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老三回想了一下,道:“对了,还有一件襁褓,不过后来被老鼠咬得不成样子,我就给扔了,隐约记得上面绣了许多好看的图案,有祥云、有仙鹤,好象还有…四脚蛇。”

“四脚蛇?”韫仪惊讶地重复着,一般来说,衣裳所绣的花纹均会取吉祥如意的兆头,四脚蛇既没什么意头,又长得绣,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拿来绣在襁褓上。

第五十四章 同年同月同日同时

“是啊,不过那条四脚蛇长得和一般的不一样,浑身金黄灿灿的,还有…”这已经是太过久远的事情了,一时之间难以想起,想了许久,他才终于想了起来,“对了,头上还有角。”

听到这里,韫仪已是可以肯定,梅雪襁褓上绣的并不是什么四脚蛇,而是一条龙,一条只属于天子的龙!

武老三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平民,这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这里,所以并不认得龙,以为是一条四脚蛇。

梅雪不止与她长得一模一样,还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并且在她身上,还有一块绣有龙的襁褓,难道…梅雪与她是孪生姐妹。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被她否认了,若梅雪真是公主,应该在宫中才是,怎么会出现在弘化郡;而且母后也从未与她提过当年所生的是双生子。

可若不是,这一切又如何解释,而且…自从见到梅雪后,她总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丫头,可是想寻你亲生爹娘了?”不等韫仪言语,他又道:“想寻就去寻吧,爹这里不用担心,爹还有力气,能照顾好自己。”

看到他明明万般不舍,却偏偏还要挤出一丝笑容的样子,韫仪鼻子突然有些酸酸的,如果…父皇对她有武老三对梅雪的一半好,这十五年,她就不会过得如此辛苦。

恍惚间,她听到武老三闷闷的声音,“好了,爹去做饭了,做好了叫你。”

望着武老三有些佝偻的背影,她冲动地奔上去,拉住武老三的胳膊道:“不管是否找到亲生父母,你都是我最亲的爹爹,谁都不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她的话,令武老三眼泛泪花,抚着韫仪的头哽咽地道:“好!好!真是爹的乖女儿,总之最要紧的是你好,爹怎么样都无所谓。”

韫仪忍着喉咙里的哽咽没有说话,如果武老三知道梅雪已经死了,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如果可以,她希望武老三这一辈子都不知道。

待得心情平复后,武老三去了厨房忙活,韫仪在一旁帮忙,有了韫仪那句话,他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不时说着话。

过了一个会儿,菜已是都做好了,一个红烧獐子肉,一个咸鱼蒸肉末,还有一个干烧茄子以及一碗麻婆豆腐。

武老三抹了抹手,把盛好的饭递给韫仪道:“来,快吃吧,看看这獐子肉合不合你的胃口,可都是按你说的那样做的。”

韫仪点点头,挟了一块烧得喷香扑鼻的獐子肉在碗中,武老三煮得很入肉,刚一咬下去,浓浓的味道就在嘴里化开,肉精道有嚼劲而不老,虽然还有一点点膻,但并不影响那个味道。

武老三满脸期待地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韫仪咽下嘴里的獐子肉,笑道:“很好吃,女儿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了,比太守府里的厨师烧得还要好吃。”

武老三高兴地道:“好吃就多吃点,等你下次回来,爹再给你打一头獐子来,最近这山上别的没有,就是獐子经常看到,咱们留下一部分,剩下的还能拿去换钱,给你攒嫁妆。”说到这里,他感叹道:“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韫仪往他碗里挟了块獐子肉,道:“好好的怎么又说到这个去了,快吃吧。”

武老三以为她是在难过杜如晦的事情,连忙道:“对对对,人一老,这话就特别的多,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待会儿爹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这菜比韫仪平日里在太守府吃的还要差,却不知为何,格外的开胃,足足吃了一碗半的菜方才搁下筷子。

