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你不是跟章伯伯说, 要带我去上海看望伯母吗,你总不会说话不算吧。”梁芒芒订好机票,点击付款。

原本赖在她怀里的章修良听到这话睁开眼睛,“谁让你自作主张?你都不和我商量一下?”梁芒芒拍他脑袋一下,“我就做主了,咋地?”“我不去,要去你去。”章修良没好气地说。

“那是你妈妈呀,你不想她吗?”梁芒芒说,“你这个人怎么对亲生父母都薄情寡义的?”“总之,我就是不想见她。”章修良嘟囔着,像个倔强的小孩子。

“怪胎!难怪别人说你脾气古怪,就算他们离婚,也是他们自己的事,你何苦记仇这么多年。”梁芒芒思忖着,要不要把他父母即将复婚的事说给他。

“你这丫头想造反?”章修良坐起来,极其严肃地看着梁芒芒。

梁芒芒见他拉长了脸,知道他一提到父母的事心里就不痛快,手捏捏他脸颊:“你不是如来佛,我也不是孙悟空,我就算造反,你又能奈我何?”

章修良把梁芒芒按倒在床上,梁芒芒不甘示弱,和他打闹起来。她力气实在不小,又是练过的,章修良差点制不住她,好在她到底是女生,闹着闹着力气就弱了。

一把将梁芒芒抱住,章修良把她紧紧箍在怀里,疼爱地在她脖颈上咬一口。梁芒芒仰着脸,很可爱地跟他眨巴着眼睛,“章医生,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告诉你,你要先听哪个?”

章修良亲亲她,含笑:“我先听好的,让我满意了我就放过你。”梁芒芒枕在他臂弯里,搂住他脖颈,示意他附耳过来,要跟他说悄悄话。

章修良信以为真,低头就过去,哪知道梁芒芒忽然咬住他耳垂,疼得他惊叫一声。梁芒芒这才咯咯直笑。

“皮痒了……你这孩子皮又痒了,看来我非好好治治你不可。”章修良伸手去扯开梁芒芒身上的睡衣。

梁芒芒忙抱住他,“我说我说……梅姨告诉我,章伯伯和伯母打算复婚,他们想告诉你,又怕你不高兴。”

“你说什么?”章修良松开手,震惊地看着梁芒芒。

梁芒芒见他目光锐利地死盯着自己,似乎想证实自己是不是在说谎,才又说:“梅姨说,他们商量好了,由伯母来跟你说这件事,所以章伯伯上回叫你去上海看伯母,就是想通过她把事情通知你。”

“通知我?哼,他们每回都是做好了决定,最后才通知我,我管他们复婚不复婚。”章修良气恼地说,顿了顿,没好气看着梁芒芒,“这就是你说的好事?”

梁芒芒点头,“我以为你会高兴呢。”

章修良看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睛,和那种生怕自己生气的无辜表情,心中什么气也都消了,重新搂住她,“我没什么不高兴的,离婚复婚毕竟是他俩之间的事,我作为子女,也无权干涉。”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别再生气了啊。”梁芒芒轻轻触摸章修良下巴。

章修良淡淡一笑,“你这么怕我生气啊?我几时真生过你的气?连梅姨都知道,我生不了你的气……反而是你,经常生我的气不理我,我还得给你送大闸蟹、送汤圆送药贿赂你,才能让你消气。”

梁芒芒抿嘴微笑,“那你是不是同意了,我们一起去上海看伯母?”

章修良点点头,诚挚地说:“我挺希望他俩能和好,但是两个个性都很强的人碰到一起,除非他们自己想通,旁人是很难说上话的,哪怕我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也不会听我的。”

“我听你的,你让我往东就往东往西就往西,让我打狗我不撵鸡,我为你考博士、背井离乡、众叛亲离、浪迹天涯。”梁芒芒笑呵呵说。

章修良忍俊不禁,“梁博士,你怎么这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我一直都很听话。”

“坏消息是什么?”

