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道:“你和容王妃一直都在一起?”

“是啊,我和她一张车,一间屋,同吃一张烧饼,一同被救,只是她运气没我好,受了伤,赶不得路,此刻还在路上呢。”夏瑞熙答得漫不经心,镇定自若。她也不算说假话,有白氏那种想法的人不算少数,总得堵一下。

尚夫人责怪欧青谨:“你受伤啦?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这样硬撑着?”

欧青原却是激动地问:“你和他打斗,好好教训了他一番没有?”可怜的欧大爷,空有一腔仇恨,却苦于无力报仇,此时听说他小兄弟和仇人打了一架,听听都是过瘾的。

欧青谨笑道:“那日我追去,他在山隘处设了伏……我在他腰上狠踢了一脚,他在车上睡了几天,连马都骑不稳,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这算是解释清楚了吧?白氏失望极了,讪笑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对了,那个李钺下场如何?他指使人打伤了你三哥的腿,你有没有砍他一刀?”

她以为人家就在那里等着给人砍啊?想砍谁就砍谁?夏瑞熙险些没笑出声来,欧青谨眉脚抽了抽:“没有。”

白氏失望地说:“怎么也不给你三哥出出气……”

欧青英不耐烦地骂道:“你以为是你责打下人?喊一声就站着任凭你打?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白氏回嘴道:“我不是心疼你这腿么?达儿外公说会恢复如初,怎么到现在也还不曾恢复?都是那不守妇道的妖精惹的祸,她倒死干净了,却要活人来受罪。”

她这话又把夏老爷给扯进来了,还提起了欧青英的两大伤心事:林轻梅,伤腿。欧青英“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面上,睚眦欲裂地瞪着白氏:“你给我闭上你那张猪嘴!”

白氏冷笑:“我是猪嘴,你那又是什么嘴?笑话,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我是什么嘴你就是什么嘴。”

欧青英被她驳得找不到话答,只瞪着她呼哧呼哧喘粗气。欧家二老脸色顿时难看之极。吴氏挑了挑眉,闷头吃饭。

夏瑞熙看得直叹气,白氏是怎么了,她已经四面楚歌还不自知,一句话得罪几个人,真要把这一家子老老小小全都得罪了才算数?

“啪”的又是一声,却是欧二老爷在席首发了脾气:“食不言寝不语,你们倒好,竟然当着我的面吵起来了。一点规矩都没有,吃顿饭都这样不得安生,都给我闭嘴!”

一时鸦雀无声。

欧二夫人由红绸和吴氏扶着,懒懒地起身:“都散了吧。三房留下来。熙熙,你明日起早和青谨去祠堂烧香,跪拜谢过祖宗在天之灵保佑你平安归来,给了你逢凶化吉的福气。再去看看你父母,省得他们担心。”

众人刚告退出去,欧二夫人斥责白氏的声音就尖锐地响起:“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没有见识不是你的错,可是不安好心却是不该。一句话得罪几个人,青英的腿如果不是达儿的外公,你以为能有现在这个样子?”

白氏辩道:“娘,我没说达儿外公不好。我是心疼青英的腿,气不过那狐狸精害人……”

欧二夫人一声厉喝:“还敢顶嘴?你那些手段少拿到我面前来晃!你四弟妹还好没事,若是真有什么事,只怕被你逼死了,心肠忒恶毒,没有一分人性……你们白家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你就是不怕丢白家的脸,也要为你一双儿女考虑一下,不要丢了他们的脸面。你是嫂子,又是当家主母,你这个样子,如何能正家风?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有意思么?你若是真心疼青英,就该好生为他调养,把家里打理好,不要总惦记着和小妾们争风吃醋!真是枉自了我当初一番栽培!”

又回过头骂欧青英:“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好,就算是将来考取功名也要被人臊!她丢脸也是丢你的脸,更是丢欧家的脸!回去!”

