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李建成满脸讽刺地道:“只怕下一回,你又忘了这个誓言,再次放过她,直至她将我们李家上下全部都害死为止!”

“不会,我…”未说几个字,便被李建成冷声打断,“我离开之前与你说过什么,不可妇人之仁,你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结果呢?玄霸、冯立、春秀,还有那对救了冯立的母子,那么多人都是死在她手中,你却瞒着所有人将她放走,你——”他指了李世民半晌方才挤出一句话来,“简直就是疯了!”

李世民知道这件事是自己不对,任由他喝骂,待他斥完后,方才低低道:“对不起!”

李建成用力一挥手,语气冰冷地道:“这三个字该是对玄霸说才是,不过我想他不会愿意听。”顿一顿,他又咬牙道:“红颜祸水真是一点没错,若是我在离开之前就下定决心杀她,也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

第两百零四章 嫌隙

这句话令李世民想起他暗中派冯立来杀韫仪一事,虽然因此牵扯出韫仪假冒梅雪潜伏于太守府一事,但李建成的做法,让他很是反感。

段志宏见他们越争越僵,上前道:“二公子也是心存仁慈,才会…”

李建成打断他,冷声道:“他就是太过仁慈,才会令刺客一次又一次逃脱,若是我…”

李世民接过话道:“若是大哥,只要有一丝可疑,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之抹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是吗?”

李建成瞳孔微缩,旋即道:“是又如何?”

李世民本不欲说,但李建成一再追问,只得道:“大哥可曾想过,如果当日在府中的武梅雪不是刺客假扮,她已是死在冯立手中,而她…并没有犯下什么该死的罪,大哥你岂可那样滥杀无辜?”

李建成刚刚有些消下的怒气,因为他这句话再次窜了上来,且比之前更加猛烈,“要不是我派冯立回弘化郡,你至今还被那刺客耍得团团转,到时候连怎么丢的性命都不知道,这会儿你竟还反过来横加指责我这个大哥,认为是我做错,是我滥杀无辜,你…你真是被那个刺客迷得神魂颠倒,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否则怎会不顾玄霸之死,私纵她离去。”

“我知道大哥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我好,但…”

“但手段残忍是吗?”李建成讽刺地打断他的话,旋即失望地道:“世民,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不可有妇人之仁,为何你总是听不进去,你这个样子,如何…”在命段志宏退下后,方才续道:“如何助父亲成就大业?”

“难道为了大业,为了成功,就可以不顾他人的死活吗?”

李建成面无表情地道:“大势之下,区区一两个人的死活又有何干,你自幼也读了不少史书,自己想一想,有哪一朝哪一代的开国君主不是踩皑皑白骨走上去的?”

“我知道,但…”

李建成冷冷打断他,“知道就行了,念在兄弟的份上,这一次我会帮你瞒着父亲,但不会有下一次,你好自为之!”说罢,他拂袖离去。

等在外面的段志宏看到李建成离去,连忙走了进去,担心地道:“二公子,大公子他这会儿离去,可是要去将您私放刺客一事告之太守?”见李世民垂目不语,他以为自己猜对了,有些埋怨地道:“大公子怎么可以这样绝情,怎么说也是嫡亲兄弟,难不成真要看到您被太守责罚才高兴吗?”

这般说着,他咬一咬牙道:“二公子,真要到了太守面前,您就说是属下放的,是属下与那女刺客有私情,不忍杀她,只要您与属下都一口咬定这是事实,料想大公子也没法子!”

李世民抬眼,露出一抹淡到几乎不可见的笑意,“没有,大哥说了,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父亲,所以不必担心。”

他的话令段志宏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二公子您可以安心了。”

李世民点点头,在回到桌案后,道:“去请赵县令、李县令他们过来,我刚才翻看他们两个县衙呈上来的卷宗,有几处不是很清楚。”

段志宏犹豫片刻,道:“二公子您看了一日的卷宗也累了,再加上大公子他…”停顿片刻,他道:“不然还是明日再请赵县令他们过来吧?”虽说大公子不会告诉太守,但他们刚才争执的那么利害,不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

李世民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一笑道:“我没事,你只管去就是了。”见他执意如此,段志宏只得依言去请,希望是真的没事,也希望…刺客一事,能够真正到此为止,不要再横生枝节。

