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寒枝转身进去,与曲云烟低低交谈几句,后者自然是不放心,但她几句说辞下来,曲云烟也只能嘱咐她小心,任凡她去。

从越秀宫到嘉宁宫,这一路上黑沉沉的,寂静得要命,如果不是有两名宫女陪着,饶是慕容寒枝一向自主惯了,也不禁觉得脊背发冷,再加上这宫中气氛极其诡异,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多时,她们已到了嘉宁宫,慕容寒枝还不曾进门,就先看到一屋子的人,不禁约略猜到一些事,心先沉了沉,放轻了脚步进去,迎面看到太后急怒交加的脸,越发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便不动声色地行礼,“奴婢见过太后。”

“不必多礼!”一看到她,太后就跟见了救星似的,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床边拉,“快帮皇儿看看,他、他这个样子…”

慕容寒枝不由自地被拖到床边,等到看清端木扶苏现在的样子时,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天,这才隔了两天不见,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按说不应该啊,她先前替端木扶苏调理身子,已有大成,断不该有如此变故,难道----

“都是那帮贱人!”那三名妃子已经被乱棍打死,太后兀自不解恨,咬着牙骂,“要不是她们,皇儿也不会吐血!”

“皇上吐了血?。”慕容寒枝大吃一惊,“怎么能…让奴婢先看看”她急急坐到床边,也顾不上理会那帮太医异样的眼光,仔细替端木扶苏诊起脉来。她是想杀端木扶苏替妹妹报仇不假,可到了如今这份上,基于医者天生的救人济世情怀,她是真的一心想要救治他的。

然过了不大会儿,她就咬着嘴唇收回手来,看向太后,“太后恕奴婢无能,奴婢无力回天,只怕皇上…”

太后最听不得这话,她脑子里“轰”一声大响,跟着眼前一黑,已昏死过去。

尽管太后千不想万不想,不想是端木扶苏病重不治这样的结果,但事情就是发生了,她又能怎么样?!其实她早就应该想到自家儿子有多执拗,在情事上有多不知节制,那就不该如此大意,放着端木扶苏一个人在----她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直到他身体完全好起来才是。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端木扶苏这一下放纵,倒是图了一时快活,可身体却彻底被掏空,如果连慕容寒枝都说救不得,那帮太医自然也没有法子救他,就算有,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险,因为依端木扶苏现下的身体状况,是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的。

太后再醒来时,禁不住地又气又恨又心疼,把慕容寒枝叫来,不惜纡尊降贵,好言相求,“阿凤,你快些帮皇儿看看,他、他不能有事!”

“太后恕罪,”慕容寒枝跪倒在地,低着头,神情很无奈,“奴婢已经尽力,而且太后不要怪奴婢无礼,奴婢已经提醒过太后,定不要让皇上再近酒色。”

“哀家知道,哀家知道!”生怕慕容寒枝会甩袖走人似的,太后连连认错,极尽讨好,“阿凤,你别生气,皇儿他不听哀家的话,哀家一定会狠狠教训他!你救救皇儿吧,阿凤,哀家不能失去皇儿。”说着话,她再也抑制不住满腔哀痛,抽抽搭搭地哭起来,这于她而言,还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不过端木扶苏做了什么都好,慕容寒枝有多恨不得他死也好,可天底下的娘亲疼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眼见太后如此悲痛,她也一时忘记了杀妹之仇,叹息一声,“太后恕罪,不是奴婢不愿意救,实在是皇上此番病情大起大落,已是病入膏肓,奴婢真的无能为力!”

这话一入耳,不啻晴在霹雳,将太后打到面无人色,摇摇欲坠,“你说什么?”

