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才要气,看出什么的曲云烟立刻阻止他,“太子殿下息怒,公主身上有伤,也累了,让公主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公主伤好了再说。”她从小就待在宫外,对于宫中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也只是听说过,而没有亲身经历过。

自打回宫之后,发生在慕容寒枝身上的一桩桩事件都让她瞠目,而慕容寒枝替她承担下来的这些折磨苦难,更是让她心惊,特别是在看到那么多血腥杀戮之后,她甚至在想,如果是她处在慕容寒枝的位置,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更别说像慕容寒枝一样,每一次都有惊无险地撑过来了。

所以说她其实早就已经对这个皇宫心灰意冷,只想远远地逃开,看到太子逼迫慕容寒枝,她才觉得不忍,没好气地顶了回去。

曲云烟这一开口,太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何况慕容寒枝这一动怒,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儿操之过急了,为免双方越加尴尬,他匆匆抛下一句“你多休息,我再来看你”,就大踏步出去了。

而自始至终,慕容寒枝连头都不回,只是在屋子里重新静下来之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许玄澈,许靖远,你们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许靖远一事一经传开,立刻引来朝中上下一片哗然,他们纷纷议论,说当年许靖远是被人诬陷的,所以他的后人回来报仇了。

尽管他们都知道,当年许家上下尽数被诛杀,无一活口,这个“后人”到底从何而来,无人得知,但有一件事不容怀疑,那就是一直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魅影”,就是许家后人。

而这件事一传到沸沸扬扬,最吃惊、最愤怒的人当然就是曲天昭。一般而言,天子最忌讳的就是与前朝有关的人或者事,这会让他有相当的危机感,为保江山无虞,他当然不会放过“魅影”,不会放过许家这个该死的后人!

在最初的愤怒过后,曲天昭慢慢寻思过一件事来:知道当年许靖远之案的人,除了七大臣,当然已经死掉了六个,至于幸存的那一个,他一直没往心上放,还没查到是谁,除了他们之外,活着的人就只有太后最清楚。别忘了当年要不是她替许靖远向先皇求情,许靖远早已被杀,何至于只是被驱逐出京城那么简单。

一想到这里,他便怒气冲冲地到了嘉宁宫,劈头就问太后,“太后,你老实给朕说,‘魅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早已得到慕容寒枝提前示警,说是皇上早晚会想到她跟许靖远之间的牵连而来兴师问罪,因而太后在对慕容寒枝的神算暗暗佩服之时,也不禁对曲天昭的无情而痛心,面上却一片平静之色,“皇上此言差矣,当年的事已经结束,二十多年了,哀家不曾出宫门半步,能与‘魅影’有什么关系?”

在不知道许玄澈一直跟太后有联络的情况之下,曲天昭也知道太后说的是实话,但他还是冷笑一声,“太后,朕现在来问你,是给你一个机会,否则若是被朕查到你与‘魅影’合谋,图谋不轨,休怪朕对你无情!”

反正太后也不是他的娘亲,他们之间也没有半点情份可言,若是太后真的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来,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对于他赤裸裸的威胁,太后只当没有听到,闭起眼睛,轻轻诵起佛来。

曲天昭怒极,可无凭无据之下,他也不好公然对太后怎么样,便飞起一脚将那个无辜的木鱼踢到半空,落下来时摔个粉碎,人也摔门而去。

太后紧紧闭着眼睛,身子泛起了一阵颤抖:结束了,终于快要结束了…

尽管忌讳于太后和奉阳王之威,曲天昭并没有对太后做出什么事来,却仍然派了一队侍卫守在嘉宁宫,日夜监视太后的动静,更不允她随意出入----其实就算曲天昭不派人监视,太后也几乎不出嘉宁宫半步。

这样一来,算是苦了陶沁,她几次三番上奉阳王府,想要找凌翊一诉相思之苦,可因为凌翊的哑疾还不曾完全好起来,他不想陶沁见到自己这副样子,便总不肯见她。

一来二去的,陶沁是又气又急,偏生又奈何凌翊不得,只好找太后替她做主。结果曲天昭偏偏在这个时候禁太后的足,她除了气得跺脚,又能怎么样。共共见技。

曲天昭一对太后有所动作,慕容寒枝立刻感到不妙,事情发展果然不出她所料,曲天昭既然开始怀疑太后,那么早晚也会怀疑到凌翊身上去,还得提醒他早做防范才行。

一大早的,慕容寒枝便和凌翊约好前往嘉宁宫向太后请安,要确定她是否无恙。因为是这两个在皇上面前极有份量的人,侍卫也不敢不放行。两人进去之后,见太后安好,这才双双松了一口气,跪倒行礼,“参见太后。”

