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莘想派左丞相高勉。

高勉一直与苏恒政见不和,苏恒主大战之后怀柔以安天下,并着手改良了先前的一些制度,他是两朝元老,力主先皇之法不改是守旧了些,然他的笔头好使,更有三寸不烂之舌,只是,他年事已高,若是他出使他国,尤其是在这种严峻的局势下,只凭一张嘴的老骨头又怎能胜任?

轩辕莘其实更想派韩珲春,这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人选:才华横溢、思维敏捷——这也是帝王不愿和他争辩的原由,且他不过三十多岁,年轻而能受磨砺。可他是老三轩辕炤的老师,老三尚且在逃亡中,他们若是与敌国勾结,国家将陷于危难。

——想来想去,轩辕莘竟更没发现一个合适人选。正在皱眉苦思着,只听一声娇滴滴的“皇上”,便见一婀娜妩媚的女子晃着细柳腰肢婷婷而入,皇上见那雪肤花颜,终于想起自己多日未见柳丝尘了。

“皇上,臣妾为您精心炖制的板栗银耳乳鸽汤,最适合补养身体,愿皇上早日康健。”

柳妃轻启滴露花瓣样的小嘴唇,柔声道。

隔着锅堡,轩辕莘便闻到一股鸽子肉的肉香,且将板栗香融入其中,可见煲汤者的用心,轩辕莘对食物素来鼻子最灵,闻出核桃的味气,便问:“还加了核桃?”

柳丝尘道:“皇上这几日劳神费心,再英明的君主也要给头脑补充营养。”

乳鸽是伤者的营养食物,蓝邹国的煲汤美食天下闻名,色香味齐全且讲究营养,这也本是丝尘能做得到的,可这般用心,却让帝王着实感动了一把。

望一眼娇小可人的美人儿略消受了些的身子,轩辕莘想起多日未见她,有些心疼,赶忙让太监接过她双手举着的漆盘和煲汤的瓷锅,伸手道:“丝尘,你过来坐。”

丝尘可怜巴巴地望着躺着仍是霸气傲人的帝王,嘤嘤地道:“臣妾不敢。”

“朕让你过来你就过来。”轩辕莘道。

抚摸着柳丝尘柔滑的小手,轩辕莘无力去想前些日子的不快。他轩辕莘纵是帝王,受伤之人渴望别人的安慰,更可况是这般娇艳的鲜花嫩朵。

丝尘有些忐忑地侧坐于龙床的一边,像所有人探望伤病者一般地问:“皇上,您好些了么?”

轩辕莘忽想起自己的伤是拜老三所赐,而这女人似乎又与他有说不清的关系,忽地冒起一阵无名火,冷着脸道:“好多了,死不了。”

柳丝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被皇帝这么一怒,心虚起来,嗖地从龙床边起身,迅速跪倒在地,“皇上,臣妾罪该万死,说错什么了,请皇上治罪!”

轩辕莘冷笑一声,却温柔地道:“美人儿,你犯了什么罪?”

柳丝尘一双水杏大眼稍微往上一抬,想察言观色,却未看出皇帝的真正喜怒,不敢回答,轩辕莘挥挥手:“你下去吧!”

柳丝尘只得退下,那高挑纤细的宫女却又携药而入,一面半跪行礼,一面声音温柔而滑糯地轻唤:“皇上。”

轩辕莘见这貌似恒的宫女果然是不卑不亢又文雅有礼,又想起柳丝尘刚才唯唯诺诺的花颜,不由心下一舒缓,老老实实地让这宫女拉开被子又移下自己的下衣换药。

一双略微发凉的小手穿过丛林,惹得轩辕莘一阵不适应,便问宫女:“手怎么这么凉?外面很冷么?”

宫女道:“回皇上,外面下了点小雨。”

轩辕莘不由想起,夏日盛开一湖白莲的睎雪江,此时已到了雨季四月天。

轩辕莘只道苏恒去睎雪将了,却不知,凌霄与苏恒此时在正前往仙棹山的水路上。

一路细雨酥酥, 江水一圈一圈荡漾着。

小岛渐远。

凌霄怕苏恒着凉,推他进船舱避雨了,姬胥华将一把伞撑在甲板上,摸出怀内的一部绢制的微黄书卷,用右手仔细摩挲几下,回头望一眼模糊到看也看不到的岸边,开始研究里面的武学。

“呜呜——”

猫兔子眨巴眨巴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姬胥华手里的东西,一跳跳上其大腿,再跳跳至胥华宽阔的肩膀上,看着书上的小人,前爪一伸,开始模仿。

姬胥华一斜眼,看到猫兔子湿漉漉的前爪用力前伸着,忍不住哈哈一乐,又想起死去的红衣老奶奶,忍不住收起笑脸,握着小家伙的前爪轻轻将它捉下来,指着船舱道:“毛都湿了,去船舱里玩去!问那个鸡蛋清要吃的!”

