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仪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与如晦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在我入府当差之前,他就说过想娶我,但是…他母亲不同意,认为我父女身份低微,配不上他们杜家,让我从此远离她儿子。”

李世民恻目道:“你舍得吗?”

韫仪望着他眸中的自己,轻声道:“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如何?有些事情,不是‘舍不得’三个字就能改变的,当断不断,只会反受其乱。”

李世民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性子柔婉之人,想不到也有如此刚强的一面,只凭这一点,许多男儿就不及你。”

韫仪垂目道:“二公子说笑了,其实有哪一个天生刚强,皆是被逼出来的,若嫁进杜家只是我一人受委屈也就罢了,可是父亲…他辛苦了大半辈子,我实在不忍他再为我受苦。”

李世民微微点头道:“难为你有这片孝心,对了,你父亲身子还好吗?”

“父亲身子还算健朗,而且有了二公子赏的那些珍珠、玉佩,父亲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李世民扬一扬眉道:“可惜你没有那个刺客的消息,否则所得的赏赐又岂止这些。”

韫仪急忙摆手道:“二公子,韫仪她出事后真的没有找过我,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是同谋。”

李世民笑笑道:“我知道,否则又怎会放了你,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别想太多了,雨下大了,快些回去吧。”

韫仪正待答应,瞧见他左肩的衣裳因为伞没有遮到,淋湿了许多,连忙道:“二公子,还是奴婢来撑伞吧。”

李世民留意到她的目光,温然一笑道:“不碍事,走吧。”见他这么说,韫仪只得随他一起往太守府行去。

在他们赶路的时候,季容与春秀也正一手捧着用油纸包起来的医书一手打伞,艰难的在大雨中走着,这裙摆还有鞋子早就被雨水打湿了。

春秀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埋怨道:“这个贼老天,挑什么时候下雨不好,非得挑咱们回府的时候,幸好出门的时候带了伞,否则还不知淋成什么样呢,这脚都快冻麻了,也不知会不会生冻疮。”

季容也不好受,不过她性子比春秀沉稳,未说什么,只道:“快走吧,就在前面了,等回到府里,烧些热水烫烫脚,应该就没事了。”说着,她不放心地叮咛道:“小心些,别让雨水滴进油纸里,这书可都是独一份的,要是淋坏了,可没办法再寻出一模一样的来。

“我知道。”春秀抱紧了手里的医书,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在滂沱的冷雨之中,看到了太守府的影子,正当她准备加快脚步走过去时,有两个人先一步走了进去,在收伞的时候,春秀瞧见了二人的侧脸,诧异地地道:“姐姐你快看,那不是二公子与梅雪,他们怎么会一起回府的?”

季容定晴瞧了一眼,果然是李世民与梅雪,眸中掠过一抹冷意,凉声道:“或许是恰好遇到,所以一道回来了。”

春秀一脸嫉妒地道:“什么恰好遇到,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怎么就不见咱们遇到二公子啊?”

“或许这就是她的运气吧。”季容用手臂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快进去吧,这天可都快黑了。”

春秀应了一声,随她一路回到乐坊,张氏正等在她们所住的屋子外面,手里提了一个小小的包裹,瞧见她们回来,露出一丝笑容,在替她们接过手里的伞后,道:“二位姐姐可算是回来了,让我好等。”

季容开门走了进去,在与春秀一起将沉重的医书放到桌上后,笑言道:“难得回家一趟,忍不住多说了会儿话,偏巧出来的时候还下雨了,幸好还不算太晚,否则就要挨林总管的训了。对了,妹妹特意过来等着,可是有什么事?”

张氏笑道:“没什么,就是从家里带了一些点心来给二位姐姐尝尝。”说着,她打量着桌上那两包东西,好奇地道:“这是什么东西?瞧着好像很重的样子?”