隔了一会儿,太后才慢慢睁开眼睛,恭敬地向着观音像叩了个头,站起身来,“起来吧,哀家没事,不用挂念着了。”

两人起身,凌翊目光闪烁,明显是有话要说,却又不好启齿,慕容寒枝似乎料到他心中所想,脸色有点发白。

太后见他两个一个比一个神情怪异,淡然道,“公主如今亦不是外人,奉阳王,你跟哀家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

这倒也是,一直以来凌翊对太后是尊重有加,什么都不瞒她,而慕容寒枝更是知道了所有的事,他们三个现在倒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了,想想还真是讽刺呢。

“是,”凌翊咬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地开口,“太后,臣有一事一直不明,臣心口的烙印,到底从何而来?”

太后一怔,下意识地捏了捏锦帕,“哀家不是告诉过你,是你生身父母,就是镇南王夫妇替你烙上去的,你定要追问这个,是想知道什么?”看她神情由平静突然转向焦躁,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她在刻意掩饰什么,更不用说一向聪慧的慕容寒枝和凌翊了。

“太后!”凌翊急了,三番两次都问不出个结果,他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太后不要再对臣说谎,如果真是如此,那许玄澈为何会知道?”

太后身子一震,目中露出震惊之色,显然没想到凌翊会说出这般话来,却咬着牙不松口,“是哀家告诉他的,因为他恨朝臣,要把他们全都杀尽!是哀家跟他说冤有头,债有主,要他不要滥杀无辜,并且告诉他你的身份,以便让他知道,你是哀家信任之人,朝中不能没有你,让他们不得伤你分毫。”

“是吗?”听太后说的像是有些道理,凌翊半信半疑,情绪倒是没有方才那么激动,“可是许玄澈他----”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吧?就算要告诉“魅影”他的身份,用得着说出烙印的事吗?那“魅影”如果真的要杀他,难道还会先解开他衣服来看一看?

慕容寒枝一直沉默不语,当然看出在这件事情上,太后还是有所隐瞒,也许她瞒着的,就是凌翊真正的身世,至于个中原因,只怕只有太后自己知道了。“太后,如今父皇派人监视于你,你要处处小心,不然凤吟和王爷都不得安心。”

“不妨事,”太后摆了下手,“皇上就算怀疑哀家,也不会怎样,哀家已经叮嘱玄澈,不要再入宫,过一阵子再说。”

她一提起许玄澈,慕容寒枝的心猛的一沉,试探地问,“太后,许公子他是不是还会…”

太后看了她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你们不会懂的,别问了,哀家不会说。”

她这般的绝决,慕容寒枝和凌翊同时感到无比的失望,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担忧和焦急之色: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令太后改变心意,劝服许玄澈收手呢?

现在看来,好像完全没有可能啊…

慕容寒枝担心的事,果然在不几天之后成了现实。因为她从被“魅影”掳去之后再归来,就一直没再去替连玦看伤,连相曾经派人来请过她一次,但她满心都是许家之事,暂时没有心情,何况连玦的伤在她被掳之前就已经到了一个类似关卡处,就算她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再进一步,又何必过去看连玦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没得让自己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而要命的是,就因为她的拒绝,连相就当成她是在跟凌翊一伙,共同对付于他,就为让连家绝后,他这一下怒火中烧,哪里还按捺得住,加上“魅影”被传是许家后人在做怪,而太后跟许家渊源非浅,凌翊又跟太后最是亲近,他可算逮到了扳倒凌翊的绝佳机会,便私自入宫面圣,说明厉害。

“什么?”曲天昭一听之下登时大吃一惊,“你说奉阳王他----”

“十有八九,”连相一连阴森的笑,摇头晃脑的,“皇上想啊,太后也是许家人,如果‘魅影’真的是许家后人,她绝对知道些什么,奉阳王如此得太后信任,能脱得了干系?”

曲天昭惊魂未定的,喉咙里干得厉害,“朕怎么没有想到?这、这个…”一直以来他那般信任奉阳王,军国大事都交由他处理,如今他更是手握雪池国半壁江山,若他真有不轨之心,谁还制得了他?

