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前两日遇到李世民之时,问起李建成腿上的伤,说是已经好了许多,等到新肉长老一些,便可下地了,再加上又有徐大夫这位名医照料,何以还需要季容配药?

第七十章 枝横碧玉天然瘦

“姐姐,你怎么不理我,在想什么呢?”江采萍的声音将韫仪自沉思之中拉了回来,掩饰着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季家是不是真的有**香,对了,采萍,你说季家医馆以前很有名,你家又离着双桥村不远,有没有去看过?他们家什么药最出名?”

江采萍说得有些口干,倒了杯水润一润嗓子道:“呃,我听娘说,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咳嗽一直好不了,爹听人说季老大夫医术好,就背着我去了季家医馆,几贴药吃下去后,果然好了许多。至于什么药最出名…”她歪头想了一阵,摇头道:“我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话说回来,姐姐也住在双桥村,难道没听说吗?”

韫仪笑一笑道:“我家中只有几亩薄田,日子过得很是拮据,哪里有多余的钱去看病,偶尔有什么病,也都是自己撑过去了,所以不太清楚医馆那边的事儿。”

“真是辛苦姐姐了。”这般说着,江采萍眸光一亮,脱口道:“我想起来了,是一种医治外伤的药,听闻许多手脚受了伤的人,不辞辛苦来到季家医馆,就是为了求那药,除非是多年的旧疾,否则基本都可治愈,不过季老大夫过世后,就无处可寻了。”

韫仪急忙道:“那药叫什么名字?”

江采萍仔细回忆了一下,摇头道:“好像叫什么散,具体的我想不起来了,姐姐你总问这个做什么?”

韫仪眸光微微一闪,道:“我在想,她们既然有那样神奇的药,会否真如你所言,连**香也有,只是外人不知。”

她明白了,李建成最在意的莫过于因病致跛的腿脚,当初梅雪只是多看了一眼,就险些惹祸上身,如果季容有药可以替李建成治好足疾,那么这所有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季容手上应该还没有成药,否则早就替李建成医治了,从她三番四次去药房取药一事来看,很可能是在钻研那药。

江采萍不知韫仪心中真正的想法,用力点头道:“一定有,不然怎么能令大公子对她言听计从,依我说,就该去搜她屋子,到时候告到太守与二夫人面前,让她与春秀一起被赶出去,那就真的天下太平了。”

“或许…”韫仪微眯了眼眸,徐徐道:“咱们真的应该搜搜季容的屋子。”

一听这话,江采萍顿时来了精神,急忙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去?”不等韫仪言语,她瞧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迫切地道:“这会儿季容应该已经去了厨房取膳,不如就现在吧?”

“此事不急,待寻一个稳妥的时候再去不迟。”见韫仪这么说,江采萍只得作罢,转着手里的茶盏道:“对了,我之前经过后花园的时候,瞧见那里的梅花都开了,是黄色的,很是好看,姐姐要不要去瞧瞧。”

韫仪笑道:“好,明儿个练过舞咱们就去。”

一夜无话,翌日二人如常去乐坊练舞,没了春秀在一旁挑刺,舞练得比以往任何一日都要顺畅,而韫仪亦毫无意外地代替春秀,成了领舞之人。

练完舞后,离用午膳还有一些时间,江采萍迫不及待地拉了韫仪来到后花园,如其所言,园中种了一大片梅花,这会儿悉数开放,放眼望去,花瓣金黄似蜡,迎霜傲雪,又有幽香彻骨,艳而不俗,令人心旷神怡。

江采萍如一只欢快的小鸟,一会儿攀攀这枝梅树,一会儿又闻闻那朵蜡梅,银铃似的笑声在花园中回荡,“姐姐你瞧,是不是很好看?我在府外的时候,也见过一些梅树,但所结的花不是白就是红,从没见过黄色的梅花,更不要说还是这么多,而且旁的梅树都要等到年后才开,它却十一月就开了。”

韫仪轻笑道:“这个是蜡梅,又叫黄梅花,比寻常梅花要名贵许多,一般十月就开了;咱们弘化郡不产此梅花,只能从别处移植,当然难得瞧见,此处这么大一片,应该花了许多银两。”说着,她攀过梅枝轻轻嗅了一口,轻吟道:“枝横碧玉天然瘦,恋破黄金分外香。”母后宫中也种了许多蜡梅,母后常常站在檐下赏梅,每一次母后赏梅之时,眸中的神色都很复杂,她从未看懂,唯一知道的是,父皇不喜欢蜡梅,有一次过来,瞧见母后盯着蜡梅出神,当即沉了脸,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去。

但是,不论父皇如何不喜欢,都未曾动过母后宫中的蜡梅一分,反而命花匠悉心照料,不得怠慢。

她不明白,为何父皇那样爱母后,母后面对父皇之时,却始终少有笑颜;更不明白,父皇为何对她一直态度冷淡,到底…她做错了什么?