春秀一边抹着身上的雨水一边随口道:“是季容姐从家里拿来的医书,用来…”

“用来解闷的。”季容接过话道:“自打出了刺客的事情后,都许久没有练舞了,整日待在屋中实在无趣,便拿了些医书回来看着解闷。”说罢,她趁张氏不注意悄悄瞪了春秀一眼,后者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了嘴,歉疚的低了头。

张氏将牛皮纸揭开后,果见里面是一本本摞起来的医书,有几本都已经泛黄了,可见有些年头,她曾听春秀说过季容家中世代行医,直至其父亲这一代,方才没落了,她笑道:“就算是这样,也不用拿这么多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姐姐以后打算去做女大夫呢。”

第六十章 厨房

季容换了湿透的绣鞋道:“我倒是想,可惜咱们大隋的律法,不许女子在外行医,所以只能自己瞧着玩了。不过往后,妹妹要是有个小病小痛的,尽可来找我,不收你诊金就是了。”

“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在张氏话音落下后,春秀抚着肚子道:“好饿啊,我去瞧瞧膳食好了没有。”

“我陪姐姐一道去吧。”这般说着,张氏打开手里的小包裹,取出里面的绿豆糕,道:“对了,这是我娘做的绿豆糕,味道很是不错,我特意带了一些过来,二位姐姐不妨先吃一些垫垫饥。”

春秀取过一块与张氏一起打了伞往厨房行去,待得咬了一口后,她点头道:“嗯,松软细腻,甜淡适中,确实好吃。”

张氏笑道:“姐姐要是喜欢,下次回去我多带一些来。”停顿片刻,她试探地道:“姐姐,我听说季容姐昨日去了一趟庆春园,今日她又带了这么多医书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春秀瞥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说说,能有什么事?”

张氏讪讪地道:“我这不是不知道,所以才来问姐姐嘛。”等了一会儿不见春秀说话,她忍不住又道:“姐姐,到底…”

不等她说下去,春秀已是道:“是有一些事情,不过这会儿暂时还不能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见她这么说,张氏只得止了嘴边的话,陪着她一路来到厨房,到了那边,江采萍正好也在,江采萍拿了一些草药递给李厨娘,道:“李娘,你每天睡觉之前,取上一些捣成糊敷在腰上,然后用布包起来,等第二日再取掉,如此连着敷上三天,应该就会有所改善。”

“好好好。”李厨娘满面笑容的道:“你真是有心,难得回家一趟,还特意帮我去摘草药。”她前几日不甚闪了腰,随口与江采萍提了一句,没想到她就记心里了,今儿个一回来就拿草药给她。

“我也想李娘你快些好。”江采萍笑嘻嘻地道:“如果李娘觉得有用,我下次再帮你采一些来,反正山上到处都是,也不费银子。”

“好,那我今晚就试试。”说话间,李厨娘已是替她们盛好了膳食,分别放进几个食盒之中,春秀眼尖地看到江采萍她们那份里多了一碟鸡丝银耳,一把拉住欲要离开的江采萍,对李厨娘道:“李娘,你这样做似乎不太好吧?”

李厨娘疑惑地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她夺过江采萍手里的食盒,将那碟鸡丝银耳取出来,冷言道:“府里不是规定咱们都是一样的菜吗,为何她们的却要多一碟,难道就因为江采萍拿了一堆烂叶子来吗?”

张氏在一旁附声道:“可不就是,李娘你这样做,要是传到傅管事耳中,只怕你不好交待。”

见她们存心挑事,江采萍心中气恼,但又怕给李厨娘惹麻烦,压了那股子气,闷声道:“我不要这碟菜就是了。”

张氏冷笑道:“哟,被我们瞧见的时候就说不要,那没瞧见的时候呢,不知偷偷摸摸占了多少好处。”

春秀环顾着厨房一圈,道:“傅管事呢,他在哪里?”