大业十年七月,杨广率领的隋军虽然冲破了高句丽的第一道防线,但由于高句丽的持续伏击和对隋朝军队供给线的切断,令随军始终拿不下辽水这道防线,令杨广处于进退两难之地。

所幸,这个时候,高句丽由于连年征战,国力消耗严重,同样无力再继续征战;高句丽君主婴阳王派人向杨广请降,并献上杨玄感造反失败后逃到高句丽的隋兵部尚书斛斯政。

杨广见挽回了前两次失败的颜面,逐接受了婴阳王的请降,于同年八月带着斛斯科班师回朝。

虽然高句丽一战,令杨广挽回了之前所失的颜面,但代价却是极其严重,一次次不顾百姓死活,过度消耗民力的征伐,当百姓无法正常生活之时,他们唯有一条出路——造反!

大业十年末,各地不断传来起兵反隋的消息,可谓是此起彼伏,对于这些消息,杨广只有一个举措,就是镇压。

期间,韫仪不顾萧氏的反对,又两次向杨广进言,但换来的始终是斥责以及再次禁足的惩罚,后者根本听不进她的劝说,不愿改变对那些“刁民”的态度。

若说杨广的刚愎自用令韫仪失望,那么萧氏的态度则是令她捉摸不透,不论她如此请求,甚至跪在地上,萧氏都不肯松口向杨广进言。

韫仪甚至有一种错觉…身为大隋皇后的萧氏仿佛在等大隋覆灭,难道是因为外祖父一支之故?

说起来,外祖父的西梁确实是皇祖父下旨废黜的,曾为西梁国君的舅父萧琮被任命为上柱国,封莒国公。

后来,父皇继位,因为母后之故对舅父多有器重,任内史令,改封梁公,虽后来因为民间童谣之事,父皇心生猜疑,废舅父为庶民,但依旧衣食无忧,舅父去世后,还追赠左光禄大夫。

自然,这一切发生之时,她还年幼,所知之事,皆是从年长的宫人那里问来的,至于母后…她很少提及外祖父他们的事。

总觉着,自从去了一趟弘化郡归来之后,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又或者,从来就是这样,只是她以前不曾留意。

韫仪坐在檐下,一边望着檐下簌簌飘落的雪花,一边抚着手中的七弦琴,一曲《梅花引》于指尖涓涓流淌。

第两百零五章 忆故人

如意与吉祥陪在两边,待得韫仪弹完最后一个音调,如意赶紧将捧在手中的刻有渔樵耕读图案的白铜錾花暖手炉递到韫仪手中,“公主您快暖暖手吧。”

吉祥搓着冰凉的手道:“主子,您在外面弹了许久了,还是赶紧进殿吧,莫要着凉了。”

如意接过话道:“是啊,这雪越来越大了,冷得很。”

“我没事。”韫仪想起在弘化郡时,武老三曾说过,等铜收集够了,就亲手给她打一个暖手炉,可惜…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令他还没兑现这个承诺就走了。

韫仪低头望着手中的暖手炉,美则美矣,却感觉不到太多的温暖,沉默片刻,她忽地道:“吉祥,你去寻两块铁片来。”

吉祥没想到韫仪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疑惑地道:“铁片?公主要做什么?”

“你只管去取来就是了。”见她这么说,吉祥只得依言去取,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两块比巴掌略大一些,雕有鱼戏金莲花纹的两块铜片进来,为难地道:“主子,奴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您要的铁片,只找到这两块铜片,可以吗?”

韫仪一怔,旋即已是低头笑了起来,是了,她怎么忘了这是紫微宫,哪怕是用一块冰一块炭都要精挑细选,甚至命工匠在上面雕花,那样粗陋的铁片在这里又怎会找得到。

“行了,就这个吧。”她接过吉祥手里的两块铜片,转身走了进去,如意二人赶紧跟了进去,只见韫仪走到长燃的铜天吼盖熏炉前,用铁钳子从中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银骨炭放在其中一块铜片上。

如意二人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唯恐她不小心烫伤自己,待她将铁钳子放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道:“公主您要做什么?”

韫仪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命她们去柜中取一件她平日不怎么穿的旧衣裳来,待得如意取来后,却发现是一件崭新的鹅黄色罗衣,疑惑地道:“不是让你去取旧衣裳吗?”