欧青英垂着头,气冲冲地瞪了白氏一眼:“现在你满意了?”转身就往外走。

白氏心头委屈怨恨得紧,却是找不到可以反驳欧二夫人的话,她也没有吴氏那种勇气,敢和欧二夫人对着干。

想当初,她费尽心力协助欧二夫人管家,欧青英起早贪黑为家里管铺子和庄子,好不容易才在这家里逐步树立起了三房的威信。那个时候,她就算有点小错,欧二夫人也是向着她,睁只眼闭只眼的。更不论说大房和二房根本不敢和她当面锣对面鼓的作对。

可是现在呢,什么好处都是大房捡了去,什么名声都是四房得了去,自己却要为一个为别的女人瘸了腿,没有心的丈夫操心,随时提防两个吃里扒外,随时准备和自己作对的预备小妾使坏。

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输了一件事,吴氏身后有欧青原撑腰,夏瑞熙身后有欧青谨撑腰,而她却没有丈夫撑腰,她害怕这母子俩合起来休她!

因为欧青英薄待了她,她才会如此痛苦,白氏忍不住地愤恨了。以至于在回家的路上,一整路,她都仇视地瞪着欧青英的背影。

第92章 风叶

吴氏拉了夏瑞熙:“今夜还是在这里住罢。先让人过去收拾好了屋子,慢慢再搬回去。”

“家里丢的时间太长,该回去了。”夏瑞熙要给吴氏行礼,谢她对达儿的照料。

吴氏及时拉住她的手,叹息道:“别的话我不多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怎样对我的儿子,我便怎样对你的儿子。你若要谢我,我也该当谢你。”

夏瑞熙也就不再勉强,和吴氏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是爽性。

欧信舍过来给夏瑞熙施礼,含泪道:“四婶,您平安归来,小侄就放心了。否则我一辈子都良心难安,抬不起头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婶娘被人掳走,自己却一点法子都没有,最后还要靠婶娘才能逃命,实在是奇耻大辱。

那边欧青谨吩咐花老虎套好了马车,笑着过来扶起欧信舍:“都是一家人,莫要在这里磨牙了。都早些歇下吧。”

一行人回了文渊街,夫妻二人舒舒服服洗了热水澡,灭了灯,只穿一件薄丝袍歪在窗下的榻上说闲话。

天气有些闷热,没有关窗,月光透过天青色的纱窗洒进室内,院子里的金银花香气若有若无的飘进来,室内静谧而安逸。

夏瑞熙靠在欧青谨怀里,轻轻打着扇子:“皇上召见你,你却半路跑了回来,不会被怪罪吧?”

欧青谨眯着眼,手里抓着她的一把青丝把玩,不在意地道:“情况特殊,已是请徐将军替我告罪并说明始末。皇帝要见我,本来就是赵明韬捣鬼,他又想表现一番求贤若渴的姿态罢了,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急事要我去做。若是要降罪,我正好脱了这身官袍,好好陪你过日子。”

“那你还要去见驾么?”夏瑞熙实在是舍不得放他走。

“现在这一片还很乱,明日我抽个时间去见刘力子一趟,请他上个表,让我先陪他处理这边的事务,看能不能挪后一步甚至推了。我估计是能成的。”

夏瑞熙松了口气:“木斐去寻你,现在也还没消息,只怕还在到处寻你呢。”

“我已让人去寻他,此刻大概在回来的路上罢。”说到这里,欧青谨突发奇想,如果他真的回不来,木斐会不会想方设法找到并带走夏瑞熙?

想到这里,他睁眼看着夏瑞熙。月光给夏瑞熙的脸上,头发上,身上镀上一层荧荧的珠光,她神情恬淡温柔,眉眼舒展柔和,唇角饱满柔润,分外柔丽娇媚。他不由轻叹了一口气,她正是鲜花一般的年纪呢,多有几人喜爱也正常不过。

夏瑞熙见他目光灼灼,表情古怪,拿扇子敲敲他的头:“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饿了……”欧青谨将她手里的扇子夺过,随手扔在地上,搂住她的肩头,对着樱唇深深吻了下去。夏瑞熙嘤咛一声,反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迎了上去,这个夏夜,越发地燥热旖旎起来。