面对春秀二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李厨娘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重新将那碟鸡丝银耳放回到江采萍的食盒中,道:“不碍事,你只管拿去就是了,也给武姑娘尝尝,若是你们觉得好吃,明儿个我再给你们做。”

春秀脸色难看地道:“李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厨娘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淡然道:“这碟鸡丝银耳,原是我自己的菜,现在拿给江姑娘她们吃,有什么问题吗?要是冯姑娘不信的话,大可问问厨房里的其他人,看我说得是真是假。”

在厨房里做事的几个人听得这话,纷纷点头,证明李厨娘所言非虚,春秀原以为抓到他们的错处,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一时下不下台,只能朝张氏使眼色,让她赶紧想个办法。

张氏倒还算机灵,明白了春秀的意思,笑着道:“李娘别生气,姐姐也只是将看到的事情说出来罢了,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千万别多心,如今既然说明白了,那就没事了。”

李厨娘望着春秀道:“傅管事这会儿去林总管那里了,冯姑娘可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这个刁妇,得了便宜还卖乖,最好以后都别被她抓到错,否则非要其好看不可。春秀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李娘怎么还当起真来,你在这府里的日子可比我长多了,难道我还会不相信你吗?”说着,她示意张氏帮忙取过自己那份食盒,走了出去。

望着她的背影,李厨娘摇头道:“冯姑娘心眼可真小,这么一点小事就揪着不放,有她做你们领舞,往后的事情怕是有的多了。”

江采萍无奈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当初…”一想起春秀用计害梅雪,她就郁闷得很,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李娘,我先回去了,不然武姐姐该等得心急了,你记得用药啊!”

在她提了食盒走出厨房后,春秀二人还未走远,听到后面有动静,停下了脚步,江采萍走过去,没好气地道:“怎么了,又想看我的食盒了?”

春秀没有理会她的话,上下打量她道:“江采萍,你们俩人也算是有本事了,梅雪那野丫头整日想方设法地勾引二公子,而你则在这里变着法子讨好李娘。”

见她污辱梅雪,江采萍脸色一变,斥道:“你说谁野丫头,说谁勾引二公子?”

春秀冷笑道:“武梅雪是从虎窝里捡来的,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不是野丫头又是什么?依我看,定是一对野男女苟合,生了她又不想要,所以扔在虎窝里,想让老虎把她给吃了,哪知她命这么大,竟然被人捡走,还一直活到现在;不过她自己也不想想,就凭她这样的出身,连杜家都看不上,二公子又怎么会看得上她,看在同村的份上,你替我转告她一句,安份一些,免得到时候自取其辱,丢尽了脸面。人啊,最要紧的是有自知之明,别总妄想着得到自己根本不配的东西。”说罢,她扬长而去,留下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江采萍。

第六十一章 挑刺

江采萍气冲冲地回到屋中,韫仪正在收拾东西,瞧见她板着脸的模样,訝然道:“这是怎么了,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江采萍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气恼地道:“也不知她今日发得哪门子疯,一张口就没好话。”说着,她又烦恼道:“总之每次见到这个冯春秀都没好事,想着以后天天要见到她,就烦得很。”

韫仪捏一捏她气鼓鼓的脸颊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好了,别生气了,瞧瞧你,这脸都给气圆了。”顿一顿,她道:“对了,杨嬷嬷刚才来过了,说从明儿个开始,咱们恢复练舞。”

江采萍有气无力地道:“那她更有机会挑咱们的错了。”

“只要咱们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她自然就挑不出来,再说…”韫仪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冷意,转过话道:“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江采萍将食盒里的菜一一拿出后,想起一事,满脸好奇地道:“对了,姐姐,你今日怎么会与二公子一起回来,难道他也去姐姐家了吗?”她先一步回来,亲眼瞧见李世民亲自撑伞,一直将送韫仪到进屋子方才离去。

韫仪随口道:“你这妮子就知道瞎说,二公子怎么会去我家,不过是路上恰巧遇到,见我没撑伞,所以带我一道回府罢了。”

江采萍嘟着嘴道:“我也没带伞,怎么就遇见二公子呢,害得我娘给我新做的衣裳都淋湿了。”说着,她又嘻嘻一笑道:“不过二公子人真好,姐姐身上一点都没湿,他自己却湿了大半边,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会不会受凉。”

韫仪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这么关心二公子,要不要去静德轩瞧瞧?”