如意点头道:“这件就是去岁做的旧衣裳,公主去岁已是穿过两回了。”

被她这么一说,韫仪亦想了起来,微微摇头,穿了两回便是旧衣裳,宫外有多少百姓二十年了还在穿同一件衣裳,这样的旧衣对他们而言,可望而不可及,“告诉尚服局,今冬不必为我缝制新衣了。”

如意与吉祥二人对视了一眼,试探地道:“公主可是嫌尚服局最近送来的衣裳不好,要不奴婢去与他们说?”

韫仪笑一笑道:“他们做出来的衣裳,每一件都精致至极,又哪里会不好看,我只是觉得原先那些衣裳才穿过一两次,都还好端端的,无谓再浪费,待当真旧了再缝制也来得及。”

二人惊讶地看着韫仪,吉祥嘴快地道:“公主您以前同一件衣裳可从不穿超过五回,如今怎么变了?”

韫仪好笑地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梁,“要是一个人总也不变,那才叫奇怪,衣裳够穿就好,无谓太多。”

吉祥摸着自己的圆润的鼻子,道:“话是这么说,但尚服局每吴都会给您做数十套衣裳,他们又不缺那些绸缎料子,您又何必替他们省?”

“那些料子皆是百姓辛苦所织,省一些有何不好。”说话间,韫仪已是用衣裳裹好了两块铜片以及中间的银骨炭,将之紧紧握在手中,欣然道:“果然还是这样最暖和。”

直至这个时候,如意二人方才知道韫仪要这两块铜片是做什么,如意不解地道:“公主要是觉得暖手炉不好,奴婢再去换一个来就是了,何必要做这么危险的东西?”

韫仪起身在椅中坐下,笑道:“在我看来,任何暖手炉都不及它来得好。”

“真的吗?”如意疑惑地看着韫仪手中再简陋不过的“暖手炉”,怎么也看不出韫仪所谓的好在哪里;说起来,公主自从去了宫外回来后,整个人都有些变了,以往公主性子虽好,但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如今倒像是寻常百姓。

在她思索之时,有宫人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公主,昭阳殿的吴公公来了。”

“快请进。”韫仪话音落下后不久,一个圆脸笑眯眯的太监走了进来,他行礼道:“奴才吴方给公主请安,公主万安。”

“吴公公请起。”韫仪客气的说着,此人与红鲤一样,皆是萧氏的心腹,亦是昭阳殿的首领太监,也是看着韫仪长大的,在韫仪刚搬到长生殿时,萧氏还特意命吴方过来照看过一阵,所以韫仪对他颇为尊重。

吴方谢恩之后,笑道:“如今将近年末,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皇后娘娘知道长生殿未曾栽种梅花,您又被陛下下令禁足,无法外出赏梅,所以特命奴才送几盆梅花盆景来,好让公主可以足不出户就欣赏到梅花之美。”说罢,他轻拍手掌,有宫人鱼贯而入,每一人手上都捧着一盆梅花,每一盆的形态与花色皆不相同,但无一不是梅花之中的珍品,当中自然也有黄腊梅。

看到那盆灿烂如金,散发着幽幽清香的黄腊梅,韫仪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她记得,那一日,李世民特意寻来与之相同的一盆黄腊梅,让初一送来给她,却被她给拒绝了。

好快,又到了腊梅盛开的吴节,不知…他可还好?

吴方不知她这些心思,见她一直盯着那盆黄腊梅,笑道:“公主果然也最喜欢这盆吗?”

“果然?”在韫仪疑惑的目光中,吴方道:“花房刚送来的时候,娘娘便说,众梅花之中,就属这盆黄腊梅最是好看。”

“是啊,这盆最和我心意。”在命如意将黄腊梅捧到她手边搁下后,韫仪垂目道:“多谢吴公公冒雪过来。”

“公主客气了,这是奴才该做的。”说着,吴方露出犹豫之色,欲言又止,韫仪道:“吴公公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吴方轻声道:“公主,您可是有什么心事?打您从弘化郡回来后,奴才就很少看到您笑。”

韫仪摇头道:“我没什么,只是担心父皇罢了,听着这个月又有一处起义造反,无奈父皇始终听不进我的劝。”

第两百零六章 长孙无垢

听得这话,吴方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听奴才一句劝,不要再管前朝之事了,陛下喜欢怎么做,就由着他去做,那不是咱们能管的。”

吴方说得这些,韫仪何尝不明白,但她毕竟是杨氏子孙,眼见自己的国家千疮百孔,实在做不到不闻不问;不过吴方的话倒是让她想起一事来,“吴公公,你在母后身边多年,可知母后为何一直不肯过问前朝之事,任我如何哀求她都不肯答应劝说父皇一句?”

