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不敢肯定,但冷静下来想想,确有可能,否则他为何非要小人去东大街,只是小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料准二公子会经过东大街的。”

李世民微一点头,道:“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不过每次见他,他手里都拿着一把泥金扇子,上面绘了几株竹子还有一些字,不过小人不认识;他年纪大概三旬左右,长得…”话说到一半,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你们是在说我吗?”

周兴急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颌蓄短须的中年人正摇着泥金扇子笑看着他们,扇面上画的,赫然就是周兴刚刚所言的竹子。

周兴指着那人,急急忙忙道:“二公子,就是他!”

那人摇着扇子走进来道:“二公子严明律法之时,又兼顾人情,不至于让周兴家破人亡,令在下佩服。”

“此乃我应做之事。”李世民淡淡应了一句,盯着他道:“倒是这位仁兄,为何要唆使周兴偷走我的钱袋,并且故意安排今日相遇?”

那人笑一笑,朝李世民拱手道:“在下刘弘基,见过二公子!”

李世民一愣,刘弘基?这不是父亲一直想要招揽之人吗,当初大哥来河东之时,还特意嘱咐其一定要找到此人,将之招揽于麾下;可惜刘弘基为人颇为高傲,虽大哥几次寻访,始终不肯投诚,之后更失了踪影,显然是有意避开他们,为何这次又…

“我知二公子在想些什么。”刘弘基目光在周兴等人身上一转,道:“不如我们出去说?”

李世民点点头,待得来到一个僻静处时,刘弘基道:“不错,去岁大公子招揽之时,确实被我拒绝了;因为我在大公子身上看到的,是身为太守公子的傲气,所谓礼贤下士,不过奉了太守之命,不得不为之罢了,这样的人,不会以真心待人,自然不值得我跟随。”

这句话他说得毫不客气,李世民皱眉道:“大哥或许有几分傲气,但并非如你所言那般。”

“那周兴一事呢,大公子发现周兴偷窃钱袋后,一句‘错就是错,不可饶之’便定了周兴的罪,根本不问他是否有苦衷;如果当日,周兴被大公子打入牢中,他患病的妻子还有两个幼小的女儿都会死。”

李世民虽也觉得李建成过于严苛,但听到刘弘基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争辩道:“大哥并不知周兴有这样的苦衷,大哥本意只是严正律法而已,并没有错。”

“或许吧。”刘弘基似笑非笑地道:“不过我在二公子身上看到了律法与人情的平衡,在这一点上,你做得要比大公子好许多。”

李世民盯着他道:“你故意安排这么一出,到底想要怎样?”

刘弘基一收扇子,扬眉道:“若我说想要投靠唐国公麾下呢,这个理由可还算过关?”

李世民狐疑地打量着他,李渊一直想要将其招揽于麾下,他若真想投靠,只需去都护府报上姓名,自然会将之奉若上宾,何需做这些事?

思索半晌,他摇头道:“恕世民直言,这个理由太过勉强,刘先生若真心想入我父亲麾下,还请如实相告。”

刘弘基也不生气,笑笑道:“很简单,天下起义者不知凡几,只是许多今日起义,明日便被朝廷平定,或者毁于内乱,这样的起义军除了人头落一地之外,毫无用处;刘某想要有一番作为,自然得选最适合的起义军,之前大公子的作为并不能让刘某满意,而现在,可以了。”

“仅仅只因我救治周兴的娘子?”待得刘弘基点头后,李世民道:“先生这样,会否太过儿戏了。”

刘弘基笑道:“是否儿戏,将来就知道了,现在还请二公子带我去见唐国公。”

不管如何,刘弘基肯投靠他们,始终是一件好事,待得初一带济园的人过来,安置好周兴一家后,他带着刘弘基去了都护府。李渊得知刘弘基主动投靠,大为欢喜,亲自出来相迎,相谈许久,问及为何之前不肯受招,现在又主动随李世民来此,刘弘基避重就轻的说了几句,并未叙以实言。