江采萍脸颊微红,捂着脸啐道:“姐姐你取笑我!”顿一顿,她带着一丝向往道:“二公子真的很好很好,能文能武,性子好,长得也好,谁要是能嫁给他,可真是有福了。”说着,她又抿着唇笑了起来。

韫仪用筷子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疯魔了不成,一直笑个不停;二公子确实是不错,不过他与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啊,就不要做白日梦了;更不要说二公子已经订亲了。”

江采萍捂着额头道:“我知道,二公子就像天上的明月,虽然很亮很好看,却不是我们所能够拥有的。我刚刚是在想春秀,她适才提起姐姐与二公子时,满嘴酸溜溜的,看那样子,十有**也是喜欢上二公子了,所以一瞧见二公子与姐姐走得近一些,就浑身冒酸味。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二公子英明神武,怎么可能看得上她,她总喜欢说什么自知之明,其实最没自知之明的就是她。”

韫仪挟了一筷鸡丝放到她碗中,“你啊,话真是越来越多了,赶紧吃吧,否则要凉了。”

且说春秀那边,在与张氏又背地里取笑了江采萍一阵后,各回了自己屋子,春秀一进去,便看到季容坐在灯下翻看医书。

“姐姐先用膳吧,晚些再看。”面对春秀的言语,季容点一点头,合起医书,一边接过碗一边道:“这一路上,张沉月是不是又问我的事了?”沉月乃是张氏的闺名。

春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如实道:“是,她知道姐姐昨日去庆春园的事,再加上今日带了这么多医书回来,一时好奇,所以问了几句。”

“你告诉她了吗?”面对季容的话,春秀摇头道:“我只说有一些事情,具体的没有说。”

季容颔首道:“那就好,我瞧张沉月这个人,虽然与我们走得近,但不见得就是一个心思,往后与她说话,你多留些心思,别一个不小心被她套了话,尤其是大公子那桩事,万不可传扬出去,否则难保不会有人暗中使坏,毁了咱们的机会。”说着,她瞪了春秀一眼,轻斥道:“刚才你就险些在张氏面前说漏了嘴。”

春秀吐一吐舌头,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与任何人说,姐姐你就专心研制能够医好大公子的药。”

季容轻叹一声道:“哪里能专心,杨嬷嬷说了,府中已然解禁,所以从明儿个就要恢复练舞了。”

“这个…”春秀蹙一蹙眉,“要不我去与杨嬷嬷说说,就说姐姐身子不适,暂时无法练舞,请她通融一番。”

季容摆手道:“算了,又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整整一个月,杨嬷嬷怎么会肯,万一到时候惊动了二夫人,请人来看,那就更麻烦了;只能是尽量多抽一些时辰来看医书,调配药粉。”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仿佛恢复到了以前,韫仪等人每日去舞坊练舞,所幸韫仪有着不错的舞功底子,之前又常看梅雪她们练舞,所以除了一开始有些生疏之外,倒是未让人瞧出什么破绽来。

当然,春秀的挑刺是少不了的,她仗着自己是领舞,一会儿嫌江采萍转的圈数不够多,一会儿又嫌韫仪位置太靠前,总之是百般挑剔,要不是有杨嬷嬷压着,必定会做得更过份。

这日,江采萍一回到屋中,就坐在椅中不肯起身,直呼累死了,韫仪倒了盏茶给她,轻笑道:“平日里也是这么个练法,怎么没见你累死?”

江采萍喝了口茶,气呼呼地道:“那能一样吗?那个冯春秀,今日一直不停地让我转圈,转得我都快吐了,一直到现在,我这头都还是晕晕的,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偏偏她还说我转得不够好,说什么明天再练,她根本就是故意的,真是气死人了!”