吴方一怔,旋即带着一丝黯然道:“娘娘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理由,公主…”

“我知道。”韫仪打断他的话,急切地道:“可是不论我怎么问,母后都不肯告诉我理由,吴公公,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吴方垂目道:“奴才只是一个下人,如何会知道娘娘的心思,不过奴才斗胆猜测,娘娘现在不说,是为了公主好,待时机成熟之时,她自会告诉公主。”

“可是…”不等韫仪再问,吴方已是道:“奴才该回去向娘娘覆命了,奴才告退。”

待吴方离去后,如意见韫仪默然不语,忧声道:“公主,您就听吴公公的劝,不要再插手前朝之事了,恕奴婢直言,陛下对公主的进言越来越不耐烦,若再有下一次,恐怕就不再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吉祥亦一脸担忧地道:“是啊,公主,您就别管那些事了。”公主回来不过半年,已是两次遭陛下禁足,她与如意实在很担心。

韫仪轻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退下吧。”

“公主…”不等如意说下去,韫仪再次道:“我没事,都退下吧。”

待得殿内只剩下她一人后,韫仪恻目怔怔地望着手边的黄腊梅,一直以来,她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父皇好,为何…父皇始终听不进去,难道真要等大隋覆灭之时,再来后悔吗?可真到那个时候,杨氏已是失尽民心,后悔又有何用。

难道,真如预言说的那样,杨氏注定要失去天下,由李氏取而代之?

李氏…指的会是李渊吗?与父皇相比,李渊无疑得尽民心,至少在弘化如此。还有,不论是李渊还是李世民,又或者是李建成,都不是一般人,一旦他们起兵,必会成为大隋的头等心腹之患。

这件事,她曾不止一次想要告诉父皇,但每一次未等她说完,父皇就不耐烦地将之打断,让她不要再过问。

韫仪抚着金黄似蜡的花朵,喃语道:“李世民…你们父子当真会覆灭这大隋天下吗?”

远在弘化郡的李世民这会儿也站在一盆黄腊梅之前,正是岁初之时,被韫仪拒绝的那一盆,沉寂了三季之后,在漫天霜雪之中,又重新开出了点点轻黄,并散发出幽幽清香,弥漫一室。

明明告诫过自己,以后都不要再想那名女刺客,可是…每每都会不由自主地出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既恨又…

可笑的是,他连那个女子究竟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第一次相见之时,她戴着一张相貌寻常的人皮面具;后来她则扮成了梅雪,至于沈韫仪…想必也是一个假名。

正自出神之时,初一满面笑意地走了进来,“二公子,您快看谁来了?”随着他的话,一个披着翠绿斗蓬的女子走了进来,大大的帽沿下是一张清丽脱俗的容颜,正朝他盈盈浅笑。

女子迟迟不见他说话,侧头道:“怎么了,才两年多不见,便已不认得我了?”

李世民回过神来,连忙道:“自然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过来,无垢。”此女不是别人,正是李世民未过门的妻子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嫣然一笑道:“大哥来弘化郡附近办些事情,我想着许久没有来拜访过李伯父,便央着大哥带我一起过来。”她口中的大哥,是她的嫡亲兄长长孙无忌,二人皆是由其舅父高士廉抚养。

李世民惊喜地道:“长孙兄也来了?”长孙无忌生性聪慧,博通文史,二人以前曾联手以计惩治过一名欺压百姓的恶霸,关系甚好。

“嗯,大哥这会儿还在与李伯父说话,我先退出来了,看看…”她转着灵动的双眸,玩笑道:“世民哥你还认不认得我?”

李世民哭笑不得地道:“我若连你也认不得,长孙兄非得杀了我不可。”

一番笑语后,长孙无垢面颊微红地道:“之前寄来的雪莲图我收到了,很喜欢,真想不到弘化郡竟然会有雪莲存在,世民哥有心了。”

“你喜欢就好。”在李世民话音落下后,长孙无垢好奇地道:“对了,那幅图是世民哥画的吗,笔触很是细腻,将雪莲花开那一瞬间的美态都给捕捉到了,美中不足的就是线条有些不太好。”

她的话令李世民心中一搐,笑道:“我可没那份画功,是专门请画师去画的。”

“原来是这样。”说话间,她看到摆在案上的黄腊梅,很是喜欢,抚弄片刻,有些遗憾地道:“以往在洛阳之时,府中也栽了许多黄腊梅,离开洛阳后,我曾想过在舅父当差的朱鸢县种植,可惜朱鸢县的土壤并不适合种植黄腊梅,还没等开花就都死了,又找不到这样适合种于盆中的品种。”说着,她道:“世民哥,这个…能送给我吗?”