……

夏瑞蓓的府院如今是刀兵森严,四处都被刘力子的人团团围了起来,不许闲杂人等出入。一众女眷本该被入狱羁押起来,但因着欧青谨的关系,刘力子只是将她们锁在内院就算了事,只等上面的旨意下来,再做定夺。

天上是明晃晃的大太阳,热气蒸腾,芳儿身上穿着薄纱衣,还嚷嚷着热,夏瑞蓓却觉得透骨的寒。

她斜靠在内院花荫下的藤床上,傻愣愣地看着上方。这是一片已经脱落并半枯黄了的叶子,被蜘蛛丝缠着,吊在树梢上,随风一上一下地颠簸,要落却又被蛛丝扯了回去,不落呢,明明是在逐步枯萎。

这分明就是她呀,无所依托,却又被蛛丝缠着,死活两难。

府里的财物,她统统都不能动用,全都被刘力子派来的人登记造册,封了起来。事实上,也没多少财物,绝大多数都是她的衣物和金银首饰,账面上和账面下的钱财,都被赵明韬挪干净了。

身无分文,沦为阶下囚。先不说能不能顺利脱身,就算是能脱身,她也没去处。且不说夏老爷夫妇愿不愿意接她回去,就她自己来说,她也是没脸回去的。她接下来,该如何呢?

“夫人,欧四爷和四夫人来了。”芳儿轻轻推她。

夏瑞蓓忙拢了拢头发站起来,伸头张望:“在哪里呢?”

夏瑞熙和欧青谨分花拂柳地走过来:“蓓蓓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夏瑞蓓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闻言淡然一笑:“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死不了就是了。你们还好么?我这次不知道他的那些事儿,也没能给你们帮上忙。”

三人说了几句闲话,欧青谨自去打点守卫,只留姐妹二人说话。夏瑞熙见夏瑞蓓那青白色的脸嘴,颇有些不是滋味:“给你带了些衣物并药来,你瞧缺什么,就让人去和我说。”

“谢了。”夏瑞蓓低声问:“他还是没有消息么?”

“没有……不过你姐夫说他必然不会有好下场。”夏瑞熙有些不好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夏瑞蓓垂目道:“走一步看一步。我是罪眷,还不知道会怎么个判法呢。”流放,官奴,斩首,什么都有可能,牵连其他人,她倒是不怕,左右有欧青谨在,还有夏瑞熙这活生生的受害者在前面,也牵连不到夏、欧两家。

夏瑞熙默然。欧青谨不是没有问过刘力子,请他帮忙,他虽然也应了,但在旨意下来之前,谁也说不定。毕竟夏瑞蓓的情况与容氏不同,出身不同,位分不同,最要命的是,谁都知道容氏不得宠,夏瑞蓓独宠。

“莫说这个了,我早有心理准备。”夏瑞蓓嫣然一笑,“说起来,我也是自作自受。只要他不得好死,我怎样也是高兴的,就没白死。”

夏瑞熙无言,各人有各人的因果。

三天后,金霞和小竹被送回。吴氏把金霞送给了夏瑞熙,那意思很明白,她想怎么处理都行。金霞此次却是学乖了许多,任谁问起,什么都不肯多说。至于小竹,却是被惊吓过度,连日高烧,偶尔清醒的时候,就是看着天花板发呆,吃了不少药也不见起色。

欧青谨与夏瑞熙商量了,对这两个丫头照顾得细心周到。金霞是个懂事的,自然不会乱说话,更何况她也并没有看见夏瑞熙被怎的了。

李厨娘先前有些怨怼,可是后来瞧着主人家一直对她女儿照顾有加,还特意放了她的工,让她专门照顾小竹,遂把那点怨恨逐渐放下。

木斐仍然没有消息,欧青谨和夏瑞熙急了,托了许多人去打听,一无所获。

官方的说法是说已将赵明韬并其几百随从尽数诛杀于武泗之野,可是民间却又有人传说他逃了,甚至传说有人在东京最大的码头看见过一个水手像他。欧青谨哂笑:“编故事的人不会编,一个旱鸭子如何扮得水手?”