江采萍怔怔听着,随即拍手笑道:“原来姐姐还会做诗吗,真好听!”

韫仪收回恍惚的心神,笑一笑道:“我哪里会做诗,是别人写的,我不过依样念出来罢了。”

“真想折一些拿回房里去供着,那样的话,整个屋子都是这个香气。”江采萍话音刚落,韫仪便正色道:“这个念头可千万不要有,一旦被人发现咱们私自折蜡梅,定会怪罪下来。”

江采萍吐吐粉红的舌头,小声道:“我不过是想想罢了,又没真摘。”说罢,她又弯眸笑道:“不能摘,我在此处跳舞总行吧?刚才姐姐不是还说我的舞步有些欠缺连贯吗,正好趁这会儿再练练。”

“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么好学?”这般笑斥了一句,韫仪道:“好了,快些练吧,我瞧着天色不太对,怕是要下雪了,记着杨嬷嬷教咱们的要领。”

“知道啦!”这般说着,江采萍在梅树下翩翩起舞,好不开心,随着一遍又一遍的习练,她的舞步变得越来越熟练,展现出舞曲所要表达的优美柔婉之意。

韫仪在一旁看得兴起,信手捡起一枝枯枝在地上画着,很快一副乐舞图便出现在地上,画中女子广袖飘飘,舞姿优美,仿佛随时会从画中走出来一样。

第七十一章 雪莲

在她画好最后一笔抬头时,方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待得看清来人后,她连忙扔掉手中的枯枝屈膝道:“见过二公子!”

来者正是李世民,他从庆春园回来,经过后花园之时,瞧见有人在跳舞,便过来瞧瞧,岂知正是韫仪她们。

“免礼。”李世民仔细看着地上的画,虽然笔数不多,却形神俱备,将江采萍的神态勾勒无疑,这份画功,连他也自叹不如。

见他一直盯着那幅画,韫仪暗道不好,怎么偏偏就让他给瞧见了,连忙用脚抹去地上的画,轻笑道:“我胡乱画的,让二公子见笑了。”

李世民深深看了她一眼,“若这是你胡乱画的,那仔细起来,怕是连那些大师也不及你。”

“二公子别取笑我了,我就是…打小喜欢画东西,又在村中的私塾里偷听先生教过几堂画,所以才勉强能见人,但始终难登大雅之堂。”

“你谦虚了。”说话之间,江采萍也瞧见了李世民,停下舞步走过来行礼,李世民只瞥了她一眼,便再次将注意力放在韫仪身上。

一个人就算天赋再高,若没有名师教导,也难以画出那样形神俱备的画来,梅雪…十有**是在撒谎!

虽然之前几次试探都未瞧出破绽来,但他始终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可疑,这会儿瞧见如此精湛的画功,更是怀疑,到底是梅雪根本与刺客同伙,还是…易容之术高到让人难辩真假的地步?

韫仪怕继续下去,会让李世民看出更多的破绽,垂目道:“如果二公子没什么吩咐,我等先行告退了。”说话之时,有细碎的冰凉落在脸上,是雪。

在她准备与江采萍离开之时,李世民忽地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韫仪不意他突然有此举动,急忙道:“二公子,你要带我去哪里?”

“到时候那里自然就知道了。”这般说着,他对一旁的江采萍道:“你先回去吧,晚些时候我会亲自送梅雪回来。”

江采萍一直都觉得李世民对韫仪有意,自不会阻止,连忙低头答应,趁着李世民不注意,还朝韫仪做了一个鼓励的手势,示意她好生抓住机会,令韫仪颇为无语。

韫仪怕露了马脚,不敢过份挣扎,由着李世民一路将她拉到府门口,在听到李世民让下人去牵马时,忍不住再次问道:“二公子,我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这都已经在下雪了。”

“正是因为下雪才要去。”

