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岐很快回到车上,看着她,说道:“外套脱了。”舒曼怔了一下,抬头看过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口气亦是教官的命令式,她没再多想,把外套脱下来,拽衣袖的时候,胳膊肘传来一阵刺痛,微微皱了皱眉。

贺云岐察觉到了她的神色,淡淡地道:“右手伸过来。”舒曼知道他要帮自己检查伤口,手伸过去,她穿了件长袖T恤,胳膊肘破了很大一块皮,也不知他从哪里变出来一把剪刀,直接将袖子剪了开来,破皮处已经与衣服粘在了一起…

舒曼皮肤白,那一块猩红看着尤其刺眼,她微微偏过头,恰好看到贺云岐的手腕:“教官,你也擦伤了。”刚刚有人用力拽她,之后两个人滚到了马路边,舒曼现在知道,她刚才应该是跌到了他身上,他直接成了肉垫。

贺云岐眼皮都没掀一下,“嗯”了一声,说:“没事。”对于军人来说,这种擦伤,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贺云岐根本没放在心上,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装了一堆东西,镊子、酒精、棉花、消毒药水…

舒曼看他的样子,像是根本没把自己的擦伤当回事,而她,虽然学过简单的包扎,但是刚刚…也不确定他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擦伤,她总不能…总不能也叫他脱个衣服检查看看吧?

两个人在车里这样,像什么啊?舒曼缩回手,一副心存愧疚的模样,说道:“教官,我们还是去医院吧。”这副表情看在贺云岐眼里,就像是病人非常信不过他的医术而提出另一个建议,贺云岐想了想,算了,女生细皮嫩肉的,可能觉得还是去医院比较放心吧。到了医院,贺云岐让护士带她去检查包扎伤口,舒曼看了眼他的手腕,说道:“教官,你也去检查下。”贺云岐回绝道:“不用了,你快去。”舒曼语气坚定:“要的。”“不用。”“要的。”两个人就这样站在急诊室外僵持着,最后还是护士打破了僵局,拉下口罩问道:“到底看不看病?别耽误时间。”舒曼先处理好,坐在走廊里等贺云岐,没一会儿,贺云岐出来,却找不到她人了。

贺云岐在医院里找了一圈没见人,问了护士都说不知道,他去停车场那边看,车的附近也没有人,想再回到医院去找找,猜她也许只是去了个洗手间,边走边拿出电话来打,找到号码拨出去,一抬头却瞥见右前方有一个人影,就坐在急诊室后门的台阶上。

贺云岐吁了一口气,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舒曼看到来人,侧身从旁边拿出样东西,递给他:“这个给你。”手递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缩回去:“噢,你还得开车,酒驾。”贺云岐才看清,她手里拿的竟然是罐啤酒,只看到她手一扬,做了个干杯的姿势,自言自语道:“我喝。”贺云岐将啤酒从她手中抽走,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盯着地面,良久后才开口,声音闷闷的:“教官,对不起。”贺云岐没说话,眼睛看着前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可身旁的人没了声音。

贺云岐想了想,说道:“舒城的医院,昨晚到今早都没有收过叫魏玲的病人。”“警局和医院有任何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我。”舒曼点头。

她知道,以贺云岐的人脉和关系,比直接报警可靠多了,失踪二十四小时之内,是找人的最佳时间,可现在,仍然一无所获。

没有消息,有可能是好消息,但也有可能是更坏的消息。每年那么多人失踪,没有几个找得回来的。

她念的是警校,这些数据,她大致都知道。“谢谢。”这两个字,声音很低,像是压抑了很久,喉咙口勉强发出的声音。

“魏舒曼。”“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凡事要有最好的期望,但要做最坏的打算。”舒曼记得,加今天的这句话他说过两次。第一次是那天他“拐”她去市里让她请吃饭,饭桌上两人闲聊,舒曼突然好奇他有没有女朋友,贺云岐顺着话题说了这么一句,脸上是很淡然的表情,舒曼很莫名其妙,想追问,他就绕开话题了。后来付希安来了,她瞬间就忘了这茬儿。

她忽然明白,那天他明显是看到了窗外的付希安,才说的这句话,所以很多事,他其实看得比她更清楚。

“嘭”的一声,她打开了另一罐啤酒,大大地喝了一口,不习惯酒的味道,几乎是皱着眉喝下去的。

贺云岐倾身,这才看到,她右侧地上已经有一个空罐了,加他手上的一共三罐,他绷着下巴,问:“哪里来的?”舒曼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生怕旁边的人抢了去,干脆大口大口地灌自己,贺云岐怕一抢她反而会呛,干脆不动,让她喝。

不知怎么,就喝出了眼泪,他们对面是停车场,有人来有人去,喇叭声不绝于耳,她胡乱抹了抹脸,这天有风,不大,所以她的声音很清晰。

“我小的时候…不对,那时候不小了,八岁,上一年级去报到,排着队领书,发书的老师就问,你怎么没带书包?这么多你拿不了,我望着她,想了想说,我没钱…

“第二天,整个学校都知道我住孤儿院,同学都不太喜欢我,所以我也不喜欢他们,没多久,我就学会了翘课…

“肚子痛、脚痛、头痛…全身都痛过了,班主任也随我。有一次我听到她说,反正是个没家的,也不可能有家教,不打扰到其他同学就行…

“那天…”舒曼吸了一口气,顿了很久,才继续说:“那天…我没走学校的大门,爬墙出去的,爬出去以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地方可去,就沿着那条路慢慢走…

“遇到岔路口,就踢石子决定走哪条路…“我不喜欢我的同学,不喜欢我唯一可以住的地方——孤儿院,甚至不喜欢这个世界的一花一草…但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去害别人…“我其实记不太清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我过马路,有人拉我,我不想说话推开了她,那个人又拽住我,我就把她往前推了出去…“那天以后,我就一直躲在孤儿院,也不去学校,班主任来过一次,做做样子,见我不说话就直接走了…“在那个人葬礼的一个月以后,我妈…她来孤儿院找我,我听说以后,连滚带爬地逃,后院的墙翻到一半,被院长抓了下来…”“她…只是看了我五分钟,盯着我,一动不动,然后转头跟院长说,要把我领养回去…我吓得坐在地上,不肯去…“那个时候,我的本能反应是,她要把我弄回去报复、折磨我,最开始的几个月,我每天晚上都不敢睡,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动静…“半年,那半年里她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我这儿穷,我也没什么文化,我吃什么,你也只能吃什么。读书,我会供你。你不要去攀比,我没这个钱。”“她是真的把我当成另一个女儿来养…“后来…我问她,为什么要收养我?如果不是我,你女儿不会死…