在将碗筷收拾好后,武老三神秘兮兮地拉了她进里屋,从箱子底下取出一个包袱,在层层打开之后,露出一张很完整的白色老虎皮,他献宝似地道:“这是爹上个月在山里遇到的一只白老虎,说实话,爹打了那么多年的猎,就只遇到过两次白老虎,第一次就是捡到你的时候,是雌雄一对,我等它们走远了才敢去抱你。这次碰到一只落单的,爹运气好,被我一箭射中,之后又缠斗了一阵子,终于给耗死了,从它身上扒下这张虎皮;以前我曾见过有人拿十两银子收购一张白虎皮,所以这可是宝贝啊,这件事除了你,爹谁都没告诉,甚至连那虎肉都不要了,直接就给埋了,万一这件事泄露出去,保不准给闹出什么来,还是小心一点的好;等下次爹去邻县的时候,就把这张虎皮给出了,可惜就是有点破损,卖不了太高的价,不过就算卖不到十两,五六两应该还是可以的,够置办不少东西了,你不是说想要一身绸缎衣裳吗,这次也可以一并买了。”

“不用了,换了银子爹好好收着就是了,女儿衣裳够穿,不必再置办什么。”说着,她又道:“捕那头猛虎时,你有没有受伤?”

武老三不以为然地笑笑道:“受了一点小伤,不过这会儿已经没事了,你可别看爹年纪大了,力气还大着呢,就算赤手空拳打死一头老虎也不成问题。”

看他那个样子,韫仪忍不住笑道:“是啊是啊,爹最利害了。”在替武老三将虎皮包好,随后从怀中取出荷包,递给他道:“这是女儿前些日子发的月钱,爹你留着平日里用。”

武老三连忙道:“不用,爹一个人花不了什么钱,倒是你在太守府里,免不了要用银子的地方,自己拿着就是了。”

“女儿给你的只管收着就是了,女儿自己有分寸。”说着,她又取出带来的几颗珍珠还有玉佩,“另外,这几样东西,爹也收着吧,万一要是有什么急用,就拿去当了,或者用来修葺屋子。”

武老三惊讶地道:“你…你这是从哪里来的,该不会是…”

韫仪看出他的心思,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是大公子和二公子赏女儿。”

“赏的?他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赏你?”武老三虽然也觉得梅雪不会做出偷盗之事,但还是有所疑惑。

第五十五章 受辱

韫仪将刺客的事情,避重就轻的说了一番,武老三在解了心中的疑惑后,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这丫头,去了太守府,这胆子倒是大了许多,都敢拿刀了,不管怎样,救了大公子都是好事。”顿一顿,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对玉佩以及珍珠,道:“这些东西爹先替你收着,等你什么时候要用了再给你。”

“女儿每个月都会有七八百文的钱,再加上这些珍珠、玉佩,以后家里的日子会好过许多,爹就不要再上山去打猎了,以免有危险,而且您年纪也大了,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了。”

武老三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笑道:“放心,爹没事,再说还有大黑跟着呢。”他口中的大黑,是几年前从山脚下捡回来的一条狗,每次进山都会跟着他一起去,帮着一起打猎。

随后父女二人又说了阵子话,不过大多时候,是武老三在说,韫仪只是静静在一旁听着,毕竟她不是真正的武梅雪,说得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少说多听才是最好的。

这样一直说到黄昏日落,韫仪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去杜家吧。”

“杜家…”武老三摇摇头没有说下去,与韫仪一起走了出去,在锁门的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一条黑黄色的大狗,恶狠狠地冲韫仪叫着,将韫仪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藏在袖中的匕首已是滑入掌心。

武老三见状,连忙朝那条大狗斥道:“大黑,不许乱叫,才分开了一个多月,你就连梅雪也不认得了吗?亏得她以前还经常喂你!”

任凭武老三怎么喝斥,大黑都一直朝韫仪“汪汪”的叫着,作势欲捕,眼里充斥着不善之意;狗辩别一个人,很多时候靠的不是眼睛,而是嗅觉,虽然韫仪与梅雪长得一模一样,但她们的气息是不同的,所以大黑一下子就发现了,也才有了这般反常的举动。

武老三又斥了几句,大黑始终不曾停下,眼见韫仪被吓得不轻,武老三强行将大黑拖进去,关在屋中,但即便是这样,它还在里面叫个不停。

武老三锁了门,道:“这个大黑,不知发的什么疯,刚才打完猎回来,让它自己去外面找东西吃,结果一回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韫仪勉强一笑道:“兴许就像爹说了,女儿离开这么久,大黑对女儿陌生了,以后女儿多回来几趟,应该就会熟悉了。”

武老三点点头,道:“行了,咱们赶紧去杜家吧。”

杜家离此并不远,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杜家两扇朱红色的大门虽远不能与太守府相提并论,在这一片地方忆算是颇为显眼。

叩了几下门后,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他似乎认得武家父女,打量了一眼后,态度冷淡地道:“你们来做什么?”

