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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无言,却有泪千行。

半晌,皇后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用一种缓缓的,不带波澜的语调说:“我很高兴,很高兴,终于等到这一天,怎能不高兴?”

皇帝看着她,默然。

皇后脸上的笑容无比勉强,她拭去眼泪,重重呼出一口气,冷笑:“完了,全完了。”

皇帝不明所以,诧异地抬起头。

皇后冷冷地看着他:“我没跟你说,你瞪着双眼睛,难道给我看?别装了,开心就笑出来,何必配合我的情绪,苦着张脸。”

皇帝不反驳,只是沉默,木然地接受讽刺。

皇后干笑数声:“你说人是不是奇怪的东西?明明渴望,实现时,却没有想象中开心,反而希望它不是真的,太可笑了,我怎么这么可笑呢?”

皇帝想安慰,却怕答了她的话,又被她用“我不是跟你说”顶回去,只好保持缄默。

“你这种无辜的表情,只适用于女人,出现在你这种天之娇子的脸上,让人想吐。”皇后看着他越发无辜的神情:“你是不是在想,这个女人怎么如此刻薄?”

“现在这样跟朕说话没事,见了母后,或是其他人,千万别这样。”

“用你教我?”

“你可以鄙薄朕,但请珍惜自己。”

“我自然知道。”

“好好休息吧。”

“不准走。”

“那么,朕留下陪你。”

“谁让你在这儿讨人厌?”

皇帝进退皆不是,生平绝无仅有的窝火。

皇后欣赏过瘾他隐而不敢发的表情,从被子里抽出手,挥了两下:“你走吧,我刚才是故意的,别生气,不划算的。”

皇帝哭笑不得:“刘止瑜。”

“干嘛?”皇后缩入被里的头重新探出来。

“刘止瑜。”

“说。”

皇帝垂头丧气:“…朕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你…唉。”

皇后怀孕期间,最高兴的莫过于免去一切请安与被人请安。

皎月为皇后梳头,在她背后啧啧称奇:“太后不过说,皇后身子不便,就不必每日早起了,你居然真的不去了。”

皇后对着镜子瞪眼睛:“啊,难道我假不去?她既然说了,我又真的不喜欢这些琐事,为什么还要装孝顺?”

“太后不过是客道罢了。”

“她怎么这样啊,想让我去,嘴里还体恤我。我怎么知道啊,一定当真的。”

“因为你从不客道。”

“多麻烦啊。”皇后不屑:“有什么想法跟我说,我会考虑行不行,真的不行,也会跟你说明白。但是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我又怎能分辨?难道我是神仙不成?”

“世人皆如此,你若想活得滋润,必须适应,且运用得当。”

“去死吧。”

皎月知道皇后冥顽不灵,一个劲颔首:“当我没说过,没说过…”

像所有女人一样,皇后对各种服饰和簪环有着独特的喜好,贵为国母,虽不得宠,到底也是要什么有什么。皇后的一天除了应酬皇宫内外的女眷,就是试衣选首饰了,现在连应酬都不理,这使皇后觉得目前的生活还是过得去的,微笑着把玩了一会儿珠钗,便小心地将它们收进盒子。

皎月笑:“收集了这么多珍品,东西是好东西,就是没见你戴过几次,积这么多死物有什么用。”

“怪重的,戴着累赘,单看着就够了。”

“守财奴。”

“噫,我总觉得身边有几样固定的东西,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像在过日子,像在活。”

“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说行尸走肉什么的?”

皇后起身,轻转一圈,裙角微扬,五彩绚目,身上配饰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下巴微抬,叹息道:“女为悦己者容,你真以为我打扮成这样,心里就很愉快么?”

皎月苦笑,等待长篇大论。

皇后道:“就算美,也得美在心爱之人面前,可是你看我,即使变身孔雀,又有什么意义?我的喜好与奢靡,不过是在自我安慰,因富贵而牺牲这么多,总要从富贵身上讨回来吧?”

“没人说你奢靡,比你奢靡的人多了去了,这是后宫,这里不奢华,哪里奢华?”

“我好累,我想回家。”皇后坐下,抱着头,哽咽:“我想回家。”

“可怜的皇后。”皎月轻声:“平日这么活跃,别人还以为你坚强呢,你看你,这么痛苦的表情,却不流泪,作为女人,这是不对的。”

“哭完能有什么改变?”皇后苦涩地:“我怀孕了,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什么都不懂,一想到将来,就会发抖。谁能帮我?谁也不能,他们不过是在庆幸,皇上终于有孩子了。我怎么办?没人去想。”

“皇上也非全然无情。”皎月道:“人非草木。”

“不,我不稀罕他的情。”皇后摇头:“非我所求的,对我来说,就成了负担。我是个怕麻烦的人,懒得多想,何谈多做。”

“他是你的男人,虽然不爱,也不必轻视成这样,不然,会吃更多苦的。”

皇后讪笑:“他是所有人的男人,在这座宫里。”

“你这是给自己悲观的理由。”

“我已活成这副模样,还需要积极向上吗?”