她把我领回去,几乎和所有亲戚都反目了,所有人都觉得她脑子坏了…”她把手里空了的易拉罐捏扁,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上面的字,声音断断续续。“她说,我没了女儿,你没有家。正好。我恨你吗?特别恨。人要往前走,不能因为恨,就毁掉原有的一切。“你看,她说自己没有文化,可是比任何人都心善…”贺云岐看着身边这个半趴在自己膝盖上哭的女生,伸出的手,握紧了,松开,又放下。风大了,一阵阵吹过,吹得人莫名心慌,他的声音揉在这大风里,有些飘忽,又有些坚定,他问:“要借肩膀吗?”舒曼抬了一下头,像是没听清楚,转过头看他,视线太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吸了吸鼻子,提前打个招呼:“我哭起来很难看,所以你闭着眼睛忍一忍。”回学校的路上,舅妈打电话来问情况,舒曼绕开了事情的源头,除了她与魏玲吵架的事,其他都说了实情。舅妈安慰了她两句,说让舅舅想办法一起找下。舒曼刚挂电话,铃声又响起,以为还是舅妈,没细看屏幕就接了。那边的声音很低沉,隐约透着股疲惫:“曼曼。”舒曼的心一惊,脊背僵了僵,只低低地“嗯”了一声。她刚哭过,鼻音很重,付希安几乎第一时间听出了不对,蹙了蹙眉问道:“在哪儿?哭过?”眼泪原本止住了,却不知为何,他这么一问,泪水又汹涌了。她不想让他听到哭的声音,拿开了手机,掌心捂着话筒。贺云岐见她这样,大约猜到了通话中的人是谁,干脆将车停靠在马路边。熄了火,转头见她泪水又糊了一脸,想找纸巾给她,忽然发现自己车上根本没有,酒精、棉花倒是挺多,他想了想,还是留点空间给她,只说了句:“我先下车。”贺云岐的声音不大,但付希安还是听到了。舒曼压抑的哭声,他也听到了。“曼曼?”刚才哭过,心底压抑的情绪已经发泄了出来,这会儿只是轻声抽泣,舒曼听到付希安的声音,调整了下情绪,咽了咽唾沫,才继续拿起手机,贴在耳边。“嗯,我在。”“现在在哪儿?我过来接你。”他听到贺云岐声音的那刻,心底就蹿起了一股火苗,此时说出来的话,声音却是特意放柔的。舒曼侧头,正好看到前面的路牌,报了个路名,那边听完直接说:“等我。”说完就挂了,生怕她拒绝似的。贺云岐见她打完了电话,拉开车门,问道:“要走吗?”“能不能等一下?”贺云岐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应该是付希安已赶来,随即点点头,从车里拿了烟和打火机,靠在车边抽。大约十分钟,付希安就到了,他只见那两个人并排靠在车门边,像是在聊天,又像是什么都没说。付希安下车,手上的力道压根儿没想控制,关车门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只是这时恰好路过的车辆多,这声响淹没在了来往车辆的喇叭声中。付希安走过去,远远就闻到了一股酒味。舒曼侧身看过来,眼睛肿肿的,脸上甚至还有泪痕,很明显之前大哭过。他的心头莫名一揪,然后朝旁边瞟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刚才心底的小火苗,噌地一下突然蹿高了。

小姑娘喝了酒,大哭过,贺云岐的衣服胸前那一片隐隐有水渍,光是这几点,脑子转个弯就能猜出个大概来。付希安忽然觉得胸口的那把火,走得越近烧得越旺,可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姑娘眼圈红红的,双眸水光浮动,嘴巴微微噘着,她每次生气的时候,都会有这个动作,委屈中又带着股小倔强。付希安很想帮她抹一抹眼角的泪痕,又怕她闪躲,手始终没有抬起来,只是柔声问:“有东西落下吗?没有的话,我们走吧。”说完又朝一旁的贺云岐微微颔首:“这一路劳烦你。”“不必。”贺云岐淡淡地回了两个字,眼神却看向舒曼。两个人都心思缜密,表面上风轻云淡,其实一问一答之间就已暗潮汹涌了,只有舒曼依旧浑然不知。她心里想的是,既然有些事迟早要面对,不如尽早。回去的路上,两人竟是一路无话。下了车进门,舒曼站在玄关处,低着头,想了想决定先开口:“我…”“我先说。”付希安打断她。舒曼一抬头,就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瞳仁漆黑得好似深潭,语气严肃又带着诚恳,说道:“我和她,没有婚约。“她爷爷和我爷爷是故交,小的时候,她经常跟她爷爷来家里玩,两个老人家可能开玩笑说过这个事,不过都是不作数的…“最近陆氏的生意有些难处,想拿这个做文章,我没及时处理好,是我的错…

“那天晚上没回来,是因为公司有急事,一忙就忘了给你打电话报平安了…”付希安是特意跳过了付封住院的事,陆嘉琦一来,付封当晚就住院,这两件事怎么想都有联系,他怕小姑娘多想,干脆不说。舒曼听到这里,却是依旧面无表情,呆呆地站在那里。小姑娘要是哭了或者生气,那倒是好办的,她这么一动不动,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付希安心里还真是第一次没底。

付希安刚想再说点什么,小姑娘终于开口了:“付希安。”付希安听出了她话里的艰涩,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再抚住她的脖子,倾身,凑过去,尽量柔着声音答:“嗯?怎么了?想说什么直接说。”舒曼看着他,眼神有些空洞,说道:“我妈妈…不见了。”付希安脸色瞬间变了:“怎么回事?”什么叫不见了?“那天晚上…我和她吵架,因为你…吵架,我生气就走了…”她说得断断续续,但是他能听懂,应该就是下暴雨她等在大门口的那天晚上,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而他,竟然还训斥了她。“那天下着暴雨,她发现我不见了以后,带着伞出去找我,可是…所有的监控都拍不到她去了哪里…”付希安突然问了句:“是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舒曼依旧低着头,有眼泪滴落在地上,声音低低的,说道:“陆嘉琦来过以后的第二天早上…”付希安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却没说什么,只是将人带到沙发上让她坐着,自己则去阳台打了几个电话,几分钟以后再次回到客厅,在她身边坐下。“我会找人帮忙继续调查,别哭了,看,再哭眼睛肿得都快睁不开了。”“小区,小区外的马路,还有我妈坐的56路车,这些地方的监控录像贺教官带我去看过了,你再查查有没有什么别的地方补位的监控?”付希安听到贺云岐的名字,本能地不快,但很快掩饰过去,这会儿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舒曼突然起身:“我…要回学校了。”说完直接上楼去收拾东西。她只收拾了自己带过来的衣服,付希安买的一件都没拿,还有些复习的资料和书,只装了一个书包。付希安看着她下楼,心里再不舍,也知道这会儿根本没理由去留她。魏玲失踪的事要找人查,陆嘉琦的事要解决,付封住着院也需要时不时过去陪会儿,她在这里,他也没那么多时间陪她。

付希安上前,拎过她手里的书包:“我送你回去。”到了校门口,刚停稳车,舒曼解了安全带就要走,付希安没忍住,一把将人拽过来按进怀里。好一会儿,付希安才放开她,捏了捏她的下巴,道:“魏舒曼,好好复习,加油!”付封一个星期后才出院,这期间付希安替他找了个营养师,出院后他也隔三岔五地回去陪陪老人家。

这天,他接完电话刚要走,沈怡留他吃午饭,付希安正要拒绝,一抬头却见张姨身后的人,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一个“好”字。

