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没想到她对凌翊评价如此之高,太后彻底愣住,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下意识地看向凌翊,却见他比自己还要愕然,像是被震慑到了一样。

等了半天不见太后有动静,慕容寒枝还当自己言语间有何不妥,略感不安地抬起头,“太后?”

“罢了,”太后突然叹息一声,慢慢坐了下去,“不管公主这番话是真是假,哀家都多谢你体谅奉阳王之情。只是哀家听闻连相之子重伤未愈,先前又是公主在替他治伤,他的伤可也治得吗?”

慕容寒枝没想到太后也如此关切连玦的伤势,愣了愣才道,“是,不过凤吟刚从‘魅影’手中逃脱,所以还未来得及前往丞相府,连公子的伤也是拜‘魅影’所赐,凤吟若是前往,连相定会相问此事,凤吟还不知如何回答。”

“不知如何回答?”听出慕容寒枝话里有话,太后脸色变了变,“公主此话何意?难道公主跟‘魅影’之间,还有何牵扯吗?”

她自然不知道慕容寒枝说这些是有意试探,就是想看她反应如何,只是本能地问出一句,而后眼里有了明显的悔意:到底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这个凤吟公主,不简单。

慕容寒枝淡然一笑,心下已了然几分,“太后言重了,凤吟与‘魅影’并无什么牵扯,凤吟只是在替‘魅影’感到不值,不管为了什么事,总不该连杀六人,手上沾满血腥,他们良心何安?何况世人都是父母骨血凝成,怎能任意糟蹋,生身父母面前,也难以交代,太后说是吗?”

“哦?”太后似是听得有些发呆,慕容寒枝最后一句转向她,她还有些回不过神,“什么?公主的意思是说----”

第128章 秘密

“就是非要替许将军报仇的人啊,”慕容寒枝眉一挑,居然直接把这话给说了出来,也不管凌翊大惊之下。变了脸色,“也许许将军并不想报什么仇呢,可‘魅影’却自做主张,非要----”

“公主怎么知道许靖远是何心意?”太后眼神突然锐利,阴森森的,好不吓人,“他已被驱逐出京城,未必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仍旧活有人世,”话至此,看到慕容寒枝高深莫测般的眼神,她心里一惊,“你----”

慕容寒枝赶紧低头,诚惶诚恐的,“凤吟决无意冒犯太后,太后息怒!”

太后纵使原本有责难她之意,可看她不由分说先认错。登时觉得喉咙一滞,无从说起了。

凌翊原本有些气慕容寒枝的口不择言,更吃惊于她居然有意无意向太后透露许靖远就在京城之事,但看到太后听到她似是而非的话语之后,他忽的福至心灵,明白慕容寒枝的意思了:响鼓用重锤。

太后不是一直不说最后一名诬陷许靖远的大臣是谁吗,而且他们也一直想要知道太后是不是跟许玄澈有联络,既然这样,只要太后对此有所怀疑,就一定会去问个清楚。

因为他和慕容寒枝都已经想到,太后肯定不知道许靖远就在京城之事,否则断不可能放着他在地下皇陵不管的。所以说,这法子虽然残忍了点,但无疑是眼下最好的、唯一的知道真相的法子。姑且试一试好了。

夜深了,宫中各处一片安静肃穆,嘉宁宫东堂里传来阵阵木鱼声,而后便是几不可闻的颂佛声,太后恭敬地跪于地面,面前是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手拈兰花,视线微向下,似在看着受苦的世人。嘉宁宫上下俱都知道,太后颂佛之时,最忌被人打扰,因而偌大的佛堂之上,仅她一人而已。

蓦地,有风从窗外吹进来。烛火一阵轻微的晃动,等到被风吹断的轻烟再次袅袅而起之时,佛堂上已多了一名黑衣人。“最后一人是谁?”许玄澈冷冷问道,露在外面的双眸中尽是漫天的杀机,那怒火足以烧毁整座佛堂。

太后手上未停,木鱼声仍旧不急不徐地传出来,她的手却有些抖,似乎连如此之轻的鼓槌也要拿不动。“你给我一句实话,他到底是死是活?”