武老三是个好性子的人,赔笑道:“我们来找如…”见管家面色不善,他忙改了称呼道:“来找杜公子。”

管家挑着眉梢道:“武老三,你是忘了我家夫人的话吗,还是说,你们俩父女一直到现在都还不肯死心?”

武老三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们只是想将东西还会杜公子罢了。”说着,他将手里的纯银蝴蝶环扣簪递了过去,管家接过后,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禀告公子。”

等了一会儿,管家陪着一人走了出来,但并不是韫仪之前见过的杜如晦,而是一个长脸妇人,上身是一件弹墨绫薄棉衣,底下是一条银线绣梅花桃红长裙,腰间一边挂着玉件,一边缀着香囊还有五彩绦子,咋一看,倒是富贵得紧。

看到她,武老三脸上明显露出一抹怯色,人还没到门口,就已经躬着身子讨好地道:“杜夫人安好。”

被称为杜夫人的妇人跨过门槛,冷笑道:“武老三,咱们认识也算有些年头了,说实话,我之前可真没看出来,原来你这么有心眼。”

武老三疑惑地道:“杜夫人这话是何意思?”

杜夫人扬一扬手里的簪子,板了脸道:“之前,我看梅雪去了太守府当差,还以为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弄了半天,原来你根本没有死心,至今还枉想着让梅雪踏进我杜家大门。”说着,她看向韫仪,一脸轻蔑地道:“我活了半辈子,也算见了不少人,但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却还是第一次见。”

韫仪沉下脸道:“你胡说什么?!”

杜夫人不屑地盯着她道:“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一回来就勾引男人,不知羞耻,果然是个野丫头。”说着,她又道:“你以为使些狐媚手段,迷惑了如晦,又拿这么一枚簪子来示威,我就会同意你进门吗?我告诉你,莫说这辈子,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也休想!”

在她记忆里,武家父女就是软包子,要脾气没脾气,要家世没家世,她想要怎么捏就怎么捏,这话自是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武老三虽然气愤,但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之人,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家梅雪没有勾引如晦。”

杜夫人轻哼道:“如晦这两个字是你叫的吗?”说罢,她又道:“你当然这么说,要不是她使手段耍心机,以我们如晦的条件,哪里会看得上这么一个野丫头”

见杜夫人一口一个野丫头,武老三气愤地道:“梅雪不是野丫头,她是我的女儿!”

“什么女儿,谁不知道她是你从虎窝里捡回来的,还是说…”她打量着武老三,掩嘴笑道:“其实不是捡来的,而是你与野女人生的?不过这样一来,她仍是野丫头,怎么着我都没说错。”

韫仪面目阴冷地道:“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一点!”

韫仪眸中冰沏入骨的冷意令杜夫人一时有些害怕,但很快便嗤笑了起来,“去太守府当了一段时间的差,懂得摆架子了,倒是有几分模样,但你别忘了,就算你进了太守府,也不过是一个侍候人的丫头罢了,别在我面前摆什么臭架子!我告诉你,我家如晦那是要中进士,娶名门千金,大家闺秀的,可不是你这种野丫头高攀得起的,你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就赶紧给我走,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韫仪气急反笑,“不错,确是高攀不起,但不是我高攀不起杜家,而是你杜家高攀不起我!”