这件事,自然也传到了李建成耳中,他当即问李世民是怎么一回事,后者将刘弘基故意安排周兴窃取钱袋,以及后面安排相遇之事说了一遍,当然,刘弘基私下与他说得话,为免李建成多思,并未言语。

待他说完后,李建成沉声道:“这个刘弘基当真是个怪人,之前怎么请他都不肯来,这会儿又主动前来,且还安排了那么一出不知所谓的戏码,要不是父亲看重,我才懒得理会。”

“但凡能人者,难免有些怪异的脾气,大哥就莫要与他计较了,如今有他投靠父亲,咱们平定母端儿之乱的把握亦会更大一些。”

李建成冷哼道:“笑话,难道没有他,我还对付不了母端儿了吗?”

李世民知他心高气傲,未再说什么,转而道:“母端儿那边怎么样了?”

“据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百姓接连逃离,母端儿已是开始有些不安,经常派底下士兵巡视龙门附近,一旦发现意欲逃离的百姓,就会以残忍的手段将之处死。”说到此处,李建成冷笑道:“可惜他不知,越是这样,那些百姓就越会念着父亲的好,想方设法逃来此处,依我所料,一月之内,母端儿必有动作。”

李世民点头道:“嗯,我会加紧操练士兵,以便一举攻克母端儿的叛军。”

如此又说了一番军队之事后,李世民走了出来,在他走后,李建成眉头微微一皱,俯身抚着左腿。

第两百三十四章 季氏之言

这个时候,小腹微凸的季容端着一碗汤药从里屋走了出来,递给李建成道:“这药有止痛祛湿的功效,我看今日天色不对,怕相公犯了腿脚疼痛的毛病,特意煎的,趁着这会儿还热,赶紧喝了吧。”

在李建成接过药后,她蹲下身熟练地替他按摩曾经重新接骨的地方,李建成搁下空了的药碗,拉过她的胳膊道:“你如今怀了身孕,不可再与以前一样随意弯腰屈身,这个事让王福做就行了,他不是与你学过一阵吗?”

“妾身不碍事。”季容一边按着一边道:“王管事虽然学了一阵子,但还是经常按得不到位,穴道这种东西,稍稍按错就没了效果,所以还是妾身自己来的好。”

自从跟随李建成之后,季容一直很是善解人意,颇得李建成喜欢,远胜于之前纳的几个姬妾,如今季容怀了他第一个子嗣,自然更加欢喜宠爱,甚至隐隐有越过郑氏之势,不过季容很有分寸,不论李建成待她如何好,她都牢牢守着身为妾室的谦卑,对郑氏一直尊敬有加。

待得将他的腿脚从上到下都按了一遍后,季容抹去额上的汗水,气息微喘地道:“相公可有感觉好些?”

李建成拉起她道:“嗯,比之前好多了,你也累了,快坐下歇歇,小心伤着腹中的孩子。”

季容抚一抚才刚显怀的腹部,笑道:“这个孩子将来要助相公与公公征伐平乱,岂会如此娇气。”说着,她叹了口气道:“都怪妾身无用,虽遍览医书,始终未能彻底治好相公的足疾,令相公每逢阴雨天都要受足疾之痛,每每思及,妾身心中都难受得紧。”

李建成拍一拍她细长的纤手,“你已经尽力了,是当初那名刺客狡诈,扮成武梅雪的样子,在你为我准备的续筋生肌散中下毒。”

季容再次叹了口气,瞅着李建成轻声道:“刚才…妾身过来的时候,二公子还在,所以妾身不小心听到了一些。”

“无妨,只是一件小事罢了。”这般说了一句,见季容欲言又止,李建成疑惑地道:“怎么,还有事?”

季容轻咬着唇道:“这话,妾身本不应该说,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提醒相公一声。”停顿片刻,她低缓却清晰地道:“相公要小心刘弘基此人!”

李建成想不到她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皱眉道:“为何这么说?”