猫兔子见姬胥华指着船舱,以为里面已准备好吃的,“呜哇”一声,迈开四只小爪便进了船舱,见白衣的苏恒正在手持毛笔,不知是写什么干什么。

“有用么?”

凌霄指着苏恒所绘之图问。

苏恒放下笔,款款一笑道:“当然,这种排箭对付飞扑而来的成群秃鹫,最能打它们个措手不及,若它们是一个个来,还有神射手姬胥华在,只是下船之后再遇到秃鹫的话,还只隔问题。”

凌霄依旧面无表情:“才不怕那些笨鸟。”

“呜呜!”

那猫兔子眨巴眨巴眼睛,因听不懂人话,以为凌霄骂它,一面嚎叫着抗议,凌霄白了它一眼道:“没说你这笨猫兔子。”

苏恒但笑不语,垂下眼帘,用削长的食指指着图纸,又看一眼凌霄受伤包扎着的胳膊——虽然有玺兽的骨粉药敷,他的伤已好了大半,苏恒却依旧有些挂心。

“已经好了。”凌霄道。

苏恒方才说:“此箭可连发十只,为了防止秃鹫突击,我们晚做不如早做,不如现在开始吧。”

加上姬胥华,三人开始制造名为“梭箭”的排箭。

姬胥华往一边推推凌霄道:“鸡蛋清你闪一边儿去,笨手笨脚的,还有,你的剑给我。”

“干嘛?”凌霄冷着脸问。

“我以前是木匠啊!这些活你哪有我行?胳膊再发炎别说我笑话你。“说着,姬胥华抽出凌霄腰间的彗宗宝剑,就着准备的木材开始埋头忙活,一双大手倒也灵巧。

“啊!啊!”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低鸣,苏恒警觉地抬头,以为是秃鹫来袭,却见是一只羽毛湿透、左翼染红的仙鹤。

“什么东西!”姬胥华操弓便欲射击,再一看不是凶鸟,急忙扔了弓,对苏恒道:“苏大人,它受伤了!”

凌霄摸摸腰间的小瓷瓶,内盛玺兽的骨粉。巨大的玺兽骨粉足足省了一个大漆器盒子,这个小瓶是水晗月为三人方便携带而准备的。

待凌霄帮仙鹤包扎完伤口,那猫兔子友好地抱来一根胡萝卜,仙鹤似乎不感兴趣,走出船舱,见春雨已停,晃动翅膀,向三人一兔致谢,便飞走了,剩下猫兔子有些难过地啃的胡萝卜噶帮噶帮响。

几天之后,终于临近仙棹山,远远望去,果然是云雾缭绕,仙松苍柏,尖峰突起。

姬胥华不由直着眼睛赞叹:“真漂亮啊!”

凌霄漠然地望着云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一眼轮椅上的苏恒,苏恒不去看云海,却是侧耳细听,神情严肃。

“凌霄,胥华,做好准备吧,秃鹫马上就来访了!”苏恒道。

说是急,那是快,凌霄一阵警觉,抬头一探,见天边的白云处果然多了一个黑点,由黑点到黑线,再到黑压压的一片,只听苏恒道:“放箭!”

凌霄和姬胥华便将准备好的排箭“梭箭”弯弓上手,开始放箭,箭不是金属,只是木制,却被姬胥华磨到十分尖锐。

“嗖嗖嗖!”

“嗖嗖嗖!”

第三十六章

尖利的排箭十支十支地射向天空,尤其是姬胥华,本就力大可拔山倒塔,拉弓弯弩,凌空就乌拉拉坠落下一只只棕黑色的丑陋大鸟。

“凌霄快使剑!”

苏恒道。

凌霄胳膊上的伤口因着玺兽骨粉,已愈合了大半,且本身师承巍泉山黄氏,一听苏恒此话,不慌不忙地拔剑,从足尖运起一股剑气,彗宗流岚剑法一施展,长剑在天,剑刃之华刹那间恢弘瑰丽如星。

然那食人秃鹫非普通秃鹫。

普通秃鹫是凶猛禽兽中最不善于飞翔的,只善滑翔,食物也主要是尸体和小动物,然这食人秃鹫却是既善滑翔又长于直冲,飞禽走兽一概不放过,曾有多少人葬身于仙棹山的鸠喙利爪之下,又曾有多少人的五腑六脏皆成了鹫食!