陆嘉琦是一个人来的,去院子里陪了会儿付封,自然留下来吃饭。付希安答应吃午饭后直接去了书房,让凌玿将资料用电脑传过来,张姨来喊开饭的时候,他的资料也恰好看完。

付钦国去了公司,席间就四人,陆嘉琦和付希安都是自顾自地吃饭,别说语言,就是连眼神都没半分交流,可沈怡怎么瞅着就觉得有些不对。

之前陆嘉琦来过几次,儿子从没待见过,每次都是不得已才留下来吃饭,今日见了人,却是主动留下的。

饭刚吃完,付希安起身,拎了件外套走过去对付封说:“爷爷,我送送客人。”家里的客人只有一位,陆嘉琦闻言也是满眼惊讶,虽然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起码有半成意思是逐客令,随即起身朝付封笑着说道:“爷爷,那我先走了。”走出院子,陆嘉琦便道:“我有开车。”付希安回道:“我只是送你到门口,顺便有几句话要问你。”他回头朝院子看了一眼,问道:“你的车,还是我的?”“不能在这儿说吗?”付希安已经拉开了自己的车门坐进去,陆嘉琦愣了一下,随即绕到副驾驶的位置,优雅而坐,说道:“问吧。”“你找过她?”陆嘉琦愣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话,浅笑道:“终于跟你告状了?”付希安嘴唇抿着,没说话。小姑娘什么也没说过,那天,他解释婚约的事,从头至尾都没提过陆嘉琦这三个字,可后来小姑娘一下子就说出了她的名字,他当即就猜到了。“你还找过魏玲?”陆嘉琦大方承认:“找过。”魏玲和舒曼吵架,因为他,不用多猜,就知道一定有人从中作梗,胡说八道了些什么,这件事,付封不会做,那就只剩陆嘉琦了。他猜到了,但凡事要讲证据,这两个星期,他就让凌玿去调查了一下,查到的资料他刚刚看过。付希安压着怒气:“你找人跟拍的那些照片呢?”陆嘉琦的面上永远只有一种表情,温婉而笑,反问道:“怎么?想看自己上不上相?”“魏玲失踪的那天,那个人还跟着?”“猜对了。”“照片呢?”陆嘉琦等的就是这一刻:“照片啊,没有,不过魏玲在哪儿,我倒是知道的。”“我相信你查过了,魏玲下车的那段路,正好是没有监控的,路灯也暗,她走得急,出了个车祸,肇事司机第一时间逃了,大雨刷过,路面上基本没留什么痕迹。”“我也算做了一件善事,把人送进了医院。是不是想问在哪一家?”付希安盯着她,双眸幽暗不明。“她可不是我的什么重要的人,我不会派人去探视,你也不用想着跟踪或者调查了…“我打什么主意你一直都知道,什么时候想好了,就给我打个电话,发条短信也行…“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尽早。”陆嘉琦说完理了理衣服,就下车了。隔天,就是舒曼考试的日子。

付希安很早就到了学校门口。舒曼慢吞吞地走出来,最近她无论做什么事都没精神,这一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了两圈,眼窝都有些凹下去了。

付希安待她上车,从后座拿出一个便当盒,里面是碗粥,还热气腾腾的呢。舒曼打开,是宝记的砂锅粥,这家店,离学校可不近,而且不是一个方向,来来回回,买碗粥起码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她现在也没什么精力去恋爱,小声嘀咕了句:

“怎么跑那么远去买?”付希安只道:“快吃。等会儿凉了味道就差了。”小姑娘捧着便当碗,一小口一小口很认真地吃完,饱了。盖好盖子,把袋子扎好,喝完粥身体暖暖的,心也软软的,声音又低又柔:“以后…不用跑那么远去买这个。”付希安看着她,目光移向她的唇,刚喝完粥,双唇还残留些粥汤,他突然凑过去,确定等会儿她不必再用纸巾擦嘴后才放开她,笑道:“来给你补元气。”舒曼还没反应过来,付希安摸了摸她的头,嘱咐道:“进去吧。等会儿考试要专心,除了题目其他一律不准想。”舒曼点点头。魏玲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了,虽然沈蓉每天鼓励她说要相信世上会有奇迹,她心底也一直抱着某种希望,可心里也常常感到绝望。

付希安在车里坐着,看着她乖乖走进学校后才发动车子。他其实并不确定陆嘉琦的话有几分真,商场上兵不厌诈的手段多的是。

陆嘉琦管着整个陆氏,可不是刚入社会的大学生,所以他暂时没打算将这件事告诉舒曼,他不想给了她希望,最后又落空。

从满怀希望到失望,有时候,会将一个人击垮。

最后一学期的最后一个任务,毕业论文。

舒曼的时间大部分都花在了查资料上,不然就是对着题目发呆,论文的构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搭。

沈蓉更惨,去找兄长讨经验,沈聿冷冷回了一句“我不会”。沈蓉瞪着眼睛问:“你是过来人,何况你不是天才吗?”沈聿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你见过天才有这么笨的妹妹?”正巧值班护士有事过来喊沈聿,在门外听到了这句话,没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沈蓉尴尬至极,灰溜溜地回来,对着灯火发誓他日沈聿若是遇到命中注定的人,她必定落井下石。

陆嘉琦等了一周也没收到付希安的电话,相反,公司内外接二连三地出了些问题,虽然那些问题本身并不大,但若是处理不当,会严重影响公司上市的进度。

这几年,陆氏一直在筹备上市,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可在这短短一周之内,先是之前选聘好的中介机构出现了人员调动,之后审计那边又出了差错,陆嘉琦几乎是连夜奔波处理完的。

深夜,助理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去托运,陆嘉琦站在候机厅的落地窗前,眼前是夜色里明明灭灭的灯光,脑海里是那日付希安幽暗不明的眼神。

她要是认为这些事都只是单纯的巧合的话,那她就是真的“单蠢”了。陆嘉琦拿出手机,没管现在是几点,直接将电话拨了出去,铃声响了很久,她耐心地等着。终于接通,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问:“有事?”陆嘉琦:“我就是好奇,你是在考验我的能力还是在考验我的耐心?”付希安:“我说过,口说无凭。”陆嘉琦想了想,说道:“好,我给你信的理由。不过条件,我会重新考虑。”挂了电话,陆嘉琦将之前在医院拍好的几张照片从手机相册里调出来,再三检查了下,确定照片上不会暴露任何信息以后,给付希安传了过去。付希安倒也从没指望凭几张照片就能找出对方的医院所在,他又不是福尔摩斯,看照片,只是为了安心。陆嘉琦是个特别会拿捏分寸的人,魏玲在她手里,暂时生命安全没有多大问题,只是当时,她低估了车祸的严重性。魏玲在医院,这一点是肯定的,但是舒城大小公立医院有二十多家,除此以外,还有些私人医院与诊所,一家家查过去,耗时不说,而且显然不太可能。

医药费不会走公司账目,付希安托了朋友查陆嘉琦私人的消费记录,竟然什么都没有。

两人周旋许久,陆嘉琦的耐心终于被磨灭了,将车直接开到了警校门口,拍了段视频发给付希安。

彼时,付希安正好在开高层会议,项目讨论进行到一个很关键的时刻,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付希安拿起来看了一眼,没理。

之前,他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和属下将手机带进会议室的,只是这一阶段,舒曼的情绪并不好,他怕她万一有事打电话来,于是每次会议都开了振动放在会议桌上,在座的各位高层,也都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过了五分钟,手机又振了一下。市场部的经理正在做报告,听到振动的声音,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付希安蹙了蹙眉示意他继续,然后才拿起手机看一眼。只这一眼的情绪变化,都被大家看在了眼里。老板的手机在会议上已经连续出现快一个月了,但是从未响过,今天第一次振动,还连续两次,所有人心里都特别好奇,到底是谁的电话这么重要。