她在宫中虽不受怠见,却也是公主之尊,所嫁的必是王候将相,怎么都沦不到区区一个杜家来高攀。

第五十六章 针锋相对

杜夫人并不知这些,她神色一滞,旋即尖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方才止了笑声道:“你说我杜家高攀不起?武梅雪,你是不是撞坏了脑子,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在这双桥村里谁人不知你武家一穷二白,要什么没什么,而你,更是一个连自己亲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野丫头,这样的家世与出身居然也好意思说别人高攀不起你,真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话。”说着,她伸出蓄着尖长指甲的食指戳着韫仪的额头道:“说任何话之前,都先找个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模…啊!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在她说到一半之时,突然被韫仪一把抓住她用来戳额头的那只手指,也不知韫仪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她用力抽了几次,也未能抽回手,反倒是被韫仪一只手指掰着指甲,传来一阵疼痛。

韫仪面无表情地盯着杜夫人,她已经尽力忍耐,偏偏这个杜夫人一直都不肯罢休,甚至越说越过份,满嘴都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听武老三之前言语,这个杜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骂梅雪了,她真是无法想象,梅雪是怎么忍过来了,这十五年来,武家父女又是如何忍过来的。

“啪”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杜夫人那张敷脂抹粉的长脸扭成了一团,身子也佝偻了起来,与此同时,一直被韫仪攥着的手指也终于抽了回来,不过这会儿,蓄了多时的尖长指甲已是齐根而断。

韫仪松开攥着的手,一枚涂着嫣红丹蔻的指甲随手而落,掉在地上,她竟生生拗断了杜夫人的指甲,十指连心,难怪杜夫人会疼成那个样子。

管家一边扶住杜夫人,一边厉声喝斥道:“好你一个野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弄伤我家夫人,信不信我把你扭送到官府去,告你一个伤人之罪!”

那厢,武老三已是吓得脸都白了,不知如何是好;一直以来,他在强势泼辣的杜夫人面前都只有唯唯诺诺的份,连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更不要说是像现在这样了,这杜家要是追究起来,吃亏的必然是他们。梅雪这丫头怎么这么冲动,不过…唉,也怪不得她,原本好好的一桩姻缘,被杜夫人给搅了本就够难过的了,这会儿再被杜夫人百般侮辱,难免气不过;说来说去,都怪他这个做爹的没用,罢了罢了,真有什么事,他替梅雪扛下就是了。

想到这里,他定一定神,赔笑道:“梅雪她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让她给您赔罪,还望杜夫人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她这一回。”

没等武老三与韫仪说话,缓过痛来的杜夫人已是狠狠瞪着他们,咬牙切齿地道:“她这样伤我,还要我饶她?武老三,你这个鼻盘倒是打得不错!”说着,她对管家道:“去,把她扭送到官府去,就告她一个伤人之罪,让县令大人狠狠治她的罪!”

“不要!不要!”武老三哪曾见过这种阵仗,急急道:“梅雪她还不懂事,求杜夫人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她…她弄伤了您,我们赔就是了。”说着,他翻遍了身上的口袋,想要找出钱来,无奈梅雪给他的钱都放在了家中,身上统共只有两文钱,急得他直冒冷汗,结结巴巴地道:“家里…家里有钱,我…我去拿!”

杜夫人抚着右手食指光秃秃的指端,面色阴冷地道:“不必了,就送去官府!”,十指之中,就属这根手指的指甲蓄得最好看,平日里做个什么事,她都小心翼翼,唯恐伤了指甲,结果却被一个她最看不起的野丫头给拗断了,让她怎能不气恼。

武老三待要再哀求,韫仪已是拉住他道:“爹,我没有犯事,就算进了官府也不用害怕,你别担心。”

“怎么会没事的,进了官府,也不知会怎样。”对于武老三这种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来说,对官府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韫仪安抚了他几句,对杜夫人道:“你说我伤人,证据呢?”

杜夫人伸出手指,一脸厌恶地道:“证据不就在这里吗,我告诉你,你休想抵赖。”

韫仪微微一笑道:“伤人罪,指的是以手脚或者工具伤害他人身体,使人伤或者残;可是你…”她指一指杜夫人道:“从头到脚完好无损,连一丝伤痕都没有,何来伤人罪?”

杜夫人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你拗断我的指甲,我与管家都亲眼看到了。”

管家附声道:“不错,我们都瞧见了,你休想抵赖!”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在大隋律法之中,不小心弄断区区一根指甲,也成了伤人罪。”韫仪抚着微红的额头道:“那你用指甲戳我的额头,是不是想谋杀我?”不等杜夫人言语,她又道:“若你非要闹到官府去,我奉陪就是了,不过只怕到了官府,县令大人知晓前因后果,会治你一个扰乱公堂,无中生有的罪,到时候,受板子的人可就是你了。

“你胆敢威胁我?!”杜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从不知道“梅雪”竟是一个如此牙尖嘴厉之人。

韫仪欠一欠身道:“梅雪是何身份,怎敢威胁杜夫人,不过是据实所言罢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杜夫人,若是我天黑之前赶不回太守府,府中总管就会派人来寻,到时候,知晓是杜夫人你故意寻事不让我回府…”她似笑非笑地盯着杜夫人,“你说会怎样?”