这个“他”指的当然就是许靖远。自从三年前许玄澈历尽艰辛找到她,说要杀尽七大臣为父报仇,她短暂的、重逢故人之子的惊喜过后,便陷入深深的痛苦和矛盾之中。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让她痛不欲生的是,许玄澈告诉她,当年先皇根本没有放过许靖远。而是秘密将他杀害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许玄澈身子不经意地震了震,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他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早就尸骨无存了。”当年他就是这般跟太后说的,如果不是因为如此,想来太后也不会在悲愤之下,答应帮他替许家上下报仇吧。

“是吗?”太后缓缓睁开了眼睛,放下了小鼓槌,起身转过来看他,“许玄澈,你可知道凤吟公主已开始怀疑于我,我相信她很快就能查到一切!你老实告诉我,你掳走凤吟公主,用意何在?”

当初宫中盛传慕容寒枝被“魅影”所劫持,太后也是大吃一惊,因为那个时候,只有她知道所谓的“魅影”只是许玄澈在替许靖远报仇,别人根本不知道内情,她是笃定慕容寒枝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什么,所以才一直任由她闹腾,并不时警告凌翊不要管得太多。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慕容寒枝的冷静聪明远胜于她的想像,再加上凌翊从旁协助,居然真的慢慢让他们查到了什么。后来凌翊来问她安兴九年的事,她就预感到大事不妙,这才处处对“魅影”案留上了心,她越是这样,慕容寒枝对她的怀疑就越深,只是她已没有别的办法。

本来她以为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没想到许玄澈居然将慕容寒枝掳了去,她又惊又怒,一来担心许玄澈会伤害到慕容寒枝,二来担心慕容寒枝会越发地接近事情的真相,差点没把她急死!从慕容寒枝平安归来,她就一直在等许玄澈来找她,也好问个明白。

许玄澈咬了咬嘴唇,“我听说凤吟公主医术超绝,我有个兄弟得了不治之症,想请她看看。”

“什么兄弟如此重要,你宁可冒着被凤吟公主查到真相的危险,也要救他?”太后慢慢抬起眼来看他,眼神虽然平静,如水的目光之中却似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如同漩涡一样,这种无声的力量真是让人心惊!

许玄澈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了视线,他有种要被太后带入轮回的感觉,“就是很重要的兄弟,必须要救的。”

是,他是向太后隐瞒了父亲还活着的事,因为自打他在诛杀某大臣时,那人为了活命,就拿许靖远被囚禁的地方来换,也就是现在他们栖身的这座早已废弃的地下皇陵,先皇还真是会找地方,把父亲藏在那种地方,谁能想得到?

当时他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吃一惊,恍然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因为太后一直告诉他,父亲已被驱逐出京,现下不知身在何地,他一边杀朝臣报仇,一边派了兄弟们到处寻访父亲的下落,却是一无所获,原来父亲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京城!

后来他真的救出了父亲,大概因为没有人想到,许家还有后人前来相救许靖远,所以那个地方的防守很松,他杀死所有的侍卫把父亲救出来,到现在也没有人追查此事,如此看来,就算父亲最后死在那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本来他是想把父亲还活着的事告诉太后的,但许靖远坚决不同意,说自己这个样子不想再见太后,徒增悲伤而已,还是让太后平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前提是他不知道,许玄澈的报仇计划,一直在仰仗太后帮忙,才能如此顺利。

太后看着他的脸,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大概也没看出有何不妥,放弃了追问此事,“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放凤吟公主回来?”既然知道她已经查到“魅影”的老窝,也知道是许家后人在替许靖远报仇,为什么还要放她回来坏事?就算他们不能伤害无辜,也可以留凤吟公主在那边,直到报得大仇为止。

“因为奉阳王,”说出这三个字时,许玄澈的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眼神复杂,“他误打误撞找到了地下皇陵,我看得出来,他很在意凤吟公主,我若不放凤吟公主走,他便死也不会走!可是叔叔已经对他们动了杀念,还将奉阳王毒哑,我怕再留他们,会给他们惹来杀身之祸,所以----”

太后牙一咬,想起凌翊为了慕容寒枝,曾数次顶撞、忤逆于她,眼里已有了明显的怒气,“让他受些苦楚才好!也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偏是对凤吟公主这般死心塌地,哑了也活该!”话是这般说,可她眼里的心疼之色绝不是装出来的,只是凌翊这般不争气,她也是气得狠了。

许玄澈咬了咬嘴唇,“太后莫要说气话,我怎能让他有事!他、他若真的有什么事,叫我于心何忍!”