“相公去年来河东之时,妾身一路相随,相公对刘弘基是如何礼遇厚待,妾身最清楚不过,甚至亲自登门,可刘弘基连面都不肯见。而今,二公子才刚到河东不久,刘弘基就主动与之接触,甚至安排了周兴窃取钱袋那一场戏,这会儿更主动随二公子前来投靠公公,究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刘弘基真正投靠的人,根本不是公公,而是二公子!”

被她这么一说,李建成亦觉得那件事透着许多古怪,并非一句“脾气古怪”就能解释的,只是…刘弘基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听得李建成的疑惑,季容道:“妾身倒是想到一个可能,不知对不对。”

“你只管说就是了。”在李建成的催促下,季容徐徐道:“周兴一事,相公主张罚,二公子则主张放,可能就是这样,令得二公子投了刘弘基的眼缘,从而主动加以亲近。”

“笑话!”李建成当即道:“若人人都错而不罚,罪而不责,那还有什么法纪可言,天下不得大乱吗?”

“妾身当然知道相公是从大局考虑,但并非人人都能体会相公的一片苦心,很多人喜欢满口仁义道德,而二公子的行为,正好符合他们的喜好,刘弘基想必也是其中之一;再加上他主动随二公子前来投靠,想必很是看重二公子。”

李建成轻哼一声,带着几分不悦道:“随他怎么去想吧,总之他忠的我们李家就好。”

“就怕他还有别的心思,甚至…”季容眸光微闪,轻声道:“影响了二公子。”

李建成猜到她这句话的意思,摇头道:“不会,世民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多想。”

季容点一点头,疑惑地道:“其实妾身一直不明白公公为何要招揽刘弘基,虽说此人有几分才能,可他毕竟是朝廷钦犯,一旦被朝廷得知,怕得会有麻烦。”

李建成淡然道:“父亲想必是惜才,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你记住,千万不要与别人说起刘弘基之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季容温驯地道:“妾身知道,相公放心。”

刘弘基被安排去了寺,与长孙顺德一起统领操练那数千人马,同时,他暗中写信给以前那些至交好友,让他们皆来河东。

李渊看重刘弘基,最主要是就是他遍布四处的人交情人脉,果然,不出一个月,就陆续有能人异士、江湖侠客前来投靠,短短时间内,竟然就聚集了上百人,且个个身手不凡,勇武过人,有几人甚至还有带兵之才,令李渊大为欢喜。

与此同时,李渊迅速平定了几处小起义,稳固河东形势,在这种情况下,投靠来河东的百姓越来越多,不止龙门或者山西一直,附近地方的百姓也纷纷过来,寻求李渊的庇护;原本空旷的街道开始慢慢变得热闹起来,到处可见摊贩行人,此处的生气正在慢慢恢复。

与之相反的是龙门,尽管母端儿一再严令辖下的百姓不许去河东,违者极刑处死,但仍不断有百姓悄悄离开,到后面甚至群起围攻那些阻拦的士兵,爆发出一场**,虽然最后那些百姓都被处死,但母端儿在龙门一地的统治已是开始出现崩溃之势,对他来说,很不乐观。

在这种情况下,他终于忍不住了,于六月初三纠结了一支五千余人的队伍,由他手下的得力将领带领着攻击河东,当然,这只是一次试探而已,母端儿想要知道李渊的实力,从而判断是否可以后续进攻。

第两百三十五章 选驸马

他对河东之地,早就已经垂涎欲滴,只是形势太乱,四处割据,所以迟迟没有动作,但是李渊的出现,令他不得不动手。

早在母端儿的士兵刚出龙门地界之时,李渊便得到了消息,李建成主动请缨带领三千人马,在龙门至河东的必经之路上伏击,虽只三千人马,但无一不是他精挑细选而出,至少可以以一敌二,再加上他的精密布署,以少胜多,一举歼灭了母端儿的五千兵马,李建成自己更是生擒领兵之人。

首战告捷令士气高涨,也令李建成恐固了自己的地位,令所有士兵都知道了他这位大公子。

早在出发前,李建成就发了誓,此战许胜不许败,不止是因为他也心高气傲,也是因为刘弘基,当初他虽然让季容不要乱猜,但心里始终是介意的,他要让刘弘基乃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李建成才是最好的那一个!