“太后恕罪。”除了这个,慕容寒枝真是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她医术高绝是不假,但毕竟只是大夫,而不是阎王爷,不是什么病都能治,也不能从老天手里把人给夺回来。

太后自是悲愤欲绝,但她毕竟是过来人,掌控朝中十几年,没那么容易被击溃的,短暂的慌乱过后,她已咬着牙冷静下来,“阿凤,哀家知道你心思玲珑,但凡有一丝希望,你必不会放弃对不对?那你就尽力帮皇儿治,不管最终治不治得好,哀家都不怪你。”

慕容寒枝身子一震,没想到太后到如此份上,还这样信任自己,不由她不觉得有些惭愧,“奴婢…是,太后,奴婢必当尽力。”话是这样说,但她心里很清楚,端木扶苏大限已到。

“如此,多谢了。”太后白着脸一笑,沉默下去。既然皇儿的病到底还是治不得,那她也不能只是干等着,这朝中事向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得早做打算才行,免得给了别人以可乘之机。端木扶苏若是真的驾崩,皇位便空了,而想当皇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先皇子嗣虽然不多,但旁支亲王却是不少,这其中也不乏拥兵自重者,要对付他们,谈何容易。

而对慕容寒枝来说,她想到更多的则是曲云烟和温仲庭,因为端木扶苏这次是真的支撑不下去了,宫中内外肯定都乱成一团,趁这个时候让他们离开,再合适不过。

“现在?”曲云烟一听这话,愣了愣,有点不太能接受,“那皇上不是病了吗,我在这时候离开,会不会…”

“这才是最佳时机,”慕容寒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近段时间一直跟太后走得很近,宫中情形我很清楚,此时不走,以后只怕都没得机会。”

“我相信你,”曲云烟想也不想地道,但她还是很担心一件事,“可是,阿凤,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你总跟我说,你自有去处,那你去处到底在哪里?”阿凤虽然够聪明,够冷静,医术也高,但毕竟只是一介弱女子,在这里又举目无亲,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公主不必担心我,”慕容寒枝淡然一笑,她是真的自有去处,任何人都帮不了她,“何况公主就算担心,也没用,你和温公子只管彼此照顾好,不离不弃,也不枉我做一回小人,帮你们这一次。”

听她说得这么直白,曲云烟不禁莞尔一笑,脸都有些红,“还真是会说话,好吧,我不问就是了,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做?”

慕容寒枝点点头,将温仲庭叫进来,三个人密谋了一番。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是让太后知道,曲云烟病重不治,已将离世,剩下的就都由慕容寒枝安排,温仲庭从旁协助就是了。

夜半,慕容寒枝故做惊慌失措地跑去向太后禀报,“启、启禀太后,公主她、她快要不行了。”

“什么?”太后正守在端木扶苏床前,满脑子都是如何救皇儿一命,哪里有心里管别的,“你说谁?”

慕容寒枝暗里冷笑,要的就是你这般无关痛痒的样子。她面上却是悲戚而恐慌的,“是公主、公主她快要不行了,太后,怎么办,怎么办?”

“雪池国公主吗,”太后眉头一皱,显见得对这个自打来到就开始生病、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公主相当厌恶,“她病重,哀家也没法子,你医术超绝,就替她看一看好了。”

“可是奴婢救不了了!”慕容寒枝悲声道,举袖擦一把泪,“太后,公主真的快不行了,怎么办啊!”

“那哀家也没办法,”太后仍旧无动于衷,这个时候,她甚至连表面上的问候和宽慰都没有,“生死有命,哀家也救不了她,你就看着办吧。”

我?那就太好了,正合我意。慕容寒枝真是无比感谢太后的冷淡态度,正好方便她行事,面上却还要装出无可奈何、悲痛欲绝的样子来,行礼之后就要退下去。

结果她才走两步,太后就又叫住她,“等你家公主的事了了,你就快些过来瞧一瞧皇儿的病,这两天他用了你的药,倒是睡得安稳了些。”

没用的,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慕容寒枝背对着太后无声冷笑,“是,太后。”

所有人的精神气力都在皇上那边,就没有人会管雪池国公主的死活,他们也不担心雪池国会来兴师问罪:谁叫公主是病死的,这谁也掌控不了。于是,在此种情况之下,曲云烟很顺利地“病死”,并在太后“恩泽”之下,准许她以雪池国风俗----水葬之法来安葬。