付希安一开始看到两条信息都是陆嘉琦的名字,眉头只是微微蹙着,三秒钟后,他整个人就散发一股肃杀的气息。

第一条是视频,付希安没有理;第二条是短信,他本来也不想理,只是手机开了预览功能,所以不用点开就能看到短信的内容。

“如果我现在走到你的小朋友面前,告诉她,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她妈在哪里?你猜,她会怎么想?”付希安几乎在同一瞬间,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寒着脸扔下去一句:“休息五分钟。”随后就走出了会议室。

凌玿心头一跳,起身安抚两句后,立马跟着走了出去。在座的人面面相觑,等两人一走就小声交头接耳起来。付希安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后,才点开陆嘉琦发的那条视频,她拍了几十秒警校的大门口,视频里只有呼呼的风声。电话接通,付希安的声音里压着怒火:“你要敢多说一个字,南平市的水上项目你这辈子都做不成。”这个项目,对于陆氏的发展,以及上市后的前景来说有多重要,彼此心里都明白。

那边倒是轻笑了下,说道:“付希安,我还真敢。”陆嘉琦的生意经是从小跟着陆叶呈学的,她又是女人,心思很细。最开始商场上有很多人,并不把她当回事,甚至有些人暗地里嘲笑陆氏后继无人,后来那几个人被她不动声色算计了几次以后,和她谈项目时再没人敢大意。

凌玿进门的时候,正巧看到付希安将手机扔在办公桌上,力道太猛了,手机翻了几个身,直接落到了地上。

凌玿走过去,将手机捡起来,一看付希安的脸色,大胆猜道:“白莲花放大招了?”付希安拧了拧眉,说道:“你明天去陆氏,把水上项目的合约谈好,利润再让一个点给她。”她既然想吃甜的,那就先喂她颗蜜枣。凌玿眼睛都瞪直了:“不是吧?我们吃这么大亏?”南平市的水上项目,有多少人在争?同安街的那块地顾佳怡一直捂着没有出售的意向,而付希安和叶轩达成了某些协议才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分分钟赚钱的项目,再多让一个利润点,付氏真是亏大发了。

公司多赚的钱,虽然流不到凌玿的口袋,但是眼看着钱好端端地飘到白莲花兜里,他想想就觉得心疼。

魏玲现在到底被藏在哪家医院,一点头绪都没有,陆嘉琦的算计拿捏得很好。

凌玿想了想,问道:“那小辣椒那里呢?”付希安吐了一个字:“瞒。”凌玿有些担忧:“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我怕她一不小心吃多了,胃口被撑大。”陆氏与付氏的首次合作,很快见报,对于两家的联姻,江湖上一直有传闻,基于这次的高度合作,报纸与媒体免不了猜测一番。

舒曼是从不看财经报纸的,连新闻都很少刷,但这个世界总有好事者,特意将报纸送到她面前,打算看一场失恋的好戏。学校的食堂里人声鼎沸,沈蓉瞅了一眼那张大报,反问道:“报纸写什么你就信什么?脑残是有多严重?”舒曼也是笑笑,没有再理会。付希安解释过,她信了,就不会再怀疑,或者无理取闹地去求证。很快到了毕业答辩,之后是一个星期的假期,舒曼先将一些行李收拾好带回家。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现实,可是到家的那刻,看着已经蒙了尘的家具,终于不可抑制地哭了出来。

那一个星期里,她哪儿也没有去,将家里前前后后大扫除了一番,地板都是跪着擦完的。

她心底始终存有一丝希望,相信魏玲一定会回来。

毕业典礼的那天,阳光很好。学校里前所未有的热闹,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每一个人都积极快乐地与自己父母、同学合影留念。沈蓉的父母也来了。舒曼坐到树荫底下纳凉,没有去打扰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那是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日,魏玲带着她去了镇上的照相馆,拍了这十四年来唯一一张合照。

她回学校的那日,将它带了出来。她摸着照片上的人影,轻声说:“妈,我毕业了。”典礼结束,原先喧闹的校园像是台风席卷过境,突然显得萧瑟了起来,整个校园内见不到几个人影,沈蓉也跟着父母回去了。

学校给了三天的时间,让他们收拾行李和这里告别。她的行李倒是不多,但还是想多留两天。

才刚过中午,她想去小食堂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卖的。有辆黑色的轿车开进来,就停在前方,舒曼的心无端地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停顿了脚步。学校的这条路是不允许开车进来的,除非…除非又是像陆嘉琦那样的人。

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从车上走下来,语气很平和,他介绍自己叫作张晋,他说他的话代表整个付家。

礼仪性的笑容过后,他说:“魏小姐,我们聊一下。”两人去了学校附近的咖啡馆,临近暑假,除了毕业班,其他年级早就放了假,咖啡馆的生意进入了淡季,零星的几个客人,但他还是特意多付钱请老板清了场。

舒曼要了杯白开水,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模样,说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张先生你不用这么麻烦,有话请直接说吧。”张晋笑笑:“既然坐了下来,那我就不绕圈子,咱们开门见山吧。“魏小姐应该知道付先生有婚约在身,尽管只是商业合作,但这样的联姻是豪门之间坚固的桥梁,不仅是付先生,这座城市每一位坐拥惊人财富的人都必须按照游戏规则来,这和有没有感情没有关系。”舒曼握紧了杯子,沉默着。“或许你会问,为什么明知不会走向婚姻,却还是任由他和你在一起。

偶尔的放任,只要不影响大局,我们允许有一些插曲的发生。不过下个星期,付先生和陆小姐的婚讯就会向媒体发布,我觉得魏小姐应该是聪明人,知道要怎么做。”舒曼抬头,突然问道:“那么,付希安知道你来找我吗?”“想必他知道,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你说呢?”张晋抬起眼正视她,“从认识他的那天起,你就知道,他不亏待你,时至今日依然如此。付家不亏待任何一个女人。”舒曼苦涩地笑开:“我想你一定准备了一张很大的支票。”张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推向她:“拿着钱,好好走路。另外,毕业分配的事,我会全权负责,现在的世道想找份工作不容易,魏小姐好福气。”舒曼拿起桌上的那张支票,慢慢地一点点地将它浸泡在了那杯水里。“张先生也是好福气,不费一分一毫就完成了谈判。”舒曼起身就要往外走,身后传来张晋不紧不慢的声音。“支票不过是个形式,钱还是会转入你的账户。魏小姐,千万不要觉得我们是在仗势欺人,因为我们就是。”张晋说完起身,大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又折回来。舒曼扬起脸:“还有事?”张晋看着她,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道:“魏小姐,这句话是我私人给你的忠告。”“付先生为什么没有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因为他在和陆小姐选婚戒,你现在赶过去,也许还能看到他们相拥着拍婚纱照。我倒是建议你可以去看看,这对你下决心应该有帮助。爱一个人和要不要娶她,是两回事。”舒曼在咖啡店里坐了很久,她很想告诉那位叫张晋的代言人,付希安没有来,是因为她压根没有邀请他。