此战得胜不久,李渊就亲自领兵五万,进攻龙门镇压母端儿之乱,临行之前,让李世民统领两万人马,负责镇守河东,以防有不轨之徒趁机进攻。

母端儿没想到李渊来得这么快,猝不及防之下交手,自是吃了大亏,连连败退,他想要重整旗鼓,可惜李渊并不给他机会,步步紧逼,霍邑一战,母端儿大败,底下士兵被杀一万余人,俘获六万余人,母端儿战死,剩下四千士兵四散逃走。

李建成与李元吉亦随行同往,二人皆在那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李建成更是连射七十发,无一不中。母端儿一死,被他占据的龙门还有诸州县自然尽归朝廷,此处的**就此平定。

归府之时,正好遇到刘弘基在与李世民说事,后者瞧见他进来,欣然道:“恭喜大哥得胜归来,母端儿一死,咱们也算是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说着,他疑惑地道:“父亲与四弟呢?”

李建成瞥了刘弘基一眼,道:“他们去了军营,我先回来了,如何,这段时间此处还太平吗?”

“有小股叛军作乱,但很快就被平定了,没出什么大乱子。”说话之时,正好有士兵寻他有事,逐先行离去。

在他走后,李建成望着还未离去的刘弘基,似笑非笑地道:“我得胜归来,刘先生不为我高兴吗?”

刘弘基合起手中的扇子,垂目道:“当然高兴,恭喜大公子又立一功。”

李建成笑一笑,道:“我还以为先生会不太高兴呢,毕竟当年…先生可是连一面都不肯垂赐于我,我当时以为先生与我李家无缘,没想到兜了一大圈,先生最终还是来了这里。”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刘弘基话音刚落,李建成便道:“先生可能告知,为何当初不肯受我招揽,如今却又主动随世民前来投靠?”

刘弘基淡然道:“其实与谁同来都是一样的,只要我尽心尽力为李公做事,没有二心就行了,大公子说是不是?”

李建成盯了他片刻,忽地一笑,“先生说是就是,我还有事,这会儿就不与先生多说了,相信以后…我们还有许多说话的机会。”

经经过刘弘基身边时,李建成突然停下脚步,在其耳边轻声道:“先生,你错了。”

对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刘弘基表现得很是淡然,仿佛早在意料之中,“或许…错的不是我,而是大公子呢?”

李建成眸光微沉,凉声道:“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在河东形势逐渐安定之时,紫微宫中正在准备一场盛大的筵席,并且是由一向不怎么过问事情的萧氏一手筹备。

但凡年纪在十七至二十二岁,未曾娶妻的名门公子以及三年内科举得中前十名者,皆在此次邀请之列,名为赏荷,实则是替韫仪择选一位如意郎君。

虽然韫仪答应了萧氏,不会再想李世民,但她自己是过来人,知道感情这种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所以最好的法子是趁着韫仪陷得还不深,择选一位品德上佳的夫君,只要他们夫妻美满、琴瑟合谐,韫仪自然而然就会淡忘李世民这个人。

这日,如意顶着烈日回来,顾不得拭去额上晶莹的汗水,朝坐在棋盘前的韫仪行了一礼道:“公主,日子定下来了,就在后日,听说总共有三十七位公子会来,包括宇文大人的公子。”

“知道了。”韫仪盯着黑白错落的棋盘淡淡应着,连头也没抬一下,态度异常的冷淡,她根本就不愿嫁人,只是迫于答应萧氏的话,方才不得不嫁,后日她所要做的,就是在那些所谓的公子之中,挑选一个勉强还算看得顺眼之人告诉母后,然后等着赐婚、成亲就行了。

如意絮絮地道;“奴婢刚才已经去尚服局催过了,应该明儿个一早就会将新衣裳送来,一天的时间,足够奴婢们下水浣洗晾干了;还有新打造的首饰,下午应该就能送到了。”

韫仪落下手中的黑子,道:“不必这么麻烦,随意选一身衣裳首饰就行了,左右都还很新。”