一切收拾妥当,慕容寒枝帮假死的曲云烟换上一身丧服,而后将她放置在早就准备好的木筏上,静静看着她随水而去。在一里外的下游处,温仲庭早已准备好一切,将她救起,把一颗丹药自然是慕容寒枝给的)放进她嘴中。

不多时,曲云烟恢复呼吸,慢慢睁开眼睛,两人相视一笑,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自从以后,他们就要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去做一对恩爱鸳鸯,心愿得偿,不离不弃。

“嘭”一声响,一朵烟花在半空中炸开,经久不散。慕容寒枝微抬头看过去,这是曲云烟向她发出的平安信号,她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放终将了了这桩心愿,再也无牵无挂,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了。

这样,很好。

曲云烟走了,温仲庭也走了,越秀宫里再没有一个孰识的人,尽管这是慕容寒枝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但当她站在越秀宫偌大的院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能够跟自己说说体己话的,心中还是觉得难以忍受的悲情和寂寥,连一刹那都呆不下去,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转身飞奔而去。

可是,出了越秀宫,她又能去哪里?大到似乎没有边际的望川国皇宫,哪里才是她的家,她又应该去找谁?不过,对于这件事,她倒是没有时间想太多,因为她才转过墙角,迎面就撞上了端木扶摇。“扶、扶摇?”她一愣,有点回不过来神。

端木扶摇目光清凉,在她脸上仔细地巡视,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没有哭吗?还是已经哭过了?”

哭?慕容寒枝怔了怔,“我为什么要哭?”然话一问出口她才陡然意识到一件事:就她而言,主子才刚刚过世,而且还是对她很好的主子,她这个做婢女的却一滴泪都没有流,跟个没事人儿似的,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果然,端木扶摇见她这般反应,比她还要茫然,皱起一双好看的眉,很困惑的样子,“是我说错话了吗?”还是说姐姐习惯把悲伤藏在心底,就算难受,也不会表现出来?

见他这样子,慕容寒枝不禁赧然,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有种冲动:把一切都告诉端木扶摇!因为一直以来,他都那么信任她,什么都不瞒她,那她至少应该坦然面对他一次:而且,如果再不把这些事跟人说一说,她没准真的会被折磨得疯掉的!

“好吧,扶摇,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去你那里说。”她淡然一笑,很自然地上前拉起他的手,往他的住处去。

细腻、柔软、冰凉的感觉传来,端木扶摇身子微微一震,但并没有不好意思或者怎样,而是反手握住了慕容寒枝,“很重要的事吗?还是你需要我帮忙?”

因为这两下里离得并不远,不大会儿功夫,他们就一起进了门,坐到石桌边,反正平时这里没有什么人来,不怕人偷听。

慕容寒枝略一沉吟,抬起头来看他,目光坦然,“扶摇,我没有哭,我不难过是因为,我家公主并没有死。”

端木扶摇绝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等话来,本来他以为慕容寒枝必定伤心欲绝,所以刚才才不惜冒着授人以柄之嫌,想要去越秀宫看一看她的。这会儿一听这话,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怔怔看着她的脸,“你是说…”

“如你先前所说,我家公主不愿意嫁到望川国来,”慕容寒枝苦笑,看他这般反应,好像并不可能理解她,那她说出事实,会不会因此害了曲云烟和温仲庭?“一直以来,我家公主都有个心上人,而且皇上对公主也丝毫不喜,所以…”

“我明白了,”端木扶摇回过神,目光因炯炯,突然一笑,“是你搞的鬼吧?我知道你医术高明,想来是让你家公主假死,太后和皇上眼皮底下使了一计‘金蝉脱壳’,对不对?”