“我没买到早上的车票,只买到夜车的,这里到上海要坐二十个钟头火车,还是硬座。”

“硬座?我天,还二十个小时,你要把咱俩都坐成椎间盘突出?没有软卧包厢吗?”

“订得太晚,包厢订完了。”

“那就订机票,我可不要坐什么硬座,二十小时,简直要老命。”章修良把笔记本电脑拿起来,要订机票。

“我不敢坐飞机。”梁芒芒自从有幽闭恐惧,几乎没再坐过飞机。偶尔坐一回也是全程睡觉。

“有我在,怕什么,你觉得害怕的时候,我教你怎么放松。”章修良信誓旦旦保证,要治好梁芒芒的幽闭恐惧。

“那万一我窒息晕倒呢?”

“我会救你。”章修良低头亲昵地在梁芒芒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亲。

去过上海之后,再回到江京时已经是六月中旬。规培期间暑假不放假,梁芒芒在江京度过一个了忙碌而又炎热的夏天。

梁芒芒和夏明珠被安排24小时轮值,尤医生是当晚的带教医生,十点多的时候,急救车送来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

担架抬进来,梁芒芒看到老太太面容苍白,表情十分痛苦,向急诊车上下来的护士询问情况,护士告诉她,这个老太太在家里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

“安排查体、验血。”尤医生迅速向两个规培医生下命令。夏明珠和值班护士一起把老太太送进急诊室,用仪器检查各项体征。

看过X光片以后,夏明珠初步判断,老太太是股骨颈骨折,让护士通知家属准备手术,同时把情况汇报给尤医生。

哪知道,尤医生刚收治了一名严重外伤的车祸病人,无瑕去看老太太的X光片,听夏明珠汇报后,认为她的判断基本正确,让她通知骨科值班医生手术。

“我已经让护士去通知骨科的高医生了。”

“很好,继续观察体征,有异常再汇报给高医生。”

尤医生对车祸病人施行缝合手术去了,夏明珠在高医生赶来前观察病人情况,梁芒芒拿起X光片,又看了老太太血象报告,和夏明珠商量,先把老太太送到ICU进行保守治疗。

“可是,老太太股骨颈骨折诊断准确,还有并发出血症状,手术指征都存在,进行保守治疗的话,会不会延误手术时机?”夏明珠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误。

梁芒芒说:“X光片上老太太的股骨断移位并不明显,横行骨折是稳定骨折,年纪大了上了岁数,贫血、心肺功能差这些情况都是非常有可能的,据家属说,老太太摔倒前就感觉到头晕乏力,摔倒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说明她很可能患有贫血,如果消化道存在活动性出血,复位手术不适宜立刻就做。”

夏明珠这才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这就通知ICU。”“你现在这里守着,我去看一下尤医生那边。”梁芒芒跑步离开急诊室。

骨科高医生来之后,看了老太太的X光片和血象报告,又进行了体征检查,确认老太太患有溃疡性结肠炎继发出血,对夏明珠及时将老太太送进ICU进行消化内镜止血给予了表扬,

老太太``安全度过休克期,高医生安排好手术,特意让夏明珠当自己的助手,一起进手术室。

手术结束后,高医生对尤医生说:“你们科带的规培生夏明珠表现不错,今天晚上送来那个老太太已经八十五岁了,如果不是她及时把老太太送进ICU止血,老太太很可能在休克过程中引发其他严重问题。”

尤医生眉头微微一皱,前一晚梁芒芒跟她汇报情况的时候说起老太太情况,也说了自己的建议,怎么一夜过去,功劳就成了夏明珠的?