韫仪淡淡道:“她本就是一个小人,你又何必与她一般计较。”

江采萍负气地道:“我倒是不想计较,可也不能就这样由着她欺骗啊!”说着,她想到一事,坐直了身子道:“姐姐,要不咱们去找杨嬷嬷说说吧?”

韫仪摇头道:“不用去了。”

第六十二章 失算

江采萍以为韫仪是不想惹事,急切地道:“姐姐啊,冯春秀存心针对咱们,不论你如何忍让,都不会换来海阔天空,相反,只会让她得寸进尺,一步步蚕食我们的位置,到最后你我会连一丝立足之地也没有。”

韫仪捧了茶在她身边坐下道:“你说的我都明白,相同的,你觉得,咱们能够看到的东西,杨嬷嬷会看不到吗?”

江采萍被她问得一愣,正思索该如何回答,韫仪已是道:“杨嬷嬷不止看到了,还瞧得一清二楚,所以咱们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江采萍咬着唇道:“既是这样,杨嬷嬷就应该好生管管,而不是每次明知冯春秀不对,都只是不轻不重地说她几句。”

韫仪微微一笑道:“舞姬之间的争斗,只要不往大了闹,对于杨嬷嬷来说,都没什么了不得的,她自然不愿多管,冯春秀也正是料准这一点,才敢如此嚣张。”

江采萍紧紧皱了秀气的柳眉道:“那依姐姐所言,咱们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冯春秀料准了杨嬷嬷的态度,却忘了一件事…”韫仪望着平静的茶汤,淡然道:“每一个人都有容忍度,杨嬷嬷也是如此,当冯春秀一次又一次忽视她的警告,在乐坊中挑风挑雨,让人不得安宁时,你说…杨嬷嬷会怎样?”

她的话令江采萍的眼眸透出一抹喜色,飞快地答道:“杨嬷嬷一定会狠狠得教训她,让她以后都不敢再放肆!”

韫仪抿了一口微涩的茶汤,“教训一顿冯春秀又如何,以后她就会老老实实,再也不找咱们的麻烦吗?”

江采萍犹豫着没有接话,以她对冯春秀的了解,杨嬷嬷的训斥或许会让其收敛,但绝不可能令其转了性子,最多消停一阵,很快就会故态复萌;但要说夺了春秀领舞的资格,又或者赶她出府,杨嬷嬷也没有这个资格。

韫仪看出她的心思,道:“这一点,杨嬷嬷同样看得清楚,所以…她不会这么做。”

江采萍满脸迷糊地道:“那…那她到底会怎么做?姐姐你都把我绕糊涂了。”

韫仪笑而不答,只是道:“采萍,你说在这座太守府中,真正掌控着咱们命运的人是谁?”

江采萍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这个…应该是林总管。”不等韫仪说话,她又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林总管虽然权力大了一些,但他始终是个下人,就像杨嬷嬷一样。所以,应该是…二夫人!”

韫仪点头道:“不错,权力最大的自然是太守,不过一来他不过问府中之事,二来如今还在养伤,所以真正掌握府中大小事务,握着咱们命运的,是二夫人;据我打听所知,杨嬷嬷,以前是跟随二夫人的。”

江采萍一边思索一边道:“姐姐的意思是…杨嬷嬷会将这件事告诉二夫人,请二夫人夺了春秀领舞的资格,甚至是…赶出府去。”

韫仪好整以暇地拂一拂袖子,凉声道:“不错,眼下就看杨嬷嬷能够忍她到何时了。”

江采萍欢喜地道:“若当真如姐姐说得这样,可真就太好了,最好把她赶离弘化郡,以后都看不到她那张嘴脸。”

望着她那张掩不住喜怒哀乐的脸庞,韫仪轻笑着摇头,“你啊,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还赶离弘化郡呢。”

在一阵笑闹后,韫仪叮嘱道:“这件事只是我的猜测,准不准还有待两说,你可别嘴没把门地到处乱说,万一惹了杨嬷嬷不高兴,你我都麻烦。”