“为什么?”面对韫仪疑惑的目光,李世民没有解释,只对跟在一旁的段志宏道:“险些忘了,去取笔墨纸砚来,还有干粮和水。”

在段志宏依言取来东西后,下人也将李世民的坐骑牵过来了,是一匹青色鬓毛的骏马。

在将笔墨装入马侧的牛皮囊后,段志宏对下人道:“把我的马也给牵过来。”

不等下人答应,李世民已是道:“你不必去了,将我之前交待你的事情去办妥。”

“可是二公子身边不能无人跟随。”段志宏瞥了韫仪一眼,李世民明白他的意思,道:“无妨,我去一趟西山,费不了多少时间;对了,上次济园的人来报信,说是米粮不够了,下月初一怕是无法施米派粥,你让林总管备好,亲自送去,即刻动身,途中小心一些,不要惊扰了百姓。”

段志宏露出一丝疑惑之色,济园那边确实派人来报过信,但昨儿个二公子就已经让林总管送去了足足三百斤上等白米,怎么现在又这样说?还让他亲自运送,真是奇怪,难道…二公子是在暗示什么?即刻动身…不要惊扰百姓…惊扰…

段志宏跟随李世民已有数年,对他的心思略有所知,思索半晌,心中慢慢升起一丝明悟。

李世民带着韫仪一路往西,出了城门后又奔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前勒住了马绳。

韫仪拭去衣上未化的雪花,呵气望着荒凉的四周道:“二公子,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他们还未出府,天空中开始如韫仪所料的那般,飘起细细的雪花来。

李世民扶她下了马,和颜道:“有没有听说过雪莲?”

“未曾听说过。”韫仪何止听过雪莲,还曾亲眼见过,不过这些事是万万不能告诉李世民的。

“此花长在西域天山之上,所以又称为天山雪莲,每三至五年开一次花,一日即谢,有治病救人之奇效,许多人不远千里,就是为了摘得天山雪莲,但西域之人,将之奉为圣花,不许人采摘,一旦被发现,必会遭所有西域所有人的诛伐!”

“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奇花,只是…二公子与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咱们这里也有雪莲不成?”

她原是玩笑之语,没想到李世民竟真的点头,指了山上道:“我数月前替父亲来此审视地形之时,无意中在半山腰处,瞧见一株念苞未放的雪莲。”

“此处?”韫仪惊讶地道:“二公子不是说此花长在西域天山上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也不清楚,但那株确是雪莲无疑。”他看了一眼比之前更加阴沉的天色,“我每隔几日都会过来,但雪莲始终未曾盛开,问了一些听过雪莲传说的人,他们说,雪莲只在下雪之时才会开花,今日应该就是开花之时;我想请你将雪莲花开的姿态画下来,让无垢可以看到。”

“无垢?”韫仪蹙眉望着李世民,她在太守府中两个月,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李世民微笑道:“无垢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前年我随父亲去世伯家中作客之时,她提及很想见一见长于天山的雪莲,是否真如传言的那般纯美无瑕,可惜她不能远行,而雪莲一旦摘下又会立刻枯萎,故此一直无缘得见。”

李世民脸上经常会挂着和熙的笑容,但这一次给韫仪的感觉特别温暖,仿佛连不断飘落的雪也没那么冷了,“原来如此,所以二公子就希望我将雪莲画下来,以了长孙小姐的心愿。”

第七十二章 上山

其实她知道一种保持雪莲不枯的法子,就是以冰雪为匣,一摘下雪莲就立刻将之放入匣中冰冻起来,只要匣子不化,雪莲自然就不会枯;不过,这不是她如今身份所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未曾提及只字片言。

李世民和颜道:“我曾自己试着画过,可惜画功不足,莫说是花开,就连如今含苞待放的姿态都画不好;正寻思着在弘化郡请一位画功上乘的画师,结果就让我在后花园里遇见了你,以你刚才画江采萍的功力,相信足以画出雪莲花开的美态,还请梅雪姑娘帮我这个忙。”说着,他竟朝韫仪揖手行礼,韫仪连忙侧身让开,“二公子这是要折煞梅雪。”

见李世民依旧维持着揖手的姿势,她犹豫道:“我只怕会令二公子失望。”

李世民正色道:“不会,我相信你是最适合的画师。”

韫仪无奈地道:“好吧,我尽力而为,待会儿若有画得不好之处,还请二公子见谅。”

她的话令李世民露出欢喜之色,再次揖手道:“多谢梅雪姑娘。”