兵乱被逐步镇压下来,新帝势如破竹,伪帝节节败退,日子趋于平静。

这期间,容氏回了西京城,她没去成王府住,而是住进了文家茶庄。

既然赵明韬的事已经被定了性,对他身边一干人的惩罚也就要下来。根据内部消息,容家不肯放过夏瑞蓓,他们认为容氏日子不好过,与夏瑞蓓的挑拨离不开关系。

夏瑞熙为了夏瑞蓓的事,少不得还是要登门拜访她一回。她进门才发现这是容氏的卧房,容氏正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发呆,见她进去,说了一个“坐,上茶。”便再无下文。

夏瑞熙知道她脾气古怪,傲气得紧,但有求于她,也只得强作镇定,静静等候。

半晌,才听容氏幽幽叹了口气:“你觉得我比之你,如何?”

夏瑞熙一愣,随即淡笑:“九小姐出身高贵,容貌端丽,英姿飒爽,能文能武。我不过一介普通妇人。”她虽不以为自己比不过容氏,但容氏就是一副心理失衡的模样,有事要求人,自然要捧着。

容氏冷笑:“是么?那为何他们都看得上你,却看不上我?说世家子喜欢温婉贤淑的女人,但你实际也不是,私底下又凶又狠,还把什么妓院,头牌,接客之类不要脸的话挂在嘴边,说得极溜顺。你那些话,就是西疆普通人家的女人也是不好意思说的。”她还记着夏瑞熙骗她说赵明韬要把她卖进妓院的事。

夏瑞熙苦笑:“所以除了我的夫君以外,并没人看得上我。赵明韬之所以那般对我,不过是怨恨我的夫君,怨恨我的父母,要报复罢了。他那样的人,心中永远都只有他自己,要不然也不会亲自把我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把她害到这个地步,走投无路。”

容氏狐疑地看着夏瑞熙,见她满脸的真诚和无奈,有些拿不准真假。夏瑞蓓那个孩子,她是想弄掉来着,可还没机会动手,就已经掉了。当时就有人说是赵明韬为了对付她,自己动的手。

夏瑞熙愤恨地道:“九小姐还不知道吧,在之前,我们家险些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我弟弟被逼得背井离乡,蓓蓓不得不嫁与他,过后却又被他虐待,她头上至今还留着伤疤。若不是为了不祸及父母,她早就自尽了。至于欧家,二爷就是死在他手里,三爷的腿也是被他指使人打伤的。”

容氏若有所思:“原来你们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这些事,夏瑞熙根本不可能骗她,她只要稍微一打听就可以知道真相。

夏瑞熙一心想激起她的同情心,好歹放过夏瑞蓓一码。谁知容氏垂头闷了半晌,低声道:“我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我答应过你,不会找你和你妹妹的麻烦,我就不会多事。可我却是帮不上她,我的父兄必然咽不下这口气。”她自己尚有家不能回,被家人责难嫌弃,又如何顾得上其他人。

夏瑞熙失望之极,只得告辞而去。

番外之欧四(一)

初次见到夏二小姐,是在闹市上。当时她一身鹅黄衣裙,着箭袖,怒发冲冠,拿着鞭子劈头盖脸地朝阿恪招呼。我见那鞭子朝阿恪脸上去,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抓住了鞭子。不管是不是阿恪的错,我都不能看着他在我面前被毁容。

她愤怒地抬头,漂亮妩媚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你是谁?竟然敢帮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她不认识我,我却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夏家的二小姐,那位粗野刁蛮出了名的女子夏瑞熙。我虽恼恨她出手狠辣,想破人家的相,但被她那样理直气壮地瞪着,我还是有些心虚。弄清事情真相,我想做和事老,让阿恪给她道歉,让她放过阿恪。