“你说什么?”太后身心狂震,猛地瞪大了眼睛,“你----”

许玄澈看着她,似乎在苦笑,或者觉得欣慰,“太后莫要瞒我了,奉阳王他是不是…”

太后腾腾腾后退三步,剧烈地喘息着,说不出话来。

许玄澈也没想听太后如何回答,眼神一凝,“闲话少说,最后一个畜牲是谁,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一切就都该结束了!”然他话音才落,就觉得耳中有异声,不由他不脸色一变,“有人!”

“你想得太简单了!”门外,凌翊冷然的声音响起,跟着他一把推开门进来,身后跟着同样一脸了然的慕容寒枝,“许玄澈,你真的以为只要杀了最后一名朝臣,这件事就结束了?我告诉你,不可能,只要你不束手就擒,这件事便永远不可能结束!”

看到他两个进来,太后就算再想装做若无其事,也是不可能的了,看她面色惨白、嘴唇乌青的样子,就知道她现下的心情又岂是“绝望”两个字可以说的出的!

“你们?”倒是许玄澈似乎丝毫不意外他们的突然出现,冷笑一声,“叔叔说的没错,留着你们终究是个祸患,可惜我一念之仁,到底还是自掘坟墓,早知道真该将你们千刀万剐,免得现在来坏我的事!”

看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像真有多么穷凶极恶似的,慕容寒枝却一点惧怕的样子都没有,反而淡然一笑,“许公子现在又把话说的这般狠了,那方才的话呢,不作数了?”

什么?许玄澈一惊:这两人到底何时来的,又听到了些什么?“你----”

“太后!”凌翊眼神沉痛,嘴张了几张,才艰难出声,因为太过悲愤,他的嗓音较之昨日,不但没有起色,反而又嘶哑了几分,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你、你怎能如此?”

“不关太后的事!”许玄澈突然就怒了,一下拦在太后身前,将凌翊逼退两步,“是我要杀他们替父报仇!何况那些人是畜牲,他们该死!”

“我知道,他们是畜牲,”看他狂怒到如此地步,慕容寒枝居然还是很沉得住气,一开口说话之时,有种自然流露的宁静祥和的气息瞬间布满她周身,会让人躁动不安的情绪在不知不觉当中平复下来,“可许公子你有没有想过,杀了他们,你自己也就毁了,你何必----”

“不是,”许玄澈突然笑了,惨白着脸,嘲讽地笑,“不是从杀他们开始,而是从太后抱着我藏在狗窝里,我亲眼看着他们杀我许家人开始,我这辈子就已经毁了!”他只顾自己说得痛快,却没注意在说出这些话时,太后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一直挺直的背弯了下去。

“果然是你!”慕容寒枝低低地惊呼一声,“太后当年救下的许家幼子,就是你,是不是?你根本没有如太后所说那般远离京城,你和太后,你们一直有联络,是不是?”照这么说起来,她先前的推测是对的,看凌翊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是他多么不想看到的结果!共巨讨才。

“不是,”许玄澈又摇头,看了太后一眼,见她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便痛快地说出来,反正到了现在,再否认已经没有意义,“太后救下我之后,自己入宫被曲天行那个畜牲之后,便暗中着人将我远远送走,是要我平平安安长大,与寻常人一样过完这辈子也就罢了。但我、我怎能----”

父亲含冤莫白,许家上下全部枉死,那时候他纵然年幼,也不可能把这一切抹煞!而随着他一天天长大,那记忆里不停闪现的血淋淋的画面就越是刺激着他,让他整夜不得安眠!后来,是把他养大的人受不了他夜夜做恶梦,天天跟被摄了魂一样的,便告诉了他,他的真实身份和他背负的血海深仇。

于是,他再也不可能过什么平静日子,先是远走他乡,拜师学艺,之后在三年前归来,暗中召集了父亲以前的旧部下,其中就包括叔叔施洛,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太后,跟她相认之后,便开始利用太后提供的便利,诛杀诬陷父亲的七大臣,替许家上下报仇。

慕容寒枝越是听下去,就越是心惊,禁不住地看向太后:原来太后一早就知道所有的事,知道“魅影”从何而来,知道那些大臣是怎么死的,可她居然如此气定神闲,不但一丝破绽都没有露出,而且放任凌翊和她查“魅影”的案子,她则在一旁做壁上观,现在想想,自己和凌翊简直就像傀儡,一直被太后提着线操纵而不自知!