杜夫人心中一惧,色厉内茬地道:“你以为你把太守府搬出来,我就会怕了吗?莫忘了,你只是区区一名婢女罢了,太守府中多得是,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

韫仪笑吟吟地道:“杜夫人说得不错,我确实只是一个婢女,不过很不巧,我这个婢女与大公子还有二公子都有几分相识,我若出事,相信他们不会不闻不问。”这个话自是拿来唬杜夫人的,她深知人性欺软怕硬的弱点。

第五十七章 不嫁

果然,杜夫人被她唬得不敢出声,正自这时,杜如晦快步走了出来,低声道:“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杜夫人正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这会儿看到他过来,当即瞪了眼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之前是怎么与你说的,你为何又要去找这个野丫头,还送了这么一枚簪子给她,我杜家的钱是让你这么用得吗?”

她的话令杜如晦紧紧皱了眉,无奈地道:“娘,梅雪有名有姓,您别一开口就是野丫头好不好,再说,我是真的喜欢,为何您就是不肯…”

杜夫人不由分说得打断道:“总之我说不行就不行,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吧!”

杜如晦不满地辩驳道:“但这是我的婚姻大事,该由我自己做主!”

杜夫人冷哼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没有自己做主的事儿。”

杜如晦望着一旁的韫仪,眸中充斥着挣扎之色,许久,他狠一狠心道:“如果儿子一定要娶呢?!”

“不可能!”杜夫人拉长了脸道:“有我在一日,这个野丫头就休想踏进我杜家大门一步,你也不许再见她!”

面对杜夫人的拒绝,杜如晦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说,正自这时,韫仪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道:“你听着,我武梅雪这一世都不会嫁给你,一切…到此为止!”

杜如晦大惊失色,连忙拉住欲离开的韫仪,道:“梅雪,你不要生气,我…我会娶你,一定会的!”

韫仪挣开他的手,摇头道:“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再无关系。”梅雪已经死了,与其继续纠缠不休,倒不如趁此机会,彻底斩断。

她的话令杜如晦眸间染上痛苦之色,“对不起,梅雪,我知道是我娘不好,但是…”

不等他说下去,韫仪已是道:“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将簪子还给你,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说罢,她扶着武老三离去,杜如晦想要追去,却被管家给使劲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在武家父女走得不见人影后,杜夫人方才示意管家松手,抚着杜如晦衣上的皱褶道:“如晦,娘知道你现在心里不痛快,但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那个野丫头又没教养又没礼貌,根本就配不上你;等你这次进京中了进士之后,娘就给你娶一位名门千金,可比那野丫头要好千倍万倍。”

“除了梅雪,我谁都不会娶!”说完这句话,他快步往梅雪他们离去的方向追去,气得杜夫人在后面呼喝不止。

且说韫仪那边,在走出一段路后,武老三不放心地道:“丫头,你这样对杜夫人,真的不会有事吗?万一她要是当真告到官府去可怎么办,爹也不认识官府的人啊。”

韫仪安慰道:“爹你就放心吧,女儿刚才就说了,区区一根指甲罢了,官府不会受理的。”

“那就好。”武老三松了口气,旋即望着韫仪道:“丫头,你真放得下如晦吗?”

“当然。”韫仪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对杜如晦根本没有半分感觉,又岂会有“放不下”这三个字,不过这心思是万万不能让武老三知道的。

“杜夫人对女儿的嫌弃,爹您也看到了,就算女儿勉强嫁进杜家,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甚至还会连累爹受气,既是这样,又何必强求呢;而且女儿相信,以后一定会找一个比杜如晦更好的夫婿。”

武老三连连点头,“对,我女儿长得这么俊俏,又孝顺乖巧,不知有多少人喜欢,就像上次我在茶馆里听说书人,要桃女子,好…好什么来着,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韫仪疑惑地道:“要桃女子,这是什么?”