她说要她放过阿恪也不难,但阿恪把她从马背上拖下来,摔了跤,害她丢了面子,她要找回场子。

我问她怎样才算找回场子。

她歪着头想了想,笑着说阿恪也让她摔个狗爬,再当街喊三声:“我是登徒子。”她就放了他。其实说到底,她的要求并不过分。

可是阿恪死活不肯,我也觉得摔一跤可以,道歉也该,可是当街喊三声:“我是登徒子。”实在是太丢脸,不光丢他的脸,更丢我的脸,我那个时候是很好面子的,其实我更怕这事传回家里去,阿恪要吃大亏。

我很护短,绞尽脑汁地想赖过去,和她讨价还价,让她换种方式,但她是个死脑筋,认定了就不肯松口。多亏她父亲夏老爷闻声赶来,驱散人群,沉着脸把她带回了家。

她那么凶悍的一个人,一见了她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老实无比。她从我身边经过时,小声威胁阿恪,下次见了要剥他的皮。我虽知道她不过就是过过口瘾而已,但还是觉得她实在是刁蛮,我直觉,她这样胡闹下去,总有一天会倒霉。

没有多久,就听说夏二小姐摔下马背险些死掉,我暗想,果然出事了,大难不死,但愿她吸取教训。谁知半年后,在姐姐家里,阿恪又和她干上了。

这次又是阿恪的错。阿恪用雪团把她砸晕了,他吓坏了,拉着我的袖子哭个不停。我痛恨阿恪的那种行为,真想撒手不管,让他好好吃回苦。但我不敢让他担责,阿恪的身份太尴尬了,要是被祖父知道,他肯定会被打死或者逐出家门。

我狠狠教训了阿恪一顿,为他担下这个责任来。我迅速找到姐姐,告诉她我打晕了夏二小姐,让她赶快去善后。姐姐当时震惊无比,眼泪都吓了出来。我顾不上多说,先就跑回家去搬救兵。

我把爹爹搬来以后,正遇上她爹夏二老爷在大闹。这事实在是我们家人理亏,所以爹让我跪下认错,我就跪下认错。我当时想,只要能让他们家消气,要打要骂我都认了。

我正跪着,就觉得有人不怀好意地瞪着我。我忍不住回头,迎面撞上一双漂亮妩媚的眼睛,里面透出森森的寒气。原来是她,她坐在马车里,恶狠狠地瞪着我,看见她这样有精神,我松了一大口气,我讨好地望着她弯起嘴角。

谁知她开口就点破了我不是打伤她的真凶的事实,而且做出一副非常痛恨我的模样。我被她吓坏了,忙走过去站在马车外低声央求她,我以为她肯定不会放过阿恪的。谁知她竟然轻轻松松放过了阿恪,而且很安静地回了家,我没想到她如此好说话。看来那次事故让她改变了不少,由于心存感激,我砍了一大枝绿萼请人送去答谢她。

但后来,因为三嫂白氏在其中捣鬼,也不知道父母亲是怎么想的,居然去夏家提亲。我不得不承认,这吓坏了我。

我的妻子,不应该是像她那样的。不必是才女,也不必出身有多高贵,更不需要有多美丽,但最起码,得让我看得顺眼,看着舒心。家里的大嫂和三嫂很厉害,二嫂又太窝囊,我想要的是一个和她们完全不同的女子。可具体要个怎么样的,我又说不清。

夏二小姐性格太强硬,又凶又狠,刁蛮得很,我怀疑,她和我的三嫂有得拼,我不要这样一个女人做老婆。从知道家里去提亲开始,我没有睡好过,总担心她会变成我妻子。为此我花了不少心思,日日缠着我爹和我娘(从前有多少次,他们要给我提亲,我都是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就得了逞)然而此次,他们却是铁了心,这让我苦恼万分也觉得太过奇怪,为何他们就看上她了呢?