“对,”慕容寒枝大为赞赏,“扶摇,你真是聪明。”夸过之后,她又担忧地看着他,小心地问,“那你会不会…”

“向皇上和太后告密?”端木扶摇斜眼看她,似笑非笑,颇有点儿高深莫测的味道,“我先问你,既然此事如此隐密,又是事关重大,你为何要告诉我?”反正先前她不说的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慕容寒枝咬咬嘴唇,“因为我相信你,你能理解我家公主的苦楚,还有之前那个孤竹国的公主,她的苦你也能够明白,所以…”提到寒叶,她的心就狠狠抽疼了一下,无法抑制地想要放声大哭!不是她非要找这等罪受,实在是她没有别的办法来探究当时的事,只能旁敲侧击,加以试探。

然端木扶摇的反应却是淡然的,显然并不想多提,“姐姐太高抬我了,我只是随便一说,你放心,我断不会说出去,这些话当我没听过。”

慕容寒枝咬着嘴唇,说不出的失望,但也不好再问,便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端木扶摇一笑,突又想起一事,“我听说皇上的病又重了,怎么回事?”

慕容寒枝深吸一口气,暂时将寒叶的事放在一边,“还能怎么回事,皇上不听我劝,纵欲行事,已成不治之症。”

“不治之症?”端木扶摇吃了一惊,脸色都有些发白,“你是说他的病治不得了?”

慕容寒枝咬咬嘴唇,轻点了下头。

端木扶摇身子一震,下意识地攥紧了拳,“那、那还有多久?”他问的自然是端木扶苏还能支撑多少时候,虽然他们两兄弟十几年来形同陌路,但兄弟就是兄弟,他们身上流着同源的血,也许他死了,端木扶苏不会动一丝恻隐之心,但端木扶苏如今病重至斯,他却做不到无动于衷。人心的善恶,可见一斑。

“不会很久,”慕容寒枝摇头,原本端木扶苏死是她最希望的事,可看到端木扶摇这个样子,她又觉得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了,“皇上这一下气血大损,已无法可治。”

“是、是吗,”端木扶摇有些慌乱地低下头,眼前竟然有些模糊,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他居然会为了端木扶苏哭,他值吗,他配吗?“那、那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慕容寒枝苦笑,“至少我没有。”

端木扶摇身子一震,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慕容寒枝医术的深浅他虽然并不完全清楚,但从太医们先前的束手无策,和她一伸手,端木扶苏的病就大有起色来看,她是端木扶苏唯一的救星。而如今连她都说没有办法,那端木扶苏就只能等死了!

其实,端木扶摇不知道的是,事情远没有他所想像得这么简单,朝中群臣一直对端木扶苏这个皇上很是不满意,因为他从来不理政,朝政大事都是由大臣们上报给太后,由她和各部裁夺,太后虽没有完全掌握朝中大权,但却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她的心腹,因而她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而尽管太后对端木扶摇一向不喜,甚至说是厌恶的,但却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如果端木扶苏驾崩,端木扶摇就是皇位最理所当然的继承者----谁叫她把先皇其余的子嗣都害死了,独独留下一个看似孤僻怪戾,实则冷静睿智的二皇子?

而最最要命的是,端木扶苏在位这么多年,虽夜夜无女不欢,却直到现在都没有生下一个皇子,就算太后百般不愿、不甘,端木扶摇仍旧有很大可能登上皇位,而依着她先前对端木扶摇的种种,他若得了势,她这个太后还有好吗?

然话又说回来,新皇登基之事非同小可,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就算,事实上端木扶苏第一次病倒之时,群臣就都暗里活动起来,把目光对准了端木扶摇,大有要扶他登基之意。

太后当然也不会任由他们乱来,暗暗从旁系中物色合适的、能够听命于自己的人选来继承大统,这种情形之下,端木扶苏病情到底如何,居然成了最不重要之事,岂不讽刺。

朝臣们和太后的心思,慕容寒枝虽没有亲自去问,然她已经是连历两国,对于皇族权谋、后宫厮杀实在是看得多了,因而只要稍加思虑,再加上这宫中形势一触即发,她已经很清楚其中的利弊:

做为二皇子,端木扶摇很有可能继位为君,然他若是不能为君,由别的人做了皇帝,那他的日子就会比现在要难过何止百倍,搞不好就会连性命都丢掉。

端木扶苏要是死了,妹妹的仇就算是报了,她也不可能再继续在望川国待下去,可她要就这样走了,还真是不放心端木扶摇。“怎么办才好?”这几日她夜里总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着的,尽是这件事,都快成心魔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只顾着自己着急有什么用,根本没有问过端木扶摇自己的意思,也许他有自己的打算,或者他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呢?主意一定,她立刻安心不少,第二日天才亮,趁着太后还没有派人来叫她去看顾端木扶苏,她先去了端木扶摇那边。

“这么早?”端木扶摇才刚刚起身,外服都没来得及穿,见她跑得脸红气喘的,不禁吃了一惊,“姐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暂时还没有,”慕容寒枝缓过一口气,不待端木扶摇从愕然中回神,她很严肃、很认真地问道,“扶摇,你若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于我,那便给我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对于这件事,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端木扶摇被她的样子和问话弄得愣了八成,眼神茫然,“我当然信任你,也一直跟你掏心窝子地说话,但是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这件事,什么如何想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这回轮到慕容寒枝一愣,继而失笑,“抱歉,是我没有说明白,是这样,”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扶摇,你也知道,皇上现在这样子,已经支撑不了多久,皇位将空,你没有做什么打算吗?”

原来是这件事。端木扶摇神情一冷,“皇位就算空了,也不关我的事,有太后和那帮朝臣在,还轮不到我来操心。”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也不是完全想不到自己的处境,只是无力改变什么而已。

“怎么会不关你的事?”慕容寒枝一时之间也参不透他的意思,听他这般漠不关心的,不禁有些急了,“扶摇,你不是这般天真吧?俗语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后对你又一向不喜,若是将来新皇登基,于你的身份必将耿耿于怀,你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得,她这回算是跟端木扶摇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再说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也真是没有捂着藏着的必要了,否则她又何必来找端木扶摇。

“呵呵,”端木扶摇笑笑,眼神嘲讽,“姐姐,你所说我如何会不明白,但有什么办法,太后视我为眼中钉已不是一日两日,那又如何?”如果有办法可以改变这种状况,他怎会不做,难道喜欢被人这般对待吗?

“当然有办法!”听出他有抗争的意思,慕容寒枝顿时来了斗志,“扶摇,要想保住你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皇上驾崩之后,你想办法登基为君!”

“我?”端木扶摇吓了一跳,为她这个大胆的想法,也为她的异想天开,突然就笑了,“姐姐,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凭什么?”他在众人眼中有多卑微,人人尽知,身边从来没有个贴心人,与朝臣们也几乎从不见面,他想登基为君,怎么可能?

慕容寒枝咬了咬嘴唇,很显然,她也只是有这样的想法,但并没有想到具体的方法,“总有办法可以想,反正你不能坐以待毙。”

端木扶摇看着她,突然皱眉,“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你很希望我能当皇帝?”有知道不可为而为之,姐姐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

“这个吗,”慕容寒枝笑笑,有些无奈,“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想你万万人之上,也是为了我自己。”

“哦?”她的冷静睿智,坦然正直一直是端木扶摇所欣赏的,他早看出来,她绝非一般的女子,而且必定有着常人难以想像或者企及的际遇,“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慕容寒枝咬着嘴唇,试着解释,“扶摇,我家公主已借我之手远走他处,自此再不会与我有任何瓜葛,我只剩一人,来去之间再无牵挂,可现在我认了你这个弟弟,总得尽我所能安置好你,不然我走也走得不安心。”

“你要走?”端木扶摇吃了一惊,本能地一把抓住她,生怕一眨眼间,她就会从眼前消失一样,“为什么?你不喜欢跟我在一起吗,你不要见我吗,你讨厌我了吗?”