“皇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看出曲天昭对凌翊已起了疑心,连相暗里冷笑,越加起劲地劝说,“趁奉阳王现在还没有露出真面目,皇上还是要趁早解决的好!”

“依你看,朕要如何做?”曲天昭这个一国之君,当得还真是有骨气啊,居然问臣子应该怎么做!“奉阳王不是寻常朝臣,若是逼急了他,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第131章 借刀杀人

“皇上自然不是要逼他,只不过要召他来问个话而已,”连相不急不徐的,显然早有计较。“‘魅影’一案一直由他侦查,皇上想知道案情进展,不是很正常之事吗?”然后,他们在大殿上设伏,先将奉阳王一举成擒,再慢慢拷问,不怕他不说实话。

这法子如此恶毒,当然也极有可能奏效,曲天昭眼睛一亮,大为赞赏,“妙啊!好,就依爱卿所言,来啊,传朕口谕,命奉阳王即刻入宫!”

“遵旨!”

而这时候,慕容寒枝正在凌翊府上。两个人对着脸发愁,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劝太后悬崖勒马,两人正相顾无言,圣旨便到了。慕容寒枝一怔,“即刻入宫?何事?”

“老奴不知。”裘公公恭敬地答,屁股撅得老高。

尽管不知道事情真相,但慕容寒枝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略一思索,突然问,“敢问公公,父皇可是正在见什么人吗?”

“正是,”裘公公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之色来,“公主当真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皇上正是在跟连大人说话呢。”

连延年?慕容寒枝眸子一寒,随即无声冷笑,“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这般绝佳的机会!王爷,我与你同去。”

凌翊亦是聪明人,不过一个转念间,已经明白此次入宫所为何来,尽管俯仰无愧,然连相有多想除掉他,他心知肚明,还是苍白了脸色,摇头,“不,臣一个人入宫面对就好,公主还是----”

“我要见父皇。你阻止得了我吗?”慕容寒枝斜了他一眼,当先出门。连相还不知道会对凌翊做出什么事来,她不跟着怎么可能放心。

她如此倔强,凌翊无言以对,抿了抿唇之后,跟了上去。

承恩殿上,连相正不阴不阳地笑着,等着看凌翊被五花大绑的样子,曲天昭则显得有些不安,不时看向大殿四角,那里已经埋伏下几十名好手,应该可以制服凌翊的吧。虽说他功在朝野,威名无人不知,但身手也不是天下无敌,应该没那么难对付才对。

不多时。裘公公一声通传,说是奉阳王到了。

曲天昭神情一震,赶紧坐了回去,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有请。”

不多时,大殿门口人影一闪,凌翊迈步而入,撩襟跪倒,“臣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曲天昭微低下头看着他,隔了一会儿才一拍龙案,大声喝问,“奉阳王,你可知罪?!”

凌翊暗暗一惊,没想到曲天昭一上来就问他的罪,但因为早有准备在先,他面上仍是一片平静,只是暗自戒备,“臣何罪之有,皇上明示。”

“还敢狡辩?!”曲天昭又是一拍龙案,震得手生疼,心情越加烦躁,“奉阳王,朕问你,你与‘魅影’纠缠日久,是否早就知道他们是许家后人?”

“臣不知道,”凌翊立刻答,不期然地变了变脸色,“臣也是在查到安兴九年的事之后,才知道‘魅影’与许家后人有关。”

“奉阳王,你说这话不怕人笑话吗?”连相不紧不慢地开口,眼神阴毒,“你跟太后走得那么近,太后与许家的渊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敢说太后没有告诉过你什么事?”

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好过。凌翊回过头去看他,眼神淡然,“连大人这话的意思,我跟太后之间有见不得人的阴谋?”

“老夫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连相打个哈哈,把自己撇干净,“奉阳王,事到如今,任你舌灿莲花,也脱不了嫌疑,除非‘魅影’即日归案,否则,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跟‘魅影’联起手来,做出什么事----”

“连大人?!”凌翊又惊又怒,忍不住低声吼一句,他真是没想到,连相居然敢当殿说出这种话,是要跟他彻底反目吗?

“奉阳王!”曲天昭大概气凌翊到这时候还如此嚣张,终于拍案而起,一双浓眉也拧到一起去,“事实俱在,容不得你狡辩!你勾结‘魅影’,图谋不轨,休怪朕对你无情----来呀!”