说起来,他家的态度也奇怪,迟迟不答,这让我看到了一分希望。我想,夏二小姐是一个高傲跋扈的性子,如果让她知道我不愿娶她,她必然也不肯嫁我的。可要怎样才能见到她呢?我打听到她出事之前爱出门,但自受伤之后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无法见到她。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终于让我知道了一个好机会。我的老师宣大老爷是夏二的舅舅,他要庆生,我娘为了讨好夏家,让夏家答应这门亲事,特意和我爹领了我去祝寿。我高兴死了,真是天助我也,怎么的,我也得把这事给搞定了。

她居然会作诗,她不爱出风头,她听戏听得睡过去,被锣声吓得险些摔倒,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大家小姐,笑死我啦。我厚着脸皮假装看不懂宣五的脸色,终于和她搭上了话,宣五明显在竭力讨好她,我知道宣五这个人,他不是那种乱来的男人,既然他看上的女子,想必也是有她的可取之处。

接触下来,她的性情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小姐们的做作和虚伪,大方爽利,很好相处。但我还是不愿意娶她,她和她表哥知根知底,才是最合适的一对。

我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和她说我有法子解决我们的婚事问题,让她不要担心,她却幡然变脸,和她的丫头一起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女人,还是一样的凶悍,我刚才怎么会以为她好相处呢?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我把这事和木斐说了,他怪笑着说我运气真好,若是他,一定一口唾沫吐到我脸上,搧我十个巴掌方解心头之恨。我听他那意思,是嫌夏二太温柔太大度了,我想也许我真的有点过分,女孩子都是好面子的。

夏家一直没还我的庚帖,一直不表态,就这样吊着我。我的父母也不急,三嫂上蹿下跳地说夏家这是没把欧家放在眼睛里,想骑驴找驴,让我娘去找找他家的麻烦,反被我娘骂了一顿。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高兴之余却又觉得夏家人的心眼小,明明不同意,还这样吊着我,一方面我又很好奇,夏二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阿恪想去京城上香,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见识一番,便约了木斐一起去。谁知又遇上了夏家父女,他们也是要去烧那头炷香的。夏二的变化更明显了,原来的那种跋扈嚣张浮躁一点都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文静,我很好奇,难道真的是和我娘说的那样,女大十八变?她这变化未免也太大了些。

夏家父女费尽心思,花了大把的银子,寻了无数的关系要去上那头炷香,寺庙为此把我们赶下了山。阿恪很生气,在半道上与她们发生了争吵,我知道夏二向来牙尖嘴利,她又痛恨阿恪,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谁知与我们争吵的竟然是她那位在外有贤名的妹妹,她却一直藏在阴影里不抬头,脸有愧色,还和她姑母一道向我们赔礼道歉。

她凭着自己的两条腿一步一步爬上山,走到万佛寺,途中她不曾叫过苦,阿恪挑衅她,她也没应答。木斐说她性格坚韧好强,不是那等不知好歹,小肚鸡肠的女子,阿恪却说她阴险狡诈。我呢,觉得她被汗水打湿,红扑扑的脸蛋配上那副专注的神情比我见过的所有大家小姐都好看,不管怎么说,我是不讨厌她了。

第二日上完香后不久,她妹妹哭哭啼啼地来寻我们,说是有人劫了她。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不能坐视不理,约了木斐一起去救她。木斐去缠住赵明韬那帮人,我则躲在暗处寻找合适的机会帮她,我很怕她是个笨蛋。结果她不笨,寻了机会撒腿就跑,给我省了很多力。

没想到她跑起来这样快,身子这样灵活,我累得半死也追不上她,喊她她也不理,哪儿难走就往哪里钻。根本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林子里乱飞,而且还是往错误的方向飞。

我追赶她追得差点没发疯,永远都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在前面晃,我很想脱下鞋砸到她头上,让她停下来。好不容易她听了我的喊,停了下来,她的举动却又让我差点没掉下巴。

她满头满脸的汗,皮肤发红,头发像疯子一样的披散着,衣服上满是泥泞和被荆棘刮开的口子,一只鞋还不见了,露出满是泥泞的袜子。最可怕的是她的行为,她一屁股坐到泥地上,勾腰驼背,像狗一样的大口喘粗气,不是一般的难看和狼狈。