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一遍一遍阻止自己。迈开脚步,去他所说的那个地方。可人的心底一旦生疑,就会有无数个魔鬼出来撕咬你的坚定。信念与执着,带着自己去撕开那些竭力想要掩盖住的谎言。付希安从婚纱店里走出来时,手机振动了一下。是舒曼的短信:“我在家等你。”付希安对着落地窗整理好了西装,简单地回了个“好”字。刚拉开车门,陆嘉琦从另一侧也坐了进来,挑着眉说道:“怎么?刚拍完一生最值钱的合影就要弃我而去了吗?”付希安解开领带,扔到一边,冷冷地道:“下车。”“就送我到路口,司机会在那里接我的。”陆嘉琪打开手包,对着脖子喷了几下香水。付希安蹙了蹙眉。

“和你家小朋友不一样吧?名媛是离不开香水的。”陆嘉琪笑道。付希安没再看她,发动车子,驶向街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说道:

“名媛大多数时候是闭嘴的。”几分钟后,车子停在路边,付希安面无表情地道:“下车。”“当然要下了,不然还等你轰我下去吗?”陆嘉琦脸上突然现出饶有兴趣的表情,笑着继续问道:“你说如果你的小朋友知道你这几天都做了什么,她会有什么反应?”付希安斜睨过去,那眼里的冷意宛如冰霜,陆嘉琦假装没有看见,莞尔一笑,走下去关了车门。

付希安将油门踩到底,风一般地驰离。公司还有些急事,付希安处理完后才回的家,舒曼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安静得像一座雕塑。付希安觉出异常,鞋子都没换,径直坐到了她对面。她慢慢抬起脸,看过去:“付希安,我们分手。”他眉头蹙起,神色冷峻,他问:“你再说一次?”舒曼微微抬了抬下巴,视线落在他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上,她盯着他的左手无名指,那上面还没有戒痕。

“魏舒曼,我让你再说一次。”舒曼抬眸望过去,他的下巴有新长出还没来得及刮掉的胡楂,他的双唇紧抿着,侧脸线条刚毅,衣袖挽到了肘处,右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她的视线始终错开着,没敢对上他的。

“付希安,我们好聚好散好不好?”静默良久。

付希安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烟,没多久整个客厅烟雾缭绕,他的声音近乎沙哑,他说:“曼曼,给我些时间,陆嘉琦不是问题。”舒曼忽然笑了一下,问道:“给你些时间你就不会和她结婚,给你些时间你就能娶我?”付希安怔了一下,双眸里闪过一丝光芒。

几分犹豫,间接承认,舒曼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脑海里闪过刚刚在婚纱店前看到的场景。

付希安刚想说话,她打断了他。“现在的问题,不是陆嘉琦,是我。”他看定她。

“我厌倦了。我在孤儿院长大,八岁那年魏玲领养我,十四年以来没骂过我一句。那天吵架,就因为我不愿意和你分手,那么自私地离开…”付希安第一次觉得说话艰涩:“在你心里,我是谁?”舒曼定着心神,回道:“是可以给我不一样人生的人。”他目光森然,唇角浮现一抹讥笑:“既然这样,为何现在还要来分手?跟着我难道会让你吃苦?”“因为我想带着一起过不一样人生的那个人,不在了。”舒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付希安,我也陪了你那么久,分手费给大方一些好吗?”付希安不再言语,他将舒曼一把按在沙发里,激烈、凶猛,他把她整个人揉在怀里,那股力道像是要将她捏碎,而她只是极力迎合他,抱着他。两人仿佛要用尽彼此一生的时光。第二天,付希安很早就离开了别墅。

等她醒来时,床头放了一张卡,她的手机不知所踪。这栋别墅成了禁锢之城。

门外二十四小时有人站岗,每一餐都有人送来,很丰富。舒曼反而很平静,没哭没闹,安安静静地度过每一天。她知道付希安不会再出现,她也知道不用多久,张晋一定会来将她带走。她也分不清到底是第几天了,舒曼被请出去的时候,门外的保镖被张晋带来的四五个人围住。门口停着一辆加长林肯,舒曼转身对张晋说:“起码让我回家收拾下东西。”张晋没说话,只是示意她上车,她坐进去才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端坐着。舒曼的眼皮突然跳了起来,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蔓延开来。

老人先开口:“魏小姐是吗?我是付希安的爷爷,以为我们不会见面,看来还是要我来帮希安走这最后一步。”“我会离开他的。”舒曼答道。“离开之前,我们还得去趟医院。”舒曼不解地看过去,舔了舔嘴唇,问道:“去医院干什么?”“做个简单的检查,付家不留孽种。”老人说完,车子就已经开动了。舒曼张了张嘴,说道:“我没有怀孕,就算真如您所说的有了孽种,我答应你,我会亲自解决。”“不必了,这样更让我省心。”老人依然是淡漠的口吻。车子在仁禾停下,这次走的是VVIP通道,张晋带着她直接走向诊室。抽血化验,舒曼咬着唇,坐在诊室的沙发上等待。二十分钟后,张晋拿着化验单走到她身前,他身后跟了几个护士。舒曼有种不好的预感,腾地站了起来,说道:“是不是可以走了?我自己就可以回去…”还没等她说完,身后的护士已经上来将她按住了。

舒曼不相信,喊道:“不可能的。一定是验错了,我这几天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再抽一次血看看?”那天,她被强行绑上了手术台。因为情绪激动,术后大出血,舒曼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天。醒来的那日,手上还打着点滴。她自己拔了针头,提起桌上的手包,跌跌撞撞着躲进厕所。里面有一张卡,一本护照,一张机票,还有无意间在别墅找出来的贺云岐送的那只运动手环。病房外已经没有人看守了,怎么走出的医院大门她已经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外面每一条街道上都热闹非凡。一簇簇人群都围在前方商场外的LED屏幕前,尖叫声此起彼伏。舒曼抬眼望去,六月的阳光那么耀眼,反射在屏幕上,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但有些人的身影,只一眼,便能看清。

旁人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她终于知道,这是付希安和陆嘉琦的婚礼。全城直播。大张旗鼓的幸福那么热烈地撒向全城。舒曼竟然笑了出来,笑得整个身子都颤抖,笑得泪水放纵流淌。她抚着小腹,那里面曾经有一个生命,与他有关的生命,在自己都未曾发现他的存在时,就已经被强行剥离了。她甚至都来不及与他告别,来不及与他说抱歉,更来不及告诉他——其实她不害怕未知的以后,甚至不怕全世界的人都将她抛弃。然而,她只怕他不要她。她想起,那一年,他出现在礼堂里,那么安静地坐着,像一尊神祗,她在他身上看见了全世界的光。而现在,她终于知道,这片光,它不属于任何人。他真的,不要她了,像随手丢弃一个不稀罕的物品,将她抛开。舒曼扶着路沿的杆子,浑身都好像失去了知觉,行尸走肉般移动着双腿。屏幕上陆嘉琦挽着自己的父亲出现在教堂的门口,身后拖着长长的婚纱尾摆…