如意连忙道:“这怎么行,明儿个是公主的大日子,一定要好生装扮,对了,还有脂粉、石黛、眉笔、调露都得用新的,奴婢这就去看看,若是没有的,得赶紧让人送来。”

“如意!”韫仪唤住已经走到门边的如意,道:“你知道我并不在意后日之事,所以无谓费这些周折,随意就是了。”

“可是…”如意刚说了两个字,韫仪已是道:“来,陪我下棋,吉祥棋艺不行,总是输。”

如意与吉祥虽只是宫女,但自入宫始就伴在韫仪身边,后者待他们也好,师傅来长生殿教授之时,就让她们在旁边学着,所以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些,而如意最好的就是棋艺,拼尽全力偶尔能赢韫仪几局。

“是。”如意无奈地应了一声,接过吉祥的位置与韫仪对弈了起来,落了几子后,她忍不住问道:“公主,您是不是还在想…李公子?”

第两百三十六章 九洲池

韫仪淡淡道:“想与不想重要吗?”

果然公主还是没忘了李世民,难道对这次的事情全然不上心,另外几位公主知道这件事后,早已不知嫉妒成什么样了。

公主二字,看似尊贵,其实比许多寻常女子更加不自由,而她们的婚事也完然由不得自己,陛下指了何人就是何人,若是中原的还好,否则…真是有苦自知了。

譬如义成公主,于开皇十九年,远嫁突厥,那里也不知是何风俗,父亲死后,儿子竟然可以继承父亲的妻妾,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义成公主原是嫁给突厥的启民可汗,听闻启民可汗死后,公主被迫改嫁给了始毕可汗,真是想着都可怜。

这件事,宫中许多人都知道,所以未出嫁的几位公主最害怕的就是有朝一日被指远嫁和亲,遇到好的也就罢了,否则就真是哭之不及。

如今萧氏将洛阳城中所有名门子弟乃至科举前十名皆邀到宫任由韫仪挑选,她们又怎会不羡慕嫉妒。

吉祥在一旁道:“公主,皇后娘娘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好。”

韫仪漠然道:“我知道,所以后日我会照母后之意,选一人为我的驸马。”

“公主…”如意想要再劝,却不知说什么好,是啊,公主已是一切遵照萧氏之意,她还能劝什么,至于公主心中的酸苦只能靠其自己化解,她一个外人实在帮不上什么心。

吉祥蹲下身道:“奴婢与如意最想看到的,就是公主您欢欢喜喜的出嫁,从此幸福美满,无忧无虑,相信这也是皇后娘最愿见的。”

如意接过话道:“不错,后日您一定会遇到一个比李公子好上百倍千倍的男子。”

本欲落子的手因为吉祥的话语一顿,韫仪摩挲着指尖光滑的棋子,轻声道:“百倍千倍…如意,你会放过一个杀害你至亲之人吗?”

如意被她问得一愣,“呃,公主这是何意?”

棋子在纵横交错的格子中落下,韫仪摇头笑道:“没什么,好了,不说这些了,陪我好好下棋吧。”

如意点点头,彼此你一子我一子的在寸许见方的棋盘上进行着激烈不见硝烟的厮杀,韫仪今日的棋路与招数又狠又刁钻,令如意疲于应付,每一子落下之前都要考虑很久,即便是这样,如意依旧节节败退,难以挽回颓势,只能苦苦支撑。

吉祥在一旁看着,不时望向韫仪,眸中充斥着无言的忧心,她侍候韫仪多年,深知其脾气,寻常时候,与人下棋,总是留有三分余地,只有在她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才会步步杀人,不留半分余地。看样子,公主对于选驸马的事很是反感,唉,希望后日一切顺利,不要生什么波折。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无穷碧。

若是问洛阳之人,何处赏荷最美,答案各不相同,但若是进过宫之人,必然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紫微宫的九洲池。