我从没见过她这般不注重仪表的女子,就算是最下等的粗使妇人也比她注意形象。她浑然不觉,眼里流露出我从没见过的感激和讨好。她笑眯眯地称我为“欧四哥”,向我道谢,并不哭闹,也很听我的指挥。

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她这股韧劲的,要是她眼泪汪汪地哭,哼哼唧唧地诉苦,我一定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她的手很脏,看在她不娇气,也知道好歹的份上,我还是忍着把手递给她拉她起来。

我是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那种感觉很那个,怎么说呢?她的手很柔软,很小巧,形状很好看,握在手里很舒服。我很鄙视自己,这种时候竟然还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我控制不住地想,她的手洗干净了一定很好看,一定更柔软。

第93章 镜花水月

欧青谨把奏章的最后一笔落下,提起来吹干墨迹,夏瑞熙凑过去:“这个管用吗?”

欧青谨道:“尽人事知天命,我没有一句话是为蓓蓓求情的,我是在为皇上歌功颂德,感谢他为民除害,救欧夏两家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每一句话都有据可查,没有说半句假话。他若是明君,就该知道蓓蓓其实和赵明韬的事没关系。”

夏瑞熙道:“要是他不肯呢,蓓蓓会不会死?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妾而已,正经八百的王妃都没事,什么样的过错能算到她头上?”

欧青谨拥过她:“咱们尽量想办法,好不好?”

夫妻二人去了夏家。自夏老夫人死后,夏老爷夫妇并夏瑞昸就搬了出来,现在的院子比从前的小了许多,但是三口之家住起来仍然嫌宽。夏夫人专心专意地过日子,把庭院里的花木打整得茂盛浓密,清爽宜人。

夏瑞昸坐在书房里念书,他心里记挂着木斐和夏瑞蓓的事,坐不多时便要心急火燎地起来转一圈。一会儿嫌窗外的蝉鸣吵人,一会儿嫌凉汤不够凉,直到小厮来告诉她,二姑奶奶和姑爷回来了,他才猛然跳起,撩起袍子往上房奔去。

欧青谨把一只匣子递给夏老爷:“爹,里面都是您当初给我的银票,一共二百五十万两银子,都在这里。”

夏老爷打开看了一眼,叹道:“这个东西,只怕已经是废纸了。”汇通票号实力虽然雄厚,但挡不住兵荒马乱,如果人都死绝了,铺子倒闭,找谁要去?只能怪自己倒霉罢了。他那个时候也没想到,动乱会来得这样快。

欧青谨眼睛亮晶晶的:“我听人说,他家是站在新帝这一边的,给新帝筹了不少粮银。新帝如今已定都京城,汇通在京城的总号又重新开张起来,还有好几个地方的铺子也开起来了,显见得他家是有一定实力的。要不然,咱们去试试?”

这么大笔钱,如果夏老爷要去提,汇通票号只要存在一天就不敢赖账。但如果汇通票号答应他们的要求,运转肯定会发生很大的问题。

汇通票号的老板郭思达,是个大赢家,他目光奇准,靠上了新帝这棵大树。新帝对他多有倚重,现在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不去找他的麻烦找谁的?

夏老爷苦笑:“你想请他帮忙去救蓓蓓?没那么容易,他靠山大,敢重新开张必然就是做好万全准备的,要是咱们去了,必然会一口咬定是在战乱中丢失的,咱们说不定还要被倒打一耙呢。”若是小面额的,汇通必然不会贪,但这样大一笔钱,不贪都难。

欧青谨笑道:“我不是把这个给汇通票号呀,左右都是废纸一堆,咱们不如给有能力把他银子挤出来的人去使。就看爹的意思了。”

他要把这堆废纸随着奏章一起送给新帝,变废为宝,新帝挤银子,他要夏瑞蓓的安全无虞。要是汇通不愿意,想要从他这里弄回这二百五十万两银票去,那也得想法子把这事给他捋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