四周羡慕的尖叫声一阵高过一阵。她继续往前走,路边的橱窗里映着她惨白的脸,她想要离开这里,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她走到路边,连伸手拦车的力气都没有。她用尽全部的力气走进了一米外的电话亭,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只说了两个字,她顺着亭子滑坐在了地上。贺云岐找到她的时候,她缩在电话亭的角落里,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见到来人,努力咧开嘴,说了声:“谢谢。”谢谢你,出现在我这狼狈不堪的生命里。

徐靖安导演的新戏定在国内拍摄,这一次是他亲自给舒曼打电话,三次邀约诚意十足,若是她再拒绝,他日在圈内传开,就是她不识抬举了。还好大部分取景的地点都离舒城不远,舒曼便应承了下来。

但心底总有个疑问,舒曼深吸了口气,还是问了出来:“徐导,其实…我并不是最好的人选…”在圈内,论资历,她远远排在后面。论专业,她还有太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对于这点,她太自知了。

刚入行的时候,根本没人愿意搭个新人合作,是贺云岐帮她铺路。这一路,她能做的,只有努力和敬业。

事实上,能与徐靖安合作,是她的荣幸。他亲自致电,舒曼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但她理智尚在,并不认为自己是第一人选,她只是想知道,他选择她的理由而已。

那边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直白,五秒后,才听到徐靖安说:“你的确不是最好的,但你是最适合的…

“我只是欣赏你对工作的态度,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舒曼如释重负。

工作定下来的第二天一大早,舒曼还睡意蒙眬,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是许晴的短信。

“曼曼姐,把你的住址发给我噢,我下了飞机直接打车过来。”生怕她生气似的,后面还跟了一长串的笑脸。

事实上,舒曼的确很生气。许晴发完短信,直接抠了手机电板,舒曼回拨过去时,那边已经是关机状态。

舒曼立刻跳下床,连睡衣都没换就直接往楼下跑,她瞥见正在厨房忙碌的付希安,只急道:“借用下电脑。”付希安走进书房的时候,只看到她在电脑前搜索航班信息,心中一沉,盯着她问道:“要去哪里?”舒曼头都没抬一下,答道:“机场。”幸好这天上午从曼谷飞舒城的航班只有一班,很快找到,她顺手拿了书桌上的便笺纸记好,撕下来起身准备走,却被眼前的身影吓了一大跳。身体连连后仰,幸好付希安眼疾手快,托住了她的腰。虽然美人在怀,但某人的脸色却是极差,沉着声音问道:“为什么又要走?”他机关算尽将她留了下来,才过一夜,她又反悔了吗?因为生气,他喉咙发紧,连手上的力道都不自知地重了起来。舒曼愣了愣,才知他误会了:“我去机场接人。”“谁?”他紧绷的身体,瞬间松了下来。“我助理。”他想起刚刚舒曼在便条纸上记录的时间,说道:“吃完早饭再走也来得及,等会儿我陪你去。”舒曼本能地拒绝:“不用…”付希安突然凑到她耳边:“快去换衣服。”耳语温柔。舒曼愣怔了下才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穿了条真丝吊带睡裙就跑了下来。她直接将人推开往楼上跑去。付希安一个趔趄,手撑在身后的书桌上,顺势靠坐着,盯着她慌张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有人乐意当司机,舒曼也随他了,两人简单吃完了早餐出发。付希安刚发动车子,舒曼突然喊了一声:“等一下。”“怎么了?”她伸出手,摊开手心道:“那把钥匙呢?”舒曼见他没反应过来,解释道:“贺云岐的公寓…”付希安一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面无表情地把头转回去:“扔了。”舒曼的火气还没来得及蹿上来,旁边的男人将油门狠狠一脚踩下去,车子直接蹿了出去,吓得她连忙去拉扶手。一路上,付希安都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舒曼原本想解释一下拿钥匙的缘由,见他把自己完全调成了生气勿扰的模式,也就懒得再去搭话,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飞机没有晚点,接机任务完成得很是顺利,许晴拖着箱子走出来,一眼就认出了人群里的舒曼。

快步走到她面前,许晴故作惊讶地夸道:“曼曼姐,几天不见,你又变漂亮了呢。”舒曼直接忽视她的马屁,故意板着脸说道:“不是和你说了,这次的工作不用你过来吗?”许晴直接丢了箱子,双手拉着舒曼的手:“曼曼姐,你是要开除我了吗?”舒曼看着她浮夸的演技,忍不住伸手捏她的脸,瞪着眼问她:“你来了,谁照顾你哥?”许晴的二哥很早患上了肾衰竭,一直在做透析,前段时间终于找到了匹配的肾源,做了换肾手术。

许晴竖着两根手指,说道:“我有两个哥哥,大哥会照顾好二哥的。”“手术很顺利,情况也很稳定,我得努力工作,才能把钱…”舒曼打断她:“好啦。来都来了,我还会赶你走吗?”站在一旁的付希安问了句:“可以走了吗?”舒曼一手拉许晴一手拉起她的箱子,说道:“走吧,回去再说。”付希安先走,两人跟在后面,许晴小跑到舒曼右侧,拿过自己的行李箱,很小声地问了句:“他是谁呀?”两人一前一后,也就是两步的距离,舒曼看着前面那个挺拔的背影,忽然想到这一路上他的脸色,故意大声道:“司机。”走在前面听到这话的付希安,嘴角抽了抽。许晴虽然是她的助理,但是两人之间从来没有上司和下属的紧张感,倒更像是朋友。

许晴已经多年没有回国,舒城也是第一次来,所以当收到她的短信时,舒曼第一时间决定必须来接机。

回程的路上,两人坐在后座,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聊着天,衬得付希安倒真像个司机了。

下高速的时候,舒曼终于抽空跟前面的司机大人说了句话:“付先生,麻烦前面向阳路停一下,谢谢。”一路都被当成空气的人,瞬间有股闷气堵在胸口,却偏偏发作不得,三年未见,他的小姑娘还真是长大了。

许晴回国之前,尽职地向贺云岐做了报告,贺云岐也让秘书将他公寓的地址抄给了她,所以此刻她有些疑惑,问道:“曼曼姐,我们不先去公寓吗?”舒曼一时语塞。公寓的钥匙没拿回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锁匠开锁,实在不行晚上只能先让许晴住酒店了,不想把和前面那位司机的战事蔓延开来,她只得道:“嗯,我们先去买点东西。”谁知下了高速,付希安压根儿没想过停车,一路往前直开。车子开得很快,一下子就过了向阳路口,舒曼忍不住凑过去,小声说:

“喂,你开错路了。”刚才还有声付先生呢,这会直接“喂”了,付希安抿着唇,没说话。到了下一个路口,红灯,他才说道:“没开错,我认得公寓的路。”这下轮到舒曼不知该说什么了。到了公寓楼下,付希安倒是熟门熟路地去开门,等许晴放下行李,舒曼将她引至主卧时,她才疑惑道:“曼曼姐,你不住这儿吗?”“她和我住。”付希安的声音很淡然,可听着怎么都觉得像是在宣示自己的地位。

舒曼眼皮跳了下,虽然和许晴一直都是朋友,但舒曼从未跟她提起过往事。许晴当然知道,这位先生肯定不会是司机,哪有长得这么帅气的司机?何况谁会开着卡宴出来接单啊?就算是Uber司机,也没见过这么豪气又缺钱的吧?