“太后!”凌翊是又气又恨又怕,脸色已惨白,“你、你…许玄澈年纪轻轻,不知诛杀朝臣有多么严重的后果,尚情有可原,可是太后你、你怎的也如此糊涂!”他一时气极,都有些口不择言了起来,这话也是他一个做臣子的所能说出来的。

“哀家糊涂吗?”太后冷笑,根本毫无愧意或者悔意,“哀家倒是觉得,你们两个才是糊涂!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杀尽许家上下时,怎不想想日后会招来什么报应?!若是许靖远和许家上下真的该杀,也就罢了,可他们明知那是冤案,下手之时仍旧没有丝毫犹豫,他们就算死十次,也不足以抵偿所犯下的罪过!”

听她用语恶毒,气息紊乱,眼神也近乎疯狂,显然这桩仇恨压在她心上这许多年,她为此所受的折磨,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想像!慕容寒枝和凌翊对视一眼,都觉得有股寒意自脚底升起,不知道如何劝她。

“都说了不要怪太后!”见他们两个只是针对太后,许玄澈大为恼怒,“是我逼太后帮我的!因为我吃下了毒药,就只有三年的寿命,如果太后不帮我,我只有白死而已。”

显然他也料到,既然太后当初选择将他送走,就没想他替许家报仇,所以一定不会同意他杀七大臣。于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种毒药,吃下后就只能再活三年,如果太后肯帮他,让他替父报了仇,那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相反,如果太后不帮他,他就无所做为地死去,他就是用这个方法,逼得太后做选择。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他这么傻!”一直静默不语的太后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泪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软弱一面来,不由凌翊和慕容寒枝不身心狂震,几乎忘了听她在说什么,“他、他当初跟我说出这话时,我真恨!我没办法…”

那时候对她来说,无论选择帮不帮许玄澈报仇,都是无比地痛苦,几乎令她承受不住!早知道这孩子倔强到如此地步,她真不该放着他不管,也许把他留在身边,从小到大仔仔细细地教他,让他明白人生苦短,放下仇恨,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

“可是,也许还可以治的啊,”慕容寒枝喉咙动了动,想要咳嗽一声来缓解内心的不安,却觉得喉咙里干得厉害,差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总能有办法的!”

“没有办法,”许玄澈冷笑,干脆一把扯下面巾来,露出他惨青的脸,“我亲眼看到亲人的血流满了地面,我这一生都郁结于心,气血难平!若是不能替许家申冤,我一样落不到好处,还不如这样来得痛快!”

慕容寒枝登时一呆,没想到许玄澈做事情这般绝决,如果是她处在他的境地,她恐怕还在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呢。

第129章 你良心可安

“别傻了!”凌翊突然低吼,“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的,不要再错下去,收手吧。”然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讽刺,许玄澈自己何尝不知道,到如今这一步,他已经不可能收手。

果然,许玄澈先是愣了愣,继而仰天狂笑,“哈哈哈!奉阳王,你是不是这么天真?你叫我收手?不,我收不了手了,而且我也没想过要收手,我要替父亲报仇,谁都别想阻止我!”距离吃下那枚毒药已经快到三年时间,他耽搁不起了!

“杀人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真正办法,你杀了七大臣,他们的家人会再找你报仇,你这样----”看他这样子。慕容寒枝只觉得连劝说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他不会听劝的,否则又怎会连杀六人而没有半点悔过之意。

“让他们来啊,反正我时日无多,”许玄澈轻蔑地笑,“我杀他们是替父报仇,那帮畜牲的后人要来杀我,也是一样,只要他们在我死之前,能够杀得了我。”

凌翊气极,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怎的这般、这般倔!你只顾着自己死了倒痛快,那许----”

“废话少说!”他一句话没说完,许玄澈突然发难。双掌一错,“忽”一下攻向凌翊,“不想死的就让开!”

凌翊一惊,没想到他说动手便动手,立刻振臂而起,飘身后退,许玄澈紧追过去,你来我往,不过转息之间,两人已交手十几招。他们的身形实在是太快,只看得见满佛堂上都是他们的影子,烛火被他们身上带起的风吹得疯狂摇曳,令人目炫。

他两个打到不可开交,似是下一刻就会有谁躺在地上。但慕容寒枝却一点担心着急的样子都没有,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微低着头,若有所思。

“奉阳王,我放你回来,本是看在太后面上,你若再不收手,休怪我手下无情!”许玄澈为报大仇,苦练功夫十几年,毕竟比凌翊的修为要高了一截,几十招过后,凌翊已明显落于下风。眼看着就要挡不下他。

凌翊眼中精光一闪,连下重手将许玄澈逼退,身子一旋,挡在了门口。目光清凉,“你走不了的,许玄澈,门外都是我的人,今天我定要拿下你,交由皇上处置!”