远处,晴川历历,云深杳杳。山间似有瀑布,哗哗流水声清响若隐若现。

近处,本是清水镜颜的江面之上,棕色羽翼横飞,一大批挥动着乌黑羽翼的悍鸟在空中和水上横扈。

“呜呜!!呜呜!”猫兔子从甲板上捡起一支木箭,挥着小爪便掷,凌霄一急之下,拧着那只白毛小耳朵便往船舱里提留,另一只手自然是推着苏恒的轮椅。

将苏恒和猫兔子迅速送进船舱出来时,见彗宗剑已割下一些猛禽的翅膀和断爪,怎奈这一大批素来食人的猛禽从来都未失败过,又灵巧异常,更有一批灵敏的秃鹫躲过了彗宗剑和排箭,进行起一轮更为猛烈的突击。

“咕呜!!

忽听一声怪叫,像是秃鹫王发号施令一般。

原来那群技高胆大的猛禽既是以人为食,自是对姬胥华和凌霄小瞧了些,中间有只大秃鹫,比其他的秃鹫足足大了一倍,与其他秃鹫不同的是,眼周围全是血红色,一双尖喙更像一把大锥子,一双大翅膀更是像一块漆黑的大幕布,那鸟的锐利眸子,自然而是傲绝天下,这大鸟一面赤红了脖子,迅速躲过箭射,一双灵喙直冲向姬胥华的喉咙,一双巨大而指甲尖利的爪子也迎面冲着姬胥华的脸压下。

“嗖嗖嗖嗖!”

凌霄急忙解决完冲着自己来的三四支食人秃鹫,一个飞身跃起接住空中的彗宗宝剑,逼出一股剑气便刺向大秃鹫。

这大秃鹫听觉十分敏锐,翅膀一侧,躲过闪袭,因着太近,无法拉弓,姬胥华抄起背后的虎胆神功冲着秃鹫王的脑门狠狠地砸去,秃鹫王又一个后退,待凌霄再砍下一只秃鹫的鸟头之后,运出剑气再一袭,秃鹫王“咕呜”一声,一只黑得油亮的大翅膀一歪,似是很痛,再看自己的精兵已折损大半,脖子一白,似是给亮出了信号,恶狠狠地瞪了凌霄一眼而收兵,十来只秃鹫也战罢随其而去。

姬胥华仗着梭箭,便欲偷袭,凌霄大叫一声:“住口!”

姬胥华不听,拉弓上箭,凌霄飞起一腿踢在其屁股上,呵斥道:“穷寇莫追!”

姬胥华方才放下手中的武器,脸一仰,使劲冲着凌霄皱鼻子:“臭蛋清!”

终得暂时安宁,仙棹山也已近在眼前。

高山峻拔,挡住了上午的日光,几人顿觉一阵微凉扑面而来,带着湿漉漉的松柏味和青苔潮气,仰头而望,果然是奇石怪峰,兼高耸入云,苏恒不由道:“你们去吧,我和那个小家伙在这里等你们。”

说罢,低头望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已蹲在自己脚下的猫兔子,猫兔子见苏恒满脸的温柔,嗖地跳上苏恒雪白衣衫的大腿,凌霄白了苏恒一眼:“背也背了你去。”

姬胥华满脸地说:“苏大人,你看这是什么?”

说罢,姬胥华跑进船舱,不知之前藏在哪里,竟找出一个单轮的灵便小木头推车,不等别人问,姬胥华便道:“这是仙女家种菜时候收菜用的!”

“呜呜!”

猫兔子还不等凌霄将苏恒抱上小推车,便两跳蹦上车子,欢喜地挠挠前爪。

三人一畜便开始了仙棹山之行。

行过一些平坦的山路小石子地,穿过翠绿的松林,便是一个狭长的山洞,一进入,阴森而寒凉,地下潮湿松软的土地滑腻腻的。力壮的姬胥华推着苏恒,小心翼翼地在里面行走,胳膊之伤尚且未复原的凌霄走在前面,拔剑提防。

猫兔子趴在苏恒腿上老老实实的,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声不吭。

会像之前一般,遭遇怪兽么?

还是会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谁也不知道,更不知道里面有无秃鹫,无边的漆黑中,一行人一话不发,高度警惕着。

“啊!”

只听姬胥华惨叫一声,脚一滑,凌霄急忙把住小推车,黑暗中,只有凌霄的剑有些亮光,凌霄急忙问:“怎么了!”

姬胥华扶着松软的墙站起身,道:“没事,刚才有什么东西从我脚底一窜,踩着我腿跑了!”