慕容寒枝不过愣了一愣的功夫,端木扶摇已急得白了脸,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她心中唏嘘之余,也不禁有些好笑,赶紧抽回被他握痛的手来,耐着性子解释,“不是不是不是!扶摇,你快别这么说,你很好,我也很高兴认了你这个弟弟,但…这里始终不是我的家,我家公主既然不在了,我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

“可是…”端木扶摇咬着嘴唇,狠狠用力,要咬下自己一块肉来似的,他知道慕容寒枝说的是实话,他也没有理由硬把人留下。

别忘了,依他如今的处境,分明就是自身难保,若是硬要姐姐留下来,到时候她受到什么伤害,他于心何安?一念及此,不由他不心灰意冷,挽留的话便没了说出口的勇气,颓然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看出他眼神瞬息万变,心中必定十分难过,慕容寒枝也觉得心中酸楚难当,面上却淡然一笑,“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第156章 最大的赢家

其实,只要端木扶苏一死,妹妹的仇就等于得报,她便再也没有了任何牵挂羁绊。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早想着彻底寻个解脱。

但,她不想骗自己,一直以来,尽管她尽力不去想一些事情,一些人,但心底就是还有一种莫名的牵挂,不忍心就这么离开。但留下来应该要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端木扶摇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好,为了你走得安心,有些事我会去做,但就算我想,太后也绝不可能让我登基,她一向恨我恨得要死。”

“未必。”慕容寒枝睿智一笑,“今时不同往日,太后是还未看清局势,不过,她也是个聪明人,只要有人从旁提点一二,她会明白。”而这个有机会、有胆量、有把握从旁提点太后一二的人,就是她无疑。

端木扶摇眼睛亮了亮,无声一笑,“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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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扶苏的病到了如今这种时候。太后已经不再对那帮太医有任何指望,反而一门心思地信任慕容寒枝,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那些嫔妃们来探望端木扶苏,都被她挡在了门外,就连郇真儿都不得例外,别人就更不用想。

但就算她再急也好,端木扶苏从那日吐血昏迷,意识就再也没有清醒过。偶尔睁开眼睛,眼眸也呈现出一种死灰色。分明就是命不久矣。慕容寒枝每次来为他诊过脉,除了摇头叹息。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阿凤。”低而沙哑的声音传来,郇真儿也不知道是早就等在这里,还是无意间碰到,缓缓走了过来。

慕容寒枝知道她要问什么,但人家不开口,她也只是恭敬地行礼,“郇妃娘娘。”

“不必多礼。”念在她之前一直对自己尽力照顾的份上,郇真儿对她的态度很是温和,“我刚刚要去探望皇上,但太后不允,我很是着急,便在这里等你,不知道皇上他----”

“很不好,”反正这是迟早的事儿,还不如直接告诉她,免得她还抱有何幻想,慕容寒枝直视着她的脸,眼神坦然,“郇妃娘娘,皇上的龙体此次大损,奴婢已是回天乏力。”

果然,这话一入耳,郇真儿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喃喃道,“是吗?”那看来她想要怀上龙胎,是再也没有可能了,若是端木扶苏一死,她们这些做妃子的就都要去往双佛寺出家为尼,这辈子长伴青灯古佛,再无出头之日,那种境况有多凄凉,有多绝望,她连想都不敢想,还不如从来不曾入宫,不曾受过宠爱的好!

看她这般难受,慕容寒枝也很是明白她的苦,情知再相劝也没多少作用,只能叹息一声,矮身施礼,“娘娘恕罪,奴婢先行告退。”

她走了老大会儿,郇真儿还痴痴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承恩殿东堂内,端木扶苏一如既往地昏睡,而且他的脸色比起昨日又灰白了几分,呼吸更是微弱得有些可怕,隔老半天,胸膛才缓缓动一动,像是随时会断掉这口气一样。

“见过太后。”慕容寒枝对着床边那抹仿佛静立了千年的背影行礼,同时心下叹息一声,语声都有些哑。

隔了一会,太后才慢慢回身,不过,她的眼神却是冷静而锐利的,并不如慕容寒枝想像得那样痛不欲生。“你来了吗?给皇儿看一看。”她起身,坐到椅子上,神情居然很平静----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了吧?