“我…”李世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毕竟这盆黄腊梅他之前是打算送给韫仪的,虽然后者拒绝了,但他并未想过要转送于人。

见李世民迟迟不语,且眸中似有挣扎之色,长孙无垢试探地道:“可是有所不便,若是这样的话,我…”

“没有。”李世民打断她的话,道:“只是一盆花卉罢了,你若喜欢,只管拿去就是了。”他与韫仪不可能再相见,此生亦不会再有交集,与其留在此处睹花思人,倒不如将之送给长孙无垢,绝与对韫仪的思念,从今往后,只一心一意对无垢好。

第两百零七章 为难

虽然李世民说得轻松,但长孙无垢总觉得他似有什么心事,而这盆黄腊梅对他而言,并非“一盆花卉”这么简单。

不过,既然李世民不愿说,自有他的理由,她不是一个会为了一时好奇,而追问不休的女子。

长孙无垢眼眸轻转,笑道:“我想请世民哥帮一个心,不知可否?”

李世民笑道:“能为长孙小姐效劳,是世民的荣幸。”

长孙无垢被他说得掩唇轻笑,待得止了笑声后,她道:“请世民哥代我照顾好这盆蜡梅,待得…”她粉面飞起一道绯红之色,低声道:“待得下次我来了,再行取回。”她口中的下次,自是指他们成亲之时,李母过年已经一年半有余,算算时间,大业十二年之时,他们便该完婚了。

李世民意外地道:“我已说了,只要是你喜欢的,只管拿去就是了。”

长孙无垢摇头道:“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不要拿去,朱鸢县的气候与土壤其实都不适合黄腊梅的生长,这么好的腊梅若是枯了实在太可惜,还是留在这里更好一些。”

虽然长孙无垢口口声声是说不愿腊梅枯萎,但李世民明白,她是瞧见自己之前流露出的那丝不舍,这才借口将之留在此处,无垢的善解人意令他甚是感动。

不等他言语,长孙无垢已是再次道:“不过世民哥你莫要忘了,这株黄腊梅已是送给我了,一定要好生照顾,若是枯了死了,我可不与你善罢干休。”

李世民失笑道:“好好好,小人谨遵长孙小姐的吩咐。”

这一年的正月,在大雪纷飞之中过去,长孙兄妹在李府待至正月过后方才起程回朱鸢县。

新一年的开始,对于杨广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好事,此起彼伏的起义令他应接不暇,往往这边刚镇压下去,另一边又冒了出来,其中势力较大的有河北窦建德的起义军,河南翟让率领的瓦岗军,还有江淮地区杜伏威的江淮义军;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原本的王公富豪,看到隋朝形势不妙,竟也参与到反隋斗争之中,譬如金城郡富豪薜举、薛仁杲父子等等,皆拥兵自立为王,令大隋军队疲于应付,形势堪说是一日比一日是糟糕。

二月初四清晨,龙抬头过后的第二日,天色尚未大亮,一向睡到日上三竿的杨广突然自寝宫之中惊醒,满头冷汗坐了起来,昨夜侍寝的陈婕妤被他吵醒,慵懒地道:“陛下,您怎么了?”

杨广没有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陈婕妤抚上他**的胸膛,柔声道:“这会儿还早,臣妾侍候您再睡一会儿。”

杨广摆手道:“不用了,你退下!”

陈氏没想到杨广张口就让她退下,外头冷风凛冽,这会儿出去非得冻着不可,她撒娇道:“陛下…”

刚说了两个字,杨广已是声色俱厉地喝道:“朕让你退下没听到吗?!”

陈氏被他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花容失色,她知杨广喜怒无常,经常这一刻还有说有笑,下一刻就要治人于死地;她不敢再多言,以免遭来无妄之灾,赶紧披了衣裳匆匆扶着宫人的手离去,连绣鞋也来不及穿。

在陈氏离去后,杨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冷声道:“传安伽陀来见朕!”