在感情上,许晴早就把舒曼当成了自己的亲姐。这几年她二哥需要做透析,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若不是舒曼在手术之前倾囊相助,她哥也许这辈子都做不上换肾手术。

这三年来,许晴一直认定并想极力撮合她与贺总修成正果,这会儿果没结成,情敌倒是出现了一个,对于一个立场坚定的人,她看向付希安的眼神,瞬间有了敌意。

付希安倒是没在意,他对舒曼以外的女人的心理不关心,不过看得出来她和助理的感情不错,于是问道:“是现在走还是晚上来接你?”舒曼不想让他这样误导旁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将他拉到客厅。付希安跟着她一路往外走,低头看着手臂上那只白嫩细长的手,心想,主动抓他,好事。

因为顾及着许晴,舒曼的声音很轻,说道:“许晴第一次来舒城,我等会儿带她出去逛逛。晚上不用来接,我自己会回去的。”她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好听,特意放轻之后旁人听起来就觉得又低又柔,这样的声音钻进付希安的耳朵里,他整个人都觉得舒服,唇角微勾说了声“好”。

舒曼折回房间时,许晴正坐在行李箱上摆弄手机,见她进来,连忙收了手机,拉着行李箱就往外走,笑着说道:“小曼姐,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喜欢客卧的风格,我住那儿吧?”整间公寓走的都是简约风,两间卧室的装饰基本相同,哪有什么别的风格,舒曼知道她的顾忌,也就随她了。

许晴的想法,虽然不清楚小曼姐和付希安的关系,但万一哪天两人吵架了,或者她和贺总修成了果,想回来的时候,就可以随时回来。

选定了卧室,舒曼陪她一起整理了下行李。屋里几天没人住,落了些灰,舒曼起身去拿了抹布,许晴立马阻止:“别,这些事我自己能做。倒是舒城我第一次来,小曼姐不如先带我去逛下?”离开三年,这里的变化跟姑娘家整了容似的,亲娘都不认得,何况她回来快一个月,除了买手机还有跟沈蓉出去的那次,就没正经逛过街,哪里有好逛的,她心里也没底。按记忆,打到车跟司机师傅说了个地名,到了才发现那儿已经改造成数码城了。

两人站在数码城外吹冷风,舒曼想了想摸出手机,给沈蓉拨了个电话,那边听说要逛街,问了她在哪儿就直接挂了电话。

她倒来得快,开着小跑,到了才尴尬地发现三个人根本坐不下,沈蓉索性将车停在那里,三人打了车去市中心逛。

傍晚的时候,付希安给舒曼打了个电话。这通电话他还是掐算好了时间打过去的,从她们进公寓到现在,有整整七个小时了,这么长时间,叙旧、逛街、吃饭都能轮两回了吧?

他还从没这么认真地数过时间。舒曼刚离开的那阶段,他把办公室里显示日历的东西统统让秘书撤了,后来干脆连带有日期的手表都换掉,会议出差的时间都是靠凌玿提醒。

看得出,他的小姑娘和助理的感情很好,既然她今天刚到,一定要接风洗尘,所以他还特意让凌玿订好了饭店,就等着去接她们。

可打出去的电话,没人接。付希安心想可能是在逛街没听到,过了十分钟再打,依旧没人接。第五个电话无人应答时,他拎了外套就往外走,将车开到贺云岐公寓的楼下,按了会儿门铃没人应,他拿出钥匙开门进去。自从没收了那把钥匙以后,付希安第一时间去配了一把,想着将来以备不时之需,果然上帝总是把机会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没想到这个需要的时刻来得那么快。

进了屋,许晴的行李还在,屋里没人,显然应该是两人逛街忘了看手机。

刚回到车里,电话突然响了,是饭店那边的经理,他很客气地询问预订的包厢还要不要留。

付希安说“留”,挂了之后给舒曼发了条饭店的信息,自己先开了车去饭店等,这一等又过了两个小时。

晚上九点半,电话依旧无人接听。而彼时,三人在酒吧里喝得正嗨。

舒曼和沈蓉在念大学时,商量过好几次要去酒吧见见世面,喝杯小酒,谈谈人生,无奈警校管得严,一直没有机会。后来两人约好,等毕业后一定要偷偷去一次。

后来,毕业了,两人却是三年未见。沈蓉做过功课,挑了舒城最有名气的那家,去得早,人少,三人就直接坐在了吧台,点了三杯橙汁。酒保几乎是笑着给她们端上来的,舒曼和沈蓉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本就是来见世面的,所以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客人渐渐多了起来,驻唱乐队都开始工作了,而舒曼的心思却只在酒保身上,因为他调酒的手法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到让她忍不住想要去尝一尝那些被调出来的液体到底是什么味道。

许晴看出她的意图,阻止道:“小曼姐,你不能喝酒。”许晴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个尽职的小保姆,时时刻刻都注意着保护舒曼的身体,可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怎么能不尽兴?舒曼和沈蓉对视一眼,跟酒保比了个“三”,没多久,三杯漂亮的鸡尾酒放在了她们面前。舒曼将其中一杯推过去,说道:“你也喝,不许跟贺云岐报告。”三人都不懂酒,只知道那一杯杯的颜色特别漂亮,喝起来酸酸甜甜的,连着喝了好几杯。来酒吧玩的女孩,浓妆、露背、黑丝是基本款,像她们三个穿得严严实实的在这里反而显得不正常,倒是引起了人注意。舒曼和沈蓉本来就是美人坯子,一看到她们的正脸,来搭讪的一拨接着一拨。

凌玿接到付希安电话的时候,正好和一帮狐朋狗友走到夜色酒吧门口。这家酒吧是他还没有被家里的老头派送到付希安身边之前,最爱也是最常来的地方,自从跟了老大之后,就没有然后了。但是最近小辣椒回来以后,老大就从加班狂魔直接变成了爱回家的暖男,连出差都甚少,连带着他都觉得日子轻松了不少。众人先走进去,他却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张开双臂,仰头,深吸一口气,那是久违了的自由的空气啊。然后,电话铃声响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张开双臂,完全是为了迎接这一道黑暗里的闪电,口袋里老大的专属铃声响了又响,凌玿在夜色门口徘徊了许久,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将电话接了起来。

凌玿挂完电话突然觉得人生好艰难,天大地大,他要上哪儿去找小辣椒?早知道就应该在她回来的时候,把她弄晕,然后植入个追踪器什么的。

夜色的驻唱是支摇滚乐队,歌唱起来很带劲,听起来很动感,可凌玿进去跟那帮狐朋狗友打招呼要先走时就要靠嘶吼了,一个个喊过去,喉咙都快喊哑了。

打完招呼刚要走,有一个哥们拉住他,凑到他耳边大声吼道:“看那边,三个妞,看着像是新来的,脸不错。要不要去看看?”凌玿拍了一下对方的肩,回道:“没空,你玩去吧,我还有正事!”说完就走,走的时候下意识地往那个哥们说的方向瞟了一眼,就一眼,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再望过去,那其中一个可不正是他正准备掘地三尺要找的那个人?