见夏明珠跟自己笑笑,尤医生向高医生说:“是啊,明珠表现一贯不错,踏实肯学。”“这么好的学生,我都想收到我们骨科去。”高医生开玩笑地说。

“那怎么行,我们普外也需要这样的人才。”

“这次来实习的几个学生都不错,尤其是梁芒芒,前几天有个严重外伤导致休克的病人,幸好她帮我做了血糖测试。”

“是啊,后生可畏,胡老师调`教学生有一手。”

夏明珠听到他们的对话,既高兴,又有些苦涩。

世界上就有那么一种人,随随便便就能得到别人梦寐以求都求之不得的东西,无论是工作还是学习,也不见怎么努力就信手拈来,这种人最可恨之处不是获得了什么,而是那种云淡风轻的态度。

无论你怎么努力、再努力,就是赶不上她,她就是讨所有人喜欢,她的成绩就是比别人都好。虽然你并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包括你最喜欢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啊,总是觉得别人得来的一切全是因为家境,而看不到对方的努力。

芒芒这个马大哈,没有章老师保驾护航,她未来的路会走向何处呢?

第42章 晋江独家发布 [VIP]

梁芒芒拖着疲倦的身躯从手术室出来, 看到夏明珠站在那里,叫她:“有没有水,我快渴死了。”夏明珠找护士要了一瓶水给她。梁芒芒拧开瓶盖一饮而尽。

值班一晚上, 站得腰酸背痛,尤其是下腹部, 坠胀难忍, 小腿也像灌了铅一样快要站立不住。

“梁芒芒——”

猛然听到章修良在身后叫自己,梁芒芒一激灵,回头见他严肃地站在那里,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到!章老师有什么指示?”

“十分钟后有一个阑尾炎手术, 你来当我的助手。”

“可是——”梁芒芒想去厕所, 再不去换卫生巾, 只怕要沾到裤子上了,再说,她已经累得快站不住了。

“不要跟我说可是,快点准备进手术室。”章修良去更衣室换无菌手术衣。

梁芒芒知道他一遇到工作上的事就会变得不近人情, 只得先去了趟厕所, 匆匆换了一身手术衣后, 才进手术室。章修良见她迟到了五分钟,进来的时候还在戴手套,说了她几句。梁芒芒更委屈了,碍于边上有护士, 只得隐忍。

说是当助手,这台手术章修良并没有亲自主刀, 而是监督梁芒芒完成,阑尾炎是普外最简单的手术, 她已经能完成得非常出色,但他还是不放心。

作为老师,他对这个学生确实太偏爱,总想把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她,生怕她有一点闪失,手术持续一个多小时,他就那么耐心地站在边上,替她保驾护航。

梁芒芒忍住下腹的一阵阵疼痛,按流程动作规范,等到手术做完了,她瘫坐在椅子上不想起来。

章修良等众人都走了,递给她一瓶水。梁芒芒不接,把头扭过去不理他。

“你又怎么了?该不会连阑尾炎这种小手术也害怕吧?”

“你都不知道,人家身体不舒服。”

梁芒芒越来越觉得自己当不了女汉子了,尤其是在身体状况不佳的时候,她特别想躺着,一看到他,就想跟他撒娇,哪知道他不解风情不说,还对她那么严厉。

“不舒服?怎么回事?”章修良语气缓和下来,在梁芒芒身边坐下,上下看着她,没发现她哪里不正常。

“肚子痛,昨天晚上值夜班,一夜都没睡,今早还没吃饭,你就叫我跟你做手术。”梁芒芒越说越委屈。饿倒是其次,经期下腹痛太让她难受了。

章修良把头贴了帖梁芒芒额头,“体温升高了,是痛经吧?我替你揉揉。”把手按在梁芒芒腹部,轻轻替她揉动缓解疼痛。

“我还累。”

“乖,休息一下就好了,来,我抱抱。”章修良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她,发现她的手也冰凉,替她捂着手。

这般温柔体贴,让梁芒芒再也生不了他的气,依偎在他怀里说话。

夏明珠本想来找梁芒芒一起去吃早饭,听到他俩在器械台后的对话,无声退了出去。尤医生和她走对面,见她一脸失落的阴沉表情,不由得眉头皱了皱。

梁芒芒还在数落章修良,“你这么粗心,连我的生理期都记不住。” “我每天事情太多了,不是故意忘记的。”章修良赔笑。

“你该和胡老师学学情商,人家对谁都和颜悦色,不管遇到多大的事都不发火。”

