺可怕的。

她想,车到山前必有路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找到她的路,就先听到了噩耗。

郑晴不在了!

这五个字从电话听筒里传过来的时候,她脑袋嗡嗡地响,“你说什么?”

那头是郑晴的亲弟弟,唐瑶见过两次,是个很老实的男孩子,他不会开那种过分的玩笑的,而且他的声音隐隐含着的悲痛,唐瑶听得真切。

可她还是不信,她倔强地问了句,“不在了,是不在家的意思,是吗?”

那边像是受了刺激,声音激烈而哽咽,“我姐她死了,她前天死的…她死在酒吧里,是那个混蛋…特么的混蛋!他都跟我姐分手了…特么的!混蛋!”

唐瑶大脑嗡嗡地叫,一直叫,她不信,她一点儿都不信,怎么会呢!好好一个人,前段时间还打电话跟她说婚礼准备情况的人,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

她不信,才不信呢!

她挂了电话,浑身颤抖,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冒泪花,就着那股疼,她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郑晴,再有一个月就二十六岁了。

才二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