“你——”

“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糟,你看,本来生活是没这么糟的。”皇后一笑:“聊点别的,说点我感兴趣的话题。”

皎月翻眼:“我宁愿说刚才的。”

“唉你说,周文释的老婆到现在都不进宫贺喜,是不是心里别扭,不愿意见我?”

皎月敷衍:“嗯,嗯。”

“周文释长年在京,老家离此不过一天路程,他却几乎不回,看样子,夫妻感情并不好,还是新婚呢,哼。”

“你很得意。”

“当然。”

“是在报复他不愿带你走?”

“是。”皇后恨恨:“如果当时,他肯和我远走高飞,怎会落到今日之境。”

“他有他的家人。”

“我知道。”皇后点头:“你不必为他辩解,我知道他不会放弃一大家子和我做亡命鸳鸯。即使是我,也不会赞成他那样做。”

皎月愕然。

“你以为我傻?为了自己把上百条人命搭进去?想,不代表去做,我知道我们除了服从别无他法。”皇后恶意地牵牵嘴角:“我就是恨,就是想恨他,没什么理由,明知不是他的错,就是恨他。”

“你…这理由找的…”

“没办法,爱和恨都是没有理由的。”皇后狡黠地笑。

皎月阵阵发毛:“你这个女人,有时候极洒脱,有时报复心极重,可怕可怕。”

“大方的,都不是在乎的。”皇后做鬼脸:“我还很卑鄙呢,以后你会领教的。”

皎月不想领教,索性不打自招:“呃,我打听过,周徐氏娘家有丧,去了江洲,近期才回来,大概这几天进宫吧。”

“你越来越牛了,真牛。”

“不,不,娘娘才是牛人,奴婢自叹不如。”

数日后,皇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周夫人。

盛装的皇后端庄娴静,端坐凤椅,金碧辉煌为她的内敛增添了贵气。

周夫人跪在殿下,请安抬头,只觉得远远坐着的皇后,有一种气度,虽然无法形容,也知道那是属于皇后的气质,当下觉得除了她,没有人再适合做皇后。

皇后俯视周夫人,意外地觉得很失望。

极平凡的女人,白净匀称,也只匀称而已,无一丝特别之处。世上最多的就是这种女人,没经过什么风浪,平安宁静地长大,再嫁予人妇,生活中充满了丈夫子女,生活琐碎,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内心——也就是一个普通女人。

这就是周文释的眼光?才子的夫人,就是这样的?

皇后突然冷笑,想象中,应该是颗夺目的明珠,才配得起他。

不是自暴自弃了吧?娶什么人,都无所谓?

皇后微笑:“夫人千里迢迢前来,本宫很是感激,周大人近来可好?”

“皇恩浩荡,一切安好。”

“夫人与周大人成婚,快一年了吧?”

徐氏抬头,不明白皇后为何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迟疑了一下:“是。”

皇后笑道:“也该添几个子嗣了。”

徐氏的心猛地像被什么刺中,看向皇后,她虽然一直含笑,可笑容里分明没有笑意。低头道:“谢娘娘关心。”

“本宫身子有些倦了,周夫人请回吧。”皇后施施然起身:“怠慢了。”

徐氏告退,只觉得这位皇后喜怒无常,是个不易相处之人,听说,她封后前,和丈夫还是远亲呢,看来不是个顾念情分的人,这和外界传闻有些差异,传闻皇后极亲厚的。

徐氏决定回去问问丈夫,可一想,他对她始终淡淡地,虽然举案齐眉,总少了亲切,那样拒人千里的态度,真是让人提不起兴致交流,还是算了吧。

皇后是在一个初冬的夜里生产的。

下午本来好好的艳阳,突然狂风四起,大雪纷飞,大片的雪花被风吹得飞飞扬扬,肆意飘旋,不到一会儿大地已是一片银白,人们说这初冬的第一场雪,下得好不疯狂,好象老天有什么宿怨正在发泄,北风呼啸,吹得人只能缩在屋内呆在暖炉旁。

皇后在那个寒冷的夜里突然胎动。

一切超出意料,比预期早了一个月。

顶着风雪赶来的除了大批太医,还有皇帝。

皇帝一进寝宫就被挡在门外。

他叫嚣着:“什么母后不准!朕是皇帝,朕进去看怎么就于礼不合?”