十里荷花,十里碧叶,无边无际,仿佛一直延伸到水天相接的远方,不论是夏日午后的雷雨中,还是天气晴朗时,那份碧绿与艳丽鲜红都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六月十七,天气晴朗,一碧如洗,娇美的荷花在夏日骄阳映照下,亭亭玉立,不时有风带着阵阵芬芳与清新水气拂过,带来夏日里的一抹清凉。

蜻蜓不时扇动着透明的翅膀从远处飞来,或停在盛开的荷瓣上,或停在小小的荷尖上,不时还会飞上划着小舟采集莲藕的宫女肩上,宫女侧首一笑,宁静优美的如同一幅世间最美好的画卷,再无一处可与此相比。

此次赏花就设在九洲池边,一位位少年公子不时在宫人的引导下来到此处,欣赏九洲池在夏日时独有的美景。

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在此处的少年公子已是越来越多,有些相识者聚在一起说话,观这些少年公子,或是俊朗,或是温润,或是优雅,颇为不凡。

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人显得特别沉默,从来到九洲池后,就一直独自一人凭栏倚望,没有说过一句话。

有人走到他身边,道:“杜老弟,你已经看了很久了,还未看厌吗?”

被称为杜老弟之人微微一笑,侧目道:“如此美景,就算看上三日三夜也不会厌。”

那人点头道:“九洲池确实美的让人移不开目光,不过杜老弟你也别忘了,咱们今日进宫是为了什么。”说着,他压低了声音道:“听闻晋阳公主虽然性子与人有些不同,但像极了萧皇后,美貌无双,若是能娶到她,这辈子就真是再无遗憾了。”

“裴兄当知我从未想过要娶公主,此次入宫,也是因为陛下下诏,不得不来。”此人正是对梅雪痴心一片的杜如晦,大业九年,因为杜母的反对,再加上“梅雪”的拒绝,他不得含恨离开弘化郡,一路上靠着替人书写信件,卖字画为生,日子过得极为艰难,但不论多么艰难,他都没有想过要写信回去问家人要银子。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离着洛阳还有百里之远的时候,他又受了风寒,卧病在床,因为没钱交房租,他被客栈掌柜连人带行礼扔出了客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这会儿正与他说话的裴虔诚,此人虽言行有些轻浮却极为仗义,瞧不过客栈的人这样把杜如晦赶出来,教训了客栈的人一顿后,让人带杜如晦去了另一家客栈住着,并且出钱给他请大夫,治了差不多十来天的时间,杜如晦方才渐渐好转,也亏得是遇到裴虔诚,否则杜如晦根本赶不上当时的科举,之后他不止科举中第,更在殿试之中,得到了第一名,被任命为太仆寺主薄,从七品。

虽然只有从七品,却令杜如晦欢喜不已,他终于可以娶梅雪了,当夜,他就写信归家,让杜母去武家提亲,并且将梅雪带来京城,他在信中写着,若不让他娶梅雪,他就立刻挂冠而去;他知道杜母一心盼着他科举中第,振杜家门楣,为了让他好生在朝廷当官,一定会同意这件事。

第两百三十七章 往事

在寄信回去后,他就每日盼着弘化郡来人,在这段日子与他与裴虔诚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说话,一个佩服对方的才学,另一个感念对方的救命之恩,彼此很快成了至交好友。

足足等了两个月,他终于等到了杜母等人,却不见梅雪踪影,追问之下,竟知梅雪父女都已经死了,有说是武老三包庇女刺客被李府的人击毙,也有说他是被女刺客杀死的,不一而足。

当中最为蹊跷的莫过于梅雪,杜母说从李府打听得知,梅雪早在十月之时就死了,他们所见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梅雪,而是假扮的刺客。

虽然这个说法令他很难接受,但回想起来,那次他去见梅雪确实有些可疑,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冷漠淡然,仿佛对自己完全没感情一般。

他拼命读书,那么辛苦考上科举,就是为了迎娶梅雪,如今却告诉他,梅雪在他离开弘化郡之前就已经死了,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他不愿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那一阵子太仆寺也不去,每日把自己关在房中借酒消愁,醉生梦死,谁来都不见,杜母等人拿他没办法。

最后还是裴虔诚强行拉着他了却,然后把他推到蓄水的缸里醒酒,随后指着他一阵喝骂,方才将他骂醒。

后来,通过裴虔诚的关系,他得以在太仆寺告假一个月,骑马日夜兼程从洛阳回到弘化郡,在那里,他先后找到了梅雪与武老三的坟墓,终于确实杜母说的都是事实,梅雪…真的已经死了。

他日夜坐在梅雪墓前,诉说着对她的思念与爱意,可是回应他的,只有虫鸣鸟叫,以及冰冷的墓碑…

在梅雪墓前守了数日后,因为时间所限,他不得不回洛阳,临行前,在梅雪墓前发誓,一定抓住害死她的凶手,以慰其在天之灵。

裴虔诚拍着他的肩膀道:“我知你念着家乡那位,可是她已经死了,你再想,她也不会死而复生,人生在世,一定要学会向前看,否则总盯着身后,只会令自己痛苦不堪。”

“裴兄说的我都明白,但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放下吧,我或许会娶妻生子,但不是现在。”

裴虔诚摇头道:“你啊,真不知该说你痴情还是死脑筋得好。”说着,他又摆手道:“算了,反正我劝过你了,不听随你,正好少一个人与我争公主;来之前大哥可是与我说了,让我一定要得到晋阳公主的欢心,成为驸马爷。”

杜如晦笑道:“其实裴家势力已经不小了,何必还要争这个驸马爷。”

说到这个,裴虔诚去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一本正经地道:“虽然裴家如今在洛阳城中有几分势力,但远不能与真正的高门大户相提并论,就好比杜家,还有如今已经败落的李家、杨家,皆是我等需要仰头看的。”

裴虔诚一拍栏杆道:“而且,裴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陛下对我兄长的信任倚重上,若失了这份信任或者倚重,裴家什么都不是;可是裴家又不比那些士族底蕴深厚,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与陛下结为亲家,虽然晋阳公主不是陛下最宠爱的那一位,却是萧皇后的掌中宝,且陛下又万般宠爱萧皇后,所以…我一定要成为这个驸马。”

杜如晦取笑道:“就算晋阳公主貌似无盐也不要紧吗?”

裴虔诚没好气地道:“闭上你的乌鸦嘴,真要是个无盐女,我非要你好看不可。”

杜如晦笑一笑道:“好了,说正经的,但凡公主者脾气怕是都不怎么好,往后你怕是少不了要受气的时候。”

裴虔诚点头道:“我想好了,这世间有得必有失,光得不失这种好事可轮不到咱们。”

杜如晦盯了他一会儿,道:“好吧,既然你决定了,我一定尽力帮你。”

他的话令裴虔诚心中一喜,“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你何时看我耍赖过。”这般说着,杜如晦挡一挡逐渐开始强烈的阳光,皱眉道:“不是说辰时见驾的吗,这会儿都已经巳时了,怎么还不见公主与皇后娘娘。”

被他这么说,裴虔诚亦反应过来,“是啊,咱们进来都这么久了,怎么一直不见人,总不至于当真让咱们在这里赏花吧。”

不止是他们,其他人也是相同的想法,一边挡着阳光一边四处张望,随着时间的过去,太阳光越来越强烈,令那些少年公子汗流浃背,有一些人为了让自己相貌看起来更好一些,来之前还特意擦了粉,这会儿汗水一流,顿时在流上冲出一道道的痕迹,狼狈不堪,甚至招来其他人的暗笑。

有人忍不住走过去问旁边的宫女,“这位姑娘,皇后娘娘与公主究竟要何时才能过来?”

宫女面无表情地道:“皇后娘娘与公主的事情,奴婢如何知晓,该来之时,自然会来。”

这个回答自然令那些公子不满,但不管他们有着怎么样的背景与出身,都不敢在紫微宫中放肆,只能忍耐着烈日的灼射。

又等了半个时辰,那些人实在是等不住,便想着去附近的琉璃亭中躲避烈日,岂料那些宫人并不让他们进去,按着宫人的话,萧皇后让他们在哪里等就得在哪里旁,不得擅入别处。

无奈之下,那些人只得顶着烈日站在九洲池边,这会儿他们已是没有心思再欣赏美轮美奂的景色,更甭说是谈诗论赋了,一个个皆盼着萧氏二人赶紧来,省得他们再受烈日烤炙,有一些个心思浅显之人,已是将不悦之色显在了脸上。

偏偏越是盼着人来,越是不来,倒是头顶的阳光越来越利害,晒得他们头晕眼花,有几个人已是摇摇欲坠,裴虔诚虽不至于这样,却也满肚子怨气,低声道:“到底在搞什么鬼,说了让咱们来这里,又不见人影,存心耍咱们玩是不是?”

杜如晦轻声“裴兄慎言!”

裴虔诚没好气地道:“这会儿还能慎言,待会儿被晒晕过去,可就是想说都不能说了,若无意选驸马,又何必闹这么一出,还故意为难我等。”

杜如晦四下看了一眼,道:“或许…这就是萧皇后对咱们的第一个考验。”

裴虔诚一怔,疑惑地道:“考验?这是什么意思?”

第两百三十八章 第一关

杜如晦暗自指了指斜前方道:“你看看宇文公子,还有独孤公子、崔公子他们。”

裴虔诚自然认得那些人,一一看过后,道:“他们也与咱们一样是晒得满头是汗啊,并无异常。”

杜如晦微一摇头道:“在其他人开始暗自埋怨的时候,他们几人却依旧不骄不躁,神色平静,没有半分不悦,那位崔公子甚至还面带微笑,你不觉得奇怪吗?”

裴虔诚再次仔细看了一番道:“确实有些不对劲,明明满头是汗,却好像没事人似的,他们这是怎么了?”

“虽然我对这位皇后知之甚少,但她既身为皇后,料想不会…”他以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道:“这样失了分寸,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在考验你们,而那几位士族之子,手眼通天,很可能事先得到了消息,所以不论如何辛苦难受,都未曾露出半分不满。”

“原来如此。”裴虔诚恍然大悟,见有人望过来,赶紧压低了声音道:“竟然用这种方式来考验人,这位皇后娘娘可真不简单,幸好有你提醒,否则我可就着当了。”

杜如晦轻轻点头,道:“你既想当驸马,就好生忍着吧,如你所言,有得必有失。”

“我知道。”这般应了一声,裴虔诚眼观鼻,鼻观心,任由头顶烈日炎炎,再没有露出半分不满。

在巳时三刻之时,四周传来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竟是一位公子昏厥在地,想必是身子虚弱,又在烈日下晒了这么久,以致中暑昏厥。

他这一倒地,仿佛会传染似的,又接连数人昏厥倒地,面对这个情况,那些宫人并未露出慌张之色,有序地将那几人抬到亭中,然后请来御医为之诊治,中暑并不是什么大病,歇息一下,喝点解暑的汤药就没事了。

眼见昏倒之人可以去亭中歇息,有几个动起了心思,假装昏厥,想着先去亭中歇息,待得公主来时,再出来相见。待得巳时末时,大约只有二十余人还在坚持,余下的都或真或假中暑去了亭中歇息。

在杜如晦也被晒得浑身发烫,眼前模糊之时,一道犹如天籁的声音远远传来,“皇后娘娘驾到!”

一听这话,被晒得头晕眼花的众人一下子清醒过来,赶紧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果见一群宫人簇拥着一位宫装丽人而来。

这群人多是出自名门仕族,或多或少会出入一些青楼楚馆,不知见多少姿色出众的名伎美人,但无一可以与眼前这位女子相提并论。

云鬓高耸,美眸流盼,雍容华贵之余又有万千仪态,仿佛天下之美都集于其一身,看上一眼,便再难移开。

他们知道,这位必然是萧皇后无疑,难道这么多年来,陛下都对其钟爱有加,想来西施、貂蝉也不过如此,这样的美人,试问又有哪一个人能够割舍得下。