韫仪还了一礼,婉声道:“二公子待长孙小姐真好,来日你们成了婚,相信必会夫妻恩爱,白首到老。”

“承你吉言。”李世民笑一笑道:“趁着这会儿雪还不大,咱们赶紧上山吧,否则路该不好走了。”

“嗯。”韫仪紧一紧身上有棉衣,正要迈步,一件玄狐披风已是覆在身上,韫仪连忙道:“我不冷,二公子还是自己…”

“披着吧,到了山上怕是会更冷。”说罢,李世民将缰绳系在树上,率先往山上行去,韫仪见状,只能紧了披风跟在他身后。

随着山势渐高,再加上风雪扑面,山路变得越来越难走,韫仪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山石,险些滚下去,幸好她反应快,及时抓住手边的山石,饶是这样,左脚脚踝处也是传来一阵刺痛。

李世民听到惊呼声,已是折回到她身边,关切地道:“怎么样了?”

韫仪皱眉道:“应该是扭到脚了,二公子,离雪莲的地方还有多远?”

李世民抬手挡一挡迎面而来的风雪,道:“不远了,再走一盏茶的功夫差不多就能到了。”说着,他道:“我扶你试试,看能不能走。”

韫仪点点头,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然刚走了一步,便再次跌坐在地,摇头道:“不行啊,一踩地,就觉得像有许多针在刺一样,实在疼得走不了。”

李世民思索片刻,道:“左右也没多少路了,我背你上去吧。”

韫仪连忙摇头道:“二公子乃是尊贵之躯,如何能够背我,再说山路崎岖,万一连累二公子也受了伤可怎么办,要不…”她咬牙扶着一旁的树勉强站起来道:“我还是再试试吧!”

“你这会儿已经受了伤,要是再勉强行走,只会伤上加伤,万一落下病根可就麻烦了,大哥他就是…”李世民止了话,俯身道:“快些上来吧,别耽搁了。”

眼见韫仪仍在犹豫,他轻笑道:“别忘了我可是习武之人,些许山路难不倒我,无需担心。”

见他这样说,韫仪只得惶恐地上了他的背,由他背着自己一路往山上行去,韫仪双手环着李世民的脖颈,眸中冷冷有光。

她确实扭到了脚,但还没有利害到走不了路的地步,之所以故意夸大脚伤,为的就是骗李世民背她。

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正静静待在她右袖之中,这个姿势与距离,她有信心在李世民有所反应之前将其杀死!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今日,她就先杀了李世民,以慰墨平在天之灵!

至于后面的脱身之策,韫仪已经想好了,无需担心会被李家人识破;事实上,李家上下,最难对付的就是李世民,他一死,相信她以后在太守府里的行动会方便许多。

这般想着,手臂轻动,匕首悄无声息地往掌心滑去,而韫仪的身子依旧是那么柔软,让人丝毫感觉不出即将到来的杀戮。

就在匕首将要落入掌心之时,李世民踩到了一块铜片,虽然沾了泥土,但还是能看得出朝上的那一面打磨得很光滑,看样子,应该是一面破损的铜镜。

在铜片被李世民踩得竖立起来的那一刻,韫仪分明看到镜中有人影闪过,她急忙回头看了一眼,后面静悄悄的,除了漫天漫地飞舞的雪花之外,根本什么都没有。

奇怪,难道是她眼花了?

不对,她没有看错,铜镜确实曾照出人影,有人跟在他们身后,且故意隐匿行踪,要不是凑巧踩到铜镜,她至今仍蒙在鼓中。

之后,韫仪又几次回头,虽然依旧不曾看人影,却在最后一次时,让她瞧见露在一截树干后面的衣角。是谁?到底会是谁在暗中跟踪他们,目的又是什么?

李世民感觉到韫仪频频往后看,侧目道:“在看什么?”

“我在瞧咱们刚才走过的路,这会儿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恐怕很快山路就会积雪,到时候不知该怎么下去。”

李世民嘴角含了一抹温和的笑意,“我既将你带上山,就一定会安然将你带下去,不必担心。”

“嗯。”韫仪应了一声不再言语,细细思索着身后那人的来历,藏头露尾,应该不是什么好人,难道是李渊的仇人,瞧见李世民单独外出,欲趁机对其不利?