武老三拧着脖子想了半天,终于是想了起来,“对了,后面还有一句,君子好求。”

“要桃女子,君子好求…”韫仪喃喃念了几遍,下一刻,已是抿唇笑了起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吧?”

武老三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是这几个字,瞧爹这脑袋,幸好是你,否则又得让人笑话了。”说罢,他抚着韫仪垂在身后的长发,感概地道:“或许就像你说的,不嫁如晦也是一桩好事,毕竟…”他摇摇头,摆手道:“不说这个了,走,爹送你去太守府。”

“梅雪!梅雪!”这个声音令韫仪脚步一顿,旋即拉了武老三加快脚步往前走,然没走几步,便被追上来的杜如晦拦住。

韫仪漠然望着他道:“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你还追上来做什么?”

杜如晦喘了口气道:“梅雪,我知道母亲说的那些话令你很难过,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今日你可以代她赔不是,那以后又该如何?”面对她的话,杜如晦急急道:“我说过的话一定会算数,你我相识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韫仪沉默了一会儿,对武老三道:“爹你先回去吧,我想与他单独说几句话。”

武老三点点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下次回来的时候,爹给你做好吃的。”

待得武老三离去后,韫仪道:“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杜如晦急切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娘,你放心,我会…”

“你会说服她是吗?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娘根本就不喜欢我,就算勉强让我进了门,以后也会百般挑剔奚落,甚至逼你纳妾娶侧室,到时候怎么办?你就像现在这样代她赔不是,然后要我忍下所有怨气。”

“我…”杜如晦被她问得答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期期艾艾地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相处的久了,娘会发现你的好,从而真心诚意接受你做她的媳…”

“如果你娘十年二十年都想不明白呢,又该如何?”面对韫仪的话,杜如晦摇头道:“不会的,我娘她心肠不坏,就是…”

第五十八章 下雨

“你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韫仪叹了口气道:“你娘一心想你娶名门千金,又岂会接纳我,若真嫁进你们杜家,我受气也就罢了,只怕连我爹也难有好日子过;爹辛辛苦苦将我抚育成人,视我如亲生,我又怎能让他临老都不得安宁。”

“不会的,梅雪,我会护着你与武大叔,不会让你们受委屈;实在…”他迟疑片刻,紧紧握住韫仪的手道:“实在不行,我们搬出去住,这样就没事了;梅雪,你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

韫仪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梅雪,如果梅雪还活着,而他又没有那般势力的娘,确实是很好的一对,可惜…

“我知道你很好,但是…对不起!”随着这三个字,她在杜如晦不舍的目光中,将手抽了回来。

杜如晦忍着胸口揪心的疼痛,颤声道:“当真…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韫仪叹了口气道:“与其今后几十年都活在痛苦当中,倒不如趁着伤害还不深时,斩断这一切,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杜如晦控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大声道:“不!我不要斩断!”

他的声音引来路人恻目,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二人,杜如晦没有理会这些,只是盯着韫仪道:“梅雪,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韫仪无奈地道:“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踏进杜家的门,更不会嫁给你,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不要再跟着我!”

这一次,杜如晦没有追上去,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韫仪离去的身影,直至眼睛酸涩难捺,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滴透明的水珠随之滴落在地上,紧接着,更多的水珠滴落在干燥的地上。

“下雨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路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想在雨下大之前赶到家中,唯独杜如晦仍怔怔站在原地,任由渐渐下大的雨淋湿身子。

正自这时,杜夫人出现在杜如晦面前,管家在一旁替她撑着伞,另一只手上还拿了一把伞,“下雨了,随娘回去吧。”

望着管家递到面前的伞,杜如晦并没有去接,杜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准备与为娘置气到什么时候?你要知道,不论娘做…”

不等她再重复之前的话语,杜如晦已是道:“我不会回去的。”

杜夫人一愣,旋即喝斥道:“你这孩子疯了不成,不回家要去哪里?”