他这一声大喝不要紧,立刻从大殿四周跳出无数侍卫,个个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曲天昭大为得意,“唰”伸手指向凌翊,“将奉阳王给朕拿下!”

一见这阵势,凌翊少不得大吃一惊,脸色已铁青!他入宫之前就已经料到,皇上必会怀疑于他,却万未料到他其实已经认定了自己是死罪,欲置他于死地!

那,他到底要如何做?若是反抗,就正应了连相的话,那曲天昭就更有了杀他的理由,可若是乖乖束手就擒,性命堪虞不说,皇上一定会将“魅影”案交由他人审理,他再想救许家,也是有心无力了!

怎么办?眼看着侍卫们越逼越近,他心头挣扎得厉害,一双拳握起又放开,脸色数变,终究下不了决心。连相站在一边,真想他立刻起来反抗,那就可以将他就地格杀,永绝后患!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抹纤细的身影翩若惊鸿般入殿,同时脆生生道,“儿臣恳请父皇暂息雷霆之怒,儿臣有话要说!”敢在这个时候直闯大殿,且如此不惊不惧的,除了凤吟公主,还能有谁。

她这一出现,连相禁不住脸色大变,咬牙暗骂了一声“妖女”,就知道来坏事,看来这次是不用想置奉阳王于死地了,真是扫兴!

看到她进来,曲天昭脸色一沉,但还是挥手道,“且慢!暂且退下!”

众侍卫轰然响应,退守到一边去,凌翊深吸一口气,冷汗已湿透重衣,他如何不知刚才不过转瞬间,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上打了个来回,尽管不曾出手,但却是凶险无比的。如果不是凤吟公主及时出现,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就是了。

慕容寒枝刚才在殿外将他们的对话都听的很清楚,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想跟曲天昭起冲突,那样很可能会令事态越加恶化。不过依这情形,她再不出声,奉阳王就有可能遭了连相的算计,岂非如了那帮小人的愿。她上前几步站定,无所畏惧地迎视着曲天昭喷火的目光,平静地道,“父皇息怒,儿臣可以以性命担保,奉阳王绝无反叛之心,父皇明察。”

“公主?”一听她开口就拿性命替自己担保,凌翊的心一跳,轻声出言提醒。

慕容寒枝背对着他打了个手势,意即要他别多言,继续向上道,“父皇,这些日子是儿臣与奉阳王一起查‘魅影’之案,王爷知道的,儿臣都知道,既然父皇怀疑王爷,是不是也该将儿臣一并拿下问罪?”

“凤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曲天昭大为不悦,狠狠一甩袍袖,“你是朕的公主,朕怎么可能怀疑你,莫要再乱说!”他虽对这个女儿没有多少感情,但自打她预言中了端木旋风一案,在朝臣与京城子民之中已经有了相当的威望,很多事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而还是多少对她有些忌惮的,否则像她这般乱闯承恩殿,他早将人拿下问罪了。

慕容寒枝淡然一笑,心中已有了底,“那父皇就莫要再怀疑奉阳王,他对皇上、对雪池国一片赤胆忠心,苍天可鉴!”

“公主又知道了?”连相阴阳怪气地开口,眼神嘲讽,“公主回朝不足半年,对奉阳王的了解会如此通透吗?”

知道他不会轻易罢休,慕容寒枝咬咬嘴唇,回过头来看他,似笑非笑的,“那依相爷的意思又当如何,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吗?”

连相看着她,一时没了言语,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照今日这情形看起来,凤吟公主定会拼死护着奉阳王,想要杀他已是不能,他虽不知个中内情,但看这情形也猜得出一二,凤吟公主和奉阳王,还有魅影之间必有什么牵连,还不如借刀杀人更妙。

一念及此,他突然笑道,“公主既然力保奉阳王,老臣不曾参与此案,自然不好多说,然奉阳王如今涉足其中,也难证清白,除非----”

他尾音拖得老长,慕容寒枝和奉阳王不急,曲天昭却是急了,接上一句,“怎样?”

“除非奉阳王能够亲自将‘魅影’捉拿归案,或者就地正法,以示清白。”

他这话一出口,凌翊的脸色到底还是一变,身子更是震了震,说不出话来!连相肯定已经猜到了什么,否则必不会说出这么绝的话!可他如果不应,就是明摆着在护着“魅影”,又怎么自圆其说?