应该就是如此,李渊做到今日这个位置,必然树了不少敌人,想他李家父子死的,何止父皇一人,也怪李世民大意,独自一人离府,连段志宏这个亲信都没带,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韫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将已经滑到手腕处的匕首收了回去,既然有人代劳,就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了,回去太守府,自然也就更不会惹人怀疑。

山路崎岖难走,饶是李世民习武出身也不禁微微有些气喘,他将略有些下滑的韫仪往上耸了一下,指了前面一处山壁道:“瞧见了吗,就在那里。”

“我没事,二公子您当心脚下。”在说完最后一个字时,韫仪突然间打了个冷颤。

第七十三章 识破

“可是冷了?”面对李世民的询问,韫仪哆嗦着道:“嗯,刚才有一小摄雪落进了领子里,所以有些冷。”

“要你陪我在下雪的时候来这山里,实在是难为你了。”说着,他又道:“雪莲附近有个山岩洞,可以避避风雪。”

“嗯。”随着这声轻应,彼此结束了短暂的谈话,一切重归于平静,然韫仪的心情却是久久不能平静,盯着李世民后颈的眼眸中有着深深的忌惮!

差一点,她差一点就着了李世民的当,这个人当真好生阴险!

李世民一直对她有所怀疑,怎会这般冒险单独带她来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就算真需要她画雪莲,至少也带上段志宏或者几个随同,偏偏一个也没有。

如果李世民是一个极其粗心大意的人,倒也说得过去,偏偏正好相反,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这一切都是李世民故意布的局,想要引她露出马脚。

只是她不明白,自从后花园里相遇之后,李世民就一直不曾离开过自己的视线,他是如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人一路跟踪?

记得除了看门的下人之外,李世民就与段志宏说过几句话,难道…就是那些话里隐藏了玄机?

正自思索间,耳边传来李世民欣喜的声音,“到了,就是这里,你看,那就是我与你说的雪莲。”

韫仪压下心中所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朵含苞欲放的雪莲长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在风雪之中若隐若现,虽未开,却已透出一种清丽空幽之姿,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李世民背着她来到之前所说的山岩洞处,蹲下身让韫仪慢慢下来,在扶着她小心坐下后,道:“如何,还觉得冷吗?”

韫仪摇头道:“岩洞两边的山石正好可以挡住风雪,比刚才好多了。”说着,她又道:“要二公子一路背我上来,实在是辛苦了。”

“没什么。”李世民喘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道:“这是我上一次来发现的,当时里面盘据着一条大蛇,我差点着了当,幸好志宏眼疾手快,在那条蛇咬到我之前砍断了它的七寸。”

听得有蛇,韫仪露出一抹惧色,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看到她这个模样,李世民笑道:“放心吧,我上次已经检查过了,这里并没有它的蛇子蛇孙,很安全。”

韫仪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自问胆子并不算小,否则也不敢带着墨平来弘化郡行刺李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都很怕蛇,一条拇指大的无毒小蛇都能将她吓得不轻,所以在宫中时,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常会利用这一点来吓她,每次遇到这样的事,墨平都会挡在她前面,哪怕面对的是一条足以致使的竹叶青也不例外。

想到墨平,韫仪眼底一阵酸涩,以后…再也没人这样挡在她前面了。

李世民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不相信我的话?放心,若真有蛇窜出来,我一定会挡在你面前。”

韫仪连忙掩饰着笑道:“我怎会不相信二公子,我只是在想,这雪莲不知要到何时才会开花,会否要等很久。”

李世民仔细看了一眼雪莲道:“虽然仍是花苞,但比我前日来时所看到的大了一些,花瓣闭合的也没这么紧,应该很快就会开了。”说着,他打开一直拿在手里的牛皮袋,从中取出干粮和水递给韫仪,“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韫仪确实饿了,道了声谢后便取过来食用,李世民在将纸笔放在一块山石上后,也取了一块干粮充饥,幸好此处风雪不至,否则纸放不了一会儿,就会被融化的雪水所打湿。

李世民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旁边的韫仪,他确实想要将雪莲花开的姿态画下来寄给无垢,一偿其心愿;但也同时借此设局,想来一个引蛇出洞,始终怀疑眼前的梅雪就是刺客。

他一直以为,梅雪会在自己背她的途中下手,毕竟那是最合适不过的机会,所以这一路上,他都小心提防,尤其是环在脖子上的那两只手,即便段志宏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暗中跟随,他也有信心将之制服,结果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平平安安地到了此处。

究竟…是他多疑了,还是梅雪太过沉得住气?