这话一入耳,太后脸色大变,本能地上前一步,却死死咬紧了唇:这个时候她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只会令许玄澈分心而已。

许玄澈一惊,转头看过去,果然见门窗之上映出无数人影,这里显然已经被重重包围,就算他能侥幸冲出去,也必定会为他们所伤,何况还有一个奉阳王,这里又是皇宫,如果动静一大,势必会惊动皇宫侍卫,他终将插翅难飞!

一念及此,他眼中的怒火慢慢退去,代之以一种难言的悲哀和愤恨,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奉阳王,你何苦迫人太甚?!我隐忍十几年,只为替父报仇,你们一个一个只道是我错了,可你们不是我,不会明白我的感受!我不求上天宽恕,只为还许家上下一个公道,是我错了吗?”

凌翊一怔,本能地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完全没有意义,喉咙里一阵丝丝拉拉的疼,他禁不住地拿手背掩口,连连咳嗽起来。慕容寒枝亦是无言,她看得出许玄澈报仇的决心,无人可以撼动,也知道七大臣真的死有余辜,可是如果人人都自己动手报仇雪恨,随意定人生死,要国法可用,正义公理又何在?

“你们当真以为,阻止得了我?”许玄澈突然又冷森森地笑,“就算你们今天抓得了我,却抓不尽‘魅影’的兄弟,他们一定会继续替我父亲报仇的!只要你们放我走,我报得大仇之后,就会叫他们各自散去,这世上再没有‘魅影’存在,天下太平,不是更好,你们为什么不成全我,也成全你们自己?”

这个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吧?凌翊和慕容寒枝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世上的事,有这么个“成全”法吗?

“好!”许玄澈突然重重跺脚,做了最后的让步,“你们一定要拿我交给曲天昭来交差也可以,等我杀了最后一个仇人,我任由你们处置,怎样?”

凌翊一惊,被他的话给吓到,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门口便被他给让了出来。

慕容寒枝目光闪动,似乎有了计较,向许玄澈面前逼上三步,“许玄澈,任你舌灿莲花,也别想逃脱罪责!今日若不将你捉拿归案,王法何在?识相的便乖乖束手就擒,不要伤害太后,否则休怪王法无情!”

伤害太后?听到她前面的话,许玄澈本来勃然大怒,想要骂回去来着,可听到后面,不由他不愣住:凤吟公主又不是不知道他对太后有多敬重依赖,怎会伤害于她?

莫非…念及此,看到慕容寒枝如秋水一样的双眸,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眼中有感激惊喜之色一闪而过,飞身便往太后身边抢去!

“狂徒,你敢?!”等的就是这种结果。慕容寒枝心下一笑,面上却装出惊恐愤怒的样子来,抢先一步挡在太后面前,许玄澈便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掐住了她的肩头,“呀!”

“别过来!”许玄澈手上使力一带,已将慕容寒枝瘦弱的身子带到怀里,右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咽喉,“谁敢过来,我便掐断她的脖子!”尽管是做戏,但他仍旧用了不小的力气,慕容寒枝立刻就透不过气来,脸已憋得发青。

“不得伤害公主!”仓促之间,凌翊还未及明白他两个只是在做戏,登时吓得面无血色,“许玄澈,你若伤害公主一根头发,便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你威胁我?”许玄澈冷笑,神情傲然,“我若是死,必会拿凤吟公主当垫背,我赚了!奉阳王,叫他们退下,快点!”

凌翊咬牙,就算心有不甘,可慕容寒枝在他手上,他亦不敢不听,随即扬手,沉声道,“都退下!”

门外侍卫轰然响应,往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道来。

许玄澈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凌翊,带着慕容寒枝慢慢后退,后者脸上有着明显的恐惧之意,但一直没有出声,怕会令凌翊他们越发着急一般。

直到退出了凌翊的掌力范围,他突然将慕容寒枝甩出,同时一掌击在她右后肩,待所有人都抢着去扶她之时,他飞身上了屋顶,几个起落之后,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公主?”凌翊哪里还顾得上追许玄澈,一把抱起慕容寒枝,见她脸色惨白,双眸紧闭,已是昏死过去,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抱起她来,同时不忘吩咐一句,“保护太后!”