“知道了,姐姐真当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说着,她揽了韫仪的手臂,笑道:“姐姐真利害,连杨嬷嬷的心思都能猜到,不像我,什么都瞧不出来。”

韫仪捏着她圆圆的下巴道:“是啊,你一门心思就想着吃,昨儿个李娘给的那碗红枣羹,可都让你一个人给吃了,小心胖得穿不进衣裳。”

江采萍皱着小巧的鼻子道:“才不会呢,我不知道多苗条,怎么吃都不会胖。”说到这里,她抚着肚子道:“被姐姐一说,倒是有些饿了,我去找李娘,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顺道也给姐姐带些回来。”

望着江采萍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韫仪缓缓敛起脸上的笑容,起身往外走去,直至来到一处房屋前,方才停下脚步叩门,很快,有人来应门,正是杨嬷嬷,她看到韫仪,有些惊讶,“梅雪,你怎么过来了?”

韫仪细声道:“我…有些话想与嬷嬷说,不知嬷嬷方不方便?”

杨嬷嬷神看了她一眼,侧身让开一些道:“进来吧。”

“多谢嬷嬷。”待得关了门后,她朝杨嬷嬷屈膝深施一礼,令后者惊讶不已,上前扶她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韫仪摇头,不肯起身,“梅雪此来是特来向嬷嬷赔罪的。”

“赔罪,好好的赔什么罪?”在杨嬷嬷疑惑的目光中,韫仪低声道:“梅雪知道,这些日子,因为我与春秀之间的矛盾,给嬷嬷添了许多麻烦,也令您很是为难;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化解春秀对我的成见,所以只能来此请嬷嬷谅解。。”

听得是这么一回事,杨嬷嬷叹了口气,拉起她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事儿,那些个事儿都是春秀挑起来的,错不在你,你处处忍让于她,已是很难得了,哪里要赔什么罪,若非要赔,也该是她才对。”提及春秀之时,杨嬷嬷语气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恼怒,显然她对春秀的忍耐已是到了极限。

韫仪歉疚地道:“若不是梅雪之前得罪了春秀,又岂会有今日种种事情。”顿一顿,她道:“回想起来,自打进了这乐坊之后,梅雪就没少给嬷嬷添麻烦,尤其是沈韫仪那桩事,幸好不曾连累嬷嬷,否则梅雪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嬷嬷怜惜地道:“别人是迫不及待的把事情往外推,唯独你,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若是春秀有你一半的懂事,又何至于有那么多事。”

第六十三章 驱赶出府

韫仪用力咬一咬菱唇,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嬷嬷,要不…我还是不留在这里了。”

杨嬷嬷愕然道:“你想离开乐坊?”

“嗯,我想过了,我可以去找林总管,让他给安排去其他地方做事,这样就不会天天与春秀起争执了。”

“可是这么一来,你就得干活了,吃得消吗?而且月钱也会比现在少许多。”面对杨嬷嬷的话,韫仪笑道:“我自小就在家中干活,早就习惯了,再说当初进太守府的时候,也是准备来干活的,没想到最后会被挑到这乐坊;至于月钱…其实在太守府里,普通下人的月钱也不少了,而且吃住都在府中,平日里也用不了什么钱。最要紧的是,这样一来,嬷嬷您以后就不必左右为难了,只是采萍…她性子率直,不太懂得拐弯,以后难免有得罪人的时候,到时候还请嬷嬷多帮着她一些,梅雪在这里先行谢过了。”说着,她又朝杨嬷嬷行了一礼。

她这番话令杨嬷嬷颇为动容,握了韫仪的手,怜声道:“你啊你啊,想了这个又想了那个,偏偏就把自己给漏了。”

“哪有。”韫仪努力挤出一抹笑容,然泛红的眼圈出卖了她,“我也想了自己,与其这样整日磕磕绊绊的,还不如换个地方,虽然辛苦一些,但至少…”她哽咽着没有说下去,但那意思杨嬷嬷岂会不明白。