“好!”曲天昭却是龙颜大悦,“连爱卿所言正合朕意。奉阳王,你意下如何?”共共见弟。

“臣----”凌翊咬牙,知道不能多说,看到慕容寒枝的眼神,他瞬间恢复面色,“责无旁贷。”

“好一个责无旁贷!”曲天昭哈哈大笑,这么快就忘了刚才要置人于死地的事,“奉阳王,那朕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臣遵旨。”凌翊冷冷看了志得意满的连相一眼,嘴角一挑,淡然冷笑:连延年,你这样心狠手辣,不给“魅影”一丝活命的机会,那么,你的儿子伤在他们手上,也是提前到来的报应,怨得了谁?!

出了承恩殿,慕容寒枝和凌翊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避开众人之后,直接去了嘉宁宫,同太后禀报这件事。

不出所料,太后一听之下,脸色骤变,一把掐住凌翊的肩,“你敢?!”许玄澈是她拼死才护下来的、许家唯一的根,虽说他命不久矣,可也绝不允许凌翊伤他分毫,否则、否则…

“臣不是不敢,是不想,”肩膀被掐得生疼,凌翊却一动不动,目光如水,“臣知道许家幼子是有苦衷的,可是----”

“总之哀家不准你伤他分毫!”太后厉声叫,完全没了往日风仪,眼神狂怒而痛苦,“凌翊,你听清楚了,如果你敢许玄澈一根头发,哀家便要你的命!”

自打与凌翊彼此信任,太后还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半句威胁或者恐吓的话,如今为了许玄澈,她一上口就是不死不休,不由凌翊不又是意外,又觉得心底隐隐的痛,咬紧了唇,不发一言。

“太后何必怒呢,王爷如果打算伤许公子,就不会跪在这里了,”慕容寒枝心下叹息一声,好言相劝,“可连相这一计‘借刀杀人’委实狠毒,王爷若是不应,父皇定会将王爷下在牢中,后果一样不堪设想。只是太后恕凤吟冒犯,太后只是不愿王爷伤了许公子,就不担心许公子会伤害到王爷吗?”

太后此时正身心俱震,闻言也不曾细想,本能地道,“许玄澈当然不会,他又不是不知----”然话到此处,她陡然意识到失言,语声戛然而止,再看到慕容寒枝和凌翊异样的眼神,她條地松手,退后一步,“你们----”

“太后还要继续瞒着我吗?”凌翊目光闪动,显然慕容寒枝刚才所问,也是他一直想要知道的,一时情急之下,连礼数都忘了,“太后,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之前太后一直告诉他,他是镇南王夫妇的儿子,可为什么有关镇南王的一切,他会那般陌生,他身边的人也都对此讳莫如深,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不是因为“魅影”的突然出现,牵扯出如此多的事来,他也不会借此怀疑到这上面去:也许一直以来,太后都在骗他,骗得他好苦!

太后颤抖着双唇,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瞒混不过去,她目中闪过绝望之色,“二十多年了,哀家原本死都不愿意再提及的,为什么,为什么…”

“太后恕罪,凤吟只是希望许家能够沉冤得雪,留下一条血脉,只是,”慕容寒枝咬紧了唇,看太后这般样子,她也着实不忍,可如今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许玄澈都将无法活命,如果…那就最好不过。

太后看了她一眼,突然苦笑,“公主为何一定要刨根究底,有些事情不知道,远比知道了幸运千万倍。”

“可一个人若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岂非是最大的不幸,”话一出口,慕容寒枝又觉得太过失礼,赧然道,“凤吟无礼,太后莫怪。”

“罢了,”太后摆了摆手,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也不是什么惊天秘密,当年哀家入宫求先皇时,其实已经怀了身孕。”

凌翊身子一震,已约略猜到什么,脑子里轰然做响,为免昏在当地,他用力掐紧了自己的腿侧,以保持着清醒。

慕容寒枝则心中一震,暗道自己所料果然没差,奉阳王只怕就是----

“先皇那时候还以为哀家所怀是他的骨肉,因而大为高兴,可事实只有哀家知道,这孩子是许靖远的一点骨血,那时哀家自然又是庆幸,又是惶恐,若有朝一日被先皇知道,这孩子是许家血脉,定会容不下他,于是…”