宫女跪地:“皇上和太后说吧,奴婢做不了主。”

“太后!太后连媳妇的生死都不管了,还在自己宫中取暖,朕就不明白,夜里冒一点风雪来,真的那么难?”

突然,一阵尖利的痛叫传出,寝宫外都清晰可闻。

皇帝急道:“她在叫,她很痛啊,你们饭桶啊,不会让她不疼?”

宫女一个劲磕头:“皇上,生孩子都是这样,太医已经尽力为娘娘解除痛苦了。”

这时,皇后的尖叫又一次传来,这次,明显比上次凄惨。

皇帝一言不发,挡开众人冲进去:“让开,违者斩!”

“皇上现在进去,反让太医分心。”皎月出来截道。

皇帝看见她像得了珍宝:“她现在怎样了?”

“还算顺利,何况有太医。”

“真的不能进去吗?”

“皇上,娘娘现在样子狼狈,八成不想被任何人看见,您何必令她难堪?”

“那朕在这等。”

“太医说,一切顺利的话,至少要到明天早上,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即使今夜留下,也等不到太子出生。”

皇帝突然觉得这话听着别扭:“朕不过是担心皇后安危——”

皎月跪下:“奴婢失言。”

皇帝沉默一会儿,自问,我真的只是关心她吗,难道我也不想知道孩子的情况?我…也确实想看一眼孩子,这种想法令皇帝有些尴尬:“朕这就去了,皇后有什么话想跟朕说吗?”

“没有了,恭送圣上。”

皇帝就这么被恭送出去了。

这种焦虑的情况下,皇帝怎能安睡,他转去太后宫中。

没想到的是,太后在正殿上香祈福。

皇帝脱口而出:“母后,原来你也…”

太后团坐在香案前,默默拨弄佛珠,知道皇帝来了,身形不动:“哀家竟然也担心皇后,而没有在暖阁中享福,是不是?”

“母后…”

“去了,帮不了忙,反倒添乱,不过是生个孩子,哀家是过来人,不会没有数的。”

“是。”皇帝自幼惧太后之威,言语又胜之不过,只好不了了知。

“你心里一定在想,即使哀家找这个借口,也掩盖不了凉薄的事实。”

皇帝注视太后淡灰的背影,许久才道:“母后,您担忧吗?”

“皇帝第一子,哀家的长孙,自然担忧是否平安。”

皇帝咽下去那句,皇后呢?自此再不说话,坐在母亲侧首,静静等待消息,心中不是不寒凉,刘止瑜一条命,到底抵不过一个太子的身份。

刘止瑜,你在宫中只朕一人可依靠,而你却视若无睹。

一夜无意外,皇帝上朝又下朝,却也没有皇后的一点消息。

不知是不是多心,皇帝觉得这座宫中,仿佛没因皇后生产发生什么改变,可转念一想,能有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女人生孩子,失败了,换个女人继续生,虽然也不是无人关心。

没到皇后宫中,皇帝就见执事太监上前禀报:“恭喜圣上,皇后于方才诞生公主。”

“生了?”

“是。”

皇帝一喜,随即又皱眉:“生了…什么?”

“回皇上,公主。”

皇帝顿时只觉什么都错了,一切不应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而自己只有知情的份,而无改变之力:“公主?”

太监再一次答是。

皇帝站在原地,半晌迈不开脚步,喃喃:“公主?”

太监已经不敢答了。

皇帝面色绝无仅有的灰败:“怎么会这样?不是一个个都很有把握,一定是太子吗?”

烈日已然升空多时,昨日积雪融化,从檐上落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皇帝迎着太阳望了多时,长叹一声,收回目光,脸色疲惫:“皇后可安好?”

“是,只是产后虚弱,现时正在昏睡。”太监问:“皇上要去看看么?”

皇帝木然地点了点头:“她也辛苦了。”

这时,突然有人急步前来禀道:“皇上,北方急报,太后请您速去商议。”

皇帝一腔怒气正无处发泄,也算此人倒霉,被骂个狗血淋头:“整天无所事事,安稳日子过腻了,找个机会就来和朕叫板!北边,北边就没一天安宁过,朕要看看皇后也没它重要!你们都是吃素的!给你们俸禄都是吃白饭去了?太后,太后让朕去你们就忙不迭通报,难道朕不去她就不下旨了吗?”

倒霉者使劲磕头:“圣上息怒,息怒。”

圣上这一怒一时半会还真息不了,抬脚踹了他以泄愤,气冲冲往前走。

那人身负重认,忍痛阻了皇帝去路:“皇上,太后说,是韩王的事啊,耽搁了,恐怕…”

皇帝一听,停下脚步,怒气骤减,脸色凝重。

“事关重大,请皇上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