对梁芒芒的嗔怪,章修良只能老老实实洗耳恭听,丝毫不敢反驳。这场对话不是师生间的对话,是女朋友教训男朋友。

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遇到事情往往控制不住情绪。尽管大多数时候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别人却因为他的态度,不一定能接受他的好意,导致结果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你光是埋头做事,把人都得罪光了,将来吃亏的是自己。”梁芒芒轻抚着章修良的脖颈,温柔地看着他。他的苦、他的累,她都看在眼里,但是别人未必这么了解他。很多人升不上去不是因为能力不出众,而是情商不够。

在医院规培这些天,梁芒芒感受特别深切,医院里人才济济、高手如林,最终能走向成功的分为两类。

一种像王院长那样,学术方面不是顶尖人才,但是在处理人际关系、平衡各方势力、解决矛盾方面,有着人所不及的能力,领导特别喜欢这样能为自己分忧的人,升职的时候也就不吝啬地提拔。纪峥明就偏向这个类型,所以才会在医院上下那么得人心。

另一种则是胡来旺那样的,凭借高超的医术成为业内顶尖专家、学科带头人,这样的人才因为出类拔萃,就算本人有点小脾气、小缺点,也照样名誉颇丰、受人尊敬,胡来旺情商不低,但为人耿直,很难做到八面玲珑,所以当选院士、做到大外科主任乃至技术副院长,是最适合他的路,只是再想往上升,也基本不能够了。

梁芒芒自己分析过,章修良这种太过清高的个性将来走胡来旺那条路、成为学科带头人是最有前途的,在医院这种地方,技术过硬的人,才是真正屹立不倒的。

把这些心里话跟章修良说,章修良顿时对梁芒芒刮目相看,他才发现,她不仅在渐渐成长,而且成长得很快,这让他非常欣慰,她要总是那种野马一样的性子,他会更头疼。

“看来胡老师没白教你。”

“当然,胡老师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师,不仅教我做事,还教我做人,他经常跟我说,想做好一件事情,首先态度要端正,其次就是不能意气用事,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在梁芒芒心里,胡来旺是个闪闪发光的存在。

听到敲门声,两人回头去看,见尤医生笑吟吟站在门口,都有点不好意思。梁芒芒站起来,“尤医生,您找我?”

“昨天晚上那个车祸病人家属补签字的单子在你那儿吧,找出来,我要存档。”尤医生是那台急救手术的责任人,对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忽视。

“好的,我找到就给您送过去。”梁芒芒记起来,自己把家属签字单放在办公室的文件夹里。

医院办公室地方有限,规培的实习医生往往两个人共用一张桌子,梁芒芒把办公桌上上下下都翻遍了,也没找到那张该死的家属签字单,病人还在ICU,尚未脱离危险期,万一出了事,家属闹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明明放文件夹里的。”梁芒芒把文件夹从头到尾不知道翻了多少遍,依然一无所获,看到夏明珠进来,忍不住问她:“你有没有看到我昨晚拿回来的一张家属签字单。”

“没看见,昨晚我一直看护那个骨折的老太太。”夏明珠耸耸肩。

“找不到可就麻烦了。”梁芒芒不住碎碎念,祈祷那个病人赶快转危为安,这样她弄丢家属签字单的罪责就能小一点。

可惜,上帝如来以及老天爷没有一个听到了她的祈祷,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个病人中午就在重读昏迷中停止了心跳,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的家属彻底崩溃了,认为是医生抢救不当造成他们的亲人不治身亡。