“是!”侍卫响应一声,凌翊便抱着慕容寒枝快步往东宫而去。

“魅影”居然胆大包天,闯进皇宫意图伤害太后,这一消息一夜之间传遍皇宫上下,不由曲天昭不又惊又怒,在朝堂上对着群臣发了一通漫天大火,嗓子都骂得哑了!试想,“魅影”居然有如此本事,能够在皇宫之中来去自如,那他若是要弑君,谁阻止得了?

群臣自然被他骂了个噤若寒蝉,再加上他们原本就在怕“魅影”会杀到自己头上,谁也没有心思开口说话。连相则一脸的阴阳怪气,不时拿眼瞄向凌翊,那意思自然是在说他办事不力,至今还让“魅影”逍遥法外,看曲天昭以后还会不会继续信任奉阳王。

说起来自从慕容寒枝和凌翊被莫名其妙地抓走,又莫名其妙地被送回来,连相还没来及找慕容寒枝继续替连玦治伤,估计他也是在想慕容寒枝是不是已经遭了“魅影”的污辱之类,先看看情况再说。

骂过一阵,曲天昭自己也觉得没趣,板着脸叫,“奉阳王。”

凌翊早料到曲天昭会拿自己出气,便越众而出,哑着嗓子道,“臣在。”

“嗯?”曲天昭还是第一次听到凌翊哑了以后的动静,不禁大为诧异,“你的声音?”

“臣连日熬夜查‘魅影’之案,故而坏了嗓子,不妨事,”凌翊很快答,显然早已想好说辞,何况经慕容寒枝诊治之后,他的喉咙已好了太多,若是曲天昭和群臣听到他刚刚哑了时的动静,保不准会吃惊地说不出话来,“臣会加紧追查此案,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

昨晚许玄澈伤了慕容寒枝之后逃走,他也派人出去追了一阵,但许玄澈武功太高,这帮侍卫根本就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又能奈他何。

“自然是要尽快拿下那凶徒,不然皇室威严何在?”曲天昭气呼呼地拍着龙案,“还有,那凶徒若是肯束手就擒倒也罢了,如若不然,格杀勿论!”

“臣遵旨。”听出他话里浓烈的杀机,凌翊的心凛了凛,没再多问。

“对了,朕听说凶徒伤了凤吟,她伤势如何?”真是个后知后觉的父亲,发过火了,骂够人了,才想起还有个女儿受了伤,他对这个女儿的感情,可见一斑。

凌翊顿了顿才道,“臣不知,臣将公主送回东宫,便即刻出去追捕凶手,不知公主伤势如何了。”

“哦,”曲天昭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想必是不要紧的,否则云暮便会来禀报于朕,还站着做什么,去抓人!”说到最后一句,他又是浓眉倒竖,咬牙切齿,怎么都解恨的样子。

群臣哪里敢多言,唯唯喏喏地出来,对“魅影”是又惧又恨,边走边将他们骂了个祖宗十八代,恨不得将他们抓到面前来,剥皮拆骨再说。凌翊皱着眉想了想,有心去探望慕容寒枝,又不愿与太子碰面,便想先回府上再说。

而此时太后正在慕容寒枝房中,她是以凤吟公主为歹人所伤为由,前来探望的,别人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昨晚的事,也只有她和慕容寒枝,还有凌翊知道真相,因而许玄澈一退走,凌翊他们就高喊捉拿凶徒,将太后当成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宫中人和群臣自然说什么也想不到,太后跟许玄澈是何等关系。

当然,这一切都是拜慕容寒枝所赐,因而太后才不惜亲自前来,避开众人之后,她第一句话便道,“公主,哀家是不是该谢谢你的成全。”昨晚如果不是慕容寒枝,许玄澈说不定就会落在宫中侍卫手中,一切就都完了。

“凤吟除了拖累别人,什么都没有做,如何当得起太后一个‘谢’字。”慕容寒枝倚着床头坐着,右后肩被许玄澈打了一掌,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也着实疼痛,没个三天、五天,是不用想好的了。

太后不置可否,如水一样的目光在慕容寒枝脸上停留了很久,淡然道,“公主早就怀疑哀家,所以才让他们监视哀家的动静,是不是?”如若不然,为何许玄澈这次进宫,慕容寒枝和凌翊那么快就知道,还不动声色地布下埋伏,这份心机,相当之深呢。