在满腹疑惑之中,他吃完了干粮,拍一拍手中的残渣,走到洞口静静地注视着那朵如少女一般含羞未放的雪莲。

韫仪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二公子可是在想长孙小姐?”

李世民笑一笑道:“上次见到无垢还是在去年,转眼已是一年多了,也不知她如今在朱鸢县那边好不好。”

韫仪蹙眉道:“长孙小姐是朱鸢县人氏吗?”她明明记得长孙氏乃是洛阳大族,自北魏至大隋能人辈出,可谓“门传钟鼎,家世山河”,较李家还要盛过一些,怎么会住到朱鸢这么一个她听都没听过的小县去。

李世民摇头道:“无垢是洛阳人氏,不过因为她舅父被贬官为朱鸢县主簿,所以跟着一道过去了。“

韫仪恍然之余,又升起新的疑惑,“长孙小姐随他舅父生活吗?”

“嗯,无垢父亲在大业五年时过世,同父异母的兄长容不下他们,百般刁难,高伯父便将他们接到了自己家中生活,这一待就是四年。”

韫仪笑道:“如此说来,长孙小姐的舅父倒是一个极好的人。”

李世民颔首道:“高伯父确实很好,我与无垢的婚约也是他一手促成的,不过因为我母亲突然过世,所以要等三年孝满之后方才能够成婚。”

“您既然惦念长孙小姐,何不亲往朱鸢县探望?”面对韫仪的话语,李世民苦笑道:“我也想,但朱鸢县位处岭南,离此路遥远,且府里又才出了刺客的事情,父亲伤势反复,至今未愈,如何能够走得开,所以我才那么希望你能够将雪莲花开的姿态画下来。”

第七十四章 回礼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太守的伤还没好吗?”行刺之后,李渊就一直在松涛居养伤,除了李世民兄弟还有几位夫人之外,不许任何人入内。

“刺客在匕首上淬了毒,虽然夏候叔叔驱除了一大半,无奈仍有一些留在父亲体内,令他伤口久久不能愈合,所幸没有性命之忧。”

韫仪轻叹一声,摇头道:“我真没想到韫仪会是那样的人,是我害了太守。”

李世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温言道:“不知者不怪,我与父亲都不曾怪你,你也别自责了。”

韫仪正欲言语,眼角余光瞥见茕茕孑立于风雪之中的雪莲花缓缓绽放,她急忙道:“二公子快看!”

虽然心里记挂着韫仪是否为刺客一事,但当目光触及雪莲花开的那一瞬间时,李世民仍然忍不住为之吸引,那种美,难以言喻;牡丹虽为百花之王,然在雪莲面前,却多了一份浓艳,缺了一份清丽。这朵雪莲谢了之后,除却远赴西域天山,否则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韫仪曾见过装在冰匣中的雪莲,所以心情不像李世民那样震憾,她神色复杂地望着李世民,心中掠过一丝可惜,这是一个刺杀李世民极好的机会,她却不得不放弃。韫仪在心底叹息一声,倒了一些水在砚台里徐徐磨着。

花瓣在风雪中一片片绽放,从最初绽放到完全盛放,时间隔得并不长,李世民收回心思,有些激动地回过头道:“快,快铺纸,将…”后面的话止于唇齿之间,因为韫仪已经执笔铺纸,仔细地画着。

李世民没有惊扰,静静地站在一旁,韫仪画得很快,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是画好了,如之前在后花园所画的那样,形神兼备,很好的勾勒出雪莲花开时,那种说不出的美态,但墨色的运用上稍有不足,有几处墨色不是淡了就是浓了,成为画中的一大败笔。

韫仪搁下手中的笔,将画递给李世民,愧疚地道:“梅雪有负二公子所托,请二公子恕罪。”她自然可以画得更好,但这样一来,就不符合梅雪的出身了。

李世民接过画仔细看了一眼,和颜笑道:“你画得这么好,何来恕罪二字,若非要我说什么,也该是感谢才对。”

“二公子谬赞了。”说话间,韫仪上前一步,望着那朵迎伫立于风雪之中的雪莲道:“如果随二公子同来的是一位高明的画师,相信可以画得很好。”

“不会。”在韫仪惊讶的目光中,李世民道:“我始终觉得雪莲是百花之中最有灵性的,想要画出它的美态,仅仅靠画功是不够的,还需要缘份,就如今日你我能在此处守得它花开一样。”

韫仪笑一笑,道:“可惜,此花只开一日且不能移植别处,否则还能多看几日。”

李世民将画收好后,笑道:“为了感谢你替我画这幅画,送你一样东西可好?”