郑英依言离去,过了约摸半个时辰,一身青衫,身形矮小,其貌不扬的安伽陀随宫人走了进来,拱手道:“参见陛下。”

在挥手示意郑英以外的宫人退下后,杨广心有余悸地道:“朕刚才又做了那个恶梦,而且比之前更加真实,简直就像真的一样,杨花落尽李花开,安师,你可有推算出到底是李姓何人?”

安伽陀神色凝重地道:“启禀陛下,小人虽然已经极力推算,但天下李姓之人何其多,实在无法一一推算,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尽李氏之人,陛下,如今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啊!”

杨广不耐烦地挥手道:“朕何尝不知,但是如你所言,天下李姓之人何其多,要想一一杀尽,谈何容易。”

安伽陀试探道:“陛下,李渊…”

杨广摇头道:“这一年来,朕一直在留意李渊,他整日沉溺于女色玩乐之中,之前不能来朝之事,也确实是受刺客袭击,身受重伤,并非故意为之,料想应该不会是他,”

安伽陀想了一会儿,道:“小人记得杨玄感造反失败后被诛,但与他同谋的李密都逃脱,曾有人看到他在淮阳郡,但搜捕之时,他已是逃走了,会否‘李花’指的就是李密?”

提及李密,杨广冷哼一声,“朕会传令下去,加紧通缉,定要抓到李密。”说着,他转而道:“除此之外,朕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

“如今山西、河东一带造反频频,因远离洛阳,军队难以镇压,朕有意选一个人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镇压河东的造反。”

安伽陀听完他的话,试探道:“皇上可有属意人选?”

杨广沉声道:“朕思来想去,只有李渊堪当大任,可偏偏他是李姓之人。”虽然他对李渊疑心大减,但终归是李姓之人,一旦任命他为抚慰大使,就意味着李渊将会统领十三个郡的军队;一旦李渊有不臣之心,将会立刻成为大隋的心腹大患,让他不得不慎重再慎重。

安伽陀连忙道:“陛下万万不可,就算李渊如今没有谋反之心,也难保来日不会有,除非确知李花开之人,否则断然不能大意,依小人之见,还是另择人选为好。”

杨广烦燥地披衣下地,赤足在明滑如镜的金砖上走着,“你说的这些朕何尝不知,可是之前几场镇压是何结果你也看到了,根本就是杀敌三千自损一千,这样下去,还没杀光那些造反的刁民,兵力就已经损耗大半了,真是一想起来就令朕头痛不已。”

“李渊确实有带兵之能,可是…”安伽陀也明白杨广的心思,故而两边为难,不何如何言劝言。

第两百零八章 入京

静默片刻,有宫人在外面细声道:“启禀皇上,弘化郡郡守李渊命人呈送来一件玄狐披风还有一对上好的猎鹰,如今正候在宫外,可要传他们入宫?”

“传进献之人入宫。”随着杨广的话,有宫人捧着一件纯黑无一丝杂色的宽大披风进来,在其身后,是两名绿衣少女,香肩上停着两只神态威武的猎鹰,她们屈膝跪下,娇滴滴地道:“郡守李渊祝愿皇上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广抬手勾起她们光滑无瑕的下巴,目光在那两张明艳惑人的脸上扫过,当日,李渊进献的两名猎鹰女以及她们各自所饲养的鹰被王威二人据为已有,令他大为恼怒,罢了王威二人的官,可惜那两名女子要不回来了,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没想到李渊竟一直记着,又特意寻来一对猎鹰与驯鹰女进献于他,倒是难得他有这份心。

“带她们去掖庭安置。”在那两名驯鹰女下去后,杨广道:“安师,李渊可能用否?”

安伽陀思索良久,道:“皇上若当真要用李渊亦可,不过在此之前,小人以为,该先传李渊他们来洛阳一趟。”

杨广眸中露出一丝惊讶,“为何?”

“之前李渊因受刺客袭击,不能奉旨来洛阳,但这一次,没有刺客,没有病痛,一切皆安然,正是可以测试他对皇上忠心与否的好机会。”顿一顿,他续道:“他若肯来洛阳,证明他对皇上确实忠心,并无二意,反之…此人与他的家族都不可再留!”