梅雪离开乐坊,确实可以避免与春秀的对立,令乐坊恢复平静,但她很清楚,真正寻事的人是春秀,此人气量狭小,就算梅雪不在了,难保她以后不会再与其他人做对。

相比之下,梅雪自入乐坊以来,为人一向谦逊,对她更是极为恭敬,她可没忘了,箱子底下那对玉如意就是梅雪送的。

另外,梅雪曾救过大公子的性命,又与二公子走得颇近,万一二位公子心血来潮问起此事,她可不好回答。

两相权衡之下,杨嬷嬷心里有了决定,眸光阴沉地道:“你说得不错,确实有人该离开乐坊,不过那个人并不是你!”

韫仪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面上惶恐地道:“嬷嬷,您的意思是…”不等杨嬷嬷说话,她已是连连摆手道:“不行,这不行,春秀她不会肯的,还是我走吧,嬷嬷,我…”

“由不得她不肯!”杨嬷嬷声音冰冷地打断她的话,旋即道:“行了,这件事嬷嬷心里有数,你不必再说,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儿个一早还得练舞呢。”

见她这么说,韫仪只得依言离开,在听到身后的关门声时,韫仪脚步一顿,抬头望着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冬阳,唇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自从冯春秀误杀了梅雪后,她对其就存了必杀之心,更不要说这段时间,冯春秀整日无事生非,早就将她仅有的一点耐心都给消磨尽了。

若不是她察觉到李世民对她的疑心并未彻底消除,且这些日子总有一种被人暗中盯着的感觉,她已经动手杀了冯春秀,何需如此麻烦。

以现在的情况,只能先将冯春秀赶出乐坊,然后再寻机会对付,毕竟,李渊父子才是她最重要的目标,为了一个冯春秀而暴露身份,实在不值。

翌日,诸女与平日一样,洗漱过后去练舞,到了那边,因为杨嬷嬷还未到,便三三两两的聊起天来。

张氏抿唇笑道:“姐姐,你猜昨儿个回去后,江采萍有没有练转圈,我一想起她昨日转得东倒西歪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另一人附声道:“可不是吗?有几回她都跌在地上了,真真是好笑。”

春秀冷声道:“练不练都是她的事,左右出丑的也不是咱们。”话音刚落,便听到张氏道:“姐姐你瞧,她们来了。”

抬眼望去,果见韫仪与江采萍走了进来,她们瞧了春秀一眼,便自顾自地往一旁走去。

之前说话的那名女子道:“瞧她们那样子,眼里分明就没有春秀姐。”

她的话,令春秀眸光一冷,待要走过去,手臂已是被人紧紧拉住,却是季容,她低声道:“不要再惹事了。”

春秀道:“我不过是想过去问一声罢了,哪有惹事。”

季容瞪了她一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还嫌这几天闹出来的事情不够多吗,总之不许去!”

张氏倒是很帮着春秀,道:“惹事的一直都是武梅雪二人,她们根本就是存心与春秀姐做对,连我都看不过眼。”

季容望着她,冷声道:“既是看不过眼,怎么不见你去对付她们,每次都是动嘴不动手?”

张氏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讪讪地站在那里,这么一耽搁,杨嬷嬷到了,春秀纵然不甘,也只得作罢,与众人一道向杨嬷嬷行礼。

“诸位姑娘请起。”杨嬷嬷的视线扫过诸女,道:“今日练舞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诸女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张氏好奇地道:“嬷嬷,什么事啊,是不是要安排咱们去献舞?”

杨嬷嬷没有理会她,只是盯着春秀道:“从今日起,冯春秀不再是我乐坊的舞姬,即日离开太守府,不得逗留!”

此言一出,众人惊皆愕然,尤其是春秀,脸色惨白如纸,赶她出府?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赶她出府,这根本没有道理,不可能的,不可能!