“也许是蜥蜴。”苏恒道。

凌霄便不再作声,一行人继续沉默着备战,直到前方越来越亮,且有哗哗水响,终于到了洞口,迎接他们的,是淅淅沥沥的涌泉。

猛冲出去,洒了一头一脸一身,凉津津的,姬胥华居然不过瘾地跳过去再淋一次,冲洗掉挽起裤腿的小腿上因跌倒而溅上的湿泥,

几人行过鹅卵石的小路,路边的两股淙淙细流明快着,兼有粉色白色的小蝴蝶花,猫兔子忍不住探下头张开小嘴饮了几口清泉水,用小爪揪下一朵野花。

再向前,蜿蜿蜒蜒,经过一个小瀑布之后,几人歇息了会儿,吃了些干粮干肉洗把脸继续上路,走过一叫不出名字的洞天,再往前行,因着凌霄和姬胥华体力好,不知不觉已在正午时行到了山中腰。

然到那传说中的谷底,还需登至半山腰的另一出,再穿过一道细长的的山崖,水之尽头方可下行。

此时,路已非常狭窄,小推车也已弃了,凌霄不放心姬胥华,自己稳稳地背着苏恒,俯视一眼山崖之下,野花遍地的山谷早已相距甚远,遥看,已辨不出什么花。一旦跌下去,粉骨碎身便是必然的结果。

山之被面,没有阴凉的庇护,午后的阳光十分灼人,猫兔子躲在姬胥华怀里,将脑袋也埋进了姬胥华宽厚的肩膀上。

几人的神情都是异样的严肃,大气不出,他们知道,秃鹫最不善叫出声音,不好防备,然一旦在这里遇到食人秃鹫,那后果自是必死无疑,偏偏这时候,真是听到一些羽翅呼啸,姬胥华大叫:“糟了!”

凌霄双手背负着苏恒,心下凉了半截。

梭箭笨重,尚在船上,姬胥华抄过虎胆神功,嗖嗖嗖连发数箭射下几只凶鸟,然刚那只大秃鹫血红了一双眼,直冲着凌霄的胸前而来,似是要捉凌霄的脏腑一般。

凌霄后退,却不能舍了苏恒,大鸟不依不饶,连拔剑的时间都不予。

要知此时,并无退路,后是山石,姬胥华此时已被重鸟缠住,更顾不上凌霄苏恒。凌霄左躲右闪,肩上的紫衫已被鸟王撕破,那大鸟看出背后人对凌霄的重要,开始转袭苏恒。

再一只凶悍的秃鹫飞来,二鸟四翼前突后袭,一个躲避不得,秃鹫王竟恶狠狠地用巨大的利爪擒了苏恒,凌霄大骂一声:“畜生!”

抽了空一剑取了小秃鹫的鸟头,飞身冲上运出一股巨大罡烈的剑气,一剑直劈秃鹫王的头颅,鸟头一飞,利爪一松,眼见苏恒便要坠入山谷跌个肉泥肉酱了。

“苏恒!”凌霄大叫。

“不要管我了!”苏恒任着身子的下坠,阻拦道。

“不!”

凌霄大叫,纵身飞出,一把抱住苏恒的腰,苏恒情急之下,竟用右手搂住了凌霄的脖子。

那弯臂,等了那么久。

凌霄抱紧怀中人,苏恒也加大了力度,苏恒苦笑,多年没有知觉的右臂,竟在这时恢复了知觉!

白衣的谪仙抱着紫衣少年暖热的脖子,思维,刹那间停滞。

紫衣少年闭目紧拥着怀内的爱人,坦然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眼前闪过一大片大片的白梨花树,几多二人交汇的场景历历在目。凌霄此刻,更是全部的坦然。

苏恒,未能同生,你我同葬。

八年了,爱上他时,自己年纪还太小。 最是那十里湖光载酒游,画舫上,那人的身子飘逸着,一笔矫若惊龙的行书像是要在云中飞起一般。

一坛又一坛,借着酒劲与自己的师傅联诗对句,直到师傅败下阵来,招架不得,那人却又无比洒脱地认了输,迈着无比倜傥的步子离去,荷叶在他雪白的软靴之下,蓝色的衣袂翩然风中…

最是那一树树如雪的梨花。微风乍起,紫袍少年看到,一片片梨花瓣飘落在一个恍似仙人的男子的淡蓝绫衫的肩头。

“我认识你。” 紫袍少年说。

“放手!”不能动弹的人儿被把着肩膀时怒了。

最是那一江的缱绻。

凌霄敏捷地爬上床,抻开苏恒被子进去道:“没事。我们的路很长。“

然后,便是梦中的热泉,天空中的羽床仙鹤,画舫里的缠绵。

梦中的青莲子满脸漾着爱欲,在他身下轻轻呻吟着,青莲子与他□相拥,水乳交融,自己的火|热之欲停留在他温暖的肠壁许久。

漫空飘荡的青莲香气,凌霄几乎已嗅的到。

第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