慕容寒枝咬咬唇,坦然点头,“是,太后恕凤吟冒犯,凤吟的确从被劫归来之后,就对太后有所怀疑,所以才与王爷商议,注意太后的动静。凤吟只想知道真相,太后莫怪。”

太后摇了摇头,脸上笑容有些奇怪,似惋惜,似嘲讽,也似无奈,“知道真相?知道了又如何呢,公主你并非如旁人想像得一般,捉拿凶手替死者申冤,你不是一样认为那些人罪有应得,而放任玄澈去杀他们?”

慕容寒枝咬了咬唇,有些脸红,其实她又何必感到汗颜呢,她自认为聪明,太后也不是笨人,怎会看不出她昨晚根本就是在做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把许玄澈给放走了。

“所谓不知者无罪,”太后看了她一眼,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公主若是不知道这些事,就不必承担什么罪责,可你如果知道了,却又没办法狠下心来抓玄澈,纵容他继续行凶,你良心可安吗?”

一听这话,慕容寒枝满头冷汗涔涔而下,简直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太后一直想尽办法对他们隐瞒安兴九年的事,并有意无意要她别再继续追查此案,就是因为看透了她的心性,而不想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换句话说,太后不让她执着于“魅影”之案,原来是为了她好!可是她…

看着她瞬间数变的脸,太后脸上也有了不忍之色,轻轻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慕容寒枝重又抬起头来看着太后,正色道,“请恕凤吟冒昧,太后暗中助许公子杀人报仇,那日后有何打算?等许公子杀尽七大臣,太后又要将许公子安置到何处?”还有太后自己,她纵人地凶,难道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太后低垂下眼睑,脸色有些发白,但神情却是平静的,显然早已想过自己和许玄澈最后的结局,“不必哀家安置玄澈,他自有去处,何况从哀家帮玄澈复仇的第一天开始,哀家就知道,落不到好处的。等玄澈报了仇,哀家终将随许靖远于地下。”

说到后来,她眼中已变得水雾一样迷蒙,语声也有些哽咽,悲痛之情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想当年她与许靖远已是两心暗许,只等着他得胜归来,两人就拜天地,入洞房,做一对恩爱鸳鸯。

可造化弄人,她没等到应该属于她的幸福,却等来许家上下的一片血海汪洋,从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了期盼!而这么多年来,许靖远音讯全无,尽管死不见尸,但她猜得到,他必已经死了,否则怎么可能不来找她。

“太后。”看她这般难过,慕容寒枝心口一阵堵得难受,却又不如何劝慰于她。

“哀家早就死心了,”太后凄凉一笑,在慕容寒枝面前,她是第一次露出疲软之态,这使得她起来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太后,而只是一个饱受情思折磨的女人而已,“只是哀家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总能见到他的脸,很伤心、很痛苦的样子,哀家其实很想再见他一面。”

慕容寒枝心中大痛,嘴一张,几乎要把许靖远还活着的事脱口说出,但话到嘴边,她狠狠一咬牙,几乎将舌尖咬到出血,疼得她一阵泪眼朦胧,才将那要出口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罢了,还是别再这个时候说出来了,不然又是多生事端。

太后没有注意到她有何不妥,隔了一会便起身,“公主身上有伤,哀家就不多打扰了,好好休息吧。”共巨系扛。

“凤吟恭送太后。”慕容寒枝恭敬地低头行礼,太后答应一声便慢慢出去,她身子一软,倚到了墙上。她简直不敢想像,到最后许玄澈被正法的那一刻,太后要如何接受得了?!不管怎么说,许玄澈都是许家唯一的根,而依太后对许靖远的情意,她会眼睁睁看着他人头落地吗?

第130章 烙印从何而来

怎么办?怎么才能帮太后,或者说怎么才能帮一帮即将断子绝孙的许家啊?慕容寒枝心头一阵烦躁,肩后更是疼得无法忍受,禁不住地呻吟出声来。

谁料她才呻吟了几声。门外就传来通通的脚步声,跟着是太子焦急而又心疼的声音,“听吧听吧?我就说阿凤肯定伤得很重,你偏不信,听听,阿凤都疼得受不住啦!”

说着话,太子和曲云烟一前一后奔了进来,前者更是一下扑在慕容寒枝床前,一张脸几乎要贴到她脸上去,“阿凤,你怎么样,是不是疼得很厉害?”