梁芒芒拿不出家属签字单,尤医生不得不面临被病人家属无端指责的局面,在家属的施威下,院里也承受了一定压力,同意对病人死亡原因展开调查。

调查的矛头终于锁定在梁芒芒身上,由于她弄丢了家属同意手术方案的签字单,家属矢口否认医生曾经交代过他们的话,要求把病人的死亡定位成医疗事故。

外科开会讨论这件事,本来应该由胡来旺主持,但因为他是梁芒芒的导师,临时换成了大外科的副主任主持。

像是在接受审判,梁芒芒独自坐在会议桌一边,对面一群白大褂,都是外科精英,主任、副主任、各位主治们,几乎全到齐了,气氛格外令人感到压抑。

梁芒芒和尤医生轮流陈述当晚的抢救过程,从收治到核查体征、再到实施手术,一切按部就班,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其实在场的大多数人心里都明白,这件事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叫梁芒芒的住院医弄丢了家属签字单。

手术就是这样,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家属头一个就会把责任推到医生头上。就算有签字单,只要他们想闹,就会闹起来。

偷偷瞥一眼章修良那种严肃的表情,梁芒芒想,不知道他会不会替自己说话,他一向最讨厌不严谨的人,也多次和自己说过,对手术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份档案和资料都要妥善保管,自己把那么重要的签字单弄丢了,连累尤医生也被问责,他一定气死了。

一想到他可能的想法,梁芒芒就觉得浑身发冷,被人冤枉固然可怕,孤立无援才更绝望,面对眼前这群人你一句我一句或辩护或指责的话,梁芒芒不断提醒自己,按捺住揭竿而起的冲动,接受和处理医患纠纷,也是医生的一堂必修课。

“章医生,你怎么看?”一个四十多岁的医生见章修良始终不发言,不怀好意地询问他的意见。

梁芒芒知道这个人,普外科的一个主治医生,一直和章修良不大对付,听说是因为当初章修良刚到附院还是住院医的时候,就对他的一个治疗方案当众提出质疑,让他恼羞成怒,觉得自己被一个后生晚辈蔑视了,从此和章修良之间产生了很深的嫌隙。

附院的青年医生很少有博士以下学历的,这位主治因为年龄和当时的条件所限,本科往上只有个在博士成堆的地方并不值钱的在职硕士学位,因而一直升不了副主任医师,私下里免不了一肚子牢骚,越发看不惯这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

知识分子之间的矛盾,不是喝两顿酒,一起出差洗个桑拿就能化解的,那种矛盾一旦产生就是根深蒂固,都是天之骄子一路过来的,谁也不会服谁,尤其章修良这种少年得志、家境优越,又不屑于花精力去分析人际关系的人,更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和讨厌。

第43章

章修良说:“我觉得, 尤医生和梁医生的治疗过程并无不妥,如果家属一定要见到签字单的存在才承认医生已经在手术前对他们交代了术中术后可能发生的事项,我们可以启动专家组调查程序, 向法庭提供监控视频资料佐证。”

那个主治医生觉得他这样把问题上升到法律层面的想法非常幼稚,简直书生意气, 只要不是医疗事故, 哪个医院愿意和病人家属对簿公堂,外人可不会管里面的是非曲直,他们只知道你附院把个活人给治没了。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签字单存不存在的问题,而是病人家属认为小梁医生没有很好地尽到告知义务, 导致他们不能分辨手术会给病人带来的后果。人家要的是医生的态度。”

“既然是这样, 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开这个会?家属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听不懂医学术语可以怪医生没有提前尽到告知义务, 病人死亡他们也可以怪医生治疗方案不准确、护理不到位,他们质疑的到底是医生的态度,还是水平?”

“可事实上,小梁医生的确弄丢了家属签字单。”

“您刚才还说, 问题已经不是签字单存不存在的问题, 现在又转回头谈签字单,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章修良嘴角微微上扬,手指轻扣桌面。

他这个不屑的笑让那位医生彻底红了脸,几乎就要站起来,恼火道:“章医生, 我觉得你这不是在解决问题,而是在护短。”