“是。”慕容寒枝答应一声,坐到床边去,替端木扶苏把了把脉。其实这脉把不把的,也就这个样,不会有奇迹的。“回太后,皇上龙体还是老样子,已经进不得汤药,恐怕…”

“没几天了是不是?”太后冷笑一声,也不避讳直接说出来,“无妨了,反正已经如此,哀家就算哭死又有什么用,谁叫端木扶苏没有这个命,守不得望川国大好江山!”

慕容寒枝一时无言,太后这话不太好接,她怕说错话,只能抻量着开口,“太后说的是,望川国人才辈出,更是有太后力挽狂澜,宵小之辈就算想要兴风作浪,必也翻不出太后手心。”

是人都喜欢听好听的,何况慕容寒枝这番话说的又极为得体,在太后听来也丝毫不造作,不由她不对慕容寒枝的好感和赞赏之情又多了几分,“正是如此,哀家在这宫中也不是一日两日,谁要在哀家眼皮子底下生事,还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打蛇随棍上是吗,我也会。慕容寒枝暗里冷笑,面上却装得很是恭敬的样子,“太后自是一心为国,只是皇上这望川国就要易主,这皇位由谁来做,可要仔细了,免得坏了望川国基业。”

“那是自然,”太后一时不疑有他,立刻接上话,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哀家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哼哼,这皇位由谁来做,还由不得他们折腾,哀家心中自是有数。”

这阵子她一直从旁系中寻找合适的人选,已大致选中歧阳王之子,十六岁的端木扶云,此子从小就聪明伶俐,过目不忘,在歧阳名气很响,很得人赏识。若是端木扶苏驾崩,她立刻就会着人将他迎进京,那帮朝臣想要反对,也没得机会。

看她的样了,慕容寒枝就知道,她断然没打算让端木扶摇继位,眼中精光一闪,很是敬佩的样子,“太后有打算就好,奴婢是空自担心了,皇位如此重要,不怕太后怪罪,奴婢觉得太后就算再英明果敢,终究是个女子,也无别的倚仗,皇位嘛,自然是要交给信得过的人,或者----”

她话说到此处,见太后脸色一变,她知道已说中太后痛处,便故做惊慌失措,“扑通”跪倒下去,连连叩头,“奴婢胡乱说话,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太后又不是笨蛋,岂会听不出她话中有话,目光闪烁之际,却突然笑了,“阿凤,你不必如此,哀家一向信任你,你有什么话,只管说无妨,起来吧。”

“谢太后!”知道演戏不能太过火,慕容寒枝也就顺势起身,“太后,奴婢一向愚钝,话也不太会说,不过太后睿智无双,必是明白的,这皇位如果不是自己信任的人来做,那自然是要能够听太后话的人来做,这样不管有什么事,太后也还做得了主,是不是?”

“听话的人?”太后看着她,脑子里慢慢想到一个人,“你是说…”

“奴婢不敢妄议望川国朝政之事,不然奴婢就将授人以柄,于太后面上也不好看,奴婢不敢乱说话。”知道她已明白,慕容寒枝暗里冷笑,适时闭上了嘴。

太后抬眼看向门外,眼神渐渐清亮起来:是了,她差点忽略了这件事,那歧阳王之子是够优秀,但绝对不是个好控制之人,万一将来他登上皇位,再一脚把她这个太后踢开,她找谁诉冤去?