于是从那时候开始,太后就开始暗中谋划,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好,定要把这个孩子保住,以慰许家上下在天之灵。而在那时候,镇南王妃与太后机缘巧合之下,彼此相识,感觉甚是投缘,便成了好姐妹,无话不谈,无事不商。

后来,得知了太后的苦衷跟冤情之后,镇南王妃大为同情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愿助她一臂之力。于是,成亲六年不曾有孕的她故意隆起衣服,对外宣称有喜,两人暗中定下了偷龙转凤之计。

“镇南王知道此事吗?”尽管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但现在听起来,慕容寒枝还是觉得惊心动魄,唯恐她们计策不成,反遭迫害。

凌翊却似是听得傻了,一双眼睛只盯着太后的脸,唇上一片惨青,一声不出。

“自然是知道的,”太后苦笑,“否则他与镇南王妃日夜同床共帎,王妃是否怀孕,他难道会看不出吗?”

那倒是。慕容寒枝不禁赧然,”那,后来…”

“后来,便如同我们计划好的那般,直到哀家临盆那一夜,镇南王府也传出喜讯,王妃生了一名男婴。”

而太后也是在那一晚,生下一名皇子,先皇自然是高兴万分,才要为此子大办喜宴,此子却突然夭折,先皇还为此大为恼怒伤心了一阵。

“那个时候,太后是将孩子偷出宫去了吧?”慕容寒枝已明白所有事,目光也变得清澈,不由她不暗暗佩服太后的胆识和当机立断,如若不然,到现在这个份上,许玄澈一死,许家可就真的绝了后了。

“就是,”太后点头,“哀家买通了当时一名不起眼的小宫女,让她将孩子送到镇南王府,假做镇南王夫妇之子,托他们将孩子养大。”

后来,镇南王妇尽显侠义本色,一直守着这个秘密,不曾说与第三人知道,直到后来他们双双去世,知道凌翊身世的人,也只有太后一人了。

第132章 悲愤当年事

说到这般,太后看向凌翊,目光中充满了从来不曾有过的柔情和歉疚,“为了让孩子永远记得自己的身上流着谁家的血。我才在孩子心口烙下一个印记,那印记乍一看上去无甚玄机,其实,那是一个篆体的许字,你,凌翊,你是许靖远的儿子,许玄澈的弟弟,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你的身世。”

尽管已经有所察觉,也隐约猜到了什么,可当太后亲口说出来时,凌翊的身体还是剧烈震颤了一下,浑身都抖了起来: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哀家如此费尽心神,只是想让凌翊活着,替许靖远好好活着。”太后哽咽着,眼泪将落不落。已快要受不了这等苦楚,“哀家也想着有一天,许玄澈跟凌翊能够兄弟相认,才、才告诉许玄澈,他还有个弟弟,心口有个烙印,为免多生事端,哀家并不曾告诉他,凌翊就是哀家的孩子。”

难怪在地下皇陵时,许玄澈看到凌翊心口的烙印,会是那般反应,时时处处维护他,照顾他,不允施洛伤害于他,而后来再跟凌翊碰上时,他处处对他手下留情。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知道,凌翊是他亲生的弟弟!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凌翊死死咬着牙说话,语声才不至于颤抖得那么厉害,“我从来没想到你就是…”

“因为哀家不想你去替许家报仇,像许玄澈一样,毁了自己!”太后颤抖着,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却咬紧了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真是没想到,她跟凌翊母子相认,会是在这样一种境况之下!

凌翊身子一震。登时说不出话来,再低下头来时,眼泪已悄然滑落。原来,曾几何时,亲生娘亲离他如此之近,可他却浑然不知,这些年除了对太后尽忠,却始终不曾对娘亲尽孝,他是不是该遭上天惩罚?

“太好了!”场中冷了两秒钟后,是慕容寒枝惊喜至极的大呼,“上天终究待许家不薄,还留下王爷这条根。太后英明!”

太后摇头,神情说不出是喜是悲,“哀家哪里敢称英明!为保住凌翊,哀家一直不曾告诉他,他的身世,还对他无比苛责,他心里定是恨哀家得紧。”

“臣不敢,”凌翊挣扎着开口,语声嘶哑,让人听着喘不过气来,“太后,臣不敢!”心中悲苦之下,他已不知该说什么。共讨叉圾。

慕容寒枝目光闪动,似是瞬间想到了什么,眼神骤然变得清冷,“太后,凤吟有一事不明,望太后赐教,既然先皇对太后和许家仇深似海,那太后必定恨先皇入骨,是吗?”