杨广沉眸思索,十三个郡的军力实在非同小可,令他不得不慎重,尤其是有了杨玄感那件事后。

许久,他终是下定了决心,“好,就依你的话去做,朕立刻命人拟旨传李渊入京;另外,安师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相一相李渊的面相,看他究竟是忠是奸。”

“小人遵旨!”如此,事情当即定了下来,特使带着圣旨快马加鞭赶往弘化郡,在二月十二这日,送到了太守府中。

被唤到松涛居的李建成看到那道旨意后,惊讶地道:“陛下又传父亲入京?”

李渊沉沉点头道:“陛下限为父三月之前赶到京城。”

李建成当即摇头道:“陛下此人猜忌心极重,虽然父亲这两年来,一直装成沉溺玩乐与女色之中,但陛下未必相信,这次传召入京,恐怕与上回一样,不是什么好事。”

李渊叹了口气道:“为父也知道,但这次并无刺客作乱,为父并无拒绝入京的理由。”

李建成想了一会儿道:“没有刺客,父亲称病就行了,总不至于陛下又派朱御医来为父亲诊治吧。”

“不行。”说这话的不是李渊,而是一同被唤到松涛居的李世民,他道:“许多事情,都是可一不可再,父亲已经推过一次,若这次再推,必会引起陛下的不满。”

李建成扫了他一眼,冷声道:“那依你之意,就眼睁睁看着父亲步入危险之中吗?”自从那次之后,他与李世民虽然没有再起什么争执,但彼此之间亦不再像以前那么亲密无间。

李世民眸中掠过一丝难过,旋即道:“大哥说得没错,洛阳确实步步危险,犹如龙潭虎穴,但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尚未尽归我们,实在不是起兵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陛下的猜忌之心。”

李渊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他抚着颌下长须,叹然道:“看样子,这趟洛阳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不行!”李建成反对道:“万一陛下当真要对父亲不利,那可如何是好?”

“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得这么糟糕,我听闻如今山西、河东一带起义频繁,陛下很可能是要我去镇压起义。”

李建成摇头道:“若真是这样,陛下直接下旨就是了,何必非要父亲入京,一来一回反而浪费时间。”

“进京未必会死,但不进京,陛下一定会诛灭我李家满门,我们…没有的选择。”这般说着,他又道:“建成,为父走后,你立刻飞鸽传书,让顺德带着那数千起义军悄悄来弘化郡,若无事便罢,否则就让他们与愿意跟随我们的士兵会合,赶在皇上下令诛杀之前,起兵反隋,弘化郡百姓对我们父子颇为簇拥,相信至少可以占据人和这一点,世民,你要好生辅佐你大哥,保我李家血脉的延续。”

李建成用力一咬牙,道:“请父亲允许儿子陪您前去洛阳。”

“胡闹!”李渊当即喝斥道:“为父是不得不去,你又凑什么热闹?”

“儿子身为人子,岂可眼看着父亲冒险而不管不顾。”说着,他跪下道:“请父亲允许。”

“不行!”李渊断然拒绝,“再说,你要是去了,谁在此处主持大局?”

“可是…”不等李建成再言语,李渊已是打断道:“为父心意已定,你不必再多言,整个李家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两兄弟了!”

李建成死死咬着牙没说话,李渊上去亲自扶起他,安慰道:“放心吧,为父一定会平安归来。”

虽然李渊说得轻松,但李建成心里明白,此去洛阳,必然是九死一生,他实在不愿看到已经年过五旬的父亲去冒这个险,可是正如李渊所说,他不得不去。

良久,李建成用力攥紧双手,一字一句道:“若杨广敢伤父亲分毫,儿子来日必要他百倍偿还!”

此时,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过话的李世民忽地道:“父亲,大哥要留在弘化郡主持大局,不如就由儿子陪您去洛阳。”

见两个儿子皆这般关心紧张自己,李渊心中感动,但为了他们两兄弟的安全,不得不硬起心肠道:“你怎么也跟着胡闹起来,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弘化郡内外那么多事,你大哥一人如何顾全的过来,听为父的话,好生留在此处辅佐你大哥。”

“可是父亲一人入京,大哥与儿子必然日夜牵挂,难以安心留在弘化郡,将心不稳必然导致军心不稳,这种情况下真要打起仗来,两军尚未交锋就已经先输了一半。儿子与您同去,万一陛下真要对父亲不利,儿子也可设法营救!”

第两百零九章 洛阳

李建成神色复杂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道:“父亲,世民说得不错,您一人入京实在太危险,儿子们实在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