“是什么?”在韫仪疑惑的目光中,李世民扶着她走出岩洞,冒雪来到雪莲花开的地方,“就是这个。”

“这个?”韫仪举袖挡住呼啸吹来的风雪,摇头道:“我不明白二公子的意思。”

“雪莲有美容养颜、强身健体以及御寒的功效,对于女子而言,雪莲的功效甚至还要强过人参、冬虫夏草那一类;可惜它根茎一离开泥土就会迅速枯萎,所以莫说是食用,就算是见过的人也少之又少;正因为如此,它才更加珍贵,有人曾花百两黄金求一枝雪莲,却依旧未得。”

韫仪细细听了,不解地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李世民轻笑道:“这雪莲是我发现的,勉强也算是我的东西,我将它送你,就当是你画画的回礼。”

韫仪闻言,连忙摇头道:“这份回礼太过贵重,梅雪万万不敢收,二公子还是将它带回去给太守或者二夫人吧,再不然…您自己服用也好。”

“只怕还没下山,这花就已经枯萎了,至于我…”他好笑地道:“难道梅雪你觉得我需要美容养颜吗?”

“当然不是,只是…”不等韫仪说下去,李世民已是俯身摘起雪莲,将之递给韫仪,“如今它已离土,你若不吃,就只能由着它枯萎了。”

韫仪见推辞不过,只得道:“梅雪多谢二公子厚爱。”

在回到岩洞里后,韫仪摘下一片花瓣,放到口中,她虽见过雪莲,却不曾吃过,这回还是头一次,雪莲花瓣一放入嘴里,就化成一股冰凉清透的玉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回味之下,有一股甘甜。

不知当真有功效,还是心理作用,几片花瓣入腹后,觉得不再那么寒冷,她摘了一片给李世民,不等后者言语,她已是笑吟吟地道:“就算不需要美容养颜,吃一些御寒也好。”

“好吧。”这般说着,李世民接过花瓣吃了起来,那种入口即化的感觉以及随之而来的暖意,令他也是颇为惊讶。

在吃完雪莲之后,李世民瞧着阴沉的天空道:“趁着这会儿天色还不晚,咱们下去吧,再晚的话,城门怕是要关了。”说着,他又道:“能走路吗?”

既然已经不宜再取李世民性命,韫仪也不想再让他背着,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踝道:“歇了这么一会儿感觉好多了,应该可以走上几步。”

“好,那我扶着你慢慢走,若真撑不住就与我说,切莫勉强。”在一番叮咛后,李世民扶了韫仪缓步往下走,这会儿功夫,山路上已是积满了雪,幸好不厚,小心一些还是能够下山的。

在离他们不远之处,段志宏掩藏在树后,紧紧盯着韫仪不敢有所松懈,奇怪,明明有这么多机会摆在面前,为何她始终没有动手,难道是二公子疑错了,还是她准备在下山途中动手,又或者她已经发现了自己?

虽然上山之时,韫仪曾几次回头,但他都及时藏身于树后,应该没有被发现才是。

猜测半晌,段志宏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得压下心思,继续跟在李世民身后,暗中留意韫仪的一举一动。

第七十五章 受伤

李世民每走一步,他都会细心地将脚下的雪踢掉,以便于后面的韫仪踩踏,一路下来,倒是还算平安。

在经过一处陡峭的山壁时,李世民放缓了脚步,拉着韫仪小心翼翼地往下走,眼前这个女子不是刺客就是追查刺客的唯一线索,在他找到刺客之前,是不会让韫仪出事的。

二人只顾着脚下的路,未曾留意到左侧山壁有一处松动,细碎的石子正沿着山壁掉下来,等到他们有所察觉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轰隆隆地滚落,一旦砸到,必然会受伤,而他们所站的地方,并无可避之处,就算后面的段志宏想要出手相救也已是来不及。

“小心!”李世民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将韫仪拉到一旁,令她堪堪擦着滚落的石头避过,不过他自己就没那么幸运,虽避过了头,右肩却是被砸中,石头本身的重量再加上冲力,令他整个人往前扑去,韫仪想要拉住他,结果反而被他带得摔在地上,背部硌在坚硬的山石上传来一阵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