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们在谈恋爱,但顾着风度, 这种话在这种场合说出来不妥。

“刘医生你消消气。”纪峥明欠过身压住他左臂,以免他情绪失控,说出什么让章修良下不了台的话。

梁芒芒冷眼旁观,幸灾乐祸,章修良那种习惯性地、优越感十足而显得玩世不恭的神情,在某些场合的确是能把人气得恨不能掐死他。

见章修良目光投向自己,梁芒芒心虚地低下头,在这个时候,低头认罪是她唯一出路。

另一个医生说:“死者被送到医院时心跳、血压都没了,心肺复苏做了好几次不见效,医生的当务之急是恢复病人心跳、止血固定,在这方面,我认为尤医生和小梁医生的急救没有不妥,家属走不出情绪可以理解,定性为医疗事故就太严重了。”

陈述过情况就没再发言的尤医生主动说:“小梁医生在我们普外规培快半年,一贯表现很优秀,对待病人也认真负责,虽然参与这种突发性、严重外伤的急救没有太多经验,她的应对和处理我认为是合格的,遗失家属签字单的确是她的过失,但我个人认为,不应该把过失定位成态度有问题。”

章修良说:“我是梁医生的带教老师,教不严师之惰,她若有错,责任更大的是我,但是,身为医生,我反对有些人在这件事上和稀泥,院里明明有监控视频在手,病人家属一直这么无理取闹下去的话,大不了对簿公堂。”

这些年来,面对层出不穷的医患纠纷,很多医院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只要家属来闹,赔钱了事,很少上法庭,基本上都是就地解决,但章修良觉得,这才是助长了不正之风、给了医患矛盾存在的土壤。

听取了各方面的意见,胡来旺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总结陈词,“大家的意见我都听到了,两个医生的口述也都记录在案,这次事情的发生,对我们来说是件坏事,同时也是件好事,大家在以后的工作中,不仅要注意治疗过程的严谨,也要严格执行各项术前术后规章制度,该补的手续、该签字的单据,一定要落实到位,和家属沟通的时候注意方式方法,不然此类事件会不停上演。”

众人听到他这番打官腔,心里有意见,却也不好说什么,皆是默然不语。

胡来旺又说:“章医生有句话说得对,教不严师之惰,既然他是小梁医生的带教老师,就从他罚起好了,建议院办扣发他一个月奖金,对小梁医生的过失,规培报告记录在案,家属那边,我们既要表明态度,方式也要委婉,可以调出当晚的视频给他们看。”

这个处理意见让众人无话可说,会议结束后纷纷离场,夏明珠本想等梁芒芒一起走,见她磨磨蹭蹭的,也就没再等。

梁芒芒在座位上坐了好一会儿,才默默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人都走光了,会议室空荡荡,可是刚才那种唇枪舌剑、剑拔弩张的气氛还在房间里回荡。

会议室外,看到章修良在不远处等自己,梁芒芒迎上去,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想哭就哭。”章修良体贴地说。

“我没想哭。”梁芒芒倔强又顽强。

两人一起走在医院花园里,章修良说:“晚上你别值班了,回家休息休息。”“你相不相信我?”梁芒芒忽然问他。

“什么?”

“我没有弄丢那份签字单,是有人偷偷拿走了。”梁芒芒很笃定地说。

章修良很少在她眼中看到这样的目光,点了点头,“我相信你,身为医生这点素质还有有的。”说罢,他笑了笑,像是缓解气氛,“虽然你身为女人一脑袋高粱花子。”

“那人说你护短。”

“他知道你是我的人,故意的。”

梁芒芒听到这话,心里甜得不行,“所以说,四十多岁还升不上去的老男人脑子短路的时候无药可救,他处处针对你我,也不看看胡屠户的脸色。”

“其实胡屠户很想给你一个油腻腻的大嘴巴,教训一下你这个稀里糊涂就被人陷害了的范进。”章修良靠近梁芒芒,在她耳边嘱咐:“这几天最好把尾巴收一收,翘太高容易露出红屁股,白白给别人当靶子。”

梁芒芒耸了耸鼻子,自己简直不能和这些家伙混在一起,每个人都比猴儿还精,惆怅地叹息一声,正色道:“章老师,如果我不是被人害了,我就是这么糊涂,你会护短吗?”