杜如晦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道:“如今城门还未关,我现在就出城赶去洛阳准备科举考试,希望在我回来之前,娘已经想通了。”

“不是说好了明日去吗?再说现在匆匆忙忙的什么都还没准备,又在下雨,怎么赶路。”说着,她上前拉了杜如晦道:“乖,听为娘的话先回去,有什么事情,咱们娘俩慢慢说,瞧瞧你都淋湿了,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杜如晦挣开她的手,冷言道:“我心意已定,请娘替我转告爹,待到洛阳之后,我会写信回来。”

这一次,杜夫人听出他不是赌气之言,顿时急了起来,“不行,此处离洛阳千里迢迢,你身上又没带什么银子,如何去得?”

“这件事情,儿子自会想办法,您不必担心。”说罢,他冒雨离去,急得杜夫人直跺脚。

管家手足无措地道:“夫人,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让公子就这么走吗?”

杜夫人银牙微咬,“他这是想逼我让那个野丫头进门,妄想!”

“可是公子他…”不等管家说下去,杜夫人已是隔着雨帘,扬声道:“不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答应你与那野丫头的婚事,永远不可能!”

她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杜家有机会往上爬,接近高不可攀的真正杜家,绝不会为了一个武梅雪而放弃。如晦是她十月怀胎生的,相信早晚会明白她的苦心,明白自己为他做的选择,才是最好的。

杜如晦听到了这句话,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在雨中一路往前,在经过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前,他忽地停了下来,旋即脚步一转,走到正在收拾东西的中年书生面前,道:“我想写一封信。”

“不好意思,已经收摊了,明日请早。”这个摊子上面倒是有挡雨的东西,但效果并不好,不时有雨水滴下,打湿书生未及收起的纸张。

中年人话音刚落,一块约摸小指大小的银子放在他掉上,看得中年人眼睛发直,平日里代写个书信也就几文钱的收入,这么一块银子,足以抵上几百文钱了。

想到这里,他用袖子抹干桌上的雨水,然后从底下取出一张干净的纸,尽量放在雨淋不到的地方,随后又取出笔砚,讨好地道:“不知这位公子想写什么?”

“我自己来写,你只需帮我送到长石巷的武家即可。”面对杜如晦的要求,中年人道:“公子说得可是武老三家?”住在长石巷,又姓武的,就只有武老三一户人家。

“不错。”杜如晦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在纸上写着,中年人在一旁帮他挡着被风吹进来的雨丝,饶是如此,纸上也有好几处的墨汁因为沾水而化开,好在没什么大影响。

在将信递给他时,杜如晦叮嘱道:“你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武大叔,告诉他,这封信是给梅雪的。”

中年人殷勤地道:“哎,我记住了,公子放心,雨一停,我就立刻替你送去,保准误不了。”

杜如晦点点头,离开摊子继续往城门的方向走去,中年人赶紧收起银子,随后看他这样淋着雨有些可怜,又想起自己还有一把破伞在,逐喊道:“这位公子,我这儿有多的伞,你拿去挡挡雨吧。”

他连着喊了几声也不见杜如晦回头,只得作罢,摇头道:“真是个怪人!”

且说韫仪那边,走到一半之时,突然下起雨来,原想着避一避,等雨小了再走,哪知道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放晴的迹象,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第五十九章 执伞同归

照此下去,莫说是天黑之前,恐怕入夜了都赶不回太守府,到时候,不知会惹出什么话来。

想到此处,她咬一咬牙,冒雨走了出去,然雨并未如期落在身上,讶然抬眼,只见一顶油纸伞撑在自己头上,而撑伞的人竟是…

在看清撑伞之人后,韫仪连忙屈膝行礼,“见过二公子!”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如今不在府中,不必拘礼,起来吧。”

“多谢二公子。”韫仪直起身后,疑惑地道:“二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在府中查了这么多天的刺客,实在有些气闷,所以出来散散心,岂料竟然这么凑巧会在这里遇到你还有…”李世民蹙一蹙浓黑的双眉,道:“他叫杜如晦是吗?”

韫仪诧异地看向李世民,“二公子都瞧见了?”

李世民将伞往韫仪的方向移了移,道:“无意中瞧见的,准备回去的时候,想起你似乎没有带伞,便回来看看,果然是这样。”

韫仪在心中冷笑,好一句凑巧遇见,只怕他一直都暗中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幸好自己在杜府门口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否则便被他瞧出破绽来了。

走了一会儿,李世民道:“你们可是有什么不快?我看你走后,他一直站在雨中,后来还与人起了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