“我没事,”慕容寒枝对着他淡然一笑,挺起了背,“皇兄放心吧,我的伤没有那么重。只是有些累,有些担心而已。”

“是吗?”太子将信将疑,目光在她脸上来回瞄了几遍,见她除了脸色有些白之外,精神还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阿凤,你可吓死我啦!我一听说昨晚‘魅影’居然闯进宫来伤你,真是可恨,若是被我抓到,定不会轻饶了他!”

昨晚他一直呆在东宫,也不知道慕容寒枝什么时候去的嘉宁宫,结果被“魅影”所伤。他也曾问过慕容寒枝是怎么回事,她只说是去给太后请安。误打误撞碰上了“魅影”要伤太后,太子也不曾有别的怀疑。

看他气恨那个样子,慕容寒枝只是淡然一笑,也不多言。曲云烟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公主,你可曾看清楚‘魅影’是何模样吗?跟那时掳去你的人,可是同一个人?”

“对啊!”慕容寒枝不及回答,太子已恍然接过话来,“我都忘了这回事了!阿凤,你跟‘魅影’也打过两次交道了,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有多少人?还有,我听说‘魅影’就是许家后人,现在回来要为许靖远报仇。有这回事吗?”

现在想想,难怪那时候阿凤要问安兴九年的事,还说许靖远的案子跟“魅影”牵连甚广,原来这两者之间真的是有联系的。也就是说,许靖远当年是被冤枉的吗?

听他如此问,慕容寒枝知道许靖远之事已经瞒不下去,便点了点头,“确有其事,不过没有确切的证据,不知道‘魅影’是不是许家后人,至于他们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我也不知道。”

“你还是说不知道?”一听这话。太子明显不高兴了,脸色一沉,“阿凤,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你被‘魅影’掳去。却说没看到他们长什么样子,昨晚有几个人闯进了嘉宁宫,你又说不知道,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实话?”

他这一变脸,不但慕容寒枝惊讶而又微微地恼怒,就连曲云烟也狠狠瞪了太子一眼,抢着道,“太子殿下,你这是什么话?!公主一心为太子殿下,劳心费神与秦连两家周旋,你却来怀疑公主,你又是什么意思?!”她这一着急,就又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跟规矩了,幸亏这里没有外人,不然又该授人以柄。

太子冷冷看了曲云烟一眼,没有半点愧疚的意思,“我就是这般意思!云烟,你还不明白吗,阿凤明明就早就知道了很多事,却什么都不跟我们说,阿凤,你自己说,你这般防着我们,到底是何居心?”

更可气的是,阿凤瞒着他们,却跟奉阳王走得如此之近,有什么事都是他们两个一起经历,一起承担,把他们排除在外。她到底有没有弄清楚,谁才是她的朋友,谁又是她的敌人啊?

太子越说越不像话,慕容寒枝禁不住地脸色一寒,难掩心中的吃惊与愤怒之色,“皇兄,你说这话是想陷我于不义吗?苍天可鉴,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皇兄着想,我能有什么居心?!”如果她真想有什么坏心思,凭太子的心思,又怎看得透她?

慕容寒枝这一变脸,太子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重了,立刻放缓了语气,好言相劝,“阿凤,你别气,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如果真是许靖远这帮前朝余孽在做怪,就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后果堪虞!”

“许将军他们不是前朝余孽,”慕容寒枝板着脸,也不给太子好脸色,气得指尖不住颤抖,“许将军之案摆明就是冤案!”

“你怎么知道许靖远之案是冤案?”听出她话里有话,似乎还知道很多重要的事,太子眼神一寒,逼了过去,“阿凤,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见过‘魅影’的真面目没有,他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慕容寒枝转过脸去,看都不愿意再看他,“皇兄相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真的不知道‘魅影’在何处,不过此案一向由我和奉阳王侦查,皇兄若想要一个结果,不妨再等等,相信此案用不了多久,就可侦破。”

话说到这里,她跟太子之间算是僵住了,自打跟奉阳王熟识之后,她慢慢发现太子其实并不是个正人君子,他有着历代历朝皇室中人的通病,可以共患难,但绝不能共富贵。所以,她对太子其实已经越来越失望,两人之间的嫌隙也越来越大,只是太子还不自知而已,或者说太子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所以没想过去改变。

“阿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