章修良淡淡一笑,亲切又怜爱地摸着她头发,用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语气:“你希望我无原则护短吗?医院不是别的地方,人命关天,你一个很小的疏失就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别的事上你尽管犯错,我不责怪你,但关系到工作,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护短才是是害了你,傻孩子。”

“那我就愿意当个傻孩子,以后你还要这么护着我。”梁芒芒顽皮地抓紧他的手。他俩的恋爱虽然是个人自由,可毕竟她还在规培期,怕影响不好,一直没有太公开。

“晚上想吃什么?带你去吃。”章修良问。

“麻辣火锅,川味的,我这颗饱受惊吓的小心灵需要辣一辣。”梁芒芒早在三堂会审的时候就想好了晚上吃什么,甚至她连虾滑要点两份、羊肉要内蒙古小羊羔的肉也都一并想好了。

“饱受惊吓?”章修良不屑地鼻子里哼哼一声,“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有一点点害怕?开会的时候不是玩手指头就是开小差。”

“你怎么知道我开小差?”梁芒芒觉得自己表现出来的认罪态度明明很端正,他怎么可能连她的脑电波也能读懂。

“宝贝,同床共枕那么久,我会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

听到同床共枕四个字,梁芒芒脸都红了,“拜托,大庭广众的瞎说什么大实话。”

晚上,两人一起去吃麻辣火锅,章修良不太能吃辣,点的鸳鸯锅,梁芒芒生冷不忌,牛肉羊肉虾丸蔬菜一股脑儿往锅里下。

她把自己这种没心没肺称之为情绪控制得当,要知道,人能自我摆脱悲观情绪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的不仅仅是情商,还有一个消化功能很好的胃。

章修良见梁芒芒吃得那么欢实,真心感觉这孩子的大脑里有一部分浆糊状的物质是常人没有的,每当遇到复杂和困难的局面,她就用这团浆糊代替大脑思考。

“你把手机关掉没?”梁芒芒一边涮肉一边问。

“关机干嘛,医院随时有可能急诊找我,外科不许关机。”章修良去什么地方都把手机揣在兜里,铃声加震动双保险,免得去了吵杂的地方听不到声音。

“那把手机给我。”

章修良疑惑,但还是照她的话做,把手机递给她。梁芒芒毫不客气就把他手机给关了。

“今晚你的首要任务是陪女朋友,急诊就让别的医生去好了,领导问你,你就说被堵在过江隧道里,收不到信号,他急他就飞过来。”

章修良笑着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你能吃能喝的,干嘛非要我陪?”“我惆怅、抑郁,想做`爱,不行?”梁芒芒反问。

“行行,当然行……”章修良笑,“可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有一丁点儿惆怅?”

“怎么不惆怅,我都愁死了。我这种单纯不做作的女子,在你们这群虎狼堆里,以后怎么生存?你们开会的时候明枪暗箭,私下里勾心斗角,我是真的一点也应付不来。”

梁芒芒对自己面临的严峻形势还是能拎得清的,原本她是一个人在战斗,一个人面对各种潜在的、可能的矛头指向,章修良在会上表态之后,她就由孤军奋战加入了某一阵营,除了自己要扛雷,必要的时候还得替他挨枪子儿。

他是领导家的公子,谁都不方便太得罪他,她就不一样了,她只是个跟他关系暧昧的小小住院医,对公子有意见,可不连带着看丫鬟也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有我在,你怕什么?”章修良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也知道聪明的她其实很容易就能猜出来谁在背后陷害她。

一起来规培的几个实习医生里她因为表现突出而最受宠,其他人或多或少对她羡慕嫉妒恨,随手拿走一张签字单,让她挨顿批,都不是没有可能。

“怕连累你,毕竟抓我的错处比抓你的容易。”梁芒芒叹息着,默默夹起一个虾丸在嘴里吃。

“错就错吧,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犯错呢,又不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