那么,依如今的情形,唯一一个合适的、能够被自己捏在手心而不必担心他会不听话的人就是,二皇子端木扶摇。

所有人都在暗中打算着,说白了就是等着端木扶苏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好做自己的事。反正在朝臣们看来,太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二皇子继位,因而他们便于各方面做好准备和最坏的打算,一旦太后一伙要乱朝纲,他们必要誓死力争,以保望川国江山不至于落入太后的玩弄之中。

不几日后,端木扶苏到底还是病重不治,不甘不愿地驾鹤西去。太后虽悲痛万分,但也知道宫中局势一触即发,因而强忍丧子之痛,将群臣召集在承恩殿,共商国事。

朝臣们各怀心思,知道接下来必将有一场大战,彼此暗暗交换一个眼神,意即等下随机应变。

“各位大人,”太后以锦帕拭着眼泪,这痛苦绝对不是假装来的,“如今皇上驾崩,皇位已空,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哀家便请诸位大人来,商讨国事。”

知道你是这意思,有什么话直接说,不必藏着掖着。朝臣们大都暗暗冷笑,对太后这番造作很不以为然,就等着她说立谁为新皇,大家伙儿再群起而攻。

“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朝政大事,只是这皇位向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幼,先皇大去之时,只得扶苏和扶摇两个皇儿,如今皇上已驾崩,这皇位就该由二皇子端木扶摇继承,众位大人以为如何。”

当然不如何。朝臣们一开始都没关心太后会说谁,才要群起反对,但等听清楚她所说是谁,全都傻了眼:谁?二皇子?太后她、她怎么可能主动要二皇子继位,她不是…

见群臣都瞪大了眼睛,像看鬼似的看着自己,太后也多少明白他们的心思,暗里冷笑不止,面上却一脸无辜,“怎么,众位大人是有意见吗,还是说,你们另有合适人选?”

“不、不、不,太后圣明。”

“二皇子宅心仁厚,应当继承大统。”

“太后为国为民,臣等佩服。”

回过神的朝臣们虽然意外之至,不知道太后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又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既然这结果就是他们想要的,他们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下好了,各方原本暗流涌动,对皇位虎视耽耽,等着跟太后一伙大战一场,没想到在太后的操纵之下,这场原本必将到来的大战如此戏剧性地消失于无踪,他们不愣神才怪。

“如此,甚好,”太后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接下来的事,就有劳各位大人了,哀家才失去皇儿,心中悲痛,什么都不想管了…”说着话,她踉跄着起身,宫女赶紧扶着她回去休息去。

朝臣们大半都是想端木扶摇继位,一来是不想太后权势继续坐大,二来嘛,自然是跟太后一样的心思,那就是这个二皇子一向不得人心,容易控制。反正不管什么原因都好,至少现在端木扶摇已经不会有性命之忧,把他放在皇位上,以保朝中各派之间微妙的平衡,端的是个绝妙的法子。

一场争斗下来,最失意的人成了最大的赢家,难怪当朝臣们齐齐涌到端木扶摇的住处,迎他去承恩殿登基之时,他不禁错愕万分,脱口道:“她真的做到了?”

朝臣们不知道的是,他所说的“她”是指慕容寒枝,她先前说会想办法助他登基,他原也没往心里去,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自打端木扶摇一入承恩殿,太后就觉得着不大对劲,待到看到他虽有些紧张,但步子从容地走上玉石阶,她不禁愣住,“你的腿----”他不是残了很久吗,什么时候…

“已经好了,”端木扶摇掐紧了掌心,面上却冷然一笑,“不然,你们拥戴个废了腿的人做皇上,岂非越加丢望川国的脸。”

“你…”听出他语气狂妄,太后心中登时大怒,但今日这般场合,自然不能发作,便一甩衣袖,“既如此,登基大典便开始吧。”可恶的二皇子,什么时候医好了腿,哀家居然不知!这么说,他背着哀家,还做了其他见不得人的事?

好,看起来这个二皇子也不是那么容易降服之人,看来得先一步将他制住,让他翻身不得,免得将来受其所累。其实她又哪里知道,端木扶摇根本无所倚仗,他之所以这般骄傲,只不过是因为一向不把太后这帮人放在眼里,说白了还是少年心性而已。

礼官见时机差不多,便尖声宣布登基大典开始,群臣对着端木扶摇跪下去,三拜九叩,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