太后微一怔,“是又如何?”她已不避讳在慕容寒枝面前说出所有的事,自然更不担心被她知道,自己的确恨先皇恨得要死。

“那么,就算太后不想假王爷之手替许家报仇,自己也可以一试,不是吗?”慕容寒枝淡然一笑,眼神睿智,“太后完全可以不必让王爷为雪池国尽忠,只要任由连相在朝中横行无忌,早晚有一天雪池国会毁在他手上,那样不是更好?”

这话一入耳,不但凌翊悚然心惊,就连太后也是面色惨变,最终长叹一声,“唉!公主的聪慧,远胜于哀家的想像,如若不然,当初哀家也不会不愿公主入宫,甚至不惜----”

“什么?”一听她话音不对,凌翊大吃一惊,有件事他怎么都不敢去想,“太后你----”

“是,”太后点头,坦然承认,“当初公主回京时被人劫持,是哀家密令他们所为。 ”

慕容寒枝说什么也没想到,当初曲云烟和太子遭人伏击,太子因此而中毒,这件事竟然会是太后所为!枉他们还以为,定是凌翊或者连相为争夺于她,不想对方得手而先下手为强呢。“太后?”因为太过震惊,她喉咙里干涩得难受,差点说不出话来。

“公主不必如此,哀家当初想要阻公主进宫是真,但从未想过伤人性命,太子所中之毒,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如果不是公主恰巧会医,哀家也会着人将解药暗中送上,不会害了太子性命。”

你倒是思虑得周全,却差点害苦了太子。慕容寒枝心中苦笑,心还在碰碰跳个不停,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凌翊越听下去,越是心惊,无法想像太后还有多少骇人听闻的事情瞒着自己,“太后为何不愿公主回宫,难道是早就知道公主早晚会查到所有的事?”

太后又是一声苦笑,大概也在为自己的蒙昧而自嘲吧,“世人不是传言,凤吟公主能预知过去未来吗,哀家守着那么大的秘密,不想当年的事再被提起,自然不希望她入宫。”

当年的事?凌翊的心狂跳了一下,“太后?”听她的意思,还有什么可怕的事,太后没有说出来吗?

听到这里,慕容寒枝倒是突然一笑,想到了什么,“太后莫非也像世人那般相信那无稽传言,以为凤吟真的能预知过去未来?”她倒是没想到,像太后这等英明冷静之人,也会信这种事。

不过真要仔细想起来,这原也无可厚非,不管太后接下来要说的事是什么,但无论谁有心里有了这么重大的秘密,都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对于有人能预知过去未来这种事,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而如今的事实更加无情的证明,“魅影”一案和安兴九年的事,也正是因为她的归来而一一重新提及,许家后人的秘密也是她一点一点揭开的,太后的预料并没有错。所以说,太后当时应该再狠一点,将慕容寒枝置于死地,也免得日后生出这许多事端。

不过,话又说回来,前提是太后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凤吟公主是假的,而真的凤吟公主曲云烟,是绝没有此等聪慧,也没有这份心思破“魅影”之案。所以说,世上的事看似彼此之是并无关联,实际却是一饮一啄,前缘早定,避也避不开的。

果然,一听她问起这个,太后止不住地苦笑,“哀家怎能不信?当年的事原本就是?就是哀家心上的一道枷锁,反正哀家这辈子罪孽深重,也不想乞求上天原谅,只想等凌翊长大成人,除了连相这个奸臣,保得雪池国平安,哀家也该----”

“太后!”听她话里有着浓烈的求死之意,凌翊眼里闪过明显的惧色,“别!不是、不是你的错!”如果说太后在介意瞒着先皇将他给偷出宫去这件事,那完全不必,谁让先皇对不起许家在先,换成任何人,都会这么做的。

“你不懂,”太后看了他一眼,事到如今,她也不再掩饰对凌翊的疼爱之情,笑得甚是温柔,直让凌翊不知如何面对她,“凌翊,你不懂,哀家当年…罢了,公主想必已经约略猜到些什么,当年哀家生下凌翊之后,先皇先是高兴,而后便发觉了不妥。”

“太后是说,王爷出生的时候不对?”慕容寒枝毕竟是学医的,前后一联想,便知道哪里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