想到这里,春秀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嬷嬷,你在与我开玩笑是不是,我…”

“没人与你开玩笑!”杨嬷嬷冷冷打断她的话,“你现在立刻去收拾东西,若是天黑之前还没有离开太守府,休怪我不客气!”

这句话抽干了春秀脸上仅有的血色,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还是季容最先回过神来,道:“嬷嬷,春秀做错了什么,您要将她赶出府去?”

杨嬷嬷漠然道:“春秀自为领舞以来,三番四次寻衅挑事,令乐坊一直不得安宁,如此行径,怎配继续留在太守府中。”

第六十四章 下令之人

季容眸中掠过一丝怒意,她早就已经警告过春秀,让她凡事不要太过了,偏偏就是不听,现在好了,惹恼了杨嬷嬷,也不知如何收场。

“我没有!”春秀听到杨嬷嬷的话,激动地道:“挑事的是武梅雪与江采萍,该被驱逐出府的应该是她们才对!”

杨嬷嬷冷言道:“嬷嬷我还没有老眼昏花,到底是谁挑事,我瞧得一清二楚,之前不说,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岂料你不仅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真当这乐坊是你冯春秀做主的地方吗?”

后面那句,她说得极重,令春秀身子一颤,神色不自在地道:“我…我没有!”

“有没有,我心中有数。”说罢,杨嬷嬷不耐烦地催促道:“好了,快走吧,别在这里妨碍其他人练舞了。”

春秀哪里肯依,待要与她争辩,已是被季容拉住,后者道:“嬷嬷,春秀虽然做错了事,但将她赶出府毕竟不是小事,要不要…和林总管商量一下,然后再做决定?”

春秀反应过来,连忙道:“不错,你虽然是这乐坊的管事,但也无权赶我离开太守府。”

杨嬷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许久,那张已经不在年轻的脸上浮现一缕笑意,道:“你说的不错,我确是无权赶你离开太守府,所以下这道命令的人不是我,而是…二夫人!”

听得这话,莫说是春秀,就连季容也白了脸,二夫人不仅是府中的主子,更掌管着府中大小事宜,若真是她下的命令,那就意味着几乎没有回转的可能,除非她们能够去说动太守,但可能吗?

“不可能,二夫人不会这么做的,我不相信,一定是你在胡说!”春秀喃喃说着,她好不容易才能够进到太守府,又好不容易才当上领舞,如今杨嬷嬷一句话,就要将她赶出去,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见春秀始终站在原地不动,杨嬷嬷不悦地道:“怎么还不走?难道是要我叫人来把你拖出去吗?”

季容连忙道:“嬷嬷别生气,我这就带春秀去收拾东西,晚些再回来练舞。”

待得杨嬷嬷点头后,她赶紧拉了春秀离去,望着她们的背影,江采萍解恨地道:“这下可好了,以后都不用再受她的气了。”说着,她既欢喜又佩服地望着韫仪道:“姐姐你真利害,昨儿个才说得,今日就应验了,简直…”她想了一会儿笑嘻嘻地道:“就像未卜先知的神仙一样。”

旁边有人听到她的话,好奇地道:“神仙?什么神仙?”

韫仪含笑道:“没什么,你别听这妮子胡说。”待那人移开目光后,她朝江采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不许告诉别人,否则下次再有什么事,我可就不告诉你了!”

江采萍闻言连忙伸手捂住樱唇,好一会儿方才松开,用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道:“知道了,天机不可泄露!”

且说春秀那边,在被季容强行拉回到屋中后,她用力挣开季容的手,厉声道:“你拉我回来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季容冷冷盯着她道:“你还能说什么?没听杨嬷嬷的话吗,这是二夫人下的命令,就算咱们去找林总管也没有用,还是说你打算去找太守?”

“我…”春秀被她问得答不上话来,以她们的身份,连松涛居都进不去,又怎么可能请动太守说情;下一刻,她攥了季容的袖子,慌张地道:“姐姐你这一次一定要帮我,我…我不想走,不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