凌玿先是折回去,让狐朋狗友们帮忙隔开那些蠢蠢欲动想上去搭讪的男人们,然后掏出手机拍了段小视频发给付希安,拍的时候还特意选了角度,将沈蓉的脸拍得特别的清晰,之后就是静等了。

果不其然,付希安来的时候,沈聿也到场了。三人的酒量皆为零,打着要尽兴的牌子进的门,就没太克制。付希安走到舒曼身后时,调酒师正将一杯刚调好的马提尼放在她面前,她刚要拿,突然有只手伸过来,将酒杯拿走了。已是微醺的状态,脚步不稳,舒曼几乎是踉跄着转过身,杯子正好放在她眼前,她伸手去拿,杯子一晃,又移走了。这下她怒了,眉头微微蹙起,不满地喊道:“干吗偷我的酒?”说完才抬眼朝身前的人望去。她在霓虹灯光下,醉眼迷离,眼波流转,嘴巴微微噘着,眉目生气看着却是一副娇态。

付希安坐在包厢里枯等两个小时,当看到凌玿发来的小视频时,整颗心像是被压了一块五指山上的石头,闷得他透不过气来。

酒吧是什么地方?是她能随便去的吗?喝口啤酒就能说胡话的人,还学人豪饮,真当那些鸡尾酒是橙汁吗?再好再文艺的酒吧,也鱼龙混杂,再说,凌玿会去的酒吧,能是好的吗?

开车过来的时候,付希安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暴着青筋,脚下的油门踩了又踩,车窗大开着,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他的脸接近麻木。

可现在,看着她晶亮的双眸,感觉她呼出的气息轻轻掠过他的脸庞,他心头的那块大石,瞬间化为粉末。

小姑娘背靠着吧台借力站稳,可眼睛还盯着被偷走的那杯酒,恨不得凑上去就着他的手喝光光。

晚上十点左右,是酒吧最热闹人最多的时候,这边闹了动静,围观的人可不少,付希安早察觉了,转念又一想,她来这里应该好一会儿了,所以她刚才这副醉态,这里的男人都有看见?

念头一起,他都不愿意自己再想下去,将杯子往吧台重重一搁,舒曼顺着他的手移动着目光,刚高兴着想终于可以喝了,人突然就天旋地转起来了。

付希安是直接将人打横抱起,然后往外走。沈蓉坐在舒曼的右手边,先是看到付希安,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再一看,沈聿就站在了眼前,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三分。付希安抱着舒曼走了,沈蓉还坐在高脚椅上一动也不敢动,沈聿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问道:“还不走?也要我抱吗?”沈蓉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

许晴喝得最少,还算在状态,凌玿走的时候,没忘记把她一起带走。还好,车子就停在不远处,舒曼被抱着,一路扭着闹着要下来,凌玿把后门打开,付希安将人塞进去。凌玿开车,许晴坐副驾驶的位置,付希安和舒曼在后座简直在扭打,安全带完全困不住她。付希安终于明白,小姑娘这次可不是微醺,完全是喝醉的状态了。

一会儿她扭着身体要去拉车门,付希安将她按回去,抱着;一会儿她又眼神晶亮地问他:“我们去哪儿呀?”付希安摸了摸她的发丝,柔声哄道:“回家。”小姑娘双眼露出茫然的样子:“回家?回哪个家?我没有家啊。”付希安一怔,突然不知道怎么回她,又见她开心地问道:“你喝了几杯?”也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开心地掰着手指,数数:“一、二、三、四、五…”手伸出去,五指张开着,嚷道:“五杯,我喝了五杯…噢,不对,我被人偷走了一杯…”“你!”她重重地拍了下付希安的大腿,吼道,“快去帮我抢回来!”说着又要爬过去拉车门,付希安将她扯回来,按在怀里,低声哄:“曼曼…”怀里的人突然好一会儿没声音,付希安低头看去:“曼曼?”“不许叫我曼曼!”付希安刚想说“好”,手背上忽然湿湿的,他心里一惊,坐直身,将怀里的人扶起来,才发现他的小姑娘哭了。车内很暗,只有路灯忽明忽暗地照进来,才看清怀里的人不是大哭,是泪盈于睫,他心底一片柔软,也不顾前面有人,低头吻了上去。酒吧离公寓其实挺远的,但是深夜,路况好,再加上凌玿两耳不闻后座事,很专心地开车,十五分钟就飙到了公寓楼下。怀里的人突然很安静,像是睡着了,付希安将她直接抱到卧室,放在床上,轻声说:“曼曼,我们到家了。”小姑娘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喊了一声:“不许!”“好。不喊。”床上的人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还挂在付希安脖子上的手,用劲往自己身边钩了钩。

付希安将舒曼放在床上,但手还没抽回来,整个身体倾着,甚至单脚膝盖还跪在床上,被她的手这么勾一勾,整个人就顺势往前凑了,嘴巴突然就碰到了她的唇,软软的,温热的。

付希安的心,荡漾了,刚才在车上,吻下去时,嘴巴最后的落点还是改成了她的眼睛。到底还是顾忌着前面还有两个人,就算不回头就看不见,但是那两人还有耳朵吧?

这会儿四下无人了,小姑娘因为喝了酒,脸颊绯红,双唇润泽,浓密如黑藻般的长发散开着,她的花骨朵绽放得那么美,付希安低头又啜了一下,身下的人没醒,可心底的渴望,像是遇到了春风细雨的小笋,正在心间茁壮成长。

第二天早上醒来,舒曼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不应该做的梦,梦里有付希安,两人亲吻,拥抱,交颈而眠。昨晚舒曼喝的那几杯酒酒精度并不高,所以醒来也没有头痛欲裂的感受,只是记忆被分割成了很多模糊的片段,她倒也没费力去想,只是靠坐起来,闭目养神。

突然有叩门声,她睁开眼,看到付希安站在房门口。他已经换好了衣服,依旧是一身正装,只是今天的衬衫,换成了宝蓝色,他以前很少穿这个色,但看起来别有一种俊逸。

舒曼蹙眉,语气明显不开心,问道:“你怎么又上来了?”不是说好了约法三章吗?不是再三保证过吗?男人的话果然说说就算?付希安倒是没在意她的语气,看着她说道:“你再不起来,就真的要迟到了。”舒曼听到这话,先是有些蒙,然后心想瞎说什么呢?迟到什么?她又不用上班。

付希安微微抬了抬下巴,说道:“看下自己手机。”手机在床头柜,舒曼狐疑地拿过来,打开,付希安在一旁提醒道:“看短信。”舒曼按着指示去查收件箱,看完,被子掀了跳下床,火急火燎地钻进浴室换衣服、洗脸、刷牙,根本没时间和他计较他偷看她手机短信这件事,更是压根儿没注意到,昨晚她的睡衣是怎么换上去的。

短信是徐靖安的助理发来的,内容是导演约她见面。昨晚回来后,付希安偷完香心里还是不舒服,心想小姑娘是不是把他设了黑名单,打了那么多个电话真是一个都没听到?手痒,从她包里翻出手机,发现铃声调成了振动,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一条未读短信。未接来电大部分是自己打的,还有两个名字显示“冯敬”,付希安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应该是徐靖安的助理。

身旁的人已经熟睡,短信内容虽然重要,但他不想吵醒她,再说小姑娘醉得迷迷糊糊的,跟她说完一准明早就忘干净了,所以,早